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X(也)不X”的主觀情態義及其方法論思考*

楊海明 邵敬敏

1暨南大學華文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10

2暨南大學中文系 廣東 廣州 510632

“說X(也)不X”的主觀情態義及其方法論思考*

楊海明1邵敬敏2

1暨南大學華文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10

2暨南大學中文系 廣東 廣州 510632

文章討論框式結構“說X(也)不X”的主觀情態義及其方法論思考:1)該構式具有“制造假設話題，本質委婉否定，略顯輕微轉折，隱含溫和辯駁”的主觀情態義，這些必須通過關聯后續句才能得到證明。2)可變項X主要是單音節的性質形容詞，還包括心理動詞以及形容詞化的名詞，一般動詞與名詞不行。3)指出對舉變式“說X1(也)不X1，說X2(也)不X2”語義的三種不同傾向:否定后項“不X2”，否定前項“不X1”，折衷的兼取“不X2”和“不X1”。4)對挖掘框式結構主觀情態義從方法論角度進行一些理論思考。

說X(也)不X框式結構 主觀情態義 關聯學說 方法論思考

1 引論

現代漢語里，框式結構非常豐富，不僅構式眾多，而且凸顯神態生動、精細入微的主觀情態。近年來在語言交際運用方面，有明顯的泛化趨勢，而且在國際漢語教學中也開始引起普遍的、強烈的關注，有關專題研究正在如火如茶地進行。

本文就辯駁式框式結構“說X(也)不X”(比如“說大(也)不大”)展開討論，主要涉及以下幾個問題: 1)該框式結構主觀情態有哪些特色?2)它的對舉擴展式及其變式有哪些顯著特點?3)挖掘框式結構主觀情態義的方法論及其理論主要有哪些?

2“說X(也)不X”的主觀情態義

根據邵敬敏(2011)對框式結構的界定，“說X(也)不X”結構的不變項是“說……不……”，可變項是X，括號里的“也”是根據語氣需求增減的添加項。能夠進入構式的X，最為典型的是性質形容詞，而且以單音節反義的性質形容詞最常見，例如:大/小、高/低、難/易、長/短、輕/重、好/壞、遠/近……，雙音節的性質形容詞也可以，但是使用頻率不高，例如:漂亮/丑陋、聰明/愚蠢、大方/小氣……。狀態形容詞原則上不行。

“說X(也)不X”可分為基本單列式與擴展對舉式，還有一些變式。我們先討論以單音節性質形容詞充當變項X的典型構式——單列式，以確認該構式的主觀情態義。從字面上看，該構式前半段是肯定X，后半段則是否定X，同一個結構里又是肯定又是否定，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說話人的真實意圖到底是“X”還是“不X”?例如(本文例句基本上摘自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人民日報(網絡版)):

(1)解“疙瘩”，說難也不難。(1994年人民日報第1季度)

(2)其實，說怪也不怪。(讀書vol-026)

(3)斷奶說難也不難。我四處打聽……別說，這辦法還真被我找到了。(新浪博客:安妮鮮花)

如果說把結構義分為客觀情狀義與主觀情態義兩大類，那么，框式結構的構式義最擅長的就是展示主觀情態義。該構式真實的語法意義顯得比較隱蔽，必須聯系上下文語境才可能做進一步的觀察:

(4)其實，說怪也不怪。她把丈夫逼上自殺的道路，是她思想發展的必然結果。(讀書vol-026)

例(3)、(4)的下文實際上是對“說X(也)不X”的解釋和補充，明確無誤地提示我們:該框架結構的構式義并非模棱兩可，而是表面上似乎在肯定X實際卻是否定了X。換言之，X只是一種假象，在說話人看來完全站不住腳，因此需要否定。

從結構特點看，該框式結構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我們對其結構成分需要逐一進行分析。先看下面實例:

(5)要說遠，也不遠，一水相隔心相連，你能看見我的飄帶，我能看見你的雙眼。(土豆網:說遠也不遠)

(6)說很遠，其實也不遠，只要情未了，人還在，距離就不是問題。(隆安教育信息網:說遠也不遠)

(7)深圳站說大不大，但它有時起的作用是一些部門多年工作都起不到的。(1994年報刊精選09)

(8)開完會回家，我及時作出總結:“相愛容易相守難，婚姻容易夫妻相守難。”兒子做出補充:“生我容易養我難，開會容易學習難。”老公說:“愛心寬容加努力，其實說難也不難。”(保健與生活:說難也不難)

首先，特別要注意的是，其中的不變項“說”并非言說動詞“說話”，而是已經虛化，意思是“要說”、“如果認為”。那么，這個“認為”的主體究竟是誰呢?這里有兩種可能性:

1)最普遍最常見的是虛擬的主體，并不實際存在，相當于“如果有人認為……”，這只是說話者的一種主觀設定，針對某種可能出現的看法。如例(5)-(7)，是針對某些人可能認為“遠”、“大”的看法。

2)是針對談話的對象，如例(8)，老公的話顯然是針對上文“我”(老婆)與兒子認為“難”的看法。

其次，“(說)X”實際上是話題化的一種手法，“(如果)說”是故意制造假設性話題的標志，而“不X”則是對假設話題X的否定評述。

第三，該框架相對地說比較松散，中間可以停頓，前面可以添加連詞“要(是)”，跟“說X”構成假設關系。而且還可以插入一些詞語，例如“其實”，它既可以出現在框式結構的中間，如例(6)，也可以出現在整個框式結構的前面，如例(8)，表示后半截“(也)不X”才是說話者真正的看法，因而整個構式明顯帶有“輕微轉折”、“溫和辯駁”的口吻，例(7)后續句更是用了轉折連詞“但”，進一步確認“不X”的觀點。

第四，該框式結構中間的副詞“也”雖然非該構式必需，似乎可有可無，但是其作用也不能小看。副詞“也”在現代漢語里主要表示“類同”，并且派生出其他引申義。因為“也”會引進，或者起碼暗示存在著同類項，因為提醒被否定的也不是這一個，這實際上就起到了“弱化辯駁語氣”的功能。該構式具有一定的辯駁語氣，如果是用“說X不X”，語氣就顯得比較直白，坦率，似乎缺少緩沖，因此說話者如果不希望語氣過分直截了當，就會插入“也”，起到緩沖語氣的作用。因此該構式的否定，是委婉否定;辯駁，也是輕微辯駁。

歸納起來，該構式的語法意義應該是:要是有人認為(Y)是X，其實我認為應該也不X，(因為Z)。這樣的說法主要是針對某種假設可能出現的看法“Y是X”，所以需要略微加以辯駁“Y也不X”，并且闡明自己相反的觀點Z。顯然，這一框式結構兼有否定兼辯駁與表態的功能，語義重點明顯落在后半截“不X”上。可見，說話者的語義傾向明確無誤，既不含糊，也不矛盾。這一框式結構的主觀情態義可以概括為:制造假設話題，本質委婉否定，略顯輕微轉折，隱含溫和辯駁。

對這一鮮明的主觀情態，我們在大型語料庫以及網絡真實文本里發現，大量的后續句準確無誤地顯示了說話者對該框式結構的語義傾向。例如:

(9)說多也不多:還以為99的玫瑰就很多……(YXIDU貼吧:說多也不多)

(10)當支書，說難也不難，就看你能不能耐得清貧吃大苦，寧虧自己不虧公。(1995年人民日報11月份)

(11)其實，上海等地的做法說新也不新，他們無非是堅持了黨一貫倡導的實事求是的原則，把工作做得深。(1996年人民日報2月份)

(12)很重視一個與中國大多數人毫不相干的“圣誕節”!說怪也不怪，這可能與他有個外國女婿——我的父親有關。(作家文摘1994X:外祖父俞平伯的嗜好)

可見，后續句的目的都在于進一步論證“不X”的觀點，據此，我們可以歸納出一個鑒別“說X也不X”是否真正屬于這一類辯駁性構式的形式標準:“說X(也)不X”格式，凡是可以變換為:“盡管某些人說X，其實我認為(也)不X”的，那么該格式就屬于我們這里討論的框式結構(構式1)，否則，就不屬于該構式。

3 X的類別以及“說”的分化

該框式結構中的X，高頻出現的是單音節性質形容詞。除此之外，我們發現部分動詞以及少數名詞似乎也可以進入這種構式。但是一般動詞，尤其是動作動詞，以及一般名詞原則上都不行。因此，對某些似是而非的格式，我們需要進行仔細鑒別。

1)X是動作動詞。例如:

(13)說了走也不走，到底是要干嘛，一群人圍觀你，誰也不說話。(百度貼吧:云凈天空)

(14)說好就此放手，說好不為彼此停留，可回憶說走又不走。(推一把:發發牢騷)

(15)說走就不走，長途車司機嘴里說著9小時沒動地。(青島新聞網2007年02月16)

(16)“怕什么，說死也不準死。姐，你還迷信哩!”(馮德英:迎春花)

這里的類似格式，由于可變項是動詞，可以標為“說V(也)不V”，稱為“構式2”，形式上似乎跟可變項是形容詞的“說X也不X”(構式1)相似，但是仔細分析就會發現，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構式。

第一，構式2里的“說”是真的言說動詞，V真的是指“說話”的具體動作行為;構式1里的“說”正如上一節所指出的那樣，并非真的說，而只是表示“認為”，動作屬性已經虛化了。第二，構式2的“說V”沒有假設義，是實現了的言說行為，因此不能添加假設連詞“要”，動詞V后面還可以跟著“了”，如例(13);第三，在前半段與后半段之間，不一定是“也”連接，可以是“又”，如例(14)，也可以是“就”，如例(15);第四，后半段的動詞前還可以插入其他的副詞或者助動詞，如例(16)的“準”。換言之，這個格式其實不是嚴格意義的框式結構，只是普通的句法結構。而且更為重要的是該格式表示的語法意義，也跟構式1完全不同。它表示:某人盡管說了要V，但是卻不實施V。這里既沒有辯駁義，也沒有否定“V”的意思，而顯示說話者對某人“不V”不滿的心態。

我們可以運用上一節所設定的標準來鑒別，發現構式2不能成立:

說走也不走→*盡管某些人說走，其實我認為(也)不走

構式2根本無法進行這樣的變換，因此可以認定這一格式不屬于構式1。

2)心理動詞。這可能出現兩種情況:

第一，“說”是真的在說，屬于言說動詞。這樣就跟上述一般的動詞一樣，構成的是構式2。例如:

(17)你說愛我又不愛我，何苦要給我折磨?(作詞:金生水:你說愛我又不愛我)

(18)我本心是很討厭聊天的，你信么?算了，我說信你也不信。(百度空間2011-7-13)

第二，“說”已經虛化，而且心理動詞由于可以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具有程度屬性，跟性質形容詞有一致性，因此，這里的格式應該屬于構式1。例如:

(19)說喜歡也不喜歡。(百度搜索)

(20)說不恨其實我很恨她也很愛她。(百度貼吧:有一種愛叫放手吧)

我們在百度、谷歌、人民網、CCL語料庫上進行檢索，這樣的例句極少，可以說是鳳毛麟角，起碼說明使用的頻率不高。

3)陳述化的名詞。“說男人也不男人”、“說名牌也不名牌”，這樣的類型可以進入我們上述變換鑒定格式:“盡管某人說是個男人，其實我認為他不像男人。”“盡管某人認為是名牌，其實我覺得不是名牌。”而且構式義也表示辯駁兼評說義，肯定了“不N”的看法。所以應該屬于構式1。

這里的名詞，我們看作“陳述化的名詞”，指部分名詞性質屬性比較強，在主謂格式充當謂語這樣特別的句法結構中可以直接受否定副詞的修飾，當然也可以看作是“不(是/像)情人”中“是/像”的語用省略，說明這里的名詞已經陳述化了。但是實際使用的情況并不多，我們在百度、谷歌、人民網、CCL語料庫上進行檢索，幾乎沒有發現類似的例句。要注意的是“說”在表示“認為”時，也可以不出現。例如:

(21)再說他們的關系情人不情人，朋友不朋友，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禮物的價值很不好確定。(池莉:來來往往(12))

(22)男不男女不女，不知道都是些啥人!(北京大學語料庫)

4 對舉式“說X1(也)不X1，說X2(也)不X2”

“說X(也)不X”是單列式，它還有擴展的對舉式“說X1(也)不X1，說X2(也)不X2”，如果把前一構式中的形容詞X標為X1，那么后一構式的X必定是與X1對立的反義形容詞，可以標為X2。其中的可變項分別為X1與X2，而且前后句往往都要有“說”出現，“也”出現的頻率都比較高。不過，如果這兩個形容詞是同義或近義，那就不可能構成該構式的對舉式。例如下例就不屬于這一對舉式:

(23)公主和公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生，你們說奇也不奇，巧也不巧?”(讀者(合訂本))

對舉式通常是前后對舉，語義情況比較復雜，需要進行具體分析，這里至少有三種情況:

1)語義傾向“不X2”，即指向構式的后項。前構式與后構式之間存在一個轉折的語義關系，前句“說X1不X1”往往只是一個鋪墊，語義重點應該在后面。例如:

(24)我現在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后悔我大學畢業就應該先生個孩子。(百度快照2008-12-11)

(25)網絡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披個馬甲安全些。(西祠胡同2013-04-23)

(26)拉薩城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平常上下班、朋友聚會什么的，沒有車不方便。(新華網2004年05月10日)

(27)客廳和餐廳兩區相加30多平米的面積說小不小，說大也確實不大。(搜狐家居2007-03-04)

(28)這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中午竟然遇到多年未曾聯系的初中同學。(開心網記錄2012-05-03)

(29)8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怎么生活之巨變，竟會如此滄海桑田?(1994年報刊精選01)

以上6個例句，大體上有三種類型:第一，例(24)、(25)的后續句“我后悔我大學畢業就應該先生個孩子”以及“披個馬甲安全些”都是對“不小”的進一步說明，句子前面都可以添加“所以”、“因此”。第二，例(26)對舉式的后一框式結構之前出現轉折連詞“但”，例(27)對舉式的后一框式結構中間出現語氣副詞“確實”，說明對“不X2”的語義加強。第三，例(28)的后續句用了責問性質的“中午竟然遇到多年未曾聯系的初中同學”，例(29)更是運用了反問句“怎么生活之巨變，竟會如此滄海桑田?”說明整個構式傾向于認為“不X2”，這顯然符合漢語語句焦點重心在后的特點。

2)語義傾向于“不X1”，即指向構式的前項。例如:

(30)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居然，在款縣鮑家花園又一次遇到唐山來的朋友。(西祠胡同2013-04-28)

(31)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而我，又看見了你。(長葛吧2013-07-21)

(32)荊棘的作用，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很多人不點荊棘。覺得是最廢的技能。說下我的看法。我覺得荊棘是神技。(龍之谷綜合討論區2012-7-23)

(33)郵件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作為一個稱職的助理，其中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查看郵件。(小紅故事會:總裁助理日記)

例(30)的后續句“居然，在款縣鮑家花園又一次遇到唐山來的朋友”、例(31)的后續句“而我，又看見了你”，顯然都是照應“不大”的;例(32)的后續句“我覺得荊棘是神技”，以及例(33)的后續句“其中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查看郵件”，顯然都是照應“不小”的。可見，這里的構式義傾向于前句。

這種傾向的構式出現的概率比較小，比不上傾向于后項的第1類。我們認為，這可能是構式泛化引起語義變化的結果。換言之，正因為這一對舉的框式結構，語義客觀上可以雙指，這就為語義從傾向于后指，到泛化為雙指，再進一步發展就變為為前指提供了一種可能。但是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要有明確語義傾向的后續句做出補充說明，才不會導致誤解或者歧解。

大量語言事實說明，這類對舉式三種語義傾向都有。下面我們用“這世界”同一話題的例句，來看實際的語言運用:

(34)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我刻意不再讓你見到，那就真的見不到。(暖小熊:縱是相聚也別離)

(35)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在同一地方撞，在別的地方也是撞。(Bok A男士網2013-07-25)

(36)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時候一個轉身，也許一輩子也見不到了……有時候總能不經意的遇見那么多熟悉的人……(BAIDU貼吧2011-07-24)

從以上框式結構的后續句，可以清楚地看出，例(34)語義傾向“不小”，例(35)語義傾向“不大”，例(36)則語義傾向前后兼有。

3)語義傾向不明顯，換言之，既認為“不X1”，也認為“不X2”，從而表達一種“不X1也不X2”兩個特點兼有，處于一種中間狀態的感受。說話者的態度似乎比較暖昧，屬于一種折中的“兼取”型。例如:

(37)本命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真的很尷尬(百度快照2013-12-13)

(38)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小木屋的網易博客，一縷清香，一鉤舊時月色!(網易博客2010-09-14)

這種折中兼取的觀點，在中國哲學里是比較普遍的，符合中庸之道。其實這也是一種看法，不能看作是看法模糊或者觀點矛盾。漢語里常常有類似的觀點，例如:

(39)我是一條不中不西不男不女不大不小不新不舊的紅色內褲。(紅色內褲歷險記)

(40)個子不高不低，身體不胖不瘦，臉色不黑不白，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嘴巴不寬不窄，耳朵不圓不長，那人是誰?(道客巴巴:刻畫人物的方法)

但是，折中的解釋并非最有說服力，我們仔細分析，觀察到這類對舉式有些是有后續句的。例如:

(41)這世界是否真的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么?說大呢，也不大。你所喜歡的人能在你逛街的時候被你碰見，就是小;說小呢，也不小。你所喜歡的人就算跟你在一個城市，你想找或者一直碰不到，那就大了。

(42)交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時候一天能夠多次遇見相同的人，但是，自己心里想遇見的那個人有時候一周都難遇見一次!!(BAIDU貼吧2013-12-12)

后續句清楚地標明了說話者采取的是一種相對論，真正的意圖是從不同角度進行觀察，就可能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這就說明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相當復雜的，往往不能簡單地做出單一性判斷。這一構式正好體現了觀察分析的辯證法、兩點論。

有趣的是，前構式與后構式可以都不出現副詞“也”(例(43)-(44))，也都可以一起出現“也”(例(45) -(46))，但是如果只出現一個“也”，那就只能在后面(例(47)-(48))，沒有發現只出現在前構式的。如果前后構式都用了“也”，這類對舉構式往往是表示折中語義的，如例(49)-(50)。例如:

(43)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人生何處不相逢。(仙河吧——轉載)

(44)8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又有多少人能夠堅持下來呢?(武藝吧:見習·愛)

(45)討債!別人欠了我一筆債，說少也不少，說多也不多，本是不想要的，但自己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故事會2005)

(46)寫好團支書申請書，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別人只能給你提供參考和建議，最終還是要你自己親手動筆寫的。(大學班級申請團支書2013-09-16)

(47)我們事業的范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茅盾:子夜)

(48)不分手的戀愛有嗎八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SOSO問問2012-02-20)

(49)手上有一塊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的紋身。(尋醫問藥網2013-12-11)

(50)說新也不新，說舊也不舊。(讀書vol-108)

5 對舉式的變式及其近義構式比較

對舉式“說X(也)不X，說X(也)不X”在實際使用時，往往有一些變式。

1)這類對舉構式可以拆開后使用，“說X”可以帶上語氣詞“吧”或“呢”，好像成為一個話題，后面的“不X”再加以評說。例如:

(51)五年，說長吧也不長，說短吧也不短，這五年里有笑容有淚水。(騰訊微博2013年7月10日)

(52)說長吧它不長，說短吧它很長。(混血老公別太霸道了!第二十八章)

(53)八年了，說長吧，也不長，說短呢，也不短。

(54)人的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吧不短，不要讓煩惱帶走我的青春。(我恨我癡心2008-05-17)

2)前句和后句往往可以擴展，尤其是后句插入一些表示說話者主觀態度的詞語。例如:

(55)我和妻共同生活已有17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了。(葉辛:我們的“愛之路”)

(56)九年，這日子說長也不算長，說短也不算短。(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57)說大它不大，說小它不小(SOSO問問2008-08-11)例(55)、例(56)的“算”，例(57)的“它”都是插入的。

3)構式中某些成分可能被近義詞語替換，這主要是因為出于行文追求變化的需求。例如:

(58)你感到與馬叔的關系就像跟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的關系一樣，說親也不親，說疏也難疏。(莫言:紅樹林)

(59)他的統計上又增加了一票，一共是十八票了!十八票!說多是不多，說少也不少。(蝕三部曲之一)

(60)肚子說疼也不疼，說不疼也有點不舒服。(39健康網2013-05-30)

(61)說長吧它不長，說短吧它很長。(混血老公別太霸道了!第二十八章)

例(58)的“不”被“難”替換，例(59)的“也”由“是”替換，例(60)的“疼”由“有點不舒服”替換，例(61)的“不短”被“很長”替換。

4)反義詞的前后順序往往要符合漢語的規律，例如:遠近、大小、高低、長短、粗細、香臭、輕重、美丑……，這是人們的認知上的一種習慣的優勢選擇。例如:

(62)“艾琳”對美國影響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由于美國東部沿海的商家在暴風雨來臨前關門歇業，因此咫風“艾琳”對陷入債務和失業困境的美國經濟造成的損失并不大。(搜狐滾動2011-08-30)

(63)六月就畢業了吧，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甚至研還沒考，就要開始準備畢業了。(新浪博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64)現在我們認為相聲的歷史發展至今差不多有200年，它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重要的是，相聲是一種大眾的藝術，從它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深深地扎根于人民大眾。(1994年報刊精選12)

這樣的順序最多，但是有時也會出現次序顛倒的情況，這時主要服從于句子語用意義的需求，即語義傾向主要是后者“不X2”。例如:

(65)8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怎么生活之巨變，竟會如此滄海桑田?(1994年報刊精選01)

(66)說小不小，說大不大。釘子有，柱子沒有。剪刀有，菜刀沒有。(博才網)甚至于在后一句里出現語義相反的短語替代，下例的“說壞也不壞”，改成了“說不好也好”。例如:

(67)記者曾問過中國女排隊員對美國的觀感，回答是:“怎么說呢?說好也不好，說不好也好。”(1996年人民日報8月份)

種種變式的存在說明該框式結構的松散性，靈活性以及成型還沒有完全固化的特點，說明它還處于演變過程中。

跟“說X(也)不X”相近的框式結構還有“說X也X”。例如:

(68)說巧也巧。我們在縣城正遇上這支農民鼓樂團在演練。

(69)與國際管理體制接軌，說簡單也簡單，這就是一切按合同辦事。

盡管有單列式存在，但多數還是對舉式“說X也X，說Y也Y”，而且X與Y往往是反義詞。例如:

(70)這件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有的沒人管，有的很難管，有的誰也不愿管。

(71)生活在自己的未必廣闊，然而確是很深邃，很有自己的趣味與苦惱的說大就大說小就很小的天地之中罷了。

該構式主觀情態義表示如果說是X也就是X。特點是:其必須要有副詞過渡，常見的是“也”，也可以是“就”。不過語義上有所不同，一是靜態的，表示“如果你說是X那就算是X”。二是動態的。表示如果你說X就會便成為X。例如:

(72)這會關系重大嗎?說大就大，是為不正義張目。

(73)我馬上栽下這樣的一顆豌豆，說真的說長就長。

該框式結構之后往往伴隨著后續句對下文的意思做進一步的補充說明，并無辯駁之意。例如;

(74)說巧也巧。正好在那天晚上，同泰寺里的一座塔被火燒了。

(75)說巧也巧。太監把太后的密旨送到來俊臣家，來俊臣正跟周興在一起。

6 挖掘框式結構主觀情態義的方法論原則

該構式的主觀情態義具有幾個鮮明的特色:

1)該基本構式前半部與后半部顯示肯定與否定的對立，這是一種話語策略，目的是引起對方的注意，從而有利于表達說話者真實的否定性意圖，所以辯駁強度盡管不大，但是否定色彩還是比較鮮明的。

2)制造假設性話題，目的就是為了減弱反駁的強度。由于這一反駁往往不是直接針對某人的，而是針對某種假設的看法，并且常常使用“其實”、“也”等詞語來緩和辯駁的語氣，所以屬于輕微辯駁。

3)如果采用對舉式，由于正反兩方面都照顧到，就可能弱化對方的不悅情緒，加上常常使用“也”，使得自己的看法比較容易為對方所接受，這是一種話語策略。

4)對舉式由于前后雙向否定，整個擴展框式結構的否定語義傾向有時并不特別鮮明，這時就特別需要有后續句來補充說明說話者的真實意圖。

總之，這一種構式之所以在口語里盛行，我們認為主要是兩方面的因素:一是交際中的禮貌原則，照顧對方的情緒;二是中國文化里的話語策略。即使在辯駁時，也需要盡量客氣一些，這樣才易于讓對方接受自己的看法。簡單地說，就是原則不能放棄，但是口氣要溫和，說話要有策略，讓對方更容易接受。

要真正挖掘出框式結構的主觀情態義，我們必須注意不斷總結有關的研究理論與方法，通過對“說X(也)不X”的分析，可以歸納出以下幾條有關研究方法論的基本原則:

第一條，化整為零與化零為整相結合的原則:對框式結構本身必須對每一個成分都落實到位，都要找到他們的作用和變異途徑，看到他們的作用。然后化零為整，再找到該構式的整體含義。換言之，沒有個別的分析就不能集合為整體。但是僅僅只有局部的分析，也替代不了整體的分析。比如該構式中的“其實”與“也”，都不是必須的，但是卻是非常重要的。把它們分析清楚了還要考慮到整個構式，才能夠明白該構式主觀情態義的四個要素。

第二條，密切參照上下文尤其是下文進行驗證的最佳關聯原則:最重要的是不能就事論事，不能僅僅在構式本身上做文章，而是必須密切結合該構式的上下文語境進行分析，比如“說X1(也)不X1，說X2(也)不X2”的語義傾向，必須考察其下文，才能真正明白說話者的真實意圖。這就需要我們參照大型語料庫，在廣泛選取語例的基礎上，提取出相應的規律或傾向。

第三條，透過表層結構的印跡尋找深層隱蔽語跡的原則:還要把隱蔽在它背后的言語成分挖掘出來，因為這些成分不可能在言語中完全消失掉，完全有可能捕捉到蛛絲馬跡。比如“說X(也)不X”中，“說X”切實際上是一種假設的行為，偶然也會出現表示假設的連詞“要”，這就是一個可以捕捉的印跡。

第四條，對同形結構以及近義結構進行比較的原則:首先是對同形結構(形式相同但是意義不同)需要進行去偽存真的鑒別，這樣才有利于深刻認識該構式的真實價值，在對比中顯示自己的特色，例如對“說X(也/又/就)不X”的辨認。再進一步則還需要對近義結構進行橫向比較，這對深入認識該構式的功能也是至關緊要的，例如對“說X(也)不X”與“說X(也)X”構式的比較。

框式結構研究最艱巨的任務是對其主觀情態義的挖掘，“說X不X”構式義的實現往往需要依靠上下文語境來幫助。它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大類型:

1)單用:單獨通過下文的進一步補充來顯示該構式的主觀情態義。

第一，下文順承關聯，直接肯定“不X”。

構式義在語篇中實現，“說X不X”通常由緊接著的下文進行解釋，直接肯定“不X”。例如:

(76)這“國家任務”說大不大，更多的是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和種類繁多的雜事，遠沒有完成“玉兔”升空、“蛟龍”入海這類任務來的響亮與震撼。(人民網.紀檢輿情頻道，2014.5.9)顯然，下文“更多的是……”正是對該框式義“國家任務(Y)不大(X)”具體而詳盡的補充與解釋，從而明確表態“不大”。

第二，下文轉折關聯，間接肯定“不X”。

下文的作用不僅可以直接補充與解釋，也可以反過來，通過語義轉折來間接肯定“不X”。例如:

(77)深圳站說大不大，但它有時起的作用是一些部門多年工作都起不到的。

這是說“深圳站(雖是要)說大(卻)不大”，這里不是采用正面的進一步闡述，而是用了轉折連詞“但”，從反面表示“它起的作用是一些部門多年工作都起不到的”，從而反證深圳站“不大”，因為如果“大”，就不足為奇了。

2)合用:通過上文以及下文，互相照應，合起來顯示該構式的主觀情態義。

上文關聯回溯，下文遙相呼應，采用合用兼顧的手法。通常是“X1不X1，X2不X2”對舉式采用的。例如:

(78)親愛的瑪嘉:昨天我們把你童年用過的東西都搬走了。你已經快13歲，而且你也說是應該這樣做的時候了。……你這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女孩，內心充滿著矛盾，渴望踏出那一向安全而熟悉的環境，進入一個完全新鮮而刺激的世界(一位母親給女兒的信《閱讀與作文(初中版)》，2008.Z1期)

快13歲的年齡，相對小小孩可以認為“不小”，但是對于青少年來說，卻也“不大”，關鍵是以什么樣的標準，從哪個角度來判斷，可見這是個讓人感到頗為尷尬的年齡。關聯上文，通過語義上溯點出“年齡”，下文再具體解釋“內心充滿矛盾……”，這樣就顯示出說話者認定既不大也不小的特殊主觀情態。

7 結語

“說X(也)不X”構式義的實現必須關聯上下文，這也反映了人類語言的共性，人們的認知傾向于同最大關聯相吻合。交際行為都應該設想為它本身具有最佳關聯(Sperber&Wilson，1986;Wilson& Sperber 1993)。因此，關聯學說對我們分析框式結構的主觀情態義也是至關緊要的。

總之，“說X(也)不X”這一種構式之所以在口語里盛行，我們認為主要是三方面的因素:一是交際中的禮貌原則;二是中國文化里的話語策略;三是中國哲學里的中庸之道。

換言之，我們即使在辯駁時、在表達不同意見時，要考慮照顧對方的情緒，需要盡量客氣一些，“說X”是復述他方或對方的看法，“(也)”顯示了比較婉轉的口氣，有利于推出“不X”自己的否定看法，“Z”則進一步補充說明，強化自己的論點，從而構成完整的事件評述。這樣既順著對方的話題，又表明了自己的觀點，也更易于讓對方接受自己的看法。簡單地說，就是針對同一事件，原則不能放棄，但是口氣要溫和，說話要有策略。這樣就不僅保證了交際的順利進行，而且讓自己的看法容易得到對方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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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海明，男，1958年10月生，重慶市人。博士，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現代漢語語法、對外漢語教學和華文教學。

邵敬敏，男，1944年12月生，上海市人。暨南大學特聘一級教授，博導，中國語言學會常務理事、廣東省中國語言會會長，主要研究現代漢語語法和語義以及相關的動態發展。

The Subjective Modality Semanteme and the Methodological Thinking of the Frame Structure“shuōX(yě)bùX”

Yang Haiming1Shao Jingmin2

1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Culture，Jinan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510610
2DepartmentofChinese，Jinan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632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topics of the subjective modality semanteme and the methodological thinking of the frame construction“shuōX(yě)bùX”.1)The construction has four kinds of subjective modality semantemes.They are the topic hypothesis，euphemistic negation，slight transition and mild dispute，which is proven through their related follow-up sentences.2)The variable X，generally speaking，includes qualitative monosyllabic adjectives，psychological verbs and adjective nouns，however，which does not include general verbs and nouns.3)The variants“shuōX1(yě)bù X 1，shuōX2(yě)bùX 2”reveals three semantic tendencies:the semantic focus of“bùX2”，“bù X1”，or between“bùX2”and“bùX1”.4)It provides us a methodological perspective to probe into the sense of subjective modality of the frame construction.

shuōX(yě)bùX;frame structure;subjective modality;relevance theory;thinking of methodology

H146.3

A

1671-9484(2015)05-0483-11

2014年9月29日 [定稿日期]2015年7月6日

10.7509/j.linsci.201507.029867

*本文得到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4BBY123)的資助。感謝《語言科學》編輯部和匿名評審專家提出的寶貴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