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睿
(中國政法大學 比較法學研究院,北京 100088)
歐盟成員國主權的讓渡與分享
——以歐盟法的效力為視角
蔡睿
(中國政法大學 比較法學研究院,北京 100088)
主權理論經歷了由主權絕對論到主權相對論的發展歷程,它是一個歷史性概念,其內涵隨著時代的變化而發展。隨著國際法學的發展與國際合作的加強,主權讓渡理論應運而生。歐盟作為一個超國家組織,其制定的法律與一般國際法不同,對成員國具有直接效力和優先效力,而歐盟法的效力原則以及歐盟的制度框架體現了歐盟成員國主權讓渡的機理,即歐盟各國通過對部分主權權力的讓渡,實現權力的共享,最終實現歐洲利益的最大化。
主權;讓渡;法律效力;權力分享
從氏族部落到封建王朝再到民族國家,風風雨雨,坎坷耕耘,面臨無數的風險與挑戰,人類走過了數萬年的歷史長河。作為萬物之靈的我們在經歷了天災、疾病與戰亂之禍后終于認識到,唯有聯合與合作方能實現世界之和平,才能繼續譜寫人類燦爛文明之華章。21世紀以降,新技術革命縮小了世界各國的距離,地球成為一個“村落”,各國人民的交流與接觸達到前所未有的繁榮。國家主權不再僅是各國捍衛獨立的堅盾,更是促進合作共贏的利器。如何在國際合作中運用主權實現國家利益的最大化則是各國執政者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
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歐洲,殘垣斷壁,經濟凋敝。政治家們認識到唯有合作才是歐洲的出路,歷時六十余載,從三大共同體到歐洲共同體,再到歐洲聯盟,一個繁榮和充滿活力的新歐洲已活躍于國際舞臺,作為人類社會組織的一種新形式,這一既不屬于傳統國家又不同于一般國際組織的新的聯合體吸引著世人的目光。有著悠久文化傳統的歐洲人通過他們的智慧,構建了這一超國家聯合體,通過對“主權”的創新性理解與運用開創了國家聯合與合作的新篇章。因此,研究歐盟成員國主權讓渡與分享的機理對于我們全面認識歐盟以及創新國際合作的形式具有重要意義。從歐盟法的效力這一視角為出發點,通過對歐盟法效力的分析以及與國際法的對比,試圖從這一側面透析歐盟成員國主權讓渡與分享的機理,希冀對認識歐盟有所裨益。
關于主權概念,學界一致認為首先是由法國人博丹在1576年出版的《國家論》中提出的。該書認為主權是“不受法律限制的,對公民和臣民的最高權力”。[1]31此后,17世紀荷蘭法學家格勞秀斯提出,主權是國家的最高統治權,主權行為不受其他權力的限制,不從屬于其他任何人的意志。英國哲學家霍布斯于1651年出版《利維坦》,認為主權是不受任何約束的,擁有超越一切的權利,甚至有超越宗教的權利。18世紀時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提出人民主權的學說,強調國家主權屬于人民,是公共意志的運用,并確認了三個原則,即主權是不可轉讓的,不可分割的,絕對的、至高無上的和神圣不可侵犯的,逐步形成了古典的主權觀念。[2]由以上法學家對主權的理解可知,在古典主權觀念看來,主權具有某種神圣色彩,即主權必須是最高的、完整的、無限的和不可分的。通過對歷史背景的考察可知,新興的民族國家出于對內確立自身統治合法性與對外排除外部勢力干涉的考慮,需要一種新的國家理論去捍衛其自身的生存,而國家主權在這一背景下誕生,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主權觀念是時代的產物,它是一個歷史性概念。明確這一點對于我們正確認識“主權”這一概念具有重要意義。
隨著時代的進步與國際法理論的發展,主權原則已成為國際法上的一項重要原則,它是國家取得國際法主體資格與捍衛國家獨立的重要前提,但如果仍然堅持絕對主權觀不僅不符合現實也不利于國家間的合作,古典的主權絕對論逐漸被主權相對論所取代。[3]誠如我國國際法權威王鐵崖教授所言:“堅持絕對主權最終將導致否定國際法或否定國家主權。那種不受任何法律的約束,不服從任何條件或限制的絕對主權只有超國家或者世界國家才可能有,然而這樣的國家是不存在的。”[4]106在全球經濟一體化背景下,盲目地堅持國家主權的絕對性只能是作繭自縛,將自己排除在全球合作化浪潮之外。要享受國際合作帶來的利益共贏,國家就必須加入到一定的合作組織和協定中去,這就意味著國家必須遵守一系列條約、協議、機制和國際性規則,在某種程度上對其主權進行某種限制。
在主權相對論的指引下,主權讓渡理論出現了。關于主權讓渡,不同學者提出了各自的理解,但關于其定義,卻沒有統一的說法,[5]總體而言,學界比較流行的觀點是從層次分析的角度來進行定義,大致有四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應該從主權和主權權力含義的不同劃分來定義主權讓渡;①第二種觀點認為可以把國家主權分為核心主權和非核心主權;②第三種觀點把主權區分為主權和主權權利;③第四種觀點是區分主權和治權。④從以上四種觀點可以看出,盡管研究的視角和分析的方法有所差異,但共同之處均是將主權這一概念進行層次化分類,區別身份意義上的主權與權能意義上的主權,前者是不能讓渡,而后者是可以讓渡的。筆者認為,這種主權讓渡理論實際上是出于一種理論向現實的妥協,即必須在維護國家獨立與國家參與國際合作而主權必須受限之間找到平衡點,但無論怎樣,主權讓渡理論是值得肯定的,因為它能夠比較好地解釋國際交往與合作的現實情況。同時,我們也應明確,主權讓渡不是放棄主權,而是國家在全球化趨勢下審時度勢的理性選擇,以讓渡部分主權的方式參與國際組織,由一個集體認同的機構集中行使這一部分權力,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主權讓渡是主權權力的共享。[6]145
通過對主權讓渡理論的探析,我們知道它實際上是一種國家間的合作機制,即國家通過將一部分主權權力讓渡給某一機構,通過參與該機構的運作共享這一部分主權權力,以實現國家利益的最大化。如上所述,主權是國家對內的最高權,主權的享有者,即國家,可以通過頒布法律的形式對國家進行管理,因此,可以說法律是一國主權的象征,法律的效力即是主權的效力。
在當今世界諸多一體化組織當中,歐盟無疑是最為耀眼的一個。通過幾十年的發展演變,它已從一個單純的經濟共同體發展為涵蓋政治、經濟和司法合作的多國聯盟。伴隨著一系列歐盟中央機構的建立,歐盟立法權的加強更增加了其“聯邦”色彩。歐盟法也成為這一聯盟的主要特色而對其運行發展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下文就從歐盟法的獨特效力為視角,透析這一組織的運行機理。
(一)歐盟法的直接效力與優先效力
鑒于歐盟由歐共體演變而來,不同時期其所指范圍均有所不同,故對歐盟法的概念界定學界并未形成一致意見,綜合而言,歐盟法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歐盟法指自1993年11月1日生效的《歐盟條約》以來的歐盟的各種法律規范的總和。而廣義的歐盟法是指以歷史上各大共同體條約和《歐盟條約》等基本法律文件為基礎和核心建立起來的,包括與修改、補充和實施各大共同體條約和《歐盟條約》有關的其他條約、歐盟機構的立法、歐盟所承認的一般原則和歐洲法院的司法立法,旨在調整歐盟一定的內部與外部社會關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7]80本文探討的是廣義上的歐盟法。
就歐盟法的淵源而言,一般認為包括兩個部分:基礎性的法律規范和派生性的法律規范。前者是指形成共同體和歐盟的各種基礎性條約及其附件、一般法律原則等,后者是指根據基礎條約所賦予的權限,由歐盟主要機構制定的各種規范性法律文件。[7]87-92對于歐盟法效力的探討這里需要明確兩個前提:首先,就基礎性法律規范而言,如上所述,主要是各成員國為成立歐共體或歐盟所簽訂的各項條約,這些條約的簽訂各方是主權國家,因此這些條約的效力與一般的國際條約無異,其效力適用一般國際法原則,即條約必須信守原則,并不是這里討論的重點,這里討論的歐盟法的效力主要是指的歐盟主要機構根據授權制定的各種規范性法律文件的法律效力。其次,這里探討歐盟法效力的著眼點不是其本身,即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探討其在時間上或空間上的效力,而是與成員國的國內法進行對比,探討歐盟法與成員國國內法的效力關系。
1.直接效力
與一般國際法不同的是,歐盟法不僅約束各個成員國,而且可以直接約束和影響各成員國的公民和法人。這成為歐盟法的主要特點之一,也是我們觀察歐盟這一組織特性的切入點。但由于歐盟法種類和層級的多樣性,因此我們有必要深入其中進行更加細致的觀察和分析。了解歐盟法的直接效力首先要區分直接效力跟直接適用兩個概念,直接適用是指歐盟法直接在成員國成為法律,無需采取轉化等措施;而直接效力則是指歐盟法律規范所具有的,可以無條件地使其對其適用主體所創設的權利和義務在成員國法院得以強制執行的效力。[7]97因此,我們可以看出直接適用是直接效力產生的前提。
歐盟派生性立法主要包括條例、指令、決定、建議和意見,[8]148-149關于其效力,下面分述之。
《歐洲聯盟運行條約》第288條做出專門規定:條例具有普遍適用性,它在整體上具有約束力,應直接適用于所有成員國。因此,歐盟機構頒布的條例具有直接效力。
指令不能在成員國領域內直接適用,需要成員國在特定期限內以國內法的形式制定一些實施措施來落實指令的要求。只有在期限過后成員國仍不落實,指令才能產生直接效力。但是歐洲法院在1970年第33號案等案件的判決中,認為“在一定條件下”指令也可以直接適用,“一定條件”是指指令所規定的義務是“無條件的、相當精確的、足以在成員國與其所管轄的公民或法人的關系中產生直接效力”。[9]137-138
決定是由歐盟部長理事會或歐盟委員會做出的具有拘束力的立法性文件,適用對象是歐盟成員國和法人。[10]《歐盟運行條約》第288條第4款規定,“決定整體上具有法律拘束力。明確規定了適用對象的決定僅對其針對對象具有約束力。”[8]149也即產生直接效力。
建議和意見根據《歐盟運行條約》第288條的規定不具有約束力。
2.優先效力
歐盟法的直接效力決定了其可以直接指向成員國的公民或法人,那么各成員國的公民和法人即可以援用歐盟法在國內法院主張權利。由此必然帶來的問題是成員國國內法與歐盟法的效力關系問題。這一問題在一系列判決中得到澄清,并由此確立了歐盟法的優先效力。歐盟法的優先效力是指當成員國的國內法與歐盟法沖突時,應優先適用歐盟法。之所以確立歐盟法的優先效力,在于確立歐盟法的權威地位,如同直接效力原則一樣,歐洲法院也是在其一系列的司法實踐中逐步確認了歐盟法優先效力原則。從1964年的“科斯塔”案開始,歐共體法優先效力原則就被廣泛的接受。在1970年的第11號案⑤中,歐洲法院認為歐共體法優先于成員國所有形式的國內法而適用,包括成員國的憲法和憲法中規定的公民的基本權利。[11]258此后,歐洲法院在許多案件中⑥多次強調了歐盟法優先效力原則。
《里斯本條約》所附加的“關于優先性的聲明”中明確規定:“根據歐盟法院既定的判例法,在遵守這些判例法規定的條件的情況下,兩部條約與聯盟以兩部條約為依據通過的法律對于成員國法律具有優先性……根據歐洲法院判例法,歐共體的優先性是共同體法的一項核心原則。”[7]100歐盟各成員國或以憲法的方式或以法院判決的方式確認了歐盟法效力優先的地位,但由于歐盟法優先效力原則屬于法官制定法,不是歐盟理事會或委員會的制定法,也不是出于《羅馬條約》本身的規定,且適用歐盟法有時會妨礙成員國司法主權的行使,因而其在成員國法院的適用并非一帆風順,例如德國和意大利。但目前總的來看,在賦予歐盟法優先效力問題上,成員國態度是妥協多于對抗,因為大多數成員國都認為,歐盟法的效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成員國法官對歐盟法的承認與嚴格適用。[7]101
(二)歐盟法效力與國際法效力的比較
1.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
在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學說中,最具代表性的觀點主要有:一元論和二元論。一元論的思想可追溯到中世紀,它認為國際法與國內法都從屬于自然法,是一個法律體系。在一元論內部,又分為國內法優先說和國際法優先說兩種理論。前者主要以耶利內克(Georg Jellinek)、佐恩(A.Zorn)等人為代表,認為國際法是國內法派生出來的,因此是次一級的法律,是從屬于國內法的法律,在同一法律體系中,國內法的效力高于國際法。后一種觀點以規范法學派的凱爾森(H.Kelsen)等人為代表,他們認為:在同一法律體系中國際法的地位高于國內法,國內法從屬于國際法,在效力上依靠國際法。從整體上講,無論是國內法優先說還是國際法優先說,一元論對國際法和國內法關系的解釋在理論上都是片面的,在現實中也是不符合國際法和國內法關系客觀實際的。[12]28-29
二元論主張國際法與國內法是兩種絕對不同的法律體系,完全分離,不相逾越,也無沖突的可能。二元論又被稱為國際法與國內法平行說。⑦二元論認識到國際法與國內法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有其合理性,但用靜止的觀點看待二者的差異,忽視了二者的聯系。
隨著國際法和國際法學的發展,對國際法和國內法的研究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主張用一種對立統一的辯證方法,用歷史和發展的觀點認識和揭示二者的關系。⑧但不論怎樣,在對國際法效力的具體操作上,各國大都根據自己的國內法規定之,即國際法在國內的適用完全取決于各國的自覺,雖然說國家違反國際法要承擔相應的國家責任,但由于國際法的性質決定了沒有一個超國家機構對國際法的執行進行監督,在國家違反國際法時,也不能強制執行,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國際法屬于一種“軟法”或“道義法”,其與我們平常基于對國內法的理解而界定的“法律”的定義是有差別的。
2.歐盟法與國際法效力的比較
上文對歐盟法以及國際法效力的闡述可以看出,歐盟法在產生方式、形式淵源、效力根據與運作機理等方面都與國際法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第一,法律產生方式的差異。根據王鐵崖教授的定義,國際法是主要調整國家之間關系的有法律拘束力的原則、規則和制度的總體。[4]2就產生方式而言,國際法主要是各國在相互交往過程中形成的,如相互一致的實踐形成的習慣法、各國政府簽訂的多邊條約以及各國公認之法律原則等。而歐盟法已如上述,除成員國政府簽訂的諸多基礎條約外,還包括基于基礎條約的授權由歐盟相關機構制定的二級立法,如條例、指令等。也就是說,產生國際法的主體一般而言只能是各個國家,并沒有一個超國家機構進行國際法的“立法”,但對歐盟而言,這一超國家機構享有一定程度的立法權,去推動歐盟法的發展。
第二,法律淵源的差異。根據《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第1項[4]8的規定,國際法的正式淵源包括國際條約、國際習慣和一般法律原則。其中國際習慣是其中最古老、最原始的淵源,由此可以看出國際法主要是各國長久以來前后一致行為形成習慣的產物。而歐盟法的淵源如上文所述,其“制定法”占有相當之比重。
第三,效力根據的差異。關于國際法效力的根據歷史上不同的學派給出了不少的答案,[4]6現今較為一致的看法是,國際法效力的根據來源于各國之“共同意志”,[4]7國家受國際法的約束,同時又是國際法的制定者。反觀歐盟法,盡管建立歐盟的基礎條約在締約國之間具有國際法效力,是締約各國意志之體現,但《歐洲聯盟條約》第1條和第5條規定了授權原則,《歐盟運行條約》第一編中規定了歐洲聯盟的具體權能與領域,根據條約的授權,歐盟的相關機構可以在相關領域進行創設法律的活動,也就是說,歐盟這一超國家機構的存在即是歐盟法效力的來源和根據,這是與國際法又一不同之處。
第四,運作機理的差異。如上所述,由于國際法是由國家在國際交往中形成的,并不存在一個超國家機構對其運行進行監督,在某種程度上它的有效運作取決于各國之態度。但歐盟法則不同,歐盟并不是一個松散的只具形式的國際組織,其內部有非常嚴密和復雜的組織架構,這一組織架構在某種程度上與國家頗為相似:例如其內部的權能也劃分為立法、司法與行政而在各機構之間進行分配。歐盟委員會代表歐盟處理相關事務類似于行政機構,歐洲議會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且在立法上享有越來越大的權力,此外,歐盟還設有“歐盟外交事務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這一類似于國家外交部長的職務。[7]15因此,歐盟對于其法律的實施具有相當強的管控能力,歐盟法并不是“軟法”,歐盟能夠通過一系列機制使其得到落實和執行。
第五,與國內法關系的差異。根據歐盟條約和歐洲法院的判例,歐盟法具有直接效力和優先效力,這兩點對所有的歐盟成員國均適用。而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問題則較為復雜,從現實上看這主要取決于各國的選擇,即各國憲法的規定,在這方面各國存在很大的差異,例如英國將國際法視為本國法的一部分,法院得直接適用,而我國則規定條約須經轉化為國內法后方能在司法裁判中援用。
綜上,通過歐盟法與國際法的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在很多方面它與國際法都大為不同。在某種程度上它更具有國內法的特點:它由一個超國家的機構制定,并且在效力上能夠直接適用并優先于成員國的國內法,并且歐盟法的直接效力與優先效力原則確保了在歐盟范圍內各成員國法律走向趨同和統一,歐洲法院的存在又使得歐盟法能根據新情況不斷發展而保持其生機與活力。歐盟法與國際法的差異是由其超國家組織的地位導致的,而形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在于歐盟各成員國的創造性實踐,從理論層面上看,可以用國家主權讓渡理論進行分析,即歐盟各成員國通過對國家主權的創造性運用締造了歐盟這一超國家機構。
歐盟各國通過其智慧構建起一種新的超國家聯合體,這種形式既保障了各國的主權獨立,同時又通過主權讓渡這一機制,使部分主權得以共享,即獨立是前提,讓渡是手段,共享是目的,這一過程又基于各國的自愿加入而展開,使歐盟各國在傳統與現實、自我與共贏之間找到一最佳平衡點,是值得世界其它國家學習和借鑒的。
(一)歐盟法的運行與主權讓渡
法彥有云,法律乃主權者之命令,國家適用本國法乃主權之行使者也。但從歐盟的實踐來看,歐盟法不僅具有直接效力還具有優先效力,當成員國國內法與歐盟法相抵觸時,歐盟法具有較高之效力,成員國不得以其違背國內法而排除之。那么,為何歐盟法具有如此強勢之地位,難道歐盟凌駕于成員國主權之上?實則不然,歐盟成立之基礎在于各國平等簽訂之條約,不管是《歐洲聯盟條約》確立的授權性原則,還是《歐洲聯盟運行條約》對成員國與歐盟權力的劃分均體現了歐盟權力的來源和性質,歐盟的權力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由各成員國賦予的,即歐盟成員國通過協商一致的方式將原屬于主權內部的部分權能授予歐盟這一機構,歐盟通過其獨特的組織機構運用這些權力,其立法權的行使即是行使這些權力的表現。因此,從本質上講,歐盟法的效力源泉并非是從天而降的,而仍然是以各國的主權權力為基礎的。各成員國受歐盟法的約束仍然是其國家主權權力的反射,即這里的成員國并非直接行使主權,而是將部分主權權能授予歐盟,讓歐盟集中行使這些主權權力,成員國再服膺于這種反射回來的主權權力。而連接成員國與歐盟以及成員國之間關系的則是主權的讓渡機制。
(二)歐盟成員國主權的讓渡與分享
主權是國家的對內最高權和對外獨立權,它是維護國家自身獨立與世界和平的基石,但隨著全球一體化進程的加快,世界各國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相互影響、相互滲透,任何國家都不能寄望于與世隔絕還能取得長足進步,因此,國際合作是唯一的選擇,各種區域性合作組織的出現即是其例。在這其中,又以歐盟最具代表性,這不僅是因為歐盟各國合作的范圍更廣,還在于其一體化的程度最深,最能體現主權讓渡的特性及其帶來的影響。
學者們在分析歐盟成員國主權讓渡的實踐后,從不同的角度對歐盟成員國的主權讓渡進行了分類化探討。從主權讓渡的領域為標準可以將其分為政治主權讓渡、經濟主權讓渡和法律主權讓渡。[13]這種劃分讓我們清晰地看到歐洲在不同領域一體化進程進行的程度,也可以看到歐盟成員國主權讓渡范圍的廣泛性。此外,以主權讓渡領域的敏感程度為標準,又可分為低級政治領域的主權讓渡和高級政治領域的主權讓渡,[13]前者如經濟領域,后者如國防、外交和法律等領域,這種劃分讓我們看到了不同性質的主權權力讓渡的難易程度,看到了歐洲一體化進程的不平衡性。在對歐盟國家主權讓渡進行全面審視之后,有學者提出了歐盟國家主權讓渡的特點:自愿性、互讓和漸進性、局限性以及法律和制度保障。[3]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歐盟成員國主權讓渡的機理,即歐盟各國通過將部分主權權力讓渡給歐盟這一超國家機構,以自我受限的方式保障歐盟的有效運轉,并通過精心構建的歐盟組織機構共同行使所讓渡的這一部分主權,其中歐盟立法權的行使是其重要方式,以增強歐盟在內外事務中的協調性和一致性,增強歐洲的競爭力,以實現歐洲利益的最大化。同時,歐盟各成員國的自主性以及歐盟的制度框架又保證了它們的獨立地位,它們是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參與者同時又是歐盟命運的決定者。
兩千余年前,先哲孔子提出“天下大同”的思想,環顧當今世界,雖各國政治、文化等領域仍有巨大差異,但彼此的聯系卻前所未有的緊密,閉關自守只能導致積貧積弱,開放合作才能共創雙贏。我們必須創新觀念,用一種務實的態度參與國際交往,在競爭中合作,在合作中進步。主權是一個歷史性概念,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內涵,我們應適應時代的要求為其注入新的內涵,在國際交往中,我們既要堅決捍衛國家的領土和主權完整,反對一切霸權,同時也要以國家利益為導向,充分參與國際組織,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為世界的和平與進步貢獻力量。
注釋:
① 主權是一種自在權和抽象權,因此主權是不能讓渡的;而主權權力屬于國家權力構成的范疇,是國家統領其內外事物的權力的總和。參見韋經建、龐小妹的《論歐洲聯盟法的效力及其對國家主權理論的影響》,載《法制與社會發展》1999年第6期,第58-59頁。
② 核心主權如領土權國防主權等涉及到國家安全和領土完整的主權,是不能讓渡的,而非核心主權如關稅稅率的確定等可以一部分讓渡。參見萬欣榮、史為的《WTO和國家主權利益定位》,載《江西行政學院學報》2002年第6期,第55頁。
③ 主權是不可分割不可讓渡的,而作為主權具體體現的主權權利則可以與國家或主權相分離。參見溫樹斌的《論國家主權與國際法的關系》,載《江海學刊》2002年第2期,第67頁。
④ 主權是一種最終權力,強調的是它的終極性,因此是不能分享不能割讓的,而治權則是具體的政府管理權力,是可以分割和讓渡的。參見陳舟望的《現當代挑戰主權思潮批判》,載《復旦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第42-43頁。
⑤ Case 11/70,Internationale Handelsgesellschaft.
⑥ Case 48/71,Case 106/77,Case249/85.
⑦ 參見[英]斯達克(J.G.Starke)《國際法理論中的一元論和二元論》,載《英國國際法年鑒》,1936年版第70頁。轉引自邵沙平主編:《國際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9頁。
⑧ 例如我國著名國際法學家梁西教授認為國際法和國內法是兩個不同而又密切聯系的法律體系,并將其概括成“國際法與國內法相互聯系論”。參見梁西主編:《國際法》,武漢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8-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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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許 潔〕
Transferring and Sharing of Sovereignty among EU Member Stat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Effectiveness of EU Law
CAI Rui
(Institute of Comparative Law,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100088,China)
The development of sovereignty theory has experienced a shifing process from the absolute sovereignty to the relative sovereignty.It is a historic concept whose meaning changes with the times.With the strengthening of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law,sovereignty transfer theory emerged.Different from the international law,the law enacted by the EU,a supranational organization,has direct and priority validity on its member states.The principle of effectiveness of the EU law and the institutional framework of the EU reflects the mechanism of transferring sovereignty among EU member states,namely the member countries of the European Union,through transferring part of the sovereign power,could realize the sharing of power,and ultimately maximize the interests of Europe.
sovereignty;transfer;the effectiveness of law;power-sharing
D992
A
1671-5365(2015)01-0088-08
2014-07-10
蔡睿(1991-),男,四川青神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法基礎理論、財產法和著作權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