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彥斌
(北京大學 哲學系,北京 100871)
全球政府:解決全球性問題的一種政治設想
——從羅爾斯的理論出發
仇彥斌
(北京大學 哲學系,北京 100871)
面對當今國際社會存在的各種極端的不正義問題,人們對民族國家的界限以及權限產生了質疑。以羅爾斯為代表的“國家主義”無法解決日益復雜的全球性問題,而“世界主義”能得以實現的條件也必然要求建立一個具有強力保障、類似于國家的全球政府。人類社會的政治制度并非一成不變,當人類社會面對的全球性問題越來越突出時,這樣一個世界政府的設想也就會具有更多的現實意義,而并非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
國家;國內正義;國際正義;人民;世界主義
“國家”這種政治體的存在是現實世界中的一個事實,對于國家起源的討論也是多種多樣的。馬克思主義的政治思想認為,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隨著社會的發展、階級的消滅,國家也將成為消失的歷史。而近代以來的西方資產階級政治理論從個人的立場討論國家的起源,為國家的合理性提供辯護。他們認為,國家存在的理由在于人的本性之中,人的本性不變,國家的存在也就不會改變。而代表性的理論之一就是契約論思想,這種思想將國家解釋為保障個人權利的制度性設置。而羅爾斯的國家理論則是這個思想傳統中的一支,通過對羅爾斯的國家理論以及“世界主義”對羅爾斯國家理論的批評的研究,進而認為,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建立類似于國家的全球政府并非不可能。
羅爾斯在討論國內正義的原則時,把國家設想為一個封閉的自由主義社會。雖然這樣一個社會與其他社會之間的交往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這個社會自身內在制度的運行是完全自主而不受干擾的。對于指導這個社會內在制度之原理的討論,也是從理性個人的觀點進行的。這種觀點并不是一種徹底的利己主義觀點,而是一種合理的利己主義觀點。也就是說,雖然每個理性的個人都是追求自己的利益,但是,這種對自身利益的追求有個限制性條件,即,承認其他人也是這樣的理性行為者,也就是承認一種普遍的不偏不倚的觀點。按照理想化的“原初狀態”和“無知之幕”的理論設置,羅爾斯從理性個人的道德視角選擇出了兩個正義原則。
羅爾斯的這種觀點是西方社會近代經典契約論思想的發展。這種思想把國家解釋為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制度性保障。國家只是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時才出現,如果人類的存在狀態并不是充滿沖突而是自我充足的,那么,國家也就不再是必要的了。這就是羅爾斯解釋國內正義時的個人主義視角,即如果國家制度的設置不能滿足理性個人的要求,制度的安排就是不正義的,因為理性個人的要求就是國家制度安排的最終價值來源。但是,考慮到現實世界的差異性,羅爾斯認為,個人主義的視角不適合于討論國際正義,而是提出了所謂的“人民(people)的視角”。
羅爾斯在晚年討論國際正義的問題時,也使用了“原初狀態”和“無知之幕”的理論設置,但是在這種狀態中進行例行選擇的主體不再是理性的個人,而是被羅爾斯稱為“良序社會”(well-ordered society)的自由社會(liberal society)和體面社會(decent society)①[1]4。羅爾斯認為,由自由社會選擇出來的“萬民法”是為體面社會所認可的,體面社會雖然并不像自由社會那樣實現了普遍的平等自由,以及諸如言論自由、集會自由等權利,但是,由于體面社會自身的社會制度能夠保障其社會成員的基本人權②,并且,在國際交往中,體面社會也是主張和平與合作的,因此,這些社會也是為自由社會所容忍的。在國際正義的理論中,進行理性選擇的就是良序社會的人民,而不是理性的個人。
這就是羅爾斯的“國內正義理論”和“國際正義理論”之間的一個重要差別。因為,在國內正義環境中,從平等自由的個人的角度出發,國內的政治秩序也就是一個由這些理性的個人所認可的正義原則所約束的社會制度。在羅爾斯的理論中,這個制度就是滿足他在《正義論》中提出的兩條正義原則[1]52-160的社會制度。但是,在國際正義的環境中,羅爾斯討論國際正義秩序的出發點不再是個人、而是人民(people)。他也在《萬民法》中提出了八條國際正義原則[2]37,認為,這些原則是能夠理性地為自由社會和體面社會所認同。羅爾斯堅持這種區別的理由有:首先,在國內環境中,國內政治秩序是一個建立在個人之間的合作體系;但是,國際秩序并不是建立在個人之間的合作體系,與國內政治秩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前者擁有一個國內政府,它保障各種制度的運行和政策的實施;而在國際合作體系中,并不存在這種意義上的保障實體),在國際社會中交往的主體是國家而不是個人。其次,國內政治秩序是一個具有強制性的保障體系,而國際環境并不具有這樣的特征,因此,對于個人權利的保障就只能落實到國內政治制度上;在國際社會中,一個沒有國籍的人只能享受一些最基本的人道主義的權利,而不能享受一個國家公民所享有的權利。最后,如果在國際秩序的制定中采取個人主義的視角,那么,就需要一個超越于國家之上的全球政府來保障所有人的權利,而這樣一個全球政府是既不現實、也不合理的。因此,羅爾斯認為國際正義秩序的建立只能從國家的角度來進行構建。但既然羅爾斯認為,國際社會的主要交往主體是國家,那么為什么考量國際正義的主體不是國家、而是人民?這就是西方學者所持的“人權高于主權”的立場,即,國家的主權固然重要,但國家的合法性是受“人民”約束的。
羅爾斯在《萬民法》中對國家和人民進行了明確的區別[2]23-30。現代社會的國家概念是與主權的概念緊密聯系的,代表著國家的政府是從合理的(rational)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的,它只考慮本國的利益。但是,羅爾斯的人民的概念則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不同于國家的主要特點是:在國內正義中,進行理性選擇的個人是道德的理性個人,在國際交往的環境中進行活動的主體——人民——也具有道德內涵(普遍的不偏不倚的觀點)。羅爾斯對于人民的討論是要在保證其道德內涵的同時,也要把人類社會的區域性存在這個普遍事實納入進去。但這種區域性存在并不能保證其自身的合法性,它必須和普遍的不偏不倚的觀點相一致。這也就是羅爾斯為什么在《萬民法》中對國家和人民進行區別時,對于rational和reasonable進行明確區分的原因:前者是一種政治現實主義采取的態度,認為政治就是“權”和“術”,后者則認為政治的合法性基礎并不在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而在于“人民”的意志。因此,也有人認為,羅爾斯的“人民”概念和盧梭的“公意”(the general will)相近。這兩個概念都是很抽象的概念,而這種概念上的抽象在羅爾斯那里就體現為理性人的合理選擇,及其所具有的合理的善觀念,即在理性選擇時要互相承認,承認他人的合理選擇和合理的善好取向。
近代以來,民族國家(nation)的主權(sovereignity)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它可以代表一個國家發動戰爭、締結和約等,近代以來的國際社會就變成各個民族國家互相展示國家實力的舞臺。國際法自身也并不具有絕對的約束力,國際法實際上大多數都是通過簽訂協議的形式確定的,一個并未簽訂某項國際法協議的國家就完全可以不去理會這些國際法或國際協議。近代以來的這種對于國家主權的極端理解,在現代社會中造成了嚴重的后果。因為在這種國際法的環境內,主權國家內的種族隔離、種族滅絕、種族歧視等都是合法的。但是二戰以來的學者們開始對近代國家主權的概念進行了重新的解釋,國家的主權并不是至高無上的,國家的主權是受一些基本的人權③約束的。如果一個國家并不能夠保證本國人民的基本人權(比如,平等的生存權、受教育權等),其政治權力就不具有合法性,暴力和武力壓制并不能產生政治合法性。二戰后聯合國的設立與這種思想潮流一致,但是,這種思想實際上還僅僅停留在理論的層面上,國家主權在當今國際社會中還是具有不可動搖的地位。羅爾斯在構想國際正義時,也是通過人民的概念來約束國家的概念,國家及其政府的合法性根源在于人民。
然而,對于國家重要性的這種工具性的解釋,許多學者就提出了質疑:國家在道德考量中是否僅僅具有工具性的衍生價值?還是國家自身就是道德上重要的?雖然有些學者(如David Miller[3])從國家身份對個人道德人格的構成的重要性角度認為,國家自身就具有道德重要性。但是,這種解釋也是把國家看做是附屬于個人道德人格的,即,由于國家在個人對自身的認同中發揮著一定的作用,所以,國家就具有道德上的重要性。但是,國家所具有的這種重要性還是來自于個人的自我認同,因而,也就并不具有目的性的道德重要性。④因為,如果個人的自我認同發生了變化,不再將國家身份看做是重要的,那么,國家身份所具有的價值也就沒有了。
對于國家道德地位的討論,有兩種對立的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公民的國家身份是偶然性的,一個人出生在那個國家完全是隨機的⑤,因此,公民的國家身份就不具有道德重要性。也就是說,一個美國公民和一個盧旺達公民不具有道德上的差別,因此,在正義的國際環境中,不能對二者進行區別對待。第二種觀點認為,一個人具有什么樣的公民身份對這個人是重要的,一個人的國籍身份構成了這個人的基本的善觀念,否認一個人的國籍身份就是對這個人追求善的基本能力的剝奪,因此,就不能忽視一個人的國籍身份。羅爾斯承認國家的重要性,但是,國家也是受人民這樣一個規范性的概念⑥約束的。他認為國家是保障社會中個人生活最有效的制度設置,并且這種制度設置自身就是充足的。如果不存在一個國際社會的話,這樣的社會制度設置對于國內公民生活也是足夠充分有效的。羅爾斯對于國際正義秩序的設想是建立在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之上的,當然,這樣的國家必須是自由主義的國家或體面的等級社會國家。羅爾斯強調國家重要性有兩點:1.國家是一個最有效的社會合作體系,只要一個國家社會制度合理、公民的社會文化素質良好,一個國家就能夠實現內部的繁榮,國家的政府也就是保障這樣一個合作體系的必要設置,而在國際層面上雖然存在各種各樣的合作關系,但是,目前并不存在保障這樣一個合作體系的全球政府,這樣一個政府也是不值得向往的,因為權力的高度集中必然導致獨裁和暴政⑦;2.雖然羅爾斯認為國家的主權受到“人民”和基本人權的約束,但是羅爾斯也承認國家的自主性,國家要對國內社會及其公民負責,這也是為什么羅爾斯認為在國際環境中除了援助政治秩序混亂的國家的義務以外,并不存在國際范圍內的分配正義(distributive justice)的原因。但是,羅爾斯在強調國家的自主性的同時,忽視了國際秩序對于國內政治的巨大作用,尤其是強國對于極端貧窮國家國內政治的影響。
上述第一種觀點就是“世界主義”(Cosmopolitianism)者所持有的觀點。⑧這種觀點從個人主義的視角出發,進而認為國家身份在道德評價中不具有重要性,每一個人都具有同樣的道德重要性。如果這種觀點是建立在一個純粹理論的基礎上,那么,這種主張并不存在任何自我矛盾的地方。但是,如果考慮到人類的本性,那么,這種主張如果具有現實操作性,它就必須補充一些條件。首先,人性自身中就有自私和惡的傾向,而世界主義者不能忽視這種人性的特征,如果世界主義者的主張得以實現,那么,就必然面臨著如何清除或控制這些人性中這些惡的問題。而國家的建立就是一個能有效地控制人性中這種惡的傾向的機制。如果世界主義的觀點得以實現,那么,就必然要求一個全球政府,它能夠一視同仁地對待世界范圍內的所有人,否則無政府主義的世界主義主張就只是一個幻想。也有一些不太極端的世界主義者會承認國家邊界的重要性,但是,他們認為國家要受到對個人的道德關懷的限制,在這一點上,不太極端的溫和的世界主義者與羅爾斯走到了一起。因為,羅爾斯也不承認一個極端的國家主權的概念,而是認為國家政府的合法性是受到基本人權約束的。其次,世界主義者會使用“道德上任意的”這個概念來反對國籍差別所帶來的區別對待。這個觀點直觀上看來具有很大的說服力,每個人不應該為自己無法控制的因素造成的結果承擔責任,一個人出生在美國還是盧旺達這在道德上是任意的,因此,美國公民和盧旺達公民之間的巨大差別至少在道德上是有問題的。我們并不否認這個觀點的前提(我們不能為道德上任意的因素負責任),且我們也承認道德上任意的因素的普遍存在。比如:一個人的社會出身背景、智力、性格等都是道德上任意的。道德上任意的因素是我們人類的一個現實處境,但是我們對待這些偶然性因素的方式卻并不是一刀切地抹殺這些差別,而是在承認這些偶然性因素的基礎上,通過一些公共制度和政策彌補這些偶然因素造成的差別,而國家這樣一個制度設置是修正和彌補這些偶然性因素最有效的方式。因此,在缺乏一個全球政府的環境下,修正和彌補這些偶然性因素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國家的政府機構。因此,美國公民和盧旺達公民之間的生活境況的巨大差別不能要求美國政府要同等對待盧旺達的公民,而是要改進盧旺達國內政府,進而改善國內公民的生活狀態。
但是,也有人認為,國際范圍內的改善個人生存狀態這個任務可以落實到國際組織或跨國機構身上去。濤慕思·博格甚至設想在國際層面上征收稅收,再使用這些稅收來彌補全球層面上的社會經濟的不平等[4]。但是,如果不存在一個全球范圍上的相互制衡而又高效的權力組織,這種設想只能是空想。因為在國內情景中,我們不能指望每個人對于社會制度的遵守僅僅依靠社會責任感或道德感,因此,我們需要在國家的層面上建立一套強力機構(比如警察、法院等)來保障整個社會的順利運作。這種對于強力機構的要求不會在國際層面上減弱,相反,這種要求會增強。因為,在國際交往中的主要主體——國家、跨國公司等——作為一個組織和機構,它們的出發點可能只是理性的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在這個層面上,再強的道德責任感往往都會消失在這樣一個龐大的機構之中。因此,在缺乏國際強力機構的情況下,這種主張(比如濤慕思·博格)所面臨的阻力也就更大。在任何公共事務的處理中,永遠不要指望執行主體的道德約束力能夠保障公平正義地實施各種公共政策。
此外,除了羅爾斯式的對于國家道德身份之制度重要性的考慮,國家的道德重要性還體現在它構成了一個人的基本善觀念。雖然,不能絕對地說所有人都生活在各自國家之中,因為還有無政府主義者并不承認自己是任何國家的國民。但是,國家身份也確實構成了人們對于好生活的理解。世界主義的觀點認為道德考慮的主體是個人,但是,這種對于個人的極端強調始終是空洞的概念。“個人”是什么?什么是對于個人進行道德考慮時必須加以重視的東西?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必須和道德人格的概念相聯系,但是,道德人格并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必須具有實在的內容,而這個實在的內容就是與每一個人對于善的生活的理解相聯系的。因而,這個實在的內容必定是相互區別而又多種多樣的。而國籍身份在個人對于善的生活的理解中所占據的地位也就是有差別的,但是,這種差別并不能否認國籍身份在形成道德人格時的重要地位。因此,雖然世界主義者認為個人是道德考慮的終極單位,但是對于個人的理解卻包含著豐富的內容,而國家身份則是這豐富內容中重要的一份子。
因此,對于國家的重要性而言,從制度層面上講,就可以從其在國內的重要性和國際的重要性兩個方面來談;而從個人生活的層面上講,它也構成了一個人對于幸福生活理解。就國內的情形而言,國家構成了一個具有權威性的社會整體,國家的政治合法性在于國內人民的理性認可,由此而產生的國家就具有代表國內人民進行管理的權威,通過制定法律和各種機構對個人的非理性行為進行約束和管制。就國際情形而言,國家是代表某國人民維護本國人民利益的主體。每個人的本性自身就有惡的傾向,由這些個人組成的國家或政府也保存了這種惡的傾向,因此,在國際交往中不能指望其他國家的道德責任感,而必須指望各個國家對自身和自己公民進行保護。
在國內社會生活中,國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國家自身合法性的獲得卻不是與國家自身的產生同步的。就人類歷史而言,國家的產生伴隨著暴力、屠殺和恐嚇威懾等,因此,國家的產生方式并非自身就是合法的。然而,國家在人類社會中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制度性設置。20世紀下半葉,隨著全球化的日益發展,全球范圍內的饑荒、貧富差距等問題都日益加劇,經濟發展自身并沒有帶來人類生活處境的普遍改善。因此,一些學者有感于這種社會現狀,開始對國際正義問題進行哲學上的討論,對這些問題做出了富有成效的研究。但是,這些爭論主要囿于兩種觀點:第一,堅持國家本位的國際關系理論,認為國家對本國公民負責,他國政府除了慈善的人道主義援助責任之外,并沒有其他的責任;第二,世界主義者堅持一種世界范圍內的平等主義原則。前者認為國際關系的行為主體首先是國家,國家的邊界是無法跨越的;因此,無法在國際范圍內施行一種再分配的正義政策。后者則堅持一種全球范圍內的再分配。是否能將這二者結合起來?這種結合是否可以避免二者各自的缺陷?
在建立全球政府的觀點上,二者都持有一種猶豫不決的態度。這種猶豫的原因在康德的思想中得到了表達(這也是羅爾斯所堅持的立場):一個由強權建立起來的全球政府不是導致獨裁專制,就是陷入內戰的紛爭⑨[5]317-351。現實政治文化的巨大差異、民族矛盾沖突、國家之間的巨大財富差距都是拒斥這樣一個全球政府的理由。在目前的國際環境中討論全球政府似乎也是天方夜譚,但是,也有以下幾個理由支持全球政府這種政治設想。
首先,歷史上出現的帝國都是通過武力征服而建立的,這種武力征服的結構就使武力難以維持其統一,這種武力統一基本上都是為了滿足某個人或某個族群的占有欲、權力欲,因此,這種武力政府也不可能維持太久。但是,可以設想一個全球政府,它的建立不是依賴于武力征服,而是出于族群或國家之間的互利考慮。這個政府是為有效地面對一些全球性問題而出現的,因為解決這些問題已經不是國家和跨國組織所能勝任的;那么,全球政府的成立也就具有現實的必要性。當然,全球性問題的出現只是全球政府成立的一個契機。有人就認為目前的全球性問題(氣候、環境、第三世界國家的貧窮、埃博拉病毒等問題)還不足以使得成立全球政府成為必要;但是,完全有可能在可預見的將來,人類會在面臨行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等,也許那時全球政府的設立就會成為必要。目前,人類所面臨的全球性問題已經為建立全球政府提供了現實的必要性,只是這種必要性暫時還不夠強大。面對全球性問題,各國政府的國際交流也是這種必要性的一個現實體現,只是這個必要性還沒有足夠急迫,以至于要成立一個全球政府。人類的有限性使人類不可能一勞永逸地建立一個天國式的共同體,因此,人類總是在面臨各種具體問題時做出各種具體選擇。而在面臨單個國家無法解決的問題時,人們也許就會選擇建立一個合理有效的全球政府。
其次,在人類的思想中已經出現世界公民這種世界主義的思想。二戰后國際社會對于基本人權的關注和強調也是對這種地球公民身份的進一步強調。雖然在上文討論了國家對于個人的重要性,但是,這種重要性只是經驗地對個人的存在具有道德的重要性。完全可以設想,當全球政府成立之后,經過幾代人的轉換,全球政府對于個人的重要性就會取代單個國家對個人的重要性。而國家身份對個人的自我認同也將不再重要。中國歷史上的改朝換代對于前朝遺民所帶來的人格轉換就能夠說明這一點:雖然前朝的政治文化已經成為這些遺民個人生活的一部分,但是隨著時代的遷移、時間的流逝,前朝文化的影響也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淡化、消失,新的政治社會文化又會確立其新的社會環境,為個人的自我認同提供新的因素。
再次,“世界主義”的全球正義理論和以羅爾斯為代表的堅持國家本位的全球正義理論都不能解決現實中的全球不正義問題。前者依賴于一個沒有政治強力保證的跨國組織,而后者依賴于國內政府的政治清明和政治文化的改善,而這兩個設想都是一廂情愿式的想法。政治問題的解決不能依靠相關行為主體的意愿或道德意識,而是必須有一個合理的強制力量加以約束。而要正真解決全球正義的問題,就必須建立一個全球政府,這樣一個全球政府能夠對全球的社會政治事務負責。而至于這樣一個全球政府是否會產生專制集權和政治紛爭,這個問題并不與全球政府的設立自身相矛盾,而這僅僅是一個技術性的問題,在未來的實踐中,人類完全有可能設計出一個適應于全球政府的政治制度,它既有效卻又不專斷獨裁。
最后,全球政府不一定要消除各個民族、各種政治文化之間的差異,在這一點上可以借鑒羅爾斯的思想。構建一個公共的全球政治制度結構,這是為所有地球公民都共同認可和分享的。而這個政治系統就要寬容各種各樣的與公共政治制度相容的群體性和個體性的差異,因此,各種民族和文化之間的差異就不能構成世界政府的障礙。雖然,人與人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文化與文化之間存在巨大的差別,但是這些差別都有一個共同的基礎——人性,而這個人性也可以作為建立全球政府的基礎。全球政府的建立只是為世界上各族人民和各個個人提供最小的制度性保障,而在這個保障下,為各族人民和個人自身的生活留下足夠的自主空間。這個保障不是無所不包的父權主義管理,而只是提供一個最低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各民族共同體或個人都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設計自己的生活計劃,同時又承認其他民族共同體和個人合理選擇自己的生活計劃。
在現今的人類生活中,國家或政府具有重要的作用。也許,國家自身也并不是價值的來源,而且對國家主權、國家制度的設置和政策的運行還存在著一個約束性的條件:個人的基本權利與理性個人的集合——人民。雖然可以按照世界主義的視角來解釋國家,但是,國家也不能在世界主義的考慮中消失,因為理想的無政府狀態對于現實的人類生活往往是災難性的。也許,國家的出現并非僅僅是社會合作的結果,它的出現也許伴隨著暴力、殺戮和恐怖威懾,但是,今天對于國家的解釋不能停留在這些之上。人具有理性的能力,但同時人也是有缺陷的,這就注定對理性的運用有可能就是邪惡的、甚至是災難性的。從個人主義的觀點理解國家的出現是一種合理的解釋,即,國家就是人與人之間進行社會合作的必要設置,這種設置的目的就是要保障個人權利的實現,但是國家不會取代個人,也不會越俎代庖地為個人的生活做出安排。但是,國家的界限是否就應該確定不變?面對當今國際社會存在的各種極端的不正義的問題時,是否也應該對國家的界限以及權限進行反思?而在面對這些問題時,世界主義和國家主義的視角都不能有效地解決問題;而對于這些問題,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成立全球性的世界政府,這樣一個政府對全球公民負責,當然這樣一個政治設想似乎有些虛妄,但是,要解決現今國際社會的不平等和不正義,這并非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玄想。人類社會的政治制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人類的政治現實也不是無法改變的,當人類社會面對的全球性問題越來越突出時,這樣一個世界政府的設想也就會具有更多的現實意義,這個“全球政府”也就具有更多的現實性,而非僅僅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性。
注釋:
① 在《萬民法》中羅爾斯把國際社會中可能存在的社會分為五類:自由社會、體面社會(體面的等級社會)、負擔著不利狀況的社會、仁慈的專制社會和法外社會。對于羅爾斯在《萬民法》中提出的國際正義理論,當代學術界的爭論十分激烈,但就羅爾斯使用“原初狀態”和“無知之幕”的理論設置來設想國際正義,最為激烈的批評就是自由社會和體面社會在“原初狀態”和“無知之幕”中進行理性選擇的結果是如何可能一致?這也是羅爾斯在《萬民法》中沒有清楚解釋的地方。但是羅爾斯只是給出了一個為自由社會和體面社會所認可的必要的條件,也就是說這兩類社會都必然會遵守這些“萬民法”,這些“萬民法”也僅僅只是給國際社會的運行框架給出一個基本的約束性條件。
② 雖然有很多人對羅爾斯的“基本人權”概念提出批評,認為這樣一個人權的概念太狹窄,但羅爾斯提出“基本人權”是為了給出一個能夠得到普遍接受、又能夠保證每個人基本能力的權利概念。
③ 羅爾斯對于人權的解釋受到許多的批評,一般都認羅爾斯對于基本人權的理解太過狹窄,因而允許諸多不正義的存在。
④ 這是和經典的亞里士多德主義的觀點是相悖的,這也是一種極端的觀點。
⑤ 當然,一個人完全可以自己選擇成為哪一個國家的公民。
⑥ 在此使用“規范性的概念”區別于“理想”這個概念,后者只是一個無法達到的目的,前者則對人的實踐行為形成約束。借用孔子的概念“仁”來說明:雖然孔子并不認為此時此刻存在一個“仁”者,但是這個概念始終對人的實踐行為進行約束而具有實踐重要性。理解羅爾斯的“人民”這個約束性的概念也應該如此,不然就無法理解羅爾斯的國際正義為什么是“現實主義的烏托邦”(Realistic Utopia)。
⑦ 濤慕思·博格則認為可以設計一個國際層面上的、權力垂直分散的國際政府,參見濤慕思·博格《康德、羅爾斯與全球正義》第6、7章。
⑧ 世界主義一般而言可以區分為四類:法律的世界主義、社會正義的世界主義、一元論的世界主義、倫理世界主義。參見濤慕思·博格《康德、羅爾斯與全球正義》第16章。
⑨ 這種觀點似乎也有歷史上的證據:波斯帝國、馬其頓帝國、羅馬帝國、蒙古帝國最終的分崩離析就是證據。
[1]羅爾斯.正義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2]Rawls J.The Law of Peoples with“The Idea of Public Reason Revisited”[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
[3]Miller D.The Ethical Significance of Nationaity[J].Ethics,1988(98):647-662.
[4]濤慕思·博格.康德、羅爾斯與全球正義[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5] Kant I.Practical Philosoph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責任編輯:許 潔〕
Global Government:A Political Construction to Solve the Global Problems:One Viewpoint Based on Rawl’s Theory
QIU Yanbin
(The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Confronting with various extreme injustices in modern international society,people will doubt about the boundary of the nation-state.The Nationalism as represented by Rawls fails to handle with more complicated global problems successfully,and the realization of the Cosmopolitianism also requires the establishment of a powerful global government,which,just like national governments,could be responsible for all human beings.The political institution of human beings is neither unchangeable nor eternal.As human beings are faced with more and more serious global problems,the notion of a global government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practical than theoretical.
nation;national justice;international justice;people;Cosmopolitianism
D031
A
1671-5365(2015)01-0080-08
2014-11-11
仇彥斌(1985-),男,甘肅隴南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康德道德哲學和政治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