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翔
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的主要革命黨,以及1949年之后中國的執政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集中反映中國政治現代化過程的許多典型特征。因此,對中共黨史的深入研究,不僅有助于總結中國共產黨革命與執政的歷史經驗,更有利于更深層次地體認中國政治現代化的邏輯理路。但近年來,中共黨史研究開始逐漸陷入“內卷化”①美國人類學者克利福德·吉爾茨 (Clifford Geertz)用“內卷化”(Involutum)這一概念,形容一種社會或文化模式在達到一定階段的時候,便停滯不前或難以提升至新的高級模式的狀態,本文借用這一概念形容中共黨史研究層次一直難以提升的研究格局。Clifford Greertz:Agriculture Involution:The Process of Ecological Charge in Indonesia,Berkley California University Press,1963,p.34.的困境中。許多研究課題不斷地在重復相關的歷史解讀,或者在一定的時空范疇簡單地挖掘史實細節。這些研究成果對于中共黨史研究固然重要,也豐富了中共黨史的內容體量,但客觀而言,這些成果的理論層次主要還依賴于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學界對于中共黨史研究的基本框架,缺乏理論層次的越遷,也就是所謂的“內卷化”困境。造成這種困境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共黨史研究的方法論長期缺乏典型意義的突破,存在著一定的固化傾向,從而影響了學界從另一個理論層次或研究范式中分析與理解中共黨史。
因此,在當前一個中國共產黨發展的全新歷史時代中,從方法論的角度重新審視中共黨史研究已經成為一種研究必要,而且,這種重新審視的時機業已成熟。一方面,“內卷化”研究已經使理論層次的提升遭遇阻礙,從方法論角度轉變研究視角與研究范式,從而提升中共黨史的研究層次已經成為理論研究的客觀需要;另一方面,長期以來中共黨史研究中的理論成果為方法論轉型積累了必要的理論素材。在這種背景下,深入地探討與分析中共黨史研究的方法論具有明顯的理論意義。
目前,無論是國內研究還是國外文獻,中共黨史研究大體遵循兩種典型的研究范式:革命史研究范式與國家史研究范式。這兩種范式遵循不同的原則,從不同的側面反應了中共黨史的面貌,但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現有研究中的局限以及理論的生長點。
革命史研究范式將中國近代史概括為“一條主線”,即中國人民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壓迫的歷史過程。如羅榮渠先生所言,“革命史框架下的中心問題是反帝反封建”〔1〕。而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共產黨無疑承擔了最為重要的歷史角色,因此,革命史范式所關注是中國共產黨在反帝反封建的進程中如何完成革命事業,并最終奪取國家政權。這種研究范式抓住了中國近代歷史最為核心的特征—— “革命”,與“告別革命”〔2〕這一錯誤史觀形成鮮明對立,從而成為中共黨史研究中最具典型意義的范式,但同時也存在一些明顯的局限性。一方面,過分地將研究中心聚焦于中國共產黨本身。誠然,中國共產黨是整個近代革命史的核心要素,但是,過分聚焦于中國共產黨自身,則使相關研究對于整體性的政治、社會、經濟要素缺乏全面的把握,對于中國共產黨所處的政治生態環境缺乏宏觀認識,也“疏于對中國總體發展的把握”〔3〕。另一方面,在革命史范式中,明確的倫理判斷與意識形態話語過于明顯。在以中國共產黨作為核心研究對象的背景下,革命史范式的相關研究成果很自然地將國民黨作為革命進程中一個對比的參照系。因此,“中國國民黨為什么失敗,中國共產黨為什么成功”,成為中共黨史研究的一個重要議題。作為歷史經驗與教訓的梳理,這一議題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在長期先入價值判斷占據主流的研究環境下,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在革命進程中的角色“差異性”被強化。這種分析方式往往割裂了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在革命中的聯接性,也忽視了雙方在政治體制與政治發展上的延續性。
國家史研究范式是近年來興起的一種近代史研究范式。這種研究范式以“國家—社會”關系為軸心,研究這一軸心范疇內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結構與體制的變遷邏輯。這種研究方式聚集于近代以來“國家—社會”關系的變遷,而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則成為貫穿于這一變遷中主要的線索之一。國家史研究范式突破了傳統革命史簡單地以中國共產黨為中心的研究思路,開始著眼于中國共產黨所處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但是,國家史研究范式在事實上轉移了中共黨史研究的中心議題——中國共產黨,在嚴格意上已經突破中共黨史研究的學科界限,甚至還具有“把中國革命從歷史舞臺中心移開的傾向”〔4〕。因此,對于中共黨史研究而言,國家史研究范式的缺憾在于,該范式模糊了中共黨史研究的學科規定性。
基于革命史研究范式與國家史研究范式在中共黨史研究所面臨的局限性,如何在明確中共黨史學科規定性的基礎上,避免中共黨史研究過分地聚焦于中國共產黨本身,已經成為理論界必須正視的一個關鍵問題。
作為一種新的研究范式,政治現代化的范式將試圖破解上述的研究局限,從另一個視角開辟中共黨史研究的新方法。政治現代化的范式以中國共產黨在政治現代化進程中的角色定位與行為表現為研究軸心,主要包含兩個方面的內涵。一方面,政治現代化的范式以中國共產黨作為主要的研究議題。作為中國政治現代化的核心力量,中國共產黨在傳統政治模式向現代政治模式轉型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政治現代化范式的首要內涵是確認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心議題的研究邏輯。另一方面,將中國共產黨的歷史與政治現代化的進程緊密結合。以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心議題,并不意味著研究焦點單方面地集中于中國共產黨本身。政治現代化范式是將中國共產黨置于政治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進行考察,著重關注中國共產黨如何促進國家政權由傳統向現代轉型這一核心問題。政治現代化的范式既著力扭轉目前國家史研究中出現的“議題偏離”的趨勢,也試圖彌補傳統革命史范式忽視政治生態與立足價值判斷的不足。但需要指出的是,政治現代化的范式對于上述兩種范式而言,并非一種“替代”,而是一種“平衡”。具體而言,這種“平衡”表現在三個方面:
在當前國內,許多學者以先入的價值判斷與倫理預設作為中共黨史研究的理論前提,“大多數研究著作與文章都是從‘我黨’、‘我們黨’的立場出發,缺乏客觀的第三者視角”〔5〕。這種研究方式可以稱之為側重“價值”維度的研究,雖然有助于學界總結中國共產黨在歷史發展中的經驗教訓,但過分以“價值”維度作為研究的前提,難免弱化中共黨史的學術研究功能。其典型表現在,許多學者以“革命”作為價值判斷的標準,而歷史層面的研究只是為論證“革命”服務,從而使“歷史”維度成為“價值”維度的附屬。正是基于此,著名中共黨史學家張靜如先生就曾提出要加強中國社會史的研究,以拓寬和加深中共黨史研究。但是,隨著各種近代專門史研究的拓展,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共黨史研究中心議題的定位在一定程度上又被削弱。因此,在當前的中共黨史學界,強化一種“歷史”維度與“價值”維度相平衡的學術原則至關重要。這就要求當前的中共黨史研究確立“兩個堅持”:
一方面,要堅持中國共產黨在近代歷史發展中的核心地位。這個“堅持”是在宏觀層面對“價值”維度的確認。當前的國家史研究雖然突破了“價值”維度的桎梏,但是又偏離了中共黨史研究的學科規定性。因此,作為一個專業學科,中共黨史的深化研究首先要明確中國共產黨在近代歷史中的核心地位。這就要求確認一個基本事實: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最革命的階級,最終取得革命的勝利,進而取得全國政權。對這一事實的確認不僅是中共黨史區別于其它史學研究的學科規定性,更是與西方國家中許多對中國共產黨持負面態度的研究成果劃清界限〔6〕。在“價值”維度上的明確是中共黨史研究方法論轉型的一個基本前提。
另一方面,要堅持對于“歷史”維度與“價值”維度的“相對二分”??陀^而言,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 “歷史”維度與“價值”維度在本質上難以割裂,但兩者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相對二分”。在宏觀層面要堅持“價值”維度,對于中觀層面與微觀層面的歷史發展,則要堅持“歷史”維度。尤其是,中國共產黨作為一個政黨與國家政權、社會階級之間呈現的動態關系,與前執政黨國民黨之間的政治關系等一系列中觀層面以下的話題,應堅持“歷史”維度,從而避免“價值”維度限制研究的深入。即使是一些早年已經做出“價值”判斷的話題,例如知識分子是否應歸屬于“小資產階級”等,都可以從“歷史”的角度重新詮釋與研究。這種“相對二分”不僅有助于中共黨史研究立場的中立化與多樣化,更能夠促進中共黨史研究新視角、新領域的開拓。
除了“價值”維度之外,傳統的中共黨史研究還特別有意識地建構中國共產黨的“倫理”維度。這一維度的核心分為兩個要點:第一,將中國共產黨視為中國革命的領導者與革命史的主角;第二,以“革命”為內核,根據“革命”、“不革命”、“反革命”三個主要概念建構一個由肯定到否定的倫理譜系?!皞惱怼本S度雖然對認識近代歷史有助益,但是,簡單地以“倫理”視角看待歷史也無疑帶有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無論是“革命”、“不革命”還是“反革命”,在歷史上都各自具有不同的政治角色定位,有些甚至十分復雜。例如,國民黨在早年是革命的,后期則演變為反革命;國民黨右派相校于其它反革命是革命的,而相較于中國共產黨則是反革命的;北洋政府相較于清王朝是革命的,相較于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則是反革命的。諸如此類的問題很多。因此,依賴“革命”、“不革命”、“反革命”等“概念標簽”進行歷史分析,是對近代史的一種高度簡化,不利于中共黨史研究的深化。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不僅是革命的領導者與革命史的主角,而且是一個政黨,是一個典型的發展中國家在革命中成長起來的政黨。這意味著,中國共產黨不僅具有中國革命的特殊性,也具有一般政黨所具備的典型特征。因此,從革命領導者的角度定位中國共產黨則造成角色定位的單一化,局限了中共黨史研究的視域與水平。
在這種背景下,中共黨史研究不能僅僅在倫理上對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史中的貢獻做出相應的肯定,還需要從政治的角度,以一個典型政黨的視角重新審視中國共產黨在近代歷史中的角色。從中國的政治實踐出發,中共黨史研究應特別關注中國共產黨作為政黨的兩大核心功能。
第一,政治整合功能。政治整合功能是一個政黨的重要功能,中國共產黨從革命到執政的發展過程中,政治整合也是鞏固政權、穩定社會的重要功能維度。作為一個政黨,中國共產黨在兩個方面實現了政治整合。
一方面,中國共產黨通過政黨的組織化網絡整合全國政權。近代以來,在封建割據占主流的歷史背景下,“國家政權的整合需要全社會以一致的力量向上運行才能完成”〔7〕,這就需要有統一的權威性力量。中國共產黨正是依靠自上而下嚴密的組織化網絡形成一股“政治向心力”,完成了國家政權的整合,從而結束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地方割據與“統治分化”〔8〕。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通過政治溝通機制聯接“國家—社會”關系。近代以來,在國家政權“碎化”的催化下, “國家—社會”關系處在“疏離”狀態。國家政權無法解決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社會利益在政治過程中也難以得到有效的表達。正是因此,有學者把政治整合定位為“將國家與社會有機地連接起來,降低社會的政治離心力”〔9〕。中國共產黨正是通過在政治層面表達社會民眾,尤其是工人、農民的利益訴求,重新建構了國家與社會之間的政治溝通機制,從而形成“國家—社會”關系的耦合。作為政黨功能,兩個方面的作用事實上貫穿于整個中國共產黨的發展歷程中,這應該是中共黨史研究深化的一個重點領域。
第二,政治治理功能。在西方典型國家中,無論從何種角度理解政黨功能,“競選”都是政黨功能的核心與落腳點。但在中國,基于近代以來“國家—社會”的“雙弱”格局,中國共產黨成為國家治理結構的中心,替代了國家政權履行治理功能。事實上,中國共產黨嚴密的組織網絡也為治理的實現提供了物質載體。由此可見,與西方典型國家以“競選”為中心的功能維度不同,中國共產黨的功能維度是以“治理”為中心。這種差異決定了中共黨史需要在兩個方面加強對中國共產黨政治治理功能的研究。
一方面是中國共產黨在治理中的職責體系。在革命史的視域下,中國共產黨在治理中的職責體系一直被忽略。加之,中國特殊的“黨政關系”不斷調整,中國共產黨在實然層面承擔什么樣的具體職責,在應然層面應該承擔什么樣的職責,理論界均未有明確的研究與定論。因此,中共黨史學界立足于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與國家建設的歷史范疇,歸納中國共產黨在治理過程中所表現出的職責體系。另一方面是中國共產黨在治理中的運行機制。治理中國這樣的一個歷史復雜、構成多元的大國,需要執政黨具有高度的靈活性。在領導革命與國家建設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通過許多靈活的策略展開治理實踐,并取得了良好的成效與社會反響。這些策略在很多地方已經形成一種特定的運行機制,聯結中國特殊的“黨政關系”。但在當前,對于這種運行機制在歷史上如何形成、具體表現與未來的發展方向等諸多政治性問題,中共黨史研究還無法做出回答。因此,加強對中國共產黨在治理中的運行機制研究是中共黨史研究深化值得考慮的一個課題。
作為中共黨史研究的主要范式,“革命史”范式重視政治現代化中的革命維度,將中共黨史預置于“革命”與“反革命”的斗爭過程中,而所有的史料搜集與分析都圍繞這一斗爭過程展開。事實上,作為一個從革命黨到執政黨的歷史變遷過程,中國共產黨所內嵌的時代本質上是一個政治現代化的歷史。可以說,政治現代化的歷史是研究中共黨史的一個軸心。脫離政治現代化這一宏觀歷史背景,中共黨史的研究將陷于空洞化或邊緣化。
由此可見,“革命史”范式不僅局限了中國共產黨在政治現代化進程中所發揮的作用,同時也使歷史邏輯的敘述偏離了政治現代化這一主線。因此,中共黨史研究需要超越“革命”與“反革命”的“二元結構”,并且重視“現代化”維度,從而實現二者之間的平衡。
一方面,從政治現代化的角度塑造基本概念。中共黨史研究是一個政治學與史學交叉的學科領域,但在當前的研究視域中,史學概念占據中共黨史研究的主流,而政治學的一些基本概念則涉及很少。許多關于國家建設、政黨發展、制度改革等基本的政治概念受限于固有的價值定位,尚未明確化與清晰化,甚至一部分研究還與國際學界存在著不必要的分歧。從這個角度上看,以下五個問題亟需在研究中加以重視:第一,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角色定位問題。第二,中國共產黨在國家政權制度化過程中的功能問題。第三,中國共產黨在政治參與擴大的過程如何表達社會利益?第四,中國共產黨如何建構合法性?第五,中國共產黨如何組建現代政府,在技術性層面與傳統政府又存在哪些區別?
另一方面,從比較現代化的角度審視中國共產黨的角色定位?!艾F代化”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在不同的國家有著具體且不同的表現形式。政治現代化受制于特定的政治傳統、經濟結構、文化觀念等要素,不同國家之間的差異則更加明顯,甚至還會在同樣的政治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異質性大于同質性的特點。作為一個后發的政治現代化國家,中國共產黨的發展除了立足于本身的革命性外,更要將其置于世界政治現代化的比較框架之中。
在西方典型國家中,多黨制度貫穿于政治現代化的進程中,因此,政黨對于國家而言,是“多元整體的一部分”〔10〕。在中國,則不同。作為一個政黨,中國共產黨不是僅僅代表部分利益,而是在部分利益表達之中具有整體性的特點。因此,如費正清所言,中國共產黨是典型的“國家主義政黨”。作為國家主義政黨,中國共產黨依賴自上而下的組織網絡與嚴格紀律,具有較強的組織化力量,能夠有效地動員與整合政治資源。對清末以來的“弱政府”而言,這些特點直接有利于政府能力的提升,并有利于抑制清末“割據化”的政治權力格局。中國的政治現代化正是在這一基礎上形成了“政黨—政府”相統一的黨政關系,這種黨政關系既區別西方典型國家的“政黨—政府”關系,也貫穿于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進程之中。由此可見,從比較現代化的角度透視中共黨史,將更有利于深入理解中國共產黨與中國政治現代化之間的內在關聯,這對于中共黨史的研究深化與議題擴展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
除了上述的“三個平衡”外,中共黨史研究在運用政治現代化范式的過程還存在若干問題需要討論。
第一,政治現代化的范式是“政治學”與“歷史學”的統一。中共黨史是一個政治學與歷史學交叉的學科,兩個學科的協同作用是中共黨史研究深化的一個契機。但長期以來,對中共黨史的研究缺乏必要的政治學規范,造成了“政治學”與“歷史學”的失衡。因此,政治現代化的范式并非排斥歷史學研究的基本原則,也并非對史實作任意式解讀。而是,在歷史學研究的基礎上,注入政治學的基本概念與研究方法,使中共黨史研究帶有更加明顯的政治學色彩,從而實現“政治學”與“歷史學”的統一。
第二,政治現代化的范式是對傳統研究范式的“揚棄”。中共黨史是近代史的一個組成部分,涉及的歷史主題是貫穿近代歷史的“革命”進程。因此,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基于“革命”維度做出一定的價值判斷是必要的。政治現代化的范式并非放棄傳統中共黨史研究范式中所包涵的“價值”判斷,而是在明確基本“價值”維度的基礎上強化社會科學方法論的意義。畢竟,作為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分支,中共黨史研究不應拘泥于固定的價值判斷,而應該從更廣泛的視野中分析與研究中國共產黨在政治現代化進程中的功能與意義。
第三,政治現代化的范式是要從政治生態系統的角度研究中共黨史。無論是革命史范史,還是國家史范式,都忽略了中國共產黨在近代歷史中所處的政治生態系統。政治生態系統的角度意味著不能僅僅關注中國共產黨,而要運用系統的方法將中國共產黨置于整個社會系統中進行分析與考察,從中探討影響中國共產黨發展的各種生態要素。任何政黨都不可能脫離相應的政治生態系統而單獨進行,而且,政治生態系統中的許多要素甚至是非政治性的。這就意味著,中共黨史的研究需要在以中國共產黨為中心議題的前提下,抓住“政黨—國家”、“政黨—社會”、“政黨—政府”等諸多政治生態系統中的核心關系。政治現代化范式正是要從這若干主要關系的變遷中透視中國共產黨的歷史。
第四,政治現代化的范式還需要進一步地深化。研究范式是“一種觀察與理解的基本框”〔11〕,在方法論結構中屬于中觀層次的方法。因此,在這一基本框架之下還有許多微觀層次的具體方法需要進一步地探討??陀^而言,運用歷史學范疇對中共黨史進行研究,在方法論層次上已經趨于成熟,許多微觀層面的方法都得到了良好的運用,并形成豐富的研究成果。但是,作為一種新的研究范式,政治現代化范式尚未成熟,如何運用政治科學的具體方法分析中國共產黨,如何做到政治學與歷史學在微觀方法上的融合等問題都需要深入地分析與研究。
作為一次方法論的轉型,政治現代化的范式對于中共黨史研究具有明顯的意義。首先,明確了中國共產黨所具有的系統性的政治邏輯。一直以來,中國共產黨在近代的政治含義僅限于“革命”,而對于中國共產黨整合政權、利益表達、統一國家、建設國家、制度改革等層面的政治邏輯則不夠清晰。政治現代化的范式正是在“革命”邏輯基礎上深化對其它政治邏輯的研究,從而對中國共產黨的政治邏輯進行系統性的整合。其次,回應了西方主流學界對中國共產黨發展歷史的批評。長期以來,由于意識形態的原因,西方學界難免片面地對中國共產黨持負面論斷。這種理解使西方政治學的典型范式在研究中國改革與發展的問題上屢遭困境,這不僅不利于中共黨史的深入研究,也不利于中國政治研究的發展。政治現代化的范式不著意于引用經典的西方政治學范式,正是基于回應西方主流學界對中國共產黨的簡單否定。第三,為比較政治研究提供了一個“對話”的方法論平臺。傳統的中共黨史研究與國際主流的研究范式存在一定的出入,從而在中共黨史領域,造成了國內研究與國外研究的“疏離”。政治現代化的范式本身就以比較研究作為基點,從方法論的角度為國內研究與國外研究搭建了一個“對話”的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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