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蕊
(福州外語外貿學院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州 35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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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控論視角下《安妮日記》的改寫與翻譯
李蕊
(福州外語外貿學院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州 350202)
摘要:操控論使翻譯研究超越了翻譯標準和文本對比討論的局限,轉向了對語言因素之外的文化和政治等宏觀因素的關注。以操控論的視角對《安妮日記》進行觀照,可以發現該作的改寫與中譯行為深受社會意識形態、贊助人和詩學這三個方面的影響與制約。
關鍵詞:操控論;改寫;翻譯策略;人物形象

《安妮日記》(TheDiaryofaYoungGirl),是德籍猶太少女安妮·弗蘭克對自己在1942至1944年間為躲避納粹迫害而藏身密室時的生活和情感的記載。作為一名成長中的13歲少女,與母親不斷發生沖突的困惑以及對性的好奇是她日記內容的重點。同時,日記還記錄了25個月中他們小心藏匿且充滿恐怖的密室生活,真實反映了德軍占領下的人民的苦難生活。戰爭結束之后,奧托·弗蘭克——安妮的父親,決定實現女兒的夙愿,出版這本日記。
但是在出版以及翻譯過程中,該書的不同版本都進行了改寫和刪減。譯者改寫和刪減的原因涉及到不同方面的因素。何種翻譯模式會被譯者所采納?又怎樣將其模式貫穿于整個翻譯過程之中?本文將從意識形態(ideology)、詩學(poetics)、贊助人(patronage)三個方面,即操控論的三要素進行探討,期望可以對翻譯實踐活動帶來一些啟示。
這里論述的“操控論”并不包括圖里(Toury)的描寫學派和埃文-佐哈爾(Evan Zohar)的多元系統學派等,而是指興起于上世紀90年代的操控派,其代表人物有:勒費維爾(Andre Lefevere)、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赫曼斯(Theo Hermans)等。他們關注翻譯產生的文化背景,認為這些廣闊的文化背景提供了翻譯研究的便利,他們重視譯入語文化中譯作所產生的影響,大大推動了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這一學派的觀點認為,對原文的重寫 (rewriting)即是翻譯,操控則是譯者基于某種特定目的對原文所進行的動作 (manipulation)[1]。操控論的三因素,即意識形態、詩學、贊助人,在翻譯活動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一意識形態的影響與制約
意識形態(ideology)一詞源于希臘語idea(觀念)和logos(理性), 法國經濟學家、哲學家特拉西于19世紀初在《意識形態概論》一文中首先提到這一概念,它指考察觀念和發生規律的普遍原理之學說。在英國理論家伊格爾頓看來,文學既是意識形態,也是生產。文學文本在話語生產的同時也進行著意識形態的生產,文本消費的同時,文本意識形態也在對接受者進行塑造。在文化研究理論當中,意識形態理論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也涵蓋在文化研究理論之中,如后殖民主義理論和女權主義理論。在文化理論的影響下,意識形態同文學的密切關系每每都會成為文學理論所關注的重中之重。意識形態體現在政治、文化、審美、倫理、價值觀、哲學和宗教等諸多方面。以下將從個體意識形態、政治因素和目的語讀者的接受度等方面闡述意識形態對《安妮日記》翻譯和改寫的影響與制約。
(一)個體意識形態
個體的意識形態是指一個人在一定時期內的一整套或有系統的社會文化信念和價值觀[2]。《安妮日記》的改寫受到個人意識形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安妮本人方面。個人意識形態受社會主流意識形態的影響,也會因文化信念的改變和個人心理的成熟而變化。安妮為了日后可以出版自己的日記,對其進行了一番改寫。她把當事人的姓氏作了改動,例如,安妮·弗蘭克改成了安妮·羅賓,范·當恩改成了范·派爾斯,又將日記的名稱定為“大樓后部……”而不是“……日記”等等。她認為改動后的日記更像一部作品、一個故事,也更接近她心目中的書籍出版標準。同時出于自省和反思,在一年多的密室生活過程當中,安妮在心理上已經成熟了許多,于是她刪掉了一些對親朋不敬的話,如:“瑪格真是太惡毒了”,“我恨不得打她一耳光”等等。
(二)政治因素
《安妮日記》是一個私密空間,安妮在其中可以真實地記錄個人成長經歷、傾訴自我。在日記公開出版后,文本內容必定會有所刪改。當讀者的主流意識形態與原文的某些事實描述相違背時,譯者往往通過刪改事實,舍“信”以求得讀者對譯文的接受[3]。文本一旦被意識形態給制約住了,其原意就會有所扭曲,這樣雖然能契合目的語讀者的意識形態,但原作者的意圖卻被邊緣化了。劉舒[4]和寧瑛[5]的兩個中譯本,由于所處的年代不同,在用詞和篇章組織方面出現了很多差異。
劉舒的譯本出版于1983年。當時的中國正興起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活動,因此該譯本中出現了“訓話”、“時局”和“妖里妖氣的明星”等字眼。“訓話”的原意是指上級對下屬發表教導或告誡性的言辭。對于今天的讀者而言,這樣的詞是很少見的,它會使讀者聯想到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因此,寧瑛于2005年完成的譯本中改用了“教訓”和“長篇大論”這樣的詞,將安妮的新發型改譯為“電影明星的藝術發型”。
(三)目的語讀者的心理接受度
考慮到目的語讀者的心理接受度,《安妮日記》的德文譯本對原文進行了大量的改寫。譯者要對原文中傳達的價值觀做出篩選,是直截了當地翻譯,還是將其改編整合,這必然要考慮到當時德國讀者的心理狀態。一定程度上而言,《安妮日記》激發了德國人壓抑已久的情感,他們開始反省戰爭的傷害和歷史的缺憾,開始揭露納粹所犯下的罪行,但同時他們從內心深愛著自己的祖國,希望給自己生長的國家以充分的尊重。如,原文中用“German”來形容范·當恩太太的野蠻和刻薄,而譯者將該詞直接刪去。譯者將原文中的“德國佬”改成了“德國人”;“德國法西斯迅速完蛋”改成了“戰爭確實不久將結束”;“希望法西斯快完蛋,希望德國快完蛋”改成了“希望戰爭早日結束,希望苦難結束”;“密室里,一切文明語言均允許使用,德語除外”改成了“所有文明語言均可使用,但是請小聲”。
另外,德語譯本極力將安妮塑造為一個出身于中上階層,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受過正統教育的優雅女孩。因此,譯文中用“(她)高高興興,無憂無慮地幸福歡笑”和“(她)很安靜,動作非常輕”等輕柔但不夸張的語言來描寫安妮,這樣的語言表征既符合德國人的語言審美習慣,也契合了他們對安妮這一人物形象的心理預期。
二贊助人的影響與制約
文學作品若要出版,必須得到贊助人的支持。贊助人指的是“阻礙或者促進文學的閱讀、寫作和重寫的權力的機構或者個人,例如宮廷、社會階層、政黨、宗教組織、個人或團體、出版社以及雜志報章,電視臺等傳播媒介”[6]。與作品中具體語言的運用和遣詞造句相比,贊助人更注重的是作品傳遞的思想觀念。因為該日記中有大量露骨的關于“性”的描寫,安妮的父親奧托·弗蘭克遭到了第一個出版商的拒絕。接著該日記的第一個荷蘭版本的出版商也再三要求刪去其中關于“性”的描寫,如“生殖器”、“手淫”、“為了證明我們之間的友誼,我們可不可以互相撫摸一下胸脯”等。從原文中可以看出,安妮和父親都是思想比較開放的,兩人之間從不避諱愛情和性愛等話題。安妮細膩地描寫了自己從對性的懵懂天真到成熟和了解的成長經歷,讀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人在蛻變中經歷的痛苦和曲折。
但是,譯文應出版商的要求,為了符合當時極為保守的社會習俗,只能將這些內容刪去。任何一類出版物的出版都必須符合出版商的要求,26條被建議的刪減有高達18條被真正地實現了。同樣,“性”對于中國的傳統文化而言也是一個禁忌,中國的翻譯也會將赤裸裸的性描寫刪去,這是社會倫理對文學翻譯改寫的操縱。勒菲弗爾在其著作《翻譯、重寫及文學聲譽之確立》中對《呂西斯忒拉特》的不同譯本進行了分析,他發現譯者們在各種不同意識形態的制約之下,對原劇露骨的性描述做出了各種千差萬別的改寫。贊助人對文學作品翻譯的影響不可小覷,這些看似是來自贊助人給譯者的壓力,其根本還是源于整個社會文化背景中蘊含的意識形態的影響。
三詩學的影響與制約
操控派詩學關注的是文學應該或者可以是怎樣的[7]。詩學由兩個部分組成:一是原型人物、文學樣式、主題、文學手段、情節和象征等一系列文學要素;另一個是觀念,即在社會系統中,文學的作用是什么,或應起到什么作用[8]。《安妮日記》的內容涉及二戰德國納粹分子的殘暴行為,譯文的改寫要考慮譯入語讀者群體的傳統文學觀和當時社會主流的詩學觀念。例如,原文中安妮記述了她和父親在瑞士的旅行,但1947年出版的版本將這一部分刪除掉了,因為在當時的德國這種幻想著二戰后如何美好生活的行為是要受到譴責的,它被認為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行為,有貶低國家形象之嫌。另一方面,故事中安妮講到他們一家因為躲避災難,不得已將家里的部分財產委托給一位房客Goldsmith,但他把這些財產或者變賣或者占為己有。但譯文中將這一部分刪掉了,原因是安妮一家遭到同胞欺騙的事實不利于引導人民群體之間的團結。
德文版中將“世上沒有比德意志和猶太更敵對的民族了”改譯為了“世上沒有比那些德意志和猶太更敵對的民族了”。譯文中加上的定語“那些”修飾限定了與猶太為敵的德意志人的范圍(不是全部的德意志人,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這樣能讓讀者感覺到兩個民族之間的仇恨和沖突程度縮小了。另外,原文中“keerde terug en begon te kijvon, hard, ducts, gemeenen onbeschaffd(came back and began to scold harsh, German, mean and uncivilized )中的“German”一詞起到形容詞的作用,表示粗俗、刻薄和粗暴。德文版的譯本中為了照顧目的語讀者的情緒,將該詞刪除了。
此外,德文版的譯文將安妮的人物形象也做了調整。她從一個粗俗地埋怨“Het is daar ook zo'nrommelzootje(這里簡直是一團糟)”的女性變更為一個含蓄地說“gefiel es mir da nicht(我不喜歡這)”的優雅女性;從“放聲大笑直到肚子痛”的肆無忌憚轉換為“無憂慮地開心地笑”的優雅賢淑。這樣的人物形象改變讓德國人更容易接受,照顧到了他們的民族情感和審美標準。
勒費維爾(Andre Lefevere)等學者提出的操控論給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翻譯研究不僅僅局限于翻譯標準和文本對比的討論,而是轉向了語言因素之外的文化和政治等宏觀因素。社會意識形態、贊助人和詩學三因素對翻譯過程確實有較大的影響,但這種影響并不是無限大的,因為譯者最終要忠實于原文。當然,譯者可以在翻譯策略的確定和翻譯材料的選擇方面依據目的語文化和讀者的接受力來選擇。正如Bassnett(1998)所言, “對任何譯作的評價都要考慮到它的翻譯過程及在目的語文化中的功能”[9]。
參考文獻:
[1][7]Lefevere,Andre.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ng of literary fame [M].London: Routledge Co.Ltd, 1992.
[2]王東風.一只看不見的手——論意識形態對翻譯實踐的操縱[J].中國翻譯,2003,(5).
[3]蔣驍華.意識形態對翻譯的影響:闡發與新思考[J].中國翻譯,2003,(5).
[4]安妮·弗蘭克.一個少女的日記[M].劉舒,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5]安妮·弗蘭克.安妮日記[M].寧瑛,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
[6]張南峰.中西譯學批評[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
[8]郭建中.當代美國翻譯理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9]Bassnett,Susan,Andre Lefevere.Constructing cultures: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A].Topicsin Translation [C].Clevedon UK: Multilingual Matters, 1998.
(責任編校:余中華)
Rewriting and TranslatingTheDiaryofaYoungGir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nipulation Theory
LI Ru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Fuzhou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 and Trade, Fuzhou Fujian 350202, China)
Abstract:Translation studies focus not only on the discussions of translation criteria and textual equivalence, but aslo from the Manipulation Theory, the cultural and political factors other than linguistic ones. Different versions of the Diary of a Young Girl were rewritten or translated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ree elements of the Manipulation Theory, which are ideology, patrons and poetics.
Key Words:Manipulation Theory; rewriting; translation strategies; characters
作者簡介:李蕊(1983— ),女,福建福州人,福州外語外貿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收稿日期:2015-06-04
中圖分類號:I0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681(2015)04-01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