張成進
(南京審計學院 文學院,江蘇 南京211815)
漢語介詞主要由動詞語法化而來,此為學界共識。至于介詞語法化的句法環境,一般認為與連動結構(連動式)密切相關。關于連動結構,張志公(1953)認為是:“前一個動詞代表先作的動作,后一個動詞代表隨后作的動作,……兩個動作一前一后,連續進行,這樣幾個動詞組合的結構叫作連動式”。①張志公.漢語語法常識[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53:212.呂叔湘(1999)將其界定為:“動1和動2聯系同一個施動者,中間不能停頓。有的連動句的兩個動詞表示先后連續發生的動作,有的連動句的兩個動詞間可以有聯系副詞?!雹趨问逑?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37.據此我們可以總結出連動結構的如下幾個重要特征:
(1)連動結構中的幾個動詞共用一個施動者。
(2)幾個動詞表示的動作行為在時間上先后連續,順序不能顛倒。
(3)連動結構內部不允許有語音停頓。
(4)連動結構充當單句復雜謂語,連動結構不是復句。
西方學者Li & Thompson(1974)較早提出漢語介詞語法化發生于連動結構。③Li.Charles N.& Sandra A.Thompson.An explanation of word order change:SVO>SOV[J].Foundation of Language,1974,(12).此后,貝羅貝(1991/2005)、④貝羅貝.漢語的語法演變——論語法化[A].吳福祥主編.漢語語法化研究[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梅祖麟(1990)、⑤梅祖麟.唐宋處置式的來源[J].中國語文,1990,(2).邢志群(2003)、⑥邢志群.漢語動詞語法化的機制[A].語言學論叢(第28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張旺熹(2004)⑦張旺熹.漢語介詞衍生的語義機制[J].漢語學習,2004,(1).均以漢語相關介詞產生的實例證明連動結構在漢語介詞語法化中的重要作用。邢志群(2003)明確提出:“漢語動詞的語法化都要經過連動這一階段”。①邢志群.漢語動詞語法化的機制[A].語言學論叢(第28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隨著學界對詞匯化、語法化問題探討的深入進行,連動結構對漢語介詞產生的影響作用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原因不難理解,某個實詞或語法單位的語法化得以產生的重要條件之一是,必須在適切的句法環境中進行,而連動結構恰好為動詞向介詞的虛化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句法環境。至于漢語介詞是怎樣在連動結構中語法化的,這與“一個動詞核心”的句法限制有關。李永(2003)認為,在漢語的共時平面,存在一種“一個動詞核心”的句法限制,在受該規則約束的動詞結構中,如果還存在其他的動詞,則該動詞有可能受“一個動詞核心”規則的限制而發生語法化。②李永.“一個動詞核心”的句法限制與動詞的語法化[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3).邢志群(2003)也持近似看法,“在一個句子里,如果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動詞,總會有某個動詞在句法、語義和語用方面比其他動詞重要?!雹坌现救?漢語動詞語法化的機制[A].語言學論叢(第28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連動結構恰好是一個單句中包含兩個或兩個以上動詞作謂語的句子,受“一個動詞核心”的句法限制,在歷時發展演變中就會出現幾個動詞競爭句子核心動詞的情況,競爭的最終結局無外乎兩種:當V2獲得核心動詞地位時,則V1淪為次要地位,進而語法化為介詞,如介詞“把、被、向”的產生;當V1獲得核心動詞地位,則V2淪為次要地位,充當V1的補語,有的則進一步語法化為動態助詞,如動態助詞“著、了”的產生。因此,當連動結構中某一個動詞丟失核心動詞地位進而發生語法化后,在先前的連動結構中發展出兩種重要的句法結構成分:一是狀中結構;一是動補結構。前者與介詞的產生緊密相連,后者與動態助詞的產生緊密相連。關于動態助詞“著”、“了”語法化于連動結構V2位置的觀點,曹廣順(1995)、④曹廣順.近代漢語助詞[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5:27.孫朝奮(1996)、⑤孫朝奮.再論助詞“著”的用法及其來源[J].中國語文,1997,(2).李永(2003)、張愛民(2004)、⑥張愛民,王媛媛.“著”字虛化問題研究[J].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1).均細致闡述過。
漢語介詞有單、雙音節之分,用“漢語介詞形成于連動結構V1句法位置”的觀點來概括漢語單音介詞的形成來源無疑是準確的,漢語雙音介詞形成的句法環境是否如單音介詞一樣,也是連動式的V1位置呢?下文將以雙音介詞“依據”的形成為例,進行分析。
“依據”一詞在現代漢語既有動詞的用法也有介詞的用法?!冬F代漢語規范詞典(第2版)》(2010)對“依據”的這兩種用法分別解釋如下:動詞意為“以某種事物或理論作為根據”;介詞意為“引進動作行為的根據”。⑦李行健主編.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2版)[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0:1551.《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2012)也收錄了“依據”的這兩種用法。⑧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1532.從漢語史語料來看,“依據”先有動詞的用法,后有介詞的用法,因此,二者存在歷史來源關系。
魏晉南北朝時期,“依據”出現動詞的用法,意為把某種事物或理論作為根據,例如:
1)元帝中興江南,太興元年,始更立郊兆。其制度皆太常賀循依據漢、晉之舊也。(《宋書·志第六》)
2)本奏詔書所當依據,分別首目,并書章左,惟陛下留神省察。(《后漢書·蔡邕列傳》)3)慈明曰:“足下相難,依據者何經?”(《世說新語·言語第二》)
動詞形成后,“依據”又步入了語法化的歷程,由動詞向介詞方向虛化,現代漢語中介引動作行為根據的介詞“依據”正是由此語法化而來。同大多數單音介詞虛化于連動結構的句法環境相似,“依據”語法化的途徑也是在多個動詞共用同一施事這一句法環境的V1位置上完成的,這一過程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就已展開。以下4句畫線部分就是“依據”語法化所處的句法環境:
以上3處畫線部分是連動結構還是表示承接關系的復句,學界看法不一。關于連動結構,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1999)認為:“這是一種構造復雜的句式,共同的特點是:動1和動2聯系同一個施動者,中間不能停頓?!雹賲问逑?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37.何樂士、楊伯峻認為:“連動結構是指動詞或動詞結構連用。前后有時間先后或主次之分,都為統一施事主語發出的動作?!雹跅畈?,何樂士.古漢語語法及其發展(下)[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572.至于以上3處劃線部分是視為連動結構還是當作表承接關系的復句看待,我們下文將有專門論述。這3個句子中的劃線部分在結構特點上同連動結構基本相同,稍有不同之處就在于V1和V2之間有停頓。為了說明雙音介詞與單音介詞在語法化所需的句法環境方面具有一致性,我們就暫且把上述3處劃線部分統一描述為“V1(依據)+N1+V2+N2”結構。
這3句中的“依據”都處于“V1(依據)+N1+V2+N2”句法環境中的V1位置,這是動詞“依據”虛化為介詞的最重要的步驟。處于這種句法位置的“依據”,因所在的結構中還有另一動詞V2,致使“依據”先前獨立作謂語的句法功能被動搖,加之“依據”表抽象的“根據、憑依”義,本身動作行為義就很弱,因此在同V2競爭核心謂語地位時更是處于劣勢地位;同時,V1所在的句法位置處于句法主語與V2之間,這一句法位置是狀語的典型句法位置,處于這樣位置的V1很容易降類為修飾性成分進而引起意義的虛化;意義虛化后的V1因處于V2前狀語的位置,就會連同其后的賓語一起被重新分析為介詞結構作狀語。
處于“V1(依據)+N1+V2+N2”句法環境的中“依據”發展到隋唐五代時期,先前具有的動詞功能完全虛化消失,其唯一的作用就是介引相關語義成分給其后的V2,介詞“依據”產生,例如:
7)故諸所造色,依據大種方乃得生。(唐·窺基《大乘法苑義林章卷第三·大種造色章》)
8)今宜依據禮典,務從簡約,仰效先哲,垂法將來。(《全唐文卷四·太宗皇帝一》)
9)將來舉人,并依據地理遠近,於十月三旬下納文解。(《全唐文卷九百七十·闕名》
句7)~9)中的“依據”結構同其后的“V2+N2”在句法上地位上不再平等,而是表現為修飾與被修飾關系。語義上,“依據”結構體現為其后的“V2+N2”所表示動作行為引出相關的根據或憑依,即根據或憑依什么才能實現“V2+N2”所表示動作行為,意思等同于介詞“按照、根據”。
宋代,“依據”的介詞、動詞用法都有使用,是前代“依據”用法的沿用,但介詞總體用例不多。下面是“依據”介詞與動詞用法各一例:
10)古之所謂小人儒者,亦不過依據末節細行以自律。(《陸象山文選卷一·與曾宅之書》)11)惟明皇立九室,祀八世,事不經見,難可依據。(宋·李攸《宋朝事實卷六·廟制》)
句10)中的“依據”為介詞,引進動作行為的根據;句11)中的“依據”為動詞,意為以某種事物或理論作為根據,作所在小句的謂語中心。
元明時期,介詞“依據”用例仍然很少,我們只在馮夢龍《三言》中檢索到一例介詞用例:
12)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老身權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勞,依據日奉納。(《喻世明言第一卷·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按,奉納③奉納:敬還,退回。見羅竹風(1988)主編《漢語大詞典(卷二)》書證,《古今小說·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今日既承大官人吩咐,老身權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勞,依舊奉納。”:敬還,退回)
句12)中的“依據日奉納”即按照天數退還(獲得的錢財)。
清代,我們沒有檢索到一例介詞“依據”的用例??梢姡樵~“依據”使用頻率的提高,則是近現代以后的事了。
據上文分析,學界一般認為漢語介詞產生于連動結構,而連動結構性質上屬于單句范疇,一般充當單句的復雜謂語。如按照連動結構的定義,一旦幾個動詞之間有了語音停頓,書面語上體現為可以標注逗號或句號,則這個連動結構就轉變為承接關系的復句。據前文分析,動詞“依據”是在“V1+N1+V2+N2”句法環境中的V1位置實現虛化的,在我們列出的反映“依據”虛化句法環境的例4)~6)中,幾個動詞之間都使用了逗號表明它們之間的停頓,現以句5)為例進行說明:乃命閭廣程儒林,究論古樂,依以制聲律。句中體現出的句法、語義特點是:句中共有6個動詞性成分(依次是:廣程、究論、依據、參諸、錯綜、制),共用一個施動者,這6個動詞表示按時間先后順序發生的6個事件,映照的是現實生活中事件先后發生的時序關系。第6個動詞“制”前有連詞“以”加以連接,似乎與前5個動詞間的關系稍有不同,但丁聲樹等(1961)認為從形式特征上看,“連動式的動詞結構之間可以沒有連接成分,……有時候,連動式用‘而’字做連接成分。”①丁聲樹,呂叔相,李榮,等.現代漢語語法講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112~113.以上這些特點表明句5)與連動結構類同。但同時,我們又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這6個動詞之間又有語音上的停頓,且書面語上還有逗號進行標注,這又同承接關系的復句完全相同。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動詞間有語音停頓的“V1+N1+V2+N2”在句法屬性上該如何定位呢?是算作連動結構,還是應該處理為承接關系的復句?如果處理為連動結構,那么漢語中眾多的承接關系復句還會存在嗎?如果處理為承接關系復句,是否意味著“依據”的語法化模式離群索居,是否意味著它的虛化途徑是對其他眾多介詞虛化途徑的“背叛”?
下面我們從單句、復句間劃分糾葛與連動結構、承接關系復句間的關系出發,分析“依據”語法化的句法環境。
我們認為,從原型范疇視角看,單句和復句都是典型范疇,內部都有典型成員與非典型成員之分。單、復句在漢語語法體系中得以各居其所,源于它們各自的原型特征。邢福義(2001)認為,“典型單句是單核句,……一個句子,如果只有一個結構核,不管有無結構層,有多少結構層,都是單句,……典型單句包括動核單句,形核單句,名核單句。”②邢福義.漢語復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549~557.邢先生同時認為,“典型的復句是核同質、有核距、無共同包核層的多核句。”③邢福義.漢語復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549~557.核同質意為兩個或幾個結構核具有相同的性質,有核距即分句與分句之間有比較明顯的語音停頓,無共同包核層意思是不存在“共層”的現象,即不共用同一個句法成分。④邢福義.漢語復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549~557.根據單復句劃界的這些特征,好像二者之間的區別涇渭分明,但我們馬上就會發現漢語中存在很多例13)、14)這樣的一些句子:
13)我們走累了,決定在這里過夜。(《釋路梨花》)
14)我們還要善于觀察,養成良好的觀察習慣。(《觀察和記敘》)
以上兩句是錄自邢先生的例句。⑤邢福義.漢語復句與單句的對立和糾結[J].世界漢語教學,1993,(1).這兩句的特點是:核同質,有核距,但卻又有共同包核層,即存在“共層”成分“我們”。從前兩個特點看這兩句應看作復句,但從后一個特點看則應視為單句。這類句子到底是單句還是復句呢?對于這類糾結現象,邢先生也無奈地說:“全面地看,凡是多核的句子,如果核同質、有核距,即使有共同包核層,教學中可以一律劃歸復句。當然,這只是為了避免教學的混亂而采取的人為的規定,單復句相互糾結的客觀事實是抹殺不了的?!雹扌细Ax.漢語復句與單句的對立和糾結[J].世界漢語教學,1993,(1).可見,單、復句的區分只是二者原型特征的區分,對于不典型的邊緣成員之間的關系則更多體現為連續統特點,因此,對于這些成員的類屬歸并,多取決于我們的人為規定。從這個角度看,連動結構作謂語的單句與承接關系的復句,則分別屬于單句與復句家族中的不典型成員,因為它們只分別擁有這兩類原型成員的部分特征,這一特征可以概括為核同質、有核距、有共層,可見承接關系復句與連動結構的糾結正是復句與單句連續統關系的集中體現?,F在來看“V1+N1+V2+N2”結構,無論是人為地處理為連動結構還是處理為承接關系的復句,掩蓋不了的事實是,該結構反映的是這樣一種語言事實:有共同施事且反映現實時序關系的一系列行為事件的排列。按照學界關于單、復句的劃分規則,這些行為事件之間有語音停頓則歸為復句,反之則歸為連動結構,但是,無論做哪種處理,該結構反映的語言事實卻是相同的。
關于介詞語法化的句法環境,先輩時賢不止一次地論及連動結構,這也是毋庸置疑的基本的語言事實。但如果堅持學界關于單、復句劃分的基本規則,則本文論及的“依據”的語法化環境卻是承接關系復句無疑,因為句4)~6)體現出的是承接關系復句的特點:即每個句子都有兩個及兩個以上的動詞,各個動詞按時序先后排列,共用一個施事,更重要的是,各個動詞短語之間還有語音停頓??梢?,“依據”語法化的句法環境在性質上與連動結構完全類同,即都是在“V1+N1+V2+N2”句法環境中進行的,如果說有區別,那就是根據有無語音停頓人為劃分出的單句句法環境和承接關系復句句法環境。同一種語言演變現象,相同的語法化機制和動因,但卻被劃歸為或在連動結構或在承接關系復句中分別實現虛化,這難免給人以人為割裂之嫌。嚴玉培(2008)認為:連動式是承接復句的特殊緊縮,緊縮前,每個述謂核心就是一個分句,這些述謂核心之間屬于松散的句際關系;緊縮后,幾個述謂核心被壓縮進一個單句內。①嚴玉培.漢語連動關系發生重新分析的條件[J].曲靖師范學院學報,2008,(5).將連動式視為承接關系復句的緊縮形式,表明作者對這兩種互有聯系的語言現象的深入思考,將一方視為另一方的緊縮形式,不失為一種處理方案。孫良明(1997、2000、2004、2007)更是多次主張漢語中無單復句之分,應該取消漢語句子的單、復句劃分,他說:“漢語無單復句之分,一切劃分方法都只能是讓語言事實為分析方法服務。強行劃分,勢必破壞這一關系原則……分明是句法結構相同的句子卻要硬分單句、復句兩類句型;分明是幾個短語作謂語的句子,卻要分出幾個復句或多重復句。”②孫良明.研究漢語單復句劃分應當明了的問題[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7,(2).孫先生主張漢語語法無法劃分單復句的看法,在學界盡管聲音比較“微弱”,但也反映出在漢語單復句的劃分問題上的不盡如人意之處。
本文無意取消漢語中的單、復句之分,只在說明單句和復句都是原型范疇,二者之間存在連續統關系,邊界與邊界之間存在模糊不清的狀態。連動結構和承接復句就是這兩個大家族的邊緣成員,這兩個邊緣成員語義上的共性是,多個動作行為共用一個施事,且表示這些動作行為的述謂結構在句子中按“時間順序原則”(戴浩一,1988)③戴浩一.時間順序和漢語的語序[J].國外語言學,1988,(1).排列;句法上的共性可以描述為“V1+N1+V2+N2”形式。通過本文關于“依據”語法化句法環境的分析可知,以往關于介詞來源于連動結構的說法有必要進行重新審視。如果說介詞來源于連動結構已為學界共識,那么我們也許只能把這一共識限定在對單音介詞而言,而對于雙音介詞語法化的句法環境,這可能就不是語言事實,理由簡析如下:
在古漢語“V1+N1+V2+N2”結構中,如果V1是單音節,那么N1也傾向于是單音節,則“V1+N1”述謂結構為雙音節,當其再后接“V2+N2”述謂結構時,因“V1+N1”形式較短,無須語音上作停頓就可以直接同“V2+N2”相連接。但當V1是雙音節時,那么N1一般傾向于是雙音節或多音節,則“V1+N1”述謂結構一定是四音節或四音節以上,此時,因“V1+N1”形式較長,再后接“V2+N2”述謂結構時,說話人則需要在“V1+N1”和“V2+N2”之間稍作語音上的停頓,這樣的語音停頓在書面語上就體現為用逗號顯示。按照學界通行的關于單、復句的劃分標準,則第一種情況表現為連動結構,第二種情況因為幾個述謂結構之間有語音停頓,必然體現為承接關系的復句。
但無論是介詞語法化于連動結構還是本文分析的“依據”語法化于承接復句,都表明只要是動源介詞,它們虛化的句法環境本質上是相同的,即都是“多個動作行為按時序共用一個施事”的結構,我們簡稱為“多動詞構式”。如果我們承認單、復句分別都是原型范疇,如果我們繼續維持連動結構和承接復句的存在事實及其實際稱謂,那么說動源介詞來源于連動結構或承接復句都會人為割裂同一種語言事實。所以,我們的主張是,在動源介詞語法化句法環境的稱謂上,既不能說成是連動結構,也不能說成是承接復句,而應將二者統稱為“多動詞構式”,連動結構和承接關系的復句分別是“多動詞構式”的下位類型。因而在漢語介詞語法化的句法環境稱謂上則自然分屬為如下兩種,單音介詞虛化于連動結構中,雙音介詞虛化于承接關系復句中。這樣處理,一方面可為動源介詞虛化的句法環境做統一解釋;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保持現有語法研究的體系性,不至于人為地將同一種語言事實用兩種不同的術語稱謂將其割裂開來。
從歷時層面來看,“漢語介詞形成于連動結構V1句法位置”的觀點值得反思,這一看法主要是針對單音介詞而言的,對雙音介詞未必適用。以單音介詞的來源及發展演變特點去概括整個介詞家族的特點難免失之籠統,需要再審視。
漢語介詞主要由動詞語法化而來,一般認為,動詞語法化為介詞的典型句法環境是連動結構的V1位置。按照目前單、復句劃分的常規,連動結構充當句子謂語時,該句仍屬于單句范疇,由此自然得出這樣的結論,漢語介詞語法化于單句句法環境中。本文以雙音動詞“依據”語法化為介詞為例,通過對“依據”虛化的句法環境進行考察后認為,如果按照學界關于單、復句的劃分常規,動詞“依據”語法化的句法環境應該是承接關系復句的第一個動詞(V1)位置,因此不宜說是語法化于屬于單句范疇的連動結構的V1位置。
單、復句的區分只是二者原型特征的區分,不典型的邊緣成員之間的關系則更多體現為連續統特點,而對于那些邊緣成員的類屬歸并,多取決于我們的人為規定。從這個角度看,連動結構作謂語的單句與承接關系的復句,則分別屬于單句與復句家族中的不典型成員,連動結構與承接關系復句的糾結正是單句與復句連續統關系的集中體現?!癡1+N1+V2+N2”結構,無論是人為地處理為連動結構還是處理為承接關系的復句,掩蓋不了的事實是,該結構反映的是這樣一種語言事實:有共同施事且反映現實時序關系的一系列行為事件的排列。
漢語介詞有單、雙音節之分,因此在漢語介詞語法化的句法環境稱謂上,既不能籠統地說是連動結構,也不適合說是承接復句,而應統稱為“多動詞構式”,連動結構和承接復句分別是其兩大成員,漢語單音介詞語法化于連動結構,漢語雙音介詞語法化于承接關系復句?!岸鄤釉~構式”形式上的特征是“V1+N1+V2+N2”,本質特征是“多個動作行為按時序共用一個施事”,這樣處理一方面可以表明只要是動源介詞,它們虛化的句法環境都是相同的;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保持語法研究的體系性,不至于因語法術語稱謂的不同人為地將同一種語言事實割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