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真人秀的人造情境研究

■ 畢嘯南

電視真人秀的人造情境研究

■ 畢嘯南

所謂人造情境，是指真人秀節目中，由電視制作者人為制造的假定情境，以突出非虛構的戲劇性。如何實現戲劇的虛構性與紀錄片的紀實性，把握好真實與建構的界限，是人造情境的關鍵。其中，目標刺激（任務）和規則刺激是設定人造情境的重點。①

一、人造情境是電視真人秀的首要特征，是真人秀區別于其他電視節目類型，尤其是紀錄片的最顯著標志

任何一檔標準的真人秀節目，都是對一起事件的全程記錄，從環境背景、節目規則、人物介紹、任務獎懲，等等，做全方位多視角的跟蹤，與紀錄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但是，與紀錄片記錄真實事件不同的是，真人秀所記錄的事件本身，并不是一個自然生成的事件，而是電視節目制作者人為創造出來的。也就是說，世界上如果沒有電視臺，沒有電視編導，那真人秀所呈現的事件就不復存在。

國內外許多電視學者都認為，真人秀這一新的電視節目類型脫胎于紀錄片，并舉出了大量例證。這其中，由美國公共廣播電視臺（PBS）于1973年播出的《一個美國家庭》（An American Family），就被認為是紀錄片向真人秀正式轉型的發軔之作。1971年，著名的電視制作人克雷格·吉爾伯特（Craig Gilbert）團隊歷時七個月，跟蹤拍攝了美國西海岸加利福尼亞的勞德（Loud）一家，并最終將300小時的素材帶剪成了每集1小時的12集連續劇式的紀錄片，并一舉獲得了超過1000萬人的收視業績，成為公共廣播電視臺歷史上收視率最高的節目之一，在拍攝過程中，主人公勞德夫婦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他們的大兒子Lance成為第一個在電視上公開同性戀身份的人，勞德一家也一夜之間成為美國最有名氣的家庭。但必須指出得是，與虛構的戲劇性肥皂劇不同，拍攝者只是真實得跟蹤拍攝勞德家庭一家五口的日常生活，并不進行任何人為的干擾與策劃。

節目一時間引發全美轟動。在電視界，對于該節目類型從屬于紀錄片還是真人秀，引發了大量專家、學者和電視從業者的廣泛討論。包括節目制作者吉爾伯特本人在內的大部分業者均認為，《一個美國家庭》就是一部單純意義上的具有教育性質的紀錄片而已。因為這個事件的全程情境都是真實的，未經過人為加工的，只不過記錄的事件本身更具生活性與刺激性，但這與傳統的紀錄片并無本質不同。所以，由于整個事件并非電視制作者人為設定，只是原生態的全程記錄，盡管也具有真實性、一定的戲劇性等特征，但《一個美國家庭》仍然與電視真人秀有著天壤之別。

與《一個美國家庭》極為相似卻又有本質不同的是1992 年MTV電視臺拍攝播出的《真實世界》。誠如節目片頭語所宣稱的那樣，“七個陌生人，同一屋檐下！當真實取代客套，人們之間會發生什么”，《真實世界》全程記錄了七位性格迥異的年輕人同居的日常情境。但與《一個美國家庭》不同的是，這個“居住事件”是由電視制作者人為安排的，全程真實記錄得是一個由導演組人為設定的情境，并在后續的第二季、第三季中通過選拔性格更激烈的選手以及不斷增加的規則，使得這個人造的情境更加完整，節目更具沖突性與可視性。正是由于人造情境的出現，《真實世界》被后來諸多經典的真人秀如《老大哥》《幸存者》等模仿，并進一步補充、完善，進而風靡全世界。由此可見，人造情境，是區分真人秀與紀錄片的根本要素。

二、人造情境的構建：任務、規則與環境

電視真人秀的人造情境，由任務、規則與環境共同構成。其中，任務是真人秀的核心，也是人造情境的原始動力；而規則決定了任務的走向，架構起一個完整的人造情境，貫穿著真人秀節目的發展始終。絕對封閉/相對封閉的環境則為任務的實現創造了可能，是人造情境的背景。三者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人造情境，這個情境越豐富、立體，節目就越具觀賞性。

1.任務是真人秀的發動機

具有一項明確的任務，就具備了強烈的目標刺激。我們設想一個情境，同事一行十人去吃午餐，一切如常。但是如果廚師突然宣布，今天午餐只有一個包子呢？那誰吃？如果誰搶到這個包子可以獎10萬、100萬、1000萬呢？情況是否會大有不同？這個看似不著邏輯的想象，在《老大哥》《海盜船》等諸多真人秀節目中都實現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任務，卻直接帶動了整個事件、人造情境的開展，成為節目的原始動力，刺激著選手們排除萬難，上刀山、下火海，只為最終能夠完成目標，贏得物質或精神的獎勵.

從設定任務、執行任務、完成任務，到進行最終的獎勵/懲罰，任務是真人秀的最核心刺激。從橫向看，任務種類繁多，游戲挑戰類、換位體驗類、才藝表現類、公益事物類，等等，都可以作為節目的設定選擇；從縱向看，一檔真人秀節目由一個總任務構成，也可以有大大小小的子任務。總之，任務越豐富、越合理，節目就越具有動力。

2.規則確立事件發展的方式與尺度；規則是強化戲劇性的手段；規則樹立人物形象

所有的真人秀節目，在確定了基本任務后，都必須要建構一套完整的規則體系，來確定整個節目的走向。選手們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節目的邊界和尺度在哪里，這些都是由規則所決定的。規則就是一套行為規范，一定的規則為選手規定任務、制造困難、強化沖突，從而制造出大量緊張、刺激的情節，無論是激化人與自然、人與人，還是人內心的自我斗爭，合理的規則既能夠強化節目的戲劇張力，又使得選手在這種戲劇性中展現真實、全面的自我，從而樹立起鮮明、立體、完整的人物形象。而且，好的規則一定要讓節目參與者們處于“不舒服”的兩難狀態，贏也不能贏得那么心安理得，輸也不至于輸得滿盤敗子，通過規則設定使得每一項任務的完成都只有相對的得失，而非絕對的一面倒，才能使節目保持最大的張力。而這，就是規則的妙處，也是人性的妙處。

當然，并不是說規則一定越繁雜越好。大型競賽類真人秀規則一般繁復且保持新鮮變化，生活服務類則相對簡單，但無論是繁雜還是簡單的敘事系統，都需要一套完整且能夠激發節目參與者積極行動而又舉步維艱的規則，來確保任務完成。

3.絕對封閉/相對封閉的環境，是人造情境的外部要求

真人秀設置任務、制定規則，形成一個完整的事件。而這個事件的開始、發展、高潮，都必須在一個環境中才能夠完成。電視制作者通過設定一個絕對封閉或相對封閉的外部環境，使節目參與者能夠在不被外界環境的干擾的情況下，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個人為設定的“外星球”中，按照全新的規則，追逐殺伐，完成目標。

為了突出節目獨特的戲劇性情境，大型競賽真人秀一般都采取絕對的封閉環境。在絕對的封閉環境里，選手們處于一個節目制作者建構的、與現實人類世界完全不同的“外星球”上，傳統的日常行為規范與道德倫理完全失效，選手們按照節目建構的新規則生存和進行任務，只要規則允許，你可以做任何你在現實生活中所不能做的事情。這樣的環境設定能夠極大地增強真人秀這種節目類型本身具有的社會實驗意義，也強化了觀眾的窺視欲。為了保證節目效果，絕對的封閉環境要求選手與外界進行徹底隔離，不能有任何聯系。當然，有些節目為了顧及題材或者選手的特殊性，也會采取相對封閉的環境，比如《美國偶像》《超級女聲》等，其海選階段多是開放的，而訓練與決賽階段，則會完全封閉起來；再比如一些兒童節目，如《兒童王國》等，為了照顧孩子們的心理健康，也會通過與父母電話、會面等獎勵，采取相對的封閉環境來完成。

總之，作為電視真人秀的首要特征，人造情境的建構決定著一檔真人秀是否成立。任務越鮮明刺激、規則越妙趣合理、環境越封閉獨特，節目就會越精彩。當下火熱熒屏的中國真人秀節目，無論是《奔跑吧，兄弟》還是《極限挑戰》《爸爸去哪兒》等，事實上依然是傳統游戲節目的真人秀化，都欠缺一個大的任務貫穿始終，節目缺乏從頭到尾的整體敘事和懸念遞進，也沒有系統性的規則架構，環境的設置也只是換換地方做做外景，韓國真人秀也是如此，大多都是點狀的游戲環節，因而就只能靠明星來拉動收視率，實際上也長久不了。這些現象的本質，依然是電視制作者未能建構起一套有序、有效、符合“中國口味”的人造情境。

① 參見苗棣、畢嘯南：《解密真人秀：規則、模式與創作技巧》，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15年版。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化創新與傳播研究院在站博士后）

【責任編輯：劉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