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族譜修撰看徽州的宗族控制

劉芳正

(黃山學院 思政部，安徽黃山 245041)

徽商、徽州宗族和新安理學是徽州社會的三個主要元素，三者當中，徽州宗族無疑處于核心位置，基于此，徽州宗族也成為徽學研究的焦點。學界普遍認為徽州宗族為徽商及新安理學的發(fā)展提供了有力支撐，這是徽州社會得以有序、長久地發(fā)展的重要原因。傳統(tǒng)社會，宗族的發(fā)展離不開其周全的保障功能，更離不開宗族強有力的控制、管理，編修和宣講族譜是宗族管理的重要手段，封建宗法勢力強固的徽州，是譜學發(fā)達地區(qū)之一，也是“新安之異于鄰郡”的一個重要標志。［1］由于大量宗譜修成后，原始材料一般按祖制燒毀，故現(xiàn)今存世的徽州修譜方面的原始文書尚不多。現(xiàn)存的文書檔案中，僅有少數(shù)以備修譜之用的人丁簿、生卒簿、添丁簿以及修譜賬簿、領譜字據(jù)等資料。上海圖書館館藏民國12年(1933年)《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中收錄了該族撰修族譜的歷史過程，我們以此為例，嘗試重構徽州宗族修譜的一般過程，以探討徽州社會的宗族控制問題。

一、洪川程氏宗族與《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

家譜是記載宗族歷史的典籍，“譜者，家之大典，姓氏之統(tǒng)于是乎出，宗祖之績于是乎章，自姓之緒于是乎傳，宗法于是乎立，禮義于是乎興”［2］，其內(nèi)容包括一個家族的源流、世系、遷徙、族產(chǎn)、族規(guī)、族人傳記、家族文獻等。明初，確立了程朱理學的統(tǒng)治地位之后，開始允許庶氏修譜，徽州社會民間修譜活動才開始活躍。明中期以后，隨著徽商勢力崛起，徽州修譜續(xù)譜已十分普遍。至清代，徽州修譜活動達到高潮，幾乎沒有無譜之族。修譜是族中的大事，從建立譜局到征集核對信息，再到鐫刻印刷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殊為不易，時間周期或十年、或二十年、抑或三十年，視各族的經(jīng)濟能力而定。修譜耗費巨大，因此對家譜堅持“收藏貴密，保守貴久”，遇有火水盜賊優(yōu)先救護的原則，加之“新安在江右，介乎萬山之間，鮮經(jīng)兵燹”［3］，所以，徽州地區(qū)留存至今的家譜為數(shù)甚多。已知收藏中國族譜最多的是上海圖書館，收有歷代族譜12000種，其中徽州族譜424部之多(民國宗譜有44部)，《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便是其中一部。

績溪洪川程氏始遷祖為程應鱗，明初由績溪市東遷居六婆塢之洪川。此部家譜共10卷，5冊。內(nèi)容分別為:卷首上譜序、凡例;卷首中宸翰;卷首下傳志、碑記、祠記、像贊;卷一古系;卷二本系;卷三統(tǒng)系;卷四至十分支世系;卷末上墓圖;卷末中祠產(chǎn)、排行、祭文;卷末下領譜字號名目、告成祭文、後跋;雜錄卷載修譜人名、廣告、簡章、捐款名目、修祠知單。洪川程氏家譜修撰自1921年始，1923年譜成，歷時3年，譜序和雜錄詳細記錄了家譜撰修過程的資料。譜序如是記載:

吾宗自四十三世應麟公遷居洪川，四十四世仁壽公發(fā)四房而后嗣遂蕃。康熙間始建宗祠，至同治宏其制度，大其規(guī)模，則前人之孝思，可謂盡其所當今矣。惟數(shù)百年來譜牒未修，闔族以為欠。民國肇興，歲在辛酉，族人倡議修譜既洽群情全體解決，爰發(fā)公啟，遂定簡章遍出廣告。所慮者經(jīng)費不充難免中止，此時賴派裔禹平、宸夫、宗俊、善安四人預先出銀洋貳佰元以應祠用，俟丁口、特別兩捐齊集再行措還。由是派下人等眾心踴躍努力捐助，不待勸而特別之捐已捐至銀洋三千元之多，雖祖宗神靈所默護，實則我族派丁盡孝盡敬之念所發(fā)生也。今幸修祠修譜，功俱告竣，爰墜數(shù)言以勖后裔。旨民國癸亥年九月，修譜同仁謹述。［4］

譜序是在修撰接近尾聲時寫就的，概述了程氏家族發(fā)展歷程，勾畫了宗族同心協(xié)力、眾志成城修撰宗譜的文化場景。就該族修譜歷史看，從遷居之始至民國初年，數(shù)百年間竟未修譜，在徽州尚屬少見，從側(cè)面反映了該家族經(jīng)濟能力應為不佳。或許正因由此，修譜之初即由“禹平、宸夫、宗俊、善安”預先墊付修譜費用，此四人應系族中上層富有者，宗族事務離不開族內(nèi)精英的倡導和帶動。再有《修譜公啟》云:

緣我宗祠族譜失修已久，誠恐年湮代遠難以考訂。爰集本祠司事暨各派人等公議決修，費用支絀，先行議定，通捐每丁每口各認捐洋三元。現(xiàn)先著各派自將世系所有各名目查開明白，凡寄來祠以便匯宗編修。自本年舊歷五月起至壬戌八月止，確定一律理清，預備付梓排印，定期迫促，務祈各派諸君凡即查開世系，并將各認丁口捐洋一并寄帶來祠。事關族譜，切勿自悮，不勝盼望之至。此啟旨民國十年五月。［5］

此譜為統(tǒng)系之譜，修撰過程中需要其它門派合眾參與，提供本派信息，以保證統(tǒng)系譜的完整性和準確性，同時也需要各門派在資金方面的支持。《公啟》提議“普通捐設丁每口各認捐洋三元”，要求將各派世系名錄交于統(tǒng)系宗祠，即方便修譜收集宗族成員信息;也可為收取普通捐提供詳實的人名依據(jù)。收取丁口捐是修撰經(jīng)費籌集的主要渠道之一，此時尚帶商討口吻。隨著修譜進程的推進，漸漸由勸捐改為強征，最終采取堅決杜絕拖延納捐，嚴懲抗捐者的強力措施，宗族控制力漸漸凸顯。

二、統(tǒng)系譜修撰的推進過程

尊祖是宗法制的首要原則。“祖也者，吾身之所自出，猶木之根也。有生之道，莫先于尊祖”［6］;修譜和祭祀一樣，是尊祖敬宗的主要方式，明中期以后，隨著徽商勢力崛起，徽州修譜續(xù)譜已十分普遍，到清代達到鼎盛。時至民國，宗法制受到挑戰(zhàn)，“民國崛興已二十稔，禮樂失實，紀綱蕩然，無怪乎禍亂循環(huán)覺讎百變，秦鏡不能燭其隱，禹鼎不能鑄其奸，國不如家，可勝浩嘆。惟愿政客軍人能自覺伍，厲行民治恢復五千年禮樂紀綱行見。國得道而政舉，家得道而族興，民國與程姓其傳不朽，此則余之馨香禱祝者也。”社會變遷催生的宗族倫理的危機感，迫使程氏宗族迅速下定修譜決心，整合并強化宗族的凝聚力。修譜是一項復雜的工程，從設立譜局到征集核對信息，再到鐫刻印刷，此過程也是凝聚宗族向心力的重要過程。

(一)發(fā)布修譜廣告

1921年5月，程氏宗族向族眾發(fā)布《修譜廣告》:

吾族自明處世應麟公遷居溪南洪川，是為遷居洪川始祖，綿延迄今歷世逾二十繩匕繼繼派別支分，洪楊亂后其散處四方者亦所在皆有。惟宗族逾勝，統(tǒng)系岐年代逾遠，稽考逾難，則續(xù)修譜乘為我族第一要務。辛酉，本祠司事暨各派人等公議興修，爰在洪川設局篡修，分任捐款募項積極進行。凡我同宗見廣告請將先代及本身之名號、官階、職業(yè)、遷居始末、生歿日月、嫁娶氏族及壽文墓志著述筆志等著作例可入譜者，均請錄寄。其珍藏之舊譜、家乘無論斷簡殘編并請檢寄來祠，以資參考。就迎調(diào)查必周必詳期無罣漏，水源木本，源有同情，凡我族人幸垂鑒焉。［4］

修譜其實也是一個收族的過程，首先宗族發(fā)布《修譜廣告》，遍告族眾將本支派的人員名單及準確的個人信息，包括“名號、官階、職業(yè)、遷居始末、生歿日月、婚娶氏族及壽文墓志”等內(nèi)容，報告修譜局，以免遺漏。隨著人口的繁衍，宗族人員的分布愈來愈分散。明清時期，徽州人“大半以賈代耕”，“新都業(yè)賈者什七八”［7］，社會各階層多不以經(jīng)商為賤業(yè)，“雖士大夫之家，皆以畜游于四方”［8］。經(jīng)商者不僅人數(shù)眾多，活動的范圍也極其廣闊。民國《歙縣志》卷一《風土》云:徽商“雖滇黔閩秦燕晉豫，貿(mào)遷無不至焉。淮、浙、楚、漢又其邇焉者矣。沿江區(qū)域向有‘無徽不成鎮(zhèn)’之諺。”因此在修譜之前盡快告知散居各地的族人當屬必須，希望宗族成員能夠競相投報，以保證宗族血脈的延續(xù)，族人的盡數(shù)回歸無疑會增強宗族的力量。由于修譜間隔時間或十年，或二十年、三十年修一次，宗族集體記憶存在缺失可能，故舊修譜統(tǒng)宗的同時，也可廣泛收集宗族文獻，保證血緣關系的準確、詳實。

(二)設立修譜事務所，頒布章程

1921年6月24日，各派代表四十人，來祠會議修譜議決案，決定丁口捐每丁每口各捐洋三元，分三年歸繳，特別捐由殷實派裔踴躍捐助，并公推選定了篡修一人、總理一人、協(xié)理五人、調(diào)查三人、經(jīng)催十人、校對兩人，譜局遂成。同時議定修譜時間為三年，每部價格為八元。

修譜時間的長短視宗族規(guī)模及經(jīng)濟實力而定，而經(jīng)濟實力一要看族產(chǎn)的多寡，再看族人的貧富程度和對宗族事務的熱衷度。作為一個經(jīng)濟力量弱小的宗族，該族通過組織由各支派代表構成的修譜籌備會，共同商議決定每個宗族成員捐輸三元，同時鼓勵宗族中的富有成員為修譜慷慨解囊，設置特別捐以備不時之需。譜局各職位的出任均以“公推”形式產(chǎn)生，至此族譜的撰修有了正式的機構，具體執(zhí)行修譜事宜。在設立譜局的同時，修譜《章程》也隨之議定:

1.定名:績溪洪川程氏宗祠修譜事務所;

2.地址:定大中公祠;

3.丁口捐，每丁每口各捐大洋三元分三年歸繳;

4.特別捐，派丁中有捐大洋三百元以上者列入修譜倡修項下;有捐洋貳佰元以上列入修譜暫修項下;有捐至一百元以上者列入修譜協(xié)修項下;不滿百元者給予相當獎勵，倡修以捐至三百元為合格;

5.篡修，由派丁公推一人任之;

6.經(jīng)理，由派丁公推一人任之事，司財政出入及一切重要事宜;

……

12.經(jīng)催，由派丁公推十人任之，分收各派丁口捐洋;

13.薪費及公費，篡修，譜事告竣籌大洋兩百元;乙、經(jīng)催每人以收捐百分之五酬勞;丙、其他公費臨時另議;

14.裝訂及刊訂，約洋四百余元;

……

16.定譜，由篡修者定期通告各派，俟期滿后再按照各派所訂數(shù)目編號付印，以昭慎重。每部紙價大洋八元定時一律繳付;

17.祧主，本部印刷完畢后即將收支帳目報告各派，再召集各派旨祠領譜，并會議祧主一切事宜。［9］

章程規(guī)定丁口捐期限為三年，采用比較溫和的方式征集經(jīng)費，使得宗族成員均有機會在足夠長的時間內(nèi)盡到宗族義務。可時下需要的經(jīng)費如何籌備，特別捐的設置當可解燃眉之急。那特別捐三百元價值幾何?我們以《績溪廟子山王氏譜》記載的婚娶財禮為例，以作比較:“乾禮謂之財禮銀，同光年間財禮銀以六十四元為已多，后漸增加。光緒二十年后增至八十四元，民國以來有至一百二十元四十元者。”［10］顯然與婚嫁之資相比，三百元的倡修捐當屬不少，當中產(chǎn)之家方可為之。作為獎勵，以捐款多少給予倡修、暫修、協(xié)修等頭銜。應該說只有宗族上層才有此財力，這為其取得和確立宗族主導地位和控制力創(chuàng)造了通道和契機。

修譜事務所中篡修是有償服務，而總理等則屬于無償?shù)模瑩?jù)此推測篡修可能為宗族中的有文化或者宗族聘用的專門從事族譜修撰的專業(yè)人才。經(jīng)催系宗族成員，經(jīng)收、催繳各支派捐洋，以“收捐的百分之五”為酬勞，激勵經(jīng)催人，確保捐洋的完全繳納。經(jīng)費的核算相當嚴格，而且需將收支狀況反饋給各派，以示公正無私。整體而言，修譜事務所是以修譜為其主要任務，依靠宗族豪門，整合宗族力量，對全體宗族成員實施組織管理的一個臨時組織。

(三)籌款與修譜同步進行

“人家三代不修譜，則為不孝矣”［11］，自遷居以來尚未修譜的程氏對此更有急迫的使命感。該族修譜事務所設在大中公祠，此為程氏之總祠。但因毀損嚴重，需及時修繕。祠堂對宗族來講，與族譜同等重要，它是供奉祖先和進行祭祀的場所，宗祠的建筑狀況往往與族眾對祖先的孝道聯(lián)系在一起，宗祠也是宗族權力的集中象征。因此在議決修譜時，面對宗祠的殘破，修繕宗祠亦成為要務，而且是需首先完成的。但因在修譜的章程里沒有對修繕宗祠提出經(jīng)費的預算，且丁口捐一時難以收聚，故有1921年七月初四日召集本祠司事《墊付銀洋啟》:

逕啟者:我宗祠失修已久，以致東漏西損，若不趕緊修理，恐冬日雨雪交下必至傾折，爰召集本祠司事共同協(xié)議，決實先從修理祠宇入手，但丁口捐一時不及收齊難濟祠用，擬商之殷實派裔預籌墊大洋貳佰元以應祠用，俟丁口特別等捐齊集即行歸還，決無遲誤。而后分別由:宗睓墊洋六十五元、禮廷墊洋六十五元、宗俊墊洋五十元、昭安墊洋二十元，祠終告成。

修譜工程浩大，需要充足的資金準備，但尚待確定的丁口捐自是難以滿足，故而必須另辟新徑籌集經(jīng)費，族中活動經(jīng)費的開源范圍僅能以本族為界，故而勸捐的鼓勵方式可謂獨特。如1922年三月公布的《修譜募捐公啟》:

逕啟者:我族修譜祧主并宗祠修理等項，可(刻)不容緩，舊歲業(yè)由本祠司事倡議興工，奈工程浩大，統(tǒng)計各項經(jīng)費不下四千元除各派應認丁口捐外，欠用尚巨，在在需洋，事恐停頓，爰于昚分日闔族重議，僉謂眾擎易舉，集腋成裘，計惟不難，指日告竣，事關闔族重要，幸勿觀望是為啟。公議特別捐:議捐至三百元者列入族譜倡修項下，并上配三代能干三配;議捐至貳佰元者列入族譜贊修項下，并上配兩代能干二配;議捐至一百元者列入族譜協(xié)修項下，并上配一代能干一配;議捐至百元以下五十元以上者列入族譜襄贊項下，并給以相當配享。議配享普通捐仍遵舊例分上中下三配，五十元為上配，三十元為中配，十元為下配;議捐以分本年六、十兩月、癸亥三月為三期交付，第一期交付九折，第二期交付九五折，第三期交付足數(shù)無折;議捐至五百元以上者另行公議從優(yōu)酌獎。［12］

將捐助金額與修譜職務(名譽)、宗族祭祀排序聯(lián)系起來，捐款越多在宗族事務中享有越高位置，其親族在宗族祭祀排序中也有優(yōu)先權。為保證募集足夠的資金，分三個時間節(jié)點分別交付，以作緩沖。甚至為鼓勵盡早捐助，還規(guī)定了繳納越早打折愈多。如此勸捐，足見該族經(jīng)費之緊張。在此激勵之下，譜局共收到捐助七百元1人，四百元1人、三百元1人、二百元2人，一百五十元2人、一百元11人，七十五元1人、六十元4人、三十元5人、二十五元1人、二十元2人、十元10人，總計三千八百三十元，基本達到預算之數(shù)。

響應勸捐者有之，抵制者亦有之。兩類人均被族譜記錄在案，如“宗義、禮全”二人因抵制丁口捐被記于樂捐人之后，以示對比(因僅提及名字，具體情形無可考證)。此辦法也可視為對抗捐之人的一種懲戒和對后人的警示。

對于那些拒不交納修譜費用的宗族成員，也有嚴格的懲罰措施。1922年六月發(fā)往各支的一份知單中，曾講:

各派丁口捐洋務宜及期交付清楚，以應祠用，若或故意延宕不交，刷印時只好將伊之世系停錄。特此布告各宜自警。緣我祠產(chǎn)息薄微毫無積蓄。每丁每口捐洋三元實為每丁每口上及高曾祖考下及子孫曾元延萬年不替之血脈，免日后失宗之可憫，豈容敵意不出丁口捐者妄希刷印。若一概刷印，非特經(jīng)手人無錢可賠，即出丁口捐者亦皆不服，不得不為出丁口捐者歷歷告之。知單到日，各宜踴躍歸繳，勿貽后悔。［13］

將故意拖延未交丁口捐者停錄其世系，類同驅(qū)籍，懲罰之嚴可見一斑。此外，對于其他推諉不行者給予紀名公示的責罰。如“修祠修譜修祠前馀垣，修配享祠前馀垣并筑圍墻，用度浩大，凡屬派丁應捐不肯捐者公議紀名示儆，免致推諉”。

經(jīng)費籌集的同時，家譜的修撰也在同步進行。如何保證宗譜內(nèi)容準確無誤?每派的準確信息由每派提供，同樣核對也需要每派的參與，而且要求鄭重對待。1922年五月，程氏宗譜各派世系已謄錄完畢，但尚未交付刷印，唯恐謄錄存有錯訛，同時各派來稿也不免存有遺漏，更有承繼大事猶有未定的，要求各派自來祠核對、改正，以便刷印，以免日后刷印多費周章。可由各派選一二能干者，來祠核對，核對是各派分內(nèi)事務，需自備伙食，若因循自誤不肯來祠核對，但日后有翻印之處，一切工食花費等項均歸翻印者令其自認，核對最后期限，以八月底為限［13］。

(四)分授族譜

族譜修撰完畢后，保存工作就被提上議程。1922年七月，再次發(fā)布知單:

本祠刷印宗譜業(yè)已興辦，遵照齊訂立議約，選擇本年十月十三日起工開盤，早有知單通知各派，諒各派均以洞悉，慈不再贅。唯開盤日期轉(zhuǎn)瞬即至，或恐各派猶有未知或雖已知而欲定譜，因事忙冗，未即來祠掛號。今特寬待各派起見，定譜日志再展至本年八月十五日截止。截止以后概不定印。各派如欲定譜當須從速來祠掛號，以免后日追悔。至于各派曾已來祠定過譜者，則望將紙價洋八元(如掛號即已交過一元者，只交七元)、譜箱一元八角，于八月十五日以前一并寄帶來祠，以應購買紙料及代訂譜箱之用，再本祠各項工程均已次第興辦，各派應認丁口捐洋務宜每年挨定交付清楚，以濟祠用，若或故意觀望因循不交，刊印時只好將不出丁口捐者之世系名目停錄不印，決毋寬假之可言。［13］

譜牒的內(nèi)容厘清編訂好之后，便是開盤印刷。此前仍是要求族眾能盡心核對內(nèi)容，以免疏忽。牒譜印刷數(shù)量有嚴格要求，主要因耗費巨大。要求各派須來祠掛號確認，并交納紙張和保存木箱費用;同時再次重申對不出丁口捐者世系名目停錄不印的責罰原則。

家譜的分授方式，1922年十一月發(fā)布知單:

本祠祧主吉期已選定，民國十二年陰歷九月二十七日。宗譜亦于本年十月實行繪刻墓圖，動工刷印，即各項修理事務亦咸次第舉辦，現(xiàn)在需洋孔急，查各派應認丁口捐洋其已繳者故為不少，而未繳者亦屬甚多，況現(xiàn)在繳捐期限已屆二年，本祠各項事務又值舉辦之時，務望各派應認丁口捐洋再務遲延不繳，且此次每丁每口捐洋三元實為每丁每口上及祖考下及子孫留萬年之名目，免日后失宗之科(可)憫，豈容故意延宕，其故意延宕者，必是宗譜上妄希刷印，祧主時妄希進主，若概準其刷印，準其進主，則將來非特經(jīng)手人無款可賠，即已出丁口捐者皆不服。爰于冬至日公同集議丁口捐洋限至癸亥年清明節(jié)若仍觀望未繳者，宗譜上即將伊之世系名目停錄不印，祧主時停主三代，毋許進主，決不寬待，知單到日幸望各派云月歸繳毋貽后悔。［13］

宗族秩序的維護需要族群對共同祖先的認同，“宗族社會秩序雖然有著強大的慣性，但是族群對共同祖先的群體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耗散。這就需要日常的祭祀儀式來加以強化。”［14］因此對宗族來講，修譜結束時的分授族譜的儀式就更不可草率行之，于是修譜大功告成的慶祝活動和宗族祭祀活動就聯(lián)系在了一起。此時，對族屬功過評定應屬重要程序，一方面對貢獻多的族屬進行獎勵，這種獎勵與其直系親屬在祠堂的供奉次序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另一方面對消極怠慢的族屬的懲戒，除了世系名目停錄不印外，還牽連其已故親族，嚴重者取消其親族及本人在祠堂中被供奉的權利，“祧主時停主三代，毋許進主，決不寬待”。家譜分授儀式隆重，告誡族眾對家譜要善為保存，遇到突發(fā)的事變時，要把家譜視為珍寶而優(yōu)先保護。分譜儀式也是族譜撰修最為高潮的部分，宗族借此時機對其成員進行道德教化、家族熏陶，進而團結族眾。

三、結語

績溪洪川敦睦堂程氏修譜這一宗族活動可基本反映傳統(tǒng)時代整個徽州宗族社會的基本修譜程序。修撰族譜，制定家規(guī)是傳統(tǒng)社會后期體現(xiàn)宗法思想，維護宗法制度，加強宗族控制的工具和途徑。通過對績溪洪川程氏族譜編修過程的考察，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宗族文化昌盛的徽州，徽州家譜的修撰過程應屬相當完備，時至民國仍延續(xù)不斷。

徽州宗法社會的維系，離不開宗族控制力的強化。宗族觀念雖深入徽州人的骨髓，但在實際的宗族生活中，宗族理念的維系仍然需要強制力的保障。如前文所述，為完成宗譜修撰，以修譜事務所名義下發(fā)籌集資金的通告文書貫穿修譜的始終，勸導、獎勵、懲戒交互利用，但募款似乎并不順暢，宗族的態(tài)度不斷趨向強硬，最終采取強力措施，采取了不交付捐資即刪除其世系名錄的嚴厲懲罰，同時禁止其已故親族進入祠堂接受宗族的世代供奉。而募款過程中，不斷推出的優(yōu)厚條件，一方面可以保證了經(jīng)費的來源，另一方面也為宗族上層進入宗族管理的核心位置創(chuàng)造了通道，以此確定了宗族上層的地位。縱觀程氏修譜的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徽州宗族得以保持“千丁之族，未嘗散處”、“千載譜系，絲毫不紊”，離不開其通過修譜、修祠等活動不斷增強的宗族控制力。

［1］葉顯恩.明清徽州農(nóng)村社會與佃仆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

［2］程典·序(萬歷刻本)［M］.

［3］許向先.新安許氏世譜［M］.

［4］程禮恭.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譜序［M］.1923年(木活字本).

［5］程禮恭.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卷首上·修譜公啟［M］.

［6］程一枝.程典(卷19).宗法志［M］.

［7］汪道昆.太函集(卷6)［M］.

［8］歸有光.震川先生集(卷13)［M］.

［9］程禮恭.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修譜議案［M］.

［10］王集成.績溪廟子山王氏譜(卷9)［M］.1935.

［11］吳燁.休寧璜沅吳氏族譜(萬歷刻本)［M］.

［12］程禮恭.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募捐公啟［M］.

［13］程禮恭.績溪洪川程敦睦堂統(tǒng)系譜·知單［M］.

［14］唐力行.“千丁之族，未嘗散處”:動亂與徽州宗族記憶系統(tǒng)的重建——以徽州績溪縣宅坦村為個案的研究［J］.史林，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