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柏 橋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南寧 530006)
《二十四詩品》中“沉著”的空間構造范式
陳 柏 橋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南寧 530006)
《二十四詩品》的詩學與詩歌的雙重身份,為解讀其藝術美提供了眾多的方式,而“沉著”一品,也是一個眾說紛紜的品辭。在確定“沉著”一品的意義的同時,其蘊含的人境相合、氣韻生動的空間藝術美也得到了彰顯,其具有三大空間系統:脫巾獨步的空間,所思不遠的空間,大河前橫的空間,這三個迥異而又層層推進的空間系統也成功造就了“沉著”一品所需要的意韻美,同時,三個空間系統又在一個氣韻生動的生命體的引領下,構造了“沉著”這樣一種妙處飛揚的空間范式,這種空間范式為《二十四詩品》解說提供了方便。
《二十四詩品》;沉著;空間構造之美
兼具詩學理論和詩歌特質的《二十四詩品》(下稱《詩品》),既是美學著作,也是詩歌集子,它以玄言寫具象,給中國古典文學增加了一大謎團,同時也創造了中國古典文學批評言不盡意的批評范式。而其中“沉著”一品,更是以人盡皆知的思念之情的表達,來比喻詩歌的沉著風格而異于其他品。本文擬就沉著的空間指向來談談“沉著”之美,也試圖就“沉著”一品的空間構造的方式來找到解說《詩品》各品風貌的鑰匙。
沉著,現多用于形容人以一種理性的思維去冷靜處理主客觀世界的特質。也可以用于表達文學作品的回環往復、欲說還休的風格,亦可以表達其他藝術品的如繪畫、音樂等具有人一般擁有成熟冷靜的風貌,這是一個本身就具有極大可能性的詞匯。而就《詩品》而言,有不少學者也就此品名作出不同解釋。
楊廷芝先生的《廿四詩品淺解》[1]9中解釋品名為“深沉確著”,深沉,可以理解為深而不輕易外露,而確著做何解?我認為是一個同義復合詞,著就是確,而《說文》[2]451解確為:礊石也。而礊《說文》亦解作堅也。故確當作堅固的石頭,故“深沉確著”意為深藏的堅固,可引申為藏在心底的堅強。
孫連奎先生的《詩品臆說》[3]16認為:“沉著,對剽浮言,意思剽浮,故語不鎮紙。斗南云:‘沉著便崢嶸’,信然。”孫連奎先生的解說多從沉著的對立面來釋義,崢嶸本作山勢高俊的樣子,這里指文辭能鎮紙,如高俊山峰壓抑著輕浮的語言,因為這其中斗南指蔣斗南先生,《詩品臆說》中錄入蔣斗南先生“詩品目錄絕句六章”,其首章全詩為:“雄渾具全體,沖淡有余情,纖秾無不到,沉著便崢嶸。”[1]76我們不能將“沉著便崢嶸”作獨立解,而應結合全詩,斗南先生認為沉著是用來補纖秾無法到達的境界,也就如楊振綱在《詩品解》中認為:“織(纖)則易至于冗,秾則或傷于肥,此輕浮之弊所由滋也,故進之以沉著。”[1]9故孫連奎和楊振綱二位先生認為沉著的詩句不輕浮淺露,能鎮紙,如高俊山峰壓抑著輕浮的語言,帶著沉重的風格。
當代學者也有不同的解釋。喬力先生[4]23-24在解釋沉著時,他認為的沉著具有兩大方面,一是一種成熟詩人的品質,如杜甫,具有醇厚雄渾的意味,二是一種反復錘煉而后深沉確著的語言,喬力先生的解讀將沉著具象化,并借助不同的詩句和前人解讀來延伸沉著的意義,并化用了楊廷芝先生的深沉確著,而且,先生認為的沉著,往往是給人的一種具體感受,故沉著之于先生似乎是一種欣賞風格論;而杜黎均先生[5]80-81則是在梳理的時候將沉著側重于沉字,故作深沉風格解,似乎距離喬力先生不遠。而趙福壇先生[6]36則注重從情意和筆力入手,確實也是說到了點上;張國慶先生[7]149又進一步就情感而言,認為是一種歷久不渝的情感造就了沉著美。再就是陸元熾先生[8]103著重于其不死的特性上即表達上是靈活而又生動的,也是一個新詞老解;宇文所安先生[9]344則是更側重于穩固的特質,具有現代化的意義,而且似乎多是就詞義而論。綜合前人的論述,我們可以提煉出“沉著”具有如下共性:沉著如果就藝術創造而言,它是一個過程和結果的集合。它是由一種深沉的情感引發的,這種情感是經過了長時間的磨煉,并且愈發的深沉,深沉厚實到一定的境界,所承受之人才欲表達,這不像其他有感就發,而是一種深思熟慮的表達,而深思熟慮的表達往往會讓表達者斟酌,并且會處于回環往復的欲破而不直接點破的狀態,畢竟情到濃時就容易百轉千腸,怕一下說出太過滿。這樣表達出來的情感往往就是濃郁醇厚,歷久彌香,故導致表達的語言或者藝術品也是步步含情,絕不淺薄,似有千鈞之力,所體現的風格就是沉郁頓挫。這個過程就像釀酒,需要時間和精工的打磨。
“綠林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鴻雁不來,之子遠行。所思不遠,若為平生。海風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1]9整體來看,是一位思人漫步在佳境。如果說這十二韻語是一幅畫,那應該是客觀的筆和主觀的心共同繪就的。
“綠林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四韻,作者在這里先塑造了一派安詳的氛圍,由綠林、野屋兩個名詞所構造的空間里,流動著落日的清輝。然后用山人(或許是野屋的主人,又或可理解為作者)脫巾、鳥鳴幽林來打破這種安詳的氣氛。山人脫巾,意為這解除羈絆,而鳥鳴則代表山林的幽靜,人得到了解放,空間也是如此的開闊自由,那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真是漫步沉思的好時空。
“鴻雁不來,之子遠行。所思不遠,若為平生。”四韻,由環境為主變為人物為主線,而且由客觀的筆調轉為主觀的心理感受。一個人在漫步的時候,其實是寂寞的,更何況在空曠靜謐的空間。山人想起了遠行的伊人,于是并仰頭看看天,他想也許就能看到伊人托付的鴻雁,然,天空一無所有,除了遠行伊人那可愛的面容,那面容還如昨天一般清晰可及。原來,伊人并沒有走遠,一直住在我心里,原來我們一直住在對方心里,隨時都可以如在目前。
“海風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四韻,則又跳脫出去,似乎想轉入開闊的環境去,而且這個轉換,是帶有一定的主觀性,或者說是虛構性。它雖如“綠林野屋,落日氣清”的句式一模一樣,但“海風碧云,夜渚月明”似乎開闊而又帶著一種動態美。作者似乎想再次塑造一個空間,希望自己能夠如前一樣安詳地散步,但是“大河前橫”的橫字,一語道破了山人此時的心境——是一種“欲濟無舟楫”無奈和“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惆悵,這也與前面沉著的本義相合。
我們將整個品辭翻譯成今天的言語大概是這樣的:
林木青青,陋屋一間;落日徐來,暮靄輕輕。倜儻山人,出門脫巾;漫步此景,鳥聲襯靜。
仰頭遇見,并非鴻雁;猶如伊人,遠行未歸。心中所念,恍如昨天;天涯咫尺,互慰平生。
海風逐云,明月已升;思念如月,再泛心海。欲說思君,君安可知;如河前橫,無法觸及。
畫面與文字,誰的吸引力更大?顯而易見,我們的目光往往最先被畫面所吸引,這也是為什么今天的新媒體以及廣告媒介喜歡以畫面博眼球,正所謂一圖勝千言,畢竟圖畫是畫面內的客觀世界與畫面外的主觀意識的濃縮。而文字不同于畫面,它更傾向于客觀的世界,而且主觀意識大多往往需要讀者自己開發,所以我們的目光一旦被文字鎖定,那么,所造就的震撼力是巨大的,畢竟文字是需要人結合想象或者說是主觀能動性去解讀的。而今天,我們在解讀“沉著”之美的時候就是將文字與畫面結合起來,以“顯”的畫面藝術來闡釋“隱”的文字藝術。宋代畫家宋趙孟溁言:“畫者謂之無聲,乃賢哲寄興,有神品,有能品。”[10]90希臘詩人西蒙尼德斯也說:“詩為有聲畫,畫為無聲詩”[11]115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詩畫同質”,也為我們解讀提供了理論支持。
在“沉著”一品中,作者構造了三大空間系統——脫巾獨步的空間、所思不遠的空間、大河前橫的空間。這三者一個是流動的寧靜空間,一個是寧靜的哀婉空間,一個是婉麗的循環空間。而這三個迥異而又層層推進的空間系統也成功造就了“沉著”一品所需要的意韻美,同時,三個空間系統又在一個氣韻生動的生命體的引領下,構造了“沉著”這樣一種難以言說、妙處橫飛的空間范式。
“綠林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這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這就是一個靜止的鏡頭,如大部分電影一樣,先由優美的自然畫面開始。這個自然的畫面是在緩緩地流動。我們仿佛將自我置身于其中,柔和的夕陽從樹葉中漏下來,鋪灑在這片寂靜的山林,遠處的光線灑在地上,隱隱可以看到如霧氣一般的暮靄,升騰著、飄揚著。陋屋的門開了,一位山人走了出來,他脫掉了頭巾,讓頭發隨意飄灑,若有所思地行走在這片美景中。頭頂時不時傳來幾聲鳥鳴,讓這幽靜的山林顯得愈發清靜。此時,第一個空間系統構成要素出來了:蔥郁垂陰的叢林、氤氳成霧的落日余暉、簡陋別致的茅草屋、脫巾獨步的山人、斷斷續續的鳥鳴。
第二個空間具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它主要由人的心理活動為基調。但是這個心理活動所給我們設定的空間是一個倜儻的山人,仰頭背手而立,背景是夕陽,是大片的落日余暉,天空空空如也,沒有歸鴻(或者說期待的歸鴻未歸),也沒有青鳥,只有伊人的面容,慢慢浮現。
而第三個空間系統則是“海風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如果說前面的空間系統讓你瞬間安靜,那么這個空間系統則能讓你失語。海風輕拂,碧云在頭頂慢慢舒卷,一輪明月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安靜地躺著,大海的波浪在月光下也是溫柔可人,不遠處的沙洲也籠罩著一層銀色的光。如此美景,如果真的讓你面對,只會讓你覺得你的語言蒼白無力。正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面對著“海風碧云,夜渚月明”這樣一幅美景,你只能說“畫是無聲的詩”,它已經向你自然地訴說了天地之大美,而你卻詞窮語盡,無法向別人描繪訴說。此時,你會覺得美到窒息是什么一種情況。圖畫的優點在于,你面對窒息的美,是無法用語言描繪時,你可以定格它。故,今日的沉著往往不如古人那般深沉那般固著。因為圖畫還可以為語言代言。
這三大空間之所以這么美,都離不開細致線條的勾畫,這個線條主要來自于大自然的光。光線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線條了,它可以如水一般緩緩流動,也可以如火一般無限蔓延。遇見了綠林的樹葉,于是倒影了光斑,也傾瀉了光線,光線籠罩了這片山林,陋屋也涂上了夕陽的顏色。暮靄合時的升起,一切就像仙境。這都是得益于光線的點綴。而山人仰頭尋找歸鴻,我們仿佛也看到了一個思念深切的剪影,夕陽中的山人,獨立山頭,悵然而望,一聲長嘆。還有入夜的月光,帶著乳白色鋪灑在海面,將海面點綴得波光粼粼。沙洲在月光的籠罩下反射著銀光。光線如簡筆畫,粗略勾勒出了這三大空間系統的不同質感。當然,除了光線這種特殊的線條運用,此品還有恰當的色彩運用,也為這三大空間系統增添了些許亮彩。如綠林、落日、脫巾、鴻雁、碧云、月明等等,也是一派光彩宜人。
然而,我們不難發現,這三個空間系統不同于我們現在所接受的所謂幾何學構造空間,即死的空間,它是流動的,具有一定韻律性和靈動性,也正是這樣,它才具有古典意義的美。
就方法而言,中國古人構造空間,推崇“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情往似贈,興味如答”。[12]693他以自己的目光為主體,但并不束于一次或者一個方向,其往往帶有不同層次的推進,故伏羲氏造字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易經·系辭)所以宗白華先生補充道:“俯仰往還,遠近取與,是中國哲人的觀照法,也是詩人的觀照法。而這觀照法表現在我們的詩中畫中,構成我們詩畫中空間意識的特質。”[13]111而具體是怎樣一個構造呢?宋畫家郭熙所著《林泉高致·山川訓》云:“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其人物之在三遠也,高遠者明了,深遠者細碎,平遠者沖澹。明了者不短,細碎者不長,沖澹者不大。此三遠也。”而“沉著”一品的三個空間系統正是“三遠”之法的很好例子。第一個空間系統是低頭沉思的深遠之境,第二個仰望歸鴻的是高遠之境,第三個是看海的平遠之境。古人在一舉頭一低頭之間,往往就蘊藏著巨大的情感,最著名的莫若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了。山人徘徊于山林小道,若有所思,故細碎而不長;思及遠方伊人,故抬頭欲看是否有遠方來信,故似有高遠之意,然鴻雁不來,伊人未歸,山人若有所失,悵然而嘆,故意蘊悠長謂之不短;而入夜而近海,明月如在目前,然又無法觸及,在闊大的環境中似有沖澹之意,然低頭卻是大河前橫。宗白華先生進一步論述:“由這‘三遠法’所構的空間不復是幾何學的科學性的透視空間,而是詩意的創造性的藝術空間。趨向著音樂境界,滲透了時間節奏。”[13]108清代畫論家華琳名之曰“推”。不同的視角和觀照層次,都存在內在的氣韻推動,并進而構成一個統一和諧的整體。山人由低頭沉思到低頭所見大河前橫,一圈輪回,視角回到了最初,但心境早已不同。
而且,就其空間系統的構造而言,也是一個靈動回環的整體。中國古代人的空間觀,也往往是時空一體化的空間理論。宗白華先生也說:“中國人的宇宙概念本與廬舍有關。‘宇’是屋宇,‘宙’是由“宇”中出入往來。中國古代農人的農舍就是他的世界。他們從屋宇得到空間觀念。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擊壤歌),由宇中出入而得到時間觀念。空間、時間合成他的宇宙而安頓著他的生活。他的生活是從容的,是有節奏的。對于他空間與時間是不能分割的。……畫家在畫面所欲表現的不只是一個建筑意味的空間‘宇’而須同時具有音樂意味的時間節奏‘宙’。”[13]106所以,我們也就不難理解“陋屋”作為一個物象,其是具有極強的表現力,代表著中國古人對空間構造的一種認知,也代表著山人由一個自我的空間走上了一個自然的空間系統,所以才會促使他“脫巾”“獨步”,仰頭望“鴻雁”,進而“所思”,然而他所思發生在自然而又闊大的環境中,故往往能夠作“若為平生”的自慰。因為空間已經不局促在狹小的自我空間。同時,時間的韻律也在引導著這些空間系統的生發。由“落日”到“月明”,時間在這些空間系統里,占據著導向作用。它將三大空間系統串起來,形成一個連貫統一的整體,而光線則是時間的最好表達,它籠罩著三大系統,同時又緩緩流動。故在時間和空間共同構造的系統里,我們不難發現,這些空間系統(或者說時空系統)是靈動的。它由兩大矛盾系統構造的——流動與靜止、陰柔與陽剛。這兩組矛盾,構造了整個“沉著”一品的和諧美。
在品辭里,流動的是光線,是時間,靜止的有不歸伊人、夜幕沙洲、前橫大河。流動的把握著這整個十二韻語的節奏,一句一句地緩慢推進,緩慢訴說。而靜止的則是控制著感情,讓情感固著、沉淀,不至于噴薄、淺陋。而陰柔與陽剛,則是在流動與靜止的表象中生發出來的一對矛盾。流動的往往柔和,代表著陰柔,靜止的往往固著,代表著陽剛。柔和是在林蔭小道上徘徊的思念,是繞指柔的情感;陽剛的是若為平生的堅強,是大河前橫的無語凝噎。故“沉著”是一種表面看似陰柔,實則又是內在剛強的風格。也正是這兩組矛盾在這些空間系統里碰撞,才符合中國古代對于空間一陰一陽、亦虛亦實的靈動空間宇宙觀,也就是“一陰一陽謂之道”的宇宙觀。
當然,作者構造了這樣一個靈動的空間,而這個靈動是因為這兩組矛盾體的存在,但是,矛盾體的統一物或者說是中和物即是我現在要說的——實際上作者對于靈動的空間是由一個氣韻生動的生命體所引領,所表達,即人。在“沉著”品中則是指山人,他是流動和靜止的結合,是陰柔和陽剛的調和,他穿梭在作者精心打造的空間里,時而流動、時而靜止,他溫柔可以所思不遠,他堅強可以大河前橫,他就是“沉著”這種品質的代表,或者,作者所塑造的這個山人形象,實際是代表了作者認定的“沉著”。引申來說,就創造而言,你欲成就沉著的作品,必須擁有山人的心境;就風格而言,山人所代表的形象,就是沉著的風貌;就意境而言,山人所穿梭的矛盾意境,就是靈動時空一體化。
而且,我們進一步挖掘,不難看出,人的設定,并不僅僅只是存在于“沉著”一品。人不但穿梭在“沉著”的風景中,也散布在整個《詩品》里,它不是特例,而是《詩品》的所有品辭共有的整體特征。我們可以將《詩品》大部分的品辭用空間、人及行為概括出來:
沖淡:素處之境與鶴獨飛的人;
纖濃:窈窕深谷時隱時現的美人;
高古:空靈之境黃唐相伴的畸人;
典雅:左右修竹的茅屋下賞雨的佳士;
洗練:古鏡空潭中載歌的幽人;
綺麗:月明華屋中飲酒彈琴之人;
自然:雨后空山采蘋的幽人;
含蓄:悠悠空山中萬取一收之人;
豪放:天風浪浪的海山中濯足扶桑之士;
精神:楊柳樓臺中清酒滿杯之人;
疏野:松下之室脫帽看詩之人;
清奇:群松漪流中尋幽可人;
……
這樣的描繪,一目了然地將各品的風貌特征表達出來。這個人所代表的風貌即是我們所形容的文學風貌。如“沖淡”的風貌即是素處之境與鶴獨飛的人所具有的精神風貌,這個人可以說是沖淡的整體概括,他所處的環境應該是素處之境,他擁有的狀態應該是與鶴獨飛,這樣才能配得上沖淡二字或者說寫出沖淡的文章……如此解說,我們不難發現,這樣一種解說方式,是非常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詩品》。因為這樣的解說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意境(空間)、心境(行為)及人物的風貌構成,那么,也就是說,《詩品》的各品所代表的,并不單單指風格特征,也是意境表達,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了創造手法以及創造心理。只是因為作者在《詩品》寫作時,所運用的意象太過單一或者太過頻繁使用同一種意象,造就了一種含混不清、難以劃分的解讀難題。
我們統計一下,云、風、水、月、屋等意象,是《詩品》中常見的意象,出現次數如下:
“風”13次,“水”9次,“云”7次,“月”7次、“春”7次、“碧”8次、“幽”7次;“海”4次;“山”7次;“屋、室”3至5次;“春、綠”7至9次等。
據此,我們可以作如下分析:
1.過于密集使用某些固定意象,而且大致意義傾向一樣;如“海”往往是代表著一種欲將闊大的氣象,多與“山”同出;而“風”“云”“月”則多是營造出一種逍遙、淡泊、高潔的境界,月之陰柔美、風之清爽美、云之自由美都契合了中國文人追求自然、閑適、淡泊、幽遠的審美追求。而且,“碧”這個形容詞在《詩品》中,并不像以往的色彩形容詞,我們可以看到多是“碧桃滿樹”“太華夜碧”“畫橋碧陰”“碧山人來”“碧松之陰”等等,故造就《詩品》難以言說、欲說還休的美感。
2.密集意象又分為兩大類:形容詞意象以及名詞意象,色彩意象以“春”“綠”“碧”“幽”為主,而名詞意象以自然現象的“風”“水”“云”等為主。
3.名詞意象的意義指向又與虛空、禪境有關,營造出一種逍遙、淡泊、高潔的境界,造就了整個《詩品》玄言的特質。
所以,鑒于意象的集中、意義指向的重復性、表達思想的玄言性,我們可以將這些密集的意象與其空間構造結合處理,達到更好的分辨各品的風貌。而上述空間、行為及人的方式可謂是一種較好的方式,而且,人作為空間的一種意韻,具有流動的性質,也是各品風貌的化身。
《詩品》有如我國文學史峰巒上的一位“幽人”,既“若為平生”卻又“獨鶴與飛”:我們始終在應用它品評詩歌,卻一直沒能很好地將它落到實處,我們似乎“如有佳語”,卻又“大河前橫”。通過“沉著”的藝術分析,我們看到了其藝術構造的美,同時,也在試圖找到一種解說方式來更好地認識《詩品》的各品風貌。也正是這種“沉著”之美的解讀,讓我們窺見了整個《詩品》其整體特征以及藝術美,也為其解說提供了一種新穎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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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咸增強】
The Composure Spatial Aesthetics inTwenty-fourPoeticStyles
CHEN Bai-qiao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Guangxi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Nanning530006,China)
Twenty-fourPoeticStylesis both poetic and poetry, which offers many ways for the readers to interpret its artistic beauty. Its composure is a controversial article. The defining of its composure involves its rhythmic spatial aesthetics of human-environment harmony. It has three spatial systems: flowing of serene space , serene pathos space, beautiful circulation space, which successfully creates its composure rhythmic beauty. Under the guidance of a vibrant living body, the three space systems form a wonderful spatial paradigm which offer a helpful explanation of the work.
Twenty-fourPoeticStyles;composure; spatial aesthetics
2015-07-21
陳柏橋(1990-),男,湖南衡陽人,廣西民族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
I206.09
A
1008-8008(2015)05-003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