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詠濤 萬 平
(成都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四川成都 610106)
陳國禮,男,1943年生,重慶人,國家一級導演,四川省藝術職業學院教授,中國戲曲學院客座教授。1957年入四川省川劇學校學習表演專業,1960年畢業入四川省川劇學校,1961年回校任教并自學導演,1980年赴中國戲曲學院導演系進修,師從李紫貴、曾榮華等先生。曾任四川省川劇學校副校長,四川省文化廳藝委會委員。主要編、導、演作品有:《紅云巖》、《小刀會》、《古墓香魂》、《狀元與乞丐》、《碧波紅蓮》、《白蛇傳》、《大腳夫人》、《鴛鴦譜》、《戲儀》、《木蘭巡營》、《琴房送燈》、《逼侄》《土地爺搬家》、《滾燈》等。著作有:《戲曲表導演知識談》、《川劇身段表演教程》、《川劇藝術引論》(合著)。
《大腳夫人》榮獲成都市首屆藝術節導演一等獎,《木蘭巡營》榮獲四川省比賽一等獎、指導教師獎;《碧波紅蓮》榮獲第五屆川劇調演優秀演出獎,《土地爺搬家》、《滾燈》榮獲文化部教科司兩屆全國比賽金獎,《戲曲表導演知識談》榮獲四川省政府頒發的社科論文三等獎和成都市政府的二等獎。
采寫時間:2014年4月17日
采寫地點:四川川劇藝術研究院
采 寫:劉詠濤萬平
攝 錄:趙 敏 蔡鎧陽
劉詠濤(以下簡稱“劉”):請陳老師談一下您學習和從業的情況,也就是說怎樣進入川劇這事業的。
陳國禮(以下簡稱“陳”):我家在重慶,住所就毗鄰當時的重慶市川劇院。我有很多毛根兒朋友,包括現在還活躍在一線陣地上的任庭芳,以及他的哥哥任庭書,還有已故了的王德元、趙書勤,這些都是名家了,我們是一起從小耍到大的。我幾歲起就開始接受家庭教育,就看戲、聽戲,而且看得懂。到了1957年我初中畢業的時候,當時只有兩個學校招生,一個是北京電影學院,但它要求高中畢業;另一個就是四川省川劇學校,當時叫川劇實驗學校,初中畢業就可以報考了。于是我就自作主張,跟我的三個同學一起去報考了省川劇校。我就連高中都沒去報名了,而且我在川校三榜高中,名列前茅。一下子踏入了川劇事業一直到現在,都五十幾年了,再加上我業余的看戲學習都差不多六十年了。進入學校后,我就學的小生行,表演專業。小生行的老師當時有著名的川劇曾派藝術的前輩韓成之,藝名筱靈均,是曾榮華老師的老師。還有位就是張德成老校長的學生秦介仁,也是川劇名小生。武生方面就是龔明光,就是自貢出來的好武生。他的哥哥叫龔建章,是紅生,也是很有名的,后來他從學校分到西昌一個劇團當團長。
我進校后得到老師的培養,很快就進入了排戲和訓練高峰。當時的老師非常認真負責,我們那一批幾十個加上五年級的八九十個同學就經常上重慶川劇院演出。我作為學生正式踏入了川劇學校這個大本營。我們川劇學校當時叫川劇界的“黃埔”。我就算是“黃埔”第三期,實際上都是1960年畢業。一九五三年第一批是七年制,他們是小學畢業就入校,我們是五六年和五七年兩屆為一班,作為一個班級是四年制,也就是初中畢業入校的,所以說畢業都是在一九六零年和一九六一年。六零年我就去了省川劇院,我還在學校的時候就進團,演出。我們當時以學習專業技能為主,數理化尤其是歷史、語文這些科目得到了很多老師的教習。當時搞川劇的一般都是科班,團帶班。而我們學校成為正式專業的川劇學校后,文化知識這方面都都有所加強,教育制度就健全了。1959年我們的第一批教材就送到北京參展。
劉:具體是什么教材呢?川劇方面的教材嗎?
陳:川劇表演和打擊樂的教材。
劉:專業教材?
陳:對,是專業教材。這在全國,我們是開先河者。當時的學校校長張德成,還有教務科長趙培鏞,現在的老校長、老教育家,他們就抓這個教材。而我是作為學生代表參加了教材的編撰工作。這和我后來參加了教師隊伍,主抓川劇教材建設以及我后來出版的一些書籍都很有關系。
劉:那您后來都出版了哪些書呢?
陳:我這里有一本《川劇表演身段教程》,這是全國發行的,是由我主編的。其中也有很多我的圖片,這些都是指法、扇子、眼法、褶子功夫等等。這些都是我的一些教材,這是其中的一本。而且現在的話,作為四川省川劇教程方面的一個范本,很多川內出版的一些書,引用的一些表演程式、表演方法、表演步驟都出自于我這本書。這里面還介紹了川劇的一些絕技等表演技法,也收了我示范的褶子功夫、指法、步法、眼法等等。最近中國文聯(出版社)還要出一本書,已經在審稿、校稿了,就是《川劇文生表演功法》。
劉:文生?
陳:就是川劇文小生。這本書主要介紹文小生的表演功法,圖文并茂。是最近的一個項目。這是我從業的教材,一九五九年就開始搞教材工作,一九六一年我就回學校了,因為那個時候學校里小生老師韓成之已經回到瀘州,于是就把我從劇團調回學校。我回學校后就邊演出邊任教,從此我就踏入了教師的行業。因為當時省川劇院是學校的一個實驗劇團,所以調回學校也不存在手續問題。
劉:陳老師,請再說一下您當時在學校學習的一些情況。你們這個肯定跟一般的學校的教學模式是不太一樣的,對吧?
陳:肯定是不一樣的。我們學校開始是在重慶磐溪,到了一九五七年就搬到了馬蹄街,就是川劇院的老院壩。這也是川劇走入正式的藝術教育的開始。從那時開始,就有了教務科、后勤科等等。當時不像現在,很多科都是不健全的,但是辦公室、教務科、后勤科、總務科這些都是有的。我們當時早上五點五十起床,六點就開始上課,早課兩個鐘頭,上到八點,主要就是練基本功和舞功。基本功主要包括手、腿、腰,舞功就包括頂、翻、滾、撲等等。這是早上的兩堂課。上午以文化課為主,包括基本文化知識以及樂理、唱腔這些不需要大動的。文化課主要就是語文、歷史。這些都是與川劇藝術有關的科目。同時,樂理、視唱、練聲、唱腔,這些都是以坐著為主。下午,就是以身段、排練為主;晚上就是觀摩和實踐演出。高年級就參加演出,低年級就觀摩或者給他們穿角,當吼倌,就是那種群眾角色。主要角色都是高年級學生演,低年級學生就做這些,但是也是通過這些實踐來熟悉舞臺。這就是實踐,后來慢慢就排戲,就是排練課。我們當時的師資力量不得了哦,我們學校的老師很多都是名家。比如小生的韓成之、秦介仁,武小生的龔明光,還有武戲周通等等。嗯,旦角老師有陽友鶴,就是筱桐鳳,鄧蕖如,這些都是名旦。還有潘云程等等,如果要說這方面的話,就要定很長一篇文章出來。凈角有梅春林、張崇德,都是凈角的泰斗;生角有何鳴輝、劉烈先,還有被叫做南方圣人和北方圣人的,都是最有名的。還有老一輩的四大名旦中的白玉瓊、陽云鳳等,這些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們一九五九年就上成都,學校就搬到成都了。
遷到成都后,當時搞勤工儉學,我們就到北京五月文化茶社,就是文藝界專門開座談會的,就到那里面去演出。以后呢,就慢慢登臺演出,到當時的錦江、八寶街、成都劇場、新聲劇場、新蓉劇場參加演出,那時實踐是很重要的。一九六一年就畢業了,分了一批到西昌去,而且建了一個劇團,就是現在的攀枝花川劇團,原來叫做西昌川劇團。另外,這邊成立了四川省川劇學校實驗劇團,也就是現在省川劇院的前身。我們首批畢業生和實習生就組成這個團,現在還很興旺。
總的來講,學校按照教育部新型藝術學校創辦的相關規定創辦。開始是沒有教材的,后來就是從一九五九年開始學校自己編寫了一批教材,送到北京。其中就有折扇的開扇、閉扇,以及袍帶、凈角、旦角的《表演程式》;還有水袖、靈指、團扇、折扇、步法等等這些方面的一批教材送到了北京。得到了文化部、教育部的肯定,就向全國推廣,這就有了我們后來到全國各地去教學的前提。我們是走在前面的,當時中國戲曲學校都沒有一個成文的教材,而我們是最早這樣做的。后來一普及,全國各個戲劇學校都開始這樣做了。學校從一九六一年起慢慢有了一些變化,除了學習傳統劇目、傳統表演程式之外,就加入了現代戲劇的內容。比如說一九六二年我就排了《兩塊六》,我當時還不是專職導演,我是自學的。
劉:那么,陳老師這時您實際上已經畢業了?
陳:畢業了。我一九六○年就到省川劇院,當時叫實習,一年后我就正式畢業了。畢業后,就留在省川劇院,實際上下半年就又把我調回學校了,就開始教表演課、排戲課。
劉:那請您給我們講一下您畢業之后,從事編導以及表演方面的情況。有哪些劇目是您自己比較滿意的,以及您的心得體會等等。
陳:我在學校時,文史知識和組織能力方面比較突出。我當時演小生時,他們就叫尖子演員。這也是一個巧合,第一次評職稱時,我就是高級講師。他們可能覺得高級講師還不足以體現我的成就。于是,學校就有兩個人成為尖子演員指標,就是比二級職稱級別還高一點。因為我們學校當時還不存在一級職稱即教授職稱,當時中專只能到二級。但是,我和另外一個老師就破例成為了尖子演員,就是二級到一級之間。一九六一年我就開始自學導演,因為我夫人杜奉鑄是先留校的,就被送到中國戲曲學院導演系去進修,她就給我寄了一些資料回來。其中一些章節感覺還是簡單易懂,比如“貫穿動作”、“行動三要素”等。所謂“行動三要素”,就是指“做什么”、“怎么做”、“為什么做”。我把這些知識掌握后,就加入到我排戲的實踐中。我自己導演的第一出戲就是《兩塊六》,現代小戲,一九六二年的樣子。劇本拿給我,我就排了,演出效果出奇的好。所以后來拿到到處去演出,作為實習的主要節目。緊接著,就給了我一個大戲《劉四姐》。這個戲是成都市川劇院走出去的一個作品。拿到之后,當時的一個負責人就問我敢不敢接,我就說先看一下劇本。我一看,它是一個現代戲的歷史題材,就是講的紅軍游擊隊打入敵人內部并取得勝利的故事,大概兩個鐘頭的中型戲劇。我就說可以,但是我要改劇本。于是,我就開始改,開始搞創作,當時我才19歲。結果,演出后一炮而紅,就在全省到處去演出。后來中央的首長吳玉章到四川視察,我們要出一個晚會節目。市川劇院負責《轅門斬子》,我們就是《劉四姐》這個現代劇目,由我導演,并出演其中的一個角色。演出后得到了中央首長以及業界的肯定。
采:劇本是由您改編了的?
陳:只是小改。主要是導演,純粹的導演。而且沒得模子,就是我自己導演,并出演其中的一個角色。通過這個角色,他們就認為在現代戲中演反面角色是我的特長。后來我就到省川劇院成了編導組的成員之一。排《紅燈記》我是導演之一,并且出演了侯憲補這一角色;排《沙家浜》出演刁德一;還有《智取威虎山》中的欒平,一個非常重要的反派角色。一九六三年我又導演了《劉四姐》,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六四年這段時間是演現代戲的高峰。同時我還排了《白蛇傳》、《鴛鴦譜》、《畢蘭釵》這些大戲,傳統劇目。現代劇目就排了《社長女兒》、《紅云巖》。1965年焦裕祿事跡出來后,我和我們老王院長、藝術處處長胡金城一起編一個四幕大戲《焦裕祿》。我是主要執筆、統稿和導演并出演一個角色。當時就在成都和外面公演,其中有一些戲是省電臺錄了音的,但沒錄像。《沙家浜》、《劉四姐》都是到處播放的。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就受到很大沖擊,就批判我的一些作品,一篇一篇地來批判。比如說《紅云巖》,這本來是很好的一部戲,也被拿出來批判!他們說我這個戲里面的道具上有“國民黨萬歲”的標語,就說我心里也是那樣想的。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嘛!但也說明這些戲在當時是有很大影響的。文化大革命中解放我過后,就讓我給他們寫戲,搞創作《到農村去》的小戲演。后來,我還寫了《第一課》劇本,也是到處演出。七十年代初,我就正式回到省川劇院上班了,就排《紅燈記》、《平原作戰》、《智取威虎山》等等。1973年,我們就開始進行學校停止招生(六七年)后的第一次招生,就是現在的鄧婕、朱彤這一批學生。
劉:那總共招了多少個呢?
陳:不得了,我們第一屆招了將近四十個演員,四十個樂隊。來的人不下于七八千,有時考試忙不過來,就一批一批地進來。我們就讓他們唱歌,跳舞,認為可以的就留下來。這樣就選了一批人下來。比如鄧婕,還有中央電視臺的朱彤,都是那批學生。從那以后,我就給鄧婕排了第一個戲《送貨路上》,到處演出。又給古小琴,梅花獎演員,排了一個現代小戲《園丁之歌》,大概是一九七四年。一九七六年四人幫被打倒后,一九七七年我們就組織了一批人坐悶罐車到上海。介紹信都沒開到,當時到上海要開介紹信。我和五六個老師,包括樂隊、舞美和我們幾個搞表導演的,一起到上海。成都市歌舞劇院院長吳顯德掩護我們悄悄住進了飯店。我們去參加了《小刀會》的學習班,學了一個星期。我回來后連劇本、舞蹈、唱腔等等一起搞出來。我愛人就是搞唱腔的。我們就是專門去學習它這個舞蹈,回來后改編成川劇。我們回來后,在成都連演了四十天,場場客滿。
劉:就是說你們悄悄去學了,其他人根本就不曉得。
陳:我們是悄悄去的嘛。雖然是學習班,但是我們是戲曲,他們全國各地的,歌舞界的。
劉:他們是話劇?
陳:他們搞的舞劇。我們回來后就把它改編成川劇。用它的一些曲、一些布景、服裝和舞蹈的場面,全部把它學下來,很快。他們都覺得是奇跡。連歌舞界的,他們都還沒排出來,我們川劇就排出來了。那個院長就說,你們是咋個弄的哦,幾天就把舞蹈學完了!而且沒得錯誤,“洋刀舞”、“弓箭舞”、“花仙鼓舞”等等,全部都把它學完了。后來,緬甸來成都學習的,拍實習電影就把我們這個戲拍了下來。奈何當時是文化大革命后,剛剛解放,有很多方面都不完善。當時的很多資料都已經喪失殆盡了,但一部分劇照還在。后來,我就到北京去了。因為中國戲曲學院恢復正常教學了,當時的導演系第一班就把我錄取了。
劉:是哪一年呢?
陳:一九八零年。七七年演了《小刀會》后,又演了一些戲。到了一九七九年,在全國教材會議上,我是代表川劇的,還有鄧先述,一位老先生,名旦,去世很多年了。我們兩人就在全國會議上作了川劇方面的專題講座,只有我們兩個人作為大會安排作了講座。這一講了過后,就不得了。上海、福建、武漢、杭州等地就邀請我們去講課。從那時開始,我們教材的雛形就誕生了。所以到了后來才形成了文字。
劉:中國戲曲學院?
陳:對。當時的老師都不得了。李紫貴,最著名的戲曲導演;祝肇年;劉木鐸,中國戲曲研究院的教授;還有中國戲曲學院后來的院長王榮增,就是王瑤卿的孫子。王瑤卿是京劇梅派梅陳荀尚四個名旦的老師。王榮增就是他的孫子,他就是家傳,來給我們上課。那一年的學習,給我今后的道路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后來我很快就在班上成為了佼佼者,李紫貴老師就讓我當助教,要我留下來,接他的班。已經找我談過話了,但省川劇學校不放。
劉:留在中國戲曲學院?
陳:但是省川劇學校不放我,要把“我”押回來。他們就開會,來了校長和另外一個搞創作的老師,直接把票買好,把我就“押”回來了。回來就排戲。后來中國戲曲學院還是不死心,那個藝術處的處長蔡孑人,他又來找我談話,要我留在北京。他要搞藝術教育的書,讓我留下來搞教材,先借調。我說可以,我自己還是想去。省川劇學校就說,借調可以,但是必須寫清楚,只是借,不調。再加上我夫人的一句話,就把我這個念頭打斷了。她說:“人家夫妻都是調到一處,你還要調去北京,那不是我也要去北京哦,但我是搞川劇的的嘛!”這樣我就沒去了,就留在了省川劇學校。1984年,中國戲曲學院在武漢開班,又借調我到武漢去講課。學校還是說,可以去,但是不能放人。這樣,我就沒得辦法了。從那以后,我就陸續地在河南、東北的一些劇團去講課。1982年夏天,我又到浙江和東北三省演員訓練班去任主講。1985年河南戲曲學校請我去講課,又到云南滇劇團去講課;1987年又到河南第二次導演班去講了十幾講。后來,北京市戲曲演員進修班,由北京市文化局主辦,就請了我、陜西的田中玉和李德富我們三個去辦了這個班,我是主講之一。后來,我的戲,京劇《琴房送燈》在北京上演。以后就陸陸續續在全國二十多個省市,包括武漢、上海、廣東、云南、貴州、重慶等地去教學。1991年,學校讓我當副校長。這下,出去的機會就少了。但是我還到上海去給趙志剛,越劇王子,排過戲,一共排過四出。后來中國戲曲學院又聘我為客座教授。這期間,《川劇表演身段教程》和《戲曲表導演知識談》也出版了。后頭這本書出版的第二年,就被評為成都市社科聯的二等獎。又由成都市社科聯推薦到省上,又在省上獲得了三等獎,就是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這個獎就很關鍵,是作為省政府的獎。這個獎,目前我們學校就我一個人獲得過。這個獎比其他獎都要關鍵,這個是終身的,后來我又參加了《川劇藝術引論》的編寫,是全國藝術科學“八五”中華社會科學季度課題。以后呢,《川劇志》,我是主要作者之一。可能終審,就在今年或者明年。目前就還有兩本書即將面世。但比較重要的還是《川劇志》。以后也陸陸續續排了一些戲。獲獎情況呢,一個是得了政府獎,另外就是我參加全國藝術院校比賽的兩個演出劇目得了兩屆金獎。
劉:什么戲呢?
陳:一個是《土地爺搬家》,一個是《皮金滾燈》。現在看得到的《皮金滾燈》是從我開始的,主要是我重新寫的那個劇本。后來又帶到日本去演出。后來北京藝術職業技術學院也把這個劇目拿過去了。另一個是《土地爺搬家》,現代戲。這個戲得到了全國藝術院校特別是戲曲界的認可。
劉:這都是您導演的嗎?
陳:是嘛,《皮金滾燈》還是我自己重新改編的劇本。改編后的劇本就基本上普及到全國了。
劉:也就是說現在主要用的您這個版本。那這是哪一年呢?
陳:九十年代,九幾年吧。2003年,我還寫了一個劇本,叫《木蘭巡營》。這個劇參加省里的比賽,獲得了一等獎。
劉:這個也是屬于您自己再創作的?
陳:這個是我編的劇本,我夫人作的曲。
劉:這個也是您排導?
陳:不是我演的,是我學生演的。當然,另外還有很多劇目。比如說《碧波紅蓮》,現已收入《建國以來代表劇作選》。
劉:這個劇作選是哪一年出來的呢?
陳:前年才出來的,是最新的了。前面提到的這個書,是省里面抓的一個項目。其中第六集,包括其他劇院、各個地方的一些劇目。其中就有我的一個戲列入了。另外,還有我的《大腳夫人》,憑借這個劇,我獲得了市藝術節導演一等獎。
劉:具體是哪一年?
陳:一九八四年,后來據說全國二十幾個劇種都移植上演了。
劉:那接下來,就請陳老師談談教學和學生方面的一些情況。陳老師您作為四川藝術職業學院的教授,同時又是資深的川劇教師,肯定在這方面有很多經驗,請您談一談。
陳:我不能算作科班帶出來的,而是正式藝術院校畢業,后來又在正式藝術院校進修,又在正式藝術院校任教,來來回回五十幾年。我是2010年才不上課的,正式退休了。為啥子呢?首先是學校搬到溫江去了,我上課來回不方便,畢竟我都年近七旬了。但是教學仍然沒有斷,有的學生就到我家里面來,包括我的那位后任肖德美,梅花獎演員。現在他接任我先前的副校長職務,他也是我的學生。當然,他也拜了別的老師為師。但我是他學校里的老師,他也經常提到我,而且現在我也主要是輔導他。他現在搞的一些東西,都要拿到我這里來看一下。現在搞的這本書,就是中國文聯(出版社)的那個《川劇文生表演功法》,這本書就是由他、我和另一人三個人組的稿。現在已經在審稿了,馬上就要發表了。另外,小生行中,我們學校畢業的王超,梅花獎演員;陳智林,“二度梅”;還有很多旦角演員,我都是給他們排過戲的。說到我在學校的學生,比如最著名的鄧婕,進校我就給她上課、排戲。古小琴,梅花獎演員,我也給她排了不少的戲。還有現在省外的就更多了,比如1982年我第一次到浙江,當時的小梅花的前身,就是進來的那批學生當中,像陳慧玲,國家一級演員,也是梅花獎演員。還有就是陶慧敏 ,我給她排了《琴房送燈》,越劇。還有陳少偉,我給他排了《放裴》,他是浙江省青少年表演一等獎。
劉:他們是請你過去排戲的嗎?
陳:他們請我過去的。包括趙志剛,越劇王子,我也給他排了戲的。還有茅威濤,都是比較熟悉的。1999年,新加坡南華儒劇社,演潮劇的,也把我請了過去,給他們排《鴛鴦譜》。參加了國際潮劇節,獲得了很多評贊,以后又到國內演出。后來,我又受邀到德國慕尼黑大學藝術系講述川劇。另外,我還到馬來西亞、英國講學,甚至還親自上臺演出過。到日本我是帶學生演出了四十多天,主要是講學,也上臺演出過。總之,我的教學活動還是比較廣泛的。因為,我自己在這方面還是做出了一定的努力。我在川劇理論研究方面,在我們學校這些年的數千學生當中,據他們說我是首屈一指的。現在他們在涉及到川劇理論方面的,還經常找我幫忙做一些事。我發表的論文有幾十篇,還有一些我主編的書都沒帶來。在這方面我還是比較刻苦的。包括沈鐵梅,“三度梅”了,也是我指導過的學生。上次,她到成都搞的演唱會,都是請的我擔任的總導演。當然,我們學校畢業的這些優秀學生本身也都有各自的老師,但同時也是很多老師共同教育的結果。我作為學校教學組織者和主管的校長來講,我是盡到了自己的職責的。這些也都得到了省文化廳的認可和表彰,就是“為培養梅花獎演員我做出了卓越成績。”
劉:也就是說政府有關部門還是肯定了你和他們的這個師生關系,肯定了你在培養他們做出的貢獻。
陳:就是。還包括田蔓莎,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的副院長,在我們學校時,我們也給她精心安排,組織老師給她講課、排戲。我們學校至今已經有幾十屆學生了,單是川劇方面就有數千人,其中佼佼者也遍布全省、全國甚至國外。我們是真正受學校培養,同時我們也真正傳承、培養了不少學生。
劉:這么說陳老師真是“桃李滿天下”了!
陳:應該是這個樣子。因為還包括很多其他劇種,不僅是川劇。最近幾年,我都還被請到寧波去排越劇。去年,還有浙江新昌的一個地方劇種,到四川來請我給他們上課。所以說,在教學以及傳承方面,我還是盡到了自己的努力。
劉:請陳老師您再談談川劇的現狀以及對川劇未來發展的展望。
陳:說到這一方面,我作為一個川劇藝人來講,可以說是滿懷隱憂!我說的那些光鮮的、輝煌的,都是很多年以前了。真正來講,我們學校從1995年到2001年那段時間學校規模發展到二十多個專業,走藝術大范疇發展道路,直到2005年學院建立,那時我們學校還是很輝煌的,有數千名在校生。當時,我們在省川劇學校那么小一個場地里要住幾千學生。可是現在呢,只有一兩百人還在學校了。學校主體搬到溫江和盛鎮了,還有四五千學生,也還不錯。但是,川劇專業已經相當萎縮了,幾個年級加起來總共只有幾十人。當然,也畢業了一些。
劉:所以陳老師對此滿懷隱憂啊!
陳:我在跨世紀的時候寫過一篇文章,得了全國藝術院校二等獎,叫做《二十一世紀的藝術人才培養架構》。其中就談到了川劇萎縮到甚至會不會消亡這個問題。我不是很悲觀,但也不太樂觀。因為一個劇種的消亡,它不是人們在意想當中想咋個就咋個得了的。它的市場前景不是很樂觀,盡管川劇還有觀眾,但這些觀眾普遍老齡化。也有一些年輕人來看,但是對于這一劇種目前的狀況來講真的不太好,因為現在一些大的政策已經不像五六十年代、八十年代的那種程度了。現在藝術門類市場化了,觀眾有選擇的余地。所以說他就不一定看川劇了,看川劇的也不一定看原稿川劇了,他也不一定要看完,也不一定真正看懂;他只需要曉得你這個可能是川劇,或許是川劇。現在就是這么一個狀況。為什么我要這樣說呢?我舉一句話來說明,就是“大戲演不了,就演小戲;小戲演不了,就演片段;片段演不了,就演元素”,是不是川劇就很難講了!現在流行于世面上的變臉、吐火,這就只是元素,其中還有多少川劇成分,就很難講。因為滾燈已經“滾”向全國,到處都在演,都在滾,河南的、北京的等等。當然,根還是從四川出去的。還有變臉,就更不用說了。雜技在變、京劇在變、越劇在變、歌劇舞劇也在變,世界各地都在變。這里面還有多少川劇成分呢,很難講!當然,我們現在還有幾個根據地,政策上可以說做出了一些努力,但我認為還不夠。比如說,省川劇院也還是出了一些戲,市川劇院也出了一些戲,南充川劇團掛了燈劇和川劇的牌子,也還在演出。重慶市川劇院,也還在演出。其他的,比如自貢,綿陽、樂山,整體下來,十個指頭都數不完。我們以前是一百多個劇團,現在屈指可數。觀眾層次也是這個樣子的。倒不是說它不好看,真正來看了的都覺得還是可以看,還是好看。但是這樣的劇目,這樣的演出,這樣的機會,太少太少了!所以說我覺得前景堪憂。拿我們學校招生來講,每年都還在招。我當初給他們建了議,他們也聽進去了的。每年不管招多招少,都應當招。這是一個劇種,這是一個位置。你不招生,你就自動邊緣化,自動消亡。
劉:那它這個今年應該還要招嗎?
陳:一年兩次,但是各年都不一樣。這幾年都是只有幾個。這個就是叫做慘淡經營都不為過。當然,我們還是要堅持,要招生,不招又怎么辦呢!所以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不從根本上政策上改變,我們學校就名存實亡了。或許藝術職業學院還在,但是川劇專業還在不在,就很難講了。成都不是搞了一個政策嗎,學川劇的學生全部免費,還發生活費。陳巧茹他們搞的,招了31個。我們學校有些老師也在那兒上課。但你這個畢竟只是個案,今年招了,明年不可能再招31個啊。你在經濟上還是不能夠承受啊。但是它還是有一點可取,它不收學費。聯想到其他省份,為什么有些地方它還有生源呢?它就是因為從政策上戲曲專業的免收學費。中國戲曲學院,北京藝術職業學院,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還有一些地方比如河南都是免收學費的。但是四川,經過十二位老省委領導聯名呼吁,都沒有成功!從去年開始只是減收學費,原來是6000元一年,現在是3000元一年。到現在,它還要堅守陣地,要收3000元!所以說,對學生就沒有什么吸引力。再加上,它畢業分配怎么辦呢?分配出去,就是搞個體經營,就是到茶樓去變臉、吐火嗎?雖然說也可以生活下去,有的甚至還生活得不錯。但是它畢竟不再是真正的川劇了。現在已公布川劇專業免收學費了,好事!川劇的大量市場都是那些“火把劇團”,民間劇團占領了。民間劇團占領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它的藝術質量確實不敢恭維。比如說,我那個《大腳夫人》,獲得過省里的一等獎的,那么好的戲。現在你們在網上都看得到,它分為三集,就是火把劇團演出的。我也去看過,一個出場,我一分多鐘的戲,它演了八分多鐘都還在過渡,還沒進入正式內容。它演到五十幾分鐘了,還沒接觸到主題,因為劇本被改了,因為它要賣錢。觀眾又不管你這些,只要你有人在臺上唱,在動,就有人鼓掌,就有人獻花。作為我們專業人士看來,簡直就是沒有一點可取的地方!雖然,它那個點擊量挺高的,但確實有點慘不忍睹。你說它這樣的劇團對于川劇的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又有多大作用呢!
所以說,我個人對于這個,不是很樂觀。當然,我相信川劇還是不會消亡的,但是它的整個價值觀念和欣賞趣味都偏離了。為什么省川劇研究院在這幾年還比較紅火呢?當然,現在也開始堪憂了。比如說,前一段時間,它每年都出很多書,就是關于川劇方面的書。我作為四川省政府聘請的專家,去評審社會科學那個獎。我就曉得關于川劇方面的一些書還在面世,但是現在已經開始慢慢轉向藝術研究了,川劇也就在慢慢邊緣化。但是,將來為什么還能夠有一定的市場呢?因為它的研究是可以永遠存在的,也還有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這么一個前提,所以說它還有一些事,還有一些人是可以做下去的,也就是說川劇的研究這一方面是可以繼續下去的。川劇的演出,如果這些劇團可以恢復,或者說扶持它,文化部每年可以拿出多少錢來扶持它的話,那也還可以保留那么幾個劇團,繼續演出。但是,大面積的恢復是不大可能實現了。所以說,我個人認為川劇它不會滅亡,但也不可能恢復,以前的輝煌都是歷史了。這也就是我現在口述的歷史,說得熱鬧而已,要想恢復是不容易的了。再加上,那一批老演員都不在了,或者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動也動不了了。就像元曲現在成為了案頭文學,讀讀還不錯。演出形式呢?沒有了。川劇將來或許也就是這個樣子了。現在已經有很多戲演不出來了,盡管我們現在還在搞一些東西,給它當一下總導演,但是將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劉:陳老師,您今天給我們上了一堂很深刻的課,我們得到了很大的教育。非常感謝陳老師接受我們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