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怡,張亞斌
(第三軍醫大學人文社科系,重慶 400038)
抗日戰爭初期,中國共產黨根據戰爭形勢的發展變化,醞釀、確立并有效地實施了游擊戰的軍事戰略方針。中國共產黨審時度勢不失時機地實施軍事戰略方針轉變,對于迅速壯大人民革命力量,積小勝為大勝,最終打敗日本侵略者和爭取抗日戰爭的勝利具有決定性意義。
抗戰初期,對日作戰采取何種的軍事戰略方針,中國共產黨經歷了一個逐步轉變的過程。從1931年“9.18事變”到1937年平津失陷之前,日寇步步緊逼,不斷地蠶食中國領土,中華民族面臨著嚴重危機。在這個時期,中國共產黨已經開始在醞釀對日作戰軍事戰略方針問題,一方面,提出對日作戰應該實施正規軍打運動戰,強調“中國軍隊要勝利,必須在廣闊的戰場上進行高度的運動戰,迅速地前進和迅速地后退,迅速地集中和迅速地分散。這就是大規模的運動戰,而不是深溝高壘、層層設防、專靠防御工事的運動戰。但是轉換全局的戰略方針,必然要是運動戰。陣地戰雖也必須,但是屬于輔助性質的第二種的方針”[1]。另一方面,提出非正規軍的運動戰之外的對日作戰形式,強調“除了調動有訓練的軍隊進行運動戰之外,還要在農民中組織很多游擊隊”[1]。1937年“盧溝橋事件”爆發后,中國共產黨依然堅持對日作戰以運動戰為主。7月10日,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在《確立全國抗戰之戰略方針計劃及作戰原則》中指出:紅軍“作戰的基本原則是運動戰,應在決定的地點,適當的時機,應集中絕對優勢兵力與兵器,實行決然的突擊,避免持久的陣地戰”[2]。7月13日,中共中央派周恩來、秦邦憲、林伯渠等到廬山參加國民黨召集的談話會。當毛澤東得知國民黨方面要求紅軍擔任平綏線國防后,于7月14日表示:紅軍主力準備隨時出去抗日,同意擔任平綏線國防。并強調指出:“唯紅軍特長在運動戰,防守非其所長,最特長于同防守之友軍配合作戰,并愿以一部深入敵后,打其后方。”[3]7月23日,毛澤東在《反對日本進攻的方針、辦法和前途》一文中提出“確立游擊戰爭擔負戰略任務的一個方面,使游擊戰爭與正規戰爭配合起來”[4]318。在“9·18事變”后的一個時期內,日軍雖多次發動挑釁性的進攻,但整個平津地區還有效地在國民黨軍隊的控制之中。那段時間,華北戰局走勢并不明朗,紅軍還沒有實際開赴前線,沒有與日軍直接接觸。中國共產黨對日作戰戰略方針基本上還仍然是堅持以運動戰為主,即使提出了游擊戰方針問題,但也只是為了配合國民黨軍隊的正面戰場的正規戰,還沒有把游擊戰上升到戰略地位的高度。
1937年7月下旬,華北戰局發生急劇變化,平津防線被攻破,幾十萬國民黨軍隊在京津地區潰敗。7月29日、30日,北平和天津相繼失陷,華北戰局急轉直下。華北戰局突變,迫使中國共產黨重新考慮對日作戰的戰略方針問題。既然國民黨幾十萬正規軍進行正規戰擋不住日軍的進攻,那么裝備簡陋的區區幾萬紅軍打運動戰,又怎么能夠阻止日軍的進攻呢?華北戰爭形勢的發展變化,使中國共產黨更加感到實施游擊戰戰略方針的迫切性。8月18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在給正在與國民黨談判的朱德、周恩來、葉劍英的指示中要求他們向國民黨政府提出紅軍“在總的戰略方針下,執行獨立自主的游擊戰爭,發揮紅軍之特長”,“為適應游擊戰原則,須依情況出兵并使用兵力”,“不分割使用”等條件[5]。這表明,中國共產黨黨內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少數中央領導人,根據平津失陷后整個華北局勢的變化,對我軍的對日作戰方針有了新的認識,放棄了以運動戰為主的對日作戰方針,開始把游擊戰的作戰方針提到了戰略高度。但是當時黨內一部分負責軍事工作的領導人仍然認為抵抗日軍進攻的主要作戰形式是集中兵力打運動戰,游擊戰只是輔助的。圍繞著對日作戰方針問題,黨內出現了嚴重的分歧和爭論,這種分歧和爭論在洛川會議上集中反映出來。1937年8月22日至8月25日,中共中央在陜北洛川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會上,就對日作戰方針問題形成了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中日這場戰爭雖然較之過去的國內革命戰爭有很大的不同,但實行運動戰是可行的,對日作戰要以運動戰為主,應該集中優勢兵力殲滅敵人;另一種意見則認為,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對日作戰要以游擊戰為主,不排除在有利條件下集中兵力消滅敵人兵團。會議經過爭論,雖然最后明確提出了紅軍作戰應分散兵力以游擊戰為主,但就全黨來說,對新形勢下黨的軍事戰略方針轉變問題的認識還沒有形成共識。
抗日戰爭初期,中國共產黨在軍事戰略方針轉變的認識問題上出現分歧和爭論不是偶然的,而是有著深刻的歷史原因。第一,對敵強我弱的形勢認識不足。抗日戰爭初期是國內戰爭向民族戰爭重大轉折的時期,在這一時期,對于全黨來說,許多人對所面臨的敵人缺乏認識。20世紀30年代的日本無論是其政治組織力,還是經濟力以及軍隊武器裝備戰斗力都是世界一流的。中國政治不統一,經濟落后,國民黨雖然有幾百萬軍隊,戰斗力卻很弱。這些情況決定了這場戰爭必然是艱難持久和極其殘酷的,完全依靠正規戰或運動戰與日軍作戰是難以取得勝利的。但抗日戰爭初期,全黨對敵強我弱的戰爭的長期性、殘酷性認識不足,沒有看到正規戰、運動戰難以阻止日軍的大規模進攻這一點。許多人還把希望寄托在正規戰和運動戰上,沒有認識到要支撐長期戰爭就必須分散發動群眾,堅持長期游擊戰爭,積小勝為大勝,最終把日本侵略者葬身于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由于黨和軍隊的一些領導人在抗戰初期對軍事戰略方針的轉變缺乏深刻認識,于是出現了分歧和爭論,在實踐上延遲了向抗日游擊戰戰略的轉變。第二,紅軍長期習慣于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打運動戰的作戰形式。在十年土地革命時期,面對武器裝備處于優勢的國民黨軍隊,紅軍采取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集中優勢兵力,抓住有利戰機,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多次粉碎了敵人對根據地的軍事圍剿,在反圍剿戰爭中,紅軍得到了發展壯大,也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抗日戰爭初期是由國內戰爭向民族戰爭的歷史轉折時期,這也容易使黨和軍隊內的一些領導人沿襲已經輕車熟路的運動戰的作戰形式。第三,日軍侵略尚未全面展開,敵后空隙沒有出現。在太原失守前,日軍占領局部地區,所控制地區有限,沒有長驅直入。我軍在華北從側翼配合國民黨正規軍進行正規防御作戰,當時日軍戰線過長與兵力不足的矛盾還不突出,在其占領區域內也沒有留下許多空隙,這就使得我軍無法深入敵后廣泛發動群眾,開展敵后游擊戰爭和創建抗日根據地。這也是當時黨內一些領導人尤其是負責軍事工作的領導同志思想上沒有將游擊戰放在戰略地位、堅持實施集中兵力打運動戰的客觀原因。
洛川會議后,由于黨內對軍事戰略方針轉變認識不統一,加之在客觀上,我軍作戰區域歸屬于閻錫山的國民黨第二戰區,閻錫山正準備集中主力與日軍決戰,要求我軍給予配合,于是直接促成了我軍在出兵山西后的一段時間內主要是集中兵力打運動戰。平型關戰役的勝利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穩定了全國人民的抗戰情緒。同時,也進一步助長了黨內堅持對日作戰以運動戰為主的領導同志的信心。但是,也應該看到,平型關戰役是在敵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打的一場伏擊戰,雖然殲滅日軍1000余人,而我軍也損失700人左右,這樣的戰役顯然不宜多打。在敵我力量相差十分懸殊的情況下,長期集中兵力打運動戰,放棄獨立自主開展游擊戰的方針是不可取的。因為我軍人數少,裝備差,與日軍作戰處于劣勢。而國民黨軍隊防御能力弱,戰斗力不強,配合國民黨軍隊進行正規戰靠不住,會使我軍隨時陷入危險的境地。必須保存實力,深入敵后,長期發動群眾,積蓄力量,使我軍由小到大,由弱變強。
我軍出師華北前線采取集中兵力打運動戰的狀況引起了作為黨的主要領導人毛澤東的極大的擔憂。為此,毛澤東在我軍出師華北前線后,連續數次給前線我軍高級將領拍發電報,一再闡明深入敵后,分兵發動群眾,開展游擊戰爭的極端重要性。1937年9月16日,毛澤東致電林彪,指出:我軍應堅持既定方針,用游擊戰配合友軍作戰。9月18日,林彪在回電中仍提出:我軍主力應以協同友軍滅敵為主要任務,而暫不應以作群眾工作為中心任務。由于林彪堅持自己的觀點,9月21日,毛澤東不得不電示彭德懷,表示同意林彪將部隊暫時集中打仗,但同時指出,如許久還無機可乘時,仍應適時把中心轉向群眾工作為宜。同日,毛澤東再次電示彭德懷,指出:“今日紅軍在決戰問題上不起任何決定作用,而有一種自己的拿手好戲,在這種拿手好戲中一定起決定作用,這就是真正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不是運動戰)。要實行這樣的方針,就要戰略上有有力部隊處于敵之翼側,就要以創造根據地發動群眾為主。”[6]849月25日,毛澤東致電中共北方負責人劉少奇、楊尚昆等,指出:“整個華北工作,應以游擊戰爭為唯一方向,一切工作,如,民運、統一戰線等應環繞于游擊戰爭。要告訴全黨,今后沒有別的工作,唯一的就是游擊戰爭。”[6]85毛澤東對華北前線我軍高級將領發出的一系列重要指示,有效地統一了全黨的思想認識,加快了由運動戰向游擊戰的戰略轉變。加之,1937年11月初太原會戰及太原的失守,使得游擊戰的戰略地位更加凸顯出來。太原會戰是抗戰初期一場較大規模的正規作戰,日軍參戰總兵力約合4個半師共14萬人,傷亡近3萬人;中國軍隊參戰總兵力6個集團軍計52個師(旅)共28萬余人,傷亡10萬人以上。太原失守的現實狀況進一步證明了單純的依靠正規戰、運動戰難以阻止日軍的進攻。由于日軍不斷深入,使其后方留下了許多空隙,這就為我軍深入敵后開展游擊戰爭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軍在實踐中開始了由運動戰向游擊戰的戰略轉變。太原失守后的第3天,華北前線我軍總部堅決貫徹中共中央指示精神,實行了我軍出師后的第一次大分兵。115師除一部創建晉察冀邊區抗日根據地外,師部率領343旅創建以呂梁山脈依托的晉西南抗日根據地;120師創建管涔山脈為依托的晉西北抗日根據地;129師及115師344旅由正太路南下,依托太行、太岳山脈創建晉冀豫邊區抗日根據地。我軍分散兵力,深入各地,積極配合當地黨組織發動群眾,武裝群眾,廣泛開展游擊戰爭,有力遲滯了日軍的進攻。到1938年4月,華北八路軍在敵后建立了若干游擊區和抗日根據地。1938年5月,中共中央作出了游擊戰由山地向平原擴展的戰略決策。遵照中共中央戰略決策,我軍迅速分兵晉冀魯豫大平原,開展游擊戰爭,創建平原根據地,形成了山地游擊戰與平原游擊戰遙相呼應之勢。
雖然太原失守后,我軍在實踐中開始了由運動戰向游擊戰的戰略轉變,但應該看到,這種轉變是被動的,不自覺的。也就是說,在實行集中兵力打運動戰已經無法阻止日軍進攻的形勢下,被迫轉向敵后開展游擊戰爭。就全黨來說,還沒有從理論上真正地懂得為什么要實行轉變,沒有清醒地認識到游擊戰在這場關系到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戰爭中具有怎樣的戰略地位。只有理論的上的堅定,才有行動中的自覺。在抗戰初期的歷史轉折關頭,為了使全黨在理論上深刻認識軍事戰略方針轉變的重大意義,徹底澄清模糊認識,在實踐中更加自覺地貫徹游擊戰的戰略方針,1938年5月,毛澤東發表了《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論持久戰》兩篇光輝著作。毛澤東從中日戰爭所處的時代特點和兩國的基本國情分析入手,從理論上深刻地闡明了抗日游擊戰的戰略地位和作用。毛澤東指出:中日戰爭是一個大而弱的國家被另一個小而強的國家所攻擊,但是這個大而弱的國家卻處于歷史的進步時代,在這樣的情況下,敵人在我們這個大國中占地甚廣,但他們又是小國,兵力不足,在其占領區留下了很多空虛的地方。因此,抗日游擊戰爭主要的不是配合正規軍作戰,而是在外線單獨作戰,并且由于有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堅強的軍隊和人民群眾的存在,抗日游擊戰爭不是小規模的,而是大規模的。戰爭的長期性,隨之的殘酷性,要求把游擊戰問題放在戰略的觀點加以考察。在中國,游擊戰爭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這種戰略地位表現在整個抗日戰爭的全過程。一是發動民眾,武裝民眾,輔助正規戰。二是經過長期的發展壯大,把自己也變為正規戰[4]499。因此,中國抗日游擊戰爭,“它將在人類戰爭史上上演空前偉大的一幕”[4]551。毛澤東在理論上的精辟的闡述,使全黨澄清了模糊認識,進一步認識到了游擊戰在抗日戰爭中的戰略地位,在實踐中提高了貫徹游擊戰戰略方針的自覺性。1938年11月,中共中央召開六屆六中全會。會上,充分肯定了游擊戰的戰略方針,實際上也是為抗戰以來黨在軍事戰略方針轉變問題上的分歧與爭論作了最后的結論。至此,抗戰以來黨在軍事戰略方針轉變問題上認識達到了高度統一,形成了全黨的共識。
抗日戰爭初期,黨在軍事戰略方針轉變問題上由認識分歧到統一對于全民族抗日戰爭前途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對爭取抗戰爭的勝利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我軍實施游擊戰戰略方針直接壯大了人民革命力量,為抗日戰爭勝利奠定了物質基礎。太原失守后,我軍開始了由運動戰向游擊戰的戰略轉變。我軍化整為零,分兵深入敵后,廣泛發動群眾,組織了數以萬計的大大小小的山地、平原、湖泊、鐵道各種形式的游擊隊、便衣隊、武工隊,廣泛開展了地道戰、地雷戰、麻雀戰等,開辟根據地和游擊區。黨領導的人民革命力量迅速發展壯大,抗擊了侵華日軍的58%和全部偽軍。敵后戰場牽制了日軍的大量兵力,打亂了日軍的進攻部署,造成日軍不能全力西進的局面,迫使日軍把主要兵力用于敵后解放區,敵后戰場成為了中國抗日戰爭的主戰場,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力量成為抗日的主力軍。整個抗戰8年,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從當初的不足3萬人發展到120萬人,民兵220萬人,殲滅日軍52萬多人,消滅偽軍118萬多人。同時,在敵后創建大小根據地19塊,控制人口達1億,為最終戰勝日本帝國主義奠定了重要的物質基礎。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力量發展壯大,就其根源上來說,完全取決于抗戰初期黨及時地實施了抗日游擊戰的軍事戰略方針轉變。這正如毛澤東所指出的:“這一轉變關系整個抗日戰爭的堅持、發展和勝利,關系于中國共產黨的前途非常之大,只要想一想抗日游擊戰爭在中國民族命運上的歷史意義,就會知道的。中國的抗日游擊戰爭,就其特殊的廣大性和長期性說來,不但在東方是空前的,在整個人類歷史上也可能是空前的。”[6]86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 13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2:201.
[2]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第2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87:25.
[3]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2.
[4]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4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2:471-472.
[6]毛澤東軍事文集[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