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視閾下的文學文本創造性翻譯理據——以莫言《蛙》英譯本為例

余立祥，梁燕華

（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南寧530004）

概念整合視閾下的文學文本創造性翻譯理據——以莫言《蛙》英譯本為例

余立祥，梁燕華

（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南寧530004）

摘要：Fauconnier提出的概念整合可為文學翻譯中創造性翻譯提供強大解釋力。從概念整合理論四空間模式及其運作機制視角，對葛浩文英譯《蛙》中創造性翻譯理據進行探討。研究表明，《蛙》中包含大量中國特有文化元素并集中呈現在語言形式、文化意象和文化背景三個方面。葛浩文在翻譯中分別通過創造性使用譯語語言形式，對文化意象進行認知整合及凸顯轉換文化背景詞等手段。其翻譯不僅準確地傳達了源語意義，而且生動再現了原作中國文化元素，使譯語讀者感受到了中國文化獨特魅力。

關鍵詞：概念整合；創造性翻譯；《蛙》；語言形式；文化意象；文化背景

一、引　言

關于翻譯標準的爭論，不同的翻譯家提出了各自的翻譯思想，“忠實”“對等”一直被視為傳統翻譯理論的經典。但現代翻譯理論認為，翻譯不僅是在兩種語言間簡單地尋求對等物，而是一個譯者對原文的轉換再創造過程，它使一件作品在另一個新的語言環境里獲得了生命[1]。翻譯是跨語言、跨文化的交流活動，與人類的認知活動分不開。Fauconnier[2]提出的概念整合理論是一種即時的動態的創造性的思維認知活動，被廣泛用來闡釋隱喻和轉喻認知機制。張輝[3]指出，概念整合作為一個普遍的認知機制規約著轉喻意義的構建過程。王瑞昀[4]指出，概念整合理論具有一套完整的理論框架和一套靈活的運作機制，因而它對隱喻意義的建構有著強大的闡釋力。文章嘗試在概念整合框架下討論創造性翻譯的認知運作機制，以期對當代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的實施有所啟示。

二、概念整合與創造性翻譯

（一）概念整合理論

概念整合理論即融合（integration）理論，是基于心理空間理論形成的。Fauconnier[5]在其著作《心理空間》中指出，心理空間理論關注的焦點是意義的在線建構，也是人們在交際時，頭腦中構建的臨時的信息概念集合。各心理空間并非獨立，其在人們言語交際中處于動態的相互聯系之中。一般來說，概念整合理論就是以類屬空間為前提，將兩個心理空間經跨空間投射映射至整合空間，為層創結構的創造性生成提供重要的數據和結構輸入。

輸入空間1（Input 1）和和輸入空間2（Input 2）中的部分元素經過匹配，投射映射至整合空間，見圖1。類屬空間（Generic Space）是較為抽象的結構，它包含的成分是兩個輸入空間共享的成分，正因如此，它是跨空間映射的關鍵所在。然后，在整合空間中，兩個輸入空間中被投射的結構經過一系列認知操作過程，即“組合”、“完善”和“擴充”，最終形成層創結構（emergent structure）。由此可見，概念整合理論是一種不斷即時建構心理空間的思維認知活動，對創造性思維尤顯重要[6]。

圖1　概念整合網絡

（二）創造性翻譯

創造性翻譯，即看譯文相對于原文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根據譚業升[7]創造性翻譯有三種舉證方式：偏向于語言形式、側重于文學審美效果以及翻譯如何打破或背離譯語語言規約，創造新的言語。文章結合已有的研究，認為創造性翻譯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即語言形式的創造性、文化意象的創造性和文化背景的創造性。

1.語言形式的創造性

語言表達形式是意義的載體。在翻譯過程時，譯者可以依據不同語境，不必囿于原文的表達形式，創造性地選擇譯語中恰當語言形式，從而使譯語讀者更容易理解，提高譯文的接受度。這一點在詩歌的翻譯過程中體現很明顯。詩歌是一種獨特文學體裁，注重語言的表達形式，從而形成詩歌的形式美。詩歌的形式美體現在兩個方面：視覺形式美和聽覺形式美。因而，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本應如實傳遞詩歌的形式美，但正是在傳遞詩歌形式美的過程中，有時需要對原詩的形式稍作改變，而對原詩形式的改變就需要譯者創造性地使用譯語語言形式，以展現詩歌的獨特魅力。

2.文化意象的創造性

“意象”是具體物象和抽象寓意的結合體，即一種客觀的具體事物承載著某種抽象的思想感情。因此，譯者在翻譯時，要充分考慮源語和譯語文化特質，對源語中的文化意象進行創造性轉換。源語的文化意象可以在譯語文化里用另一意象來表現，使兩種文化的共同特征通過不同的意象表現出來，從而既傳遞出源語意義，又使讀者欣賞到源語文化氛圍和獨特魅力。

3.文化背景的創造性

任何文學作品都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下創作的，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因而了解作品創作時的社會文化背景對深刻作品的內涵不可或缺。翻譯不僅是兩種語言符號（形式）的轉化，更要傳達文化背景信息，因為“譯者處理的是個別的詞，他面對的則是兩片文化……譯者必須是一個真正意義的文化人”[8]。“語言翻譯實質是文化的翻譯。”[9]

翻譯的這一任務則要求譯者進行創造性翻譯，不僅要傳達源語所要表達的意義，更要傳播語言背后的文化。譯者要盡可能地傳達原文的藝術美，使譯語讀者欣賞到近似源語原汁原味的文化氛圍[10]。

（三）概念整合視角下的創造性翻譯

翻譯是一個跨語言的認知過程。根據概念整合理論，在翻譯認知過程中，形成四個與之相對應的心理空間:原文文本空間（輸入空間Ⅰ）、譯者空間（輸入空間Ⅱ）、類屬空間以及譯文空間（整合空間）。四個空間通過投射鏈構成翻譯認知模型，如圖2所示。

圖2　翻譯認知整合模型

原文文本空間:譯者首先需要對原文文本進行分析解讀，弄清文本結構，理解原作者要想表達的概念意義及與原文相關的信息。

譯者空間:譯者在對文本解讀時，他將與文本相關的自身經歷，譯語語言形式和文化底蘊融合到一個空間，即譯者空間。

類屬空間:譯者和原作共同享有的意義和思想感情構成類屬空間。

譯文空間:源語文本空間與譯者空間有選擇的相互映射，然后投射到整合空間，并經過譯者的認知操作，最終生成譯文。

概念整合理論使人們對翻譯有了新的認識[11]。原文文本空間和譯文空間在語言和文化等層面上通常不是一一對應的。在譯者空間中，譯者需要理解原文作者所要表達的意圖，提取出能夠表達源語思想的結構和意象。繼而在對譯文空間進行整合的過程中，對譯入語的表達形式和意象進行創造性的合成，形成層創結構，即譯文不僅使譯語讀者理解原文所要表達的意義，更能欣賞到原文的藝術美。

三、概念整合視角下葛浩文英譯《蛙》中的創造性翻譯

《蛙》是莫言最具代表性的長篇小說之一，幾易其稿。小說以極其細膩的敘事手法，刻畫了一個無比鮮活的人物——姑姑。透過姑姑這個鄉村婦產科醫生所作所為，讀者可以看到一部何等悲壯的計劃生育史，直搗心靈痛處。小說同時斬獲茅盾文學獎（2011）和諾貝爾文學獎（2012）。葛浩文，為美國著名的翻譯家和漢學家，翻譯了包括蕭紅、楊絳、馮驥才、賈平凹、劉震云、莫言等二十多位名家的五十多部文學作品。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離不開葛浩文的成功翻譯。《蛙》中使用了大量漢語特有的語言形式和文化意象，葛浩文對其進行創造性翻譯。

（一）語言表達形式的創造性翻譯

翻譯是一種信息的跨文化傳播活動，信息又是通過符號形式進進行傳播的，因此符號形式意義的載體，因此譯者在翻譯時不能只追求形式上的對等，更應關注形式所傳達的意義和語用效果。

例1:莫言在《蛙》第一部分中，寫到公社為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大力宣傳“男扎”，于是編出快板書：

社員同志不要慌，社員同志不要忙。男扎手術很簡單，絕對不是騸牛羊。小小刀口半寸長，十五分鐘下病床。不出血，不流汗，當天就能把活干……[12]

葛浩文譯：

Commune comrades be not afraid，

Commune comrades be not delayed.

Vasectomies are the simplest things，

No gelding attempts will ever be made.

The tiniest cut，half an inch long，

Fifteen minutes，you can’t go wrong.

No blood and no sweat，

Back to work that day，just as strong.[13]

快板，也叫順口溜，最初在廣大勞動人民中流傳，能及時反映社會中的各種現象。快板很注重節奏感，因而它對押韻的要求很嚴格，通常是：“一、二、四、六……押韻，三、五、七、九……不論”，第二句尾字為定韻。在這首推廣計劃生育的快板書中，一、二、四、五、六押韻，三、八、九押韻，讀起來朗朗上口，易于傳播。在翻譯快板書這種獨特的口頭文學形式，葛浩文對其進行了創造性翻譯。圖3為該快板書的創造性翻譯認知過程。

圖3　快板書翻譯整合模型

在原文文本空間中，快板書這種漢語特有口頭文學，葛浩文用譯入語中的詩歌進行創造性翻譯，將原文中的9句，轉化成8句。原文文本中，一、二、四、五、六句押“ang”這個韻，三、八、九句押“an”這個韻，而在譯者空間里，葛浩文根據英語詩歌的特點，將其轉化為一、二、四句押/eid/韻，五、六、八押/o覧/。再者，原文文本在編排上，按照正常的句子排列，在譯者空間里，葛浩文將其分為兩段，每句各一行。原文文本空間和譯者空間里的對應三部分，被映射到譯文空間中，在經過認知操作，形成了最終的譯文。葛浩文對這首快板書的創造性翻譯，兼顧了詩歌的聽覺形式美和視覺形式美，很好地傳達了原作的文化特色和語用效果。

（二）文化意象的創造性翻譯

語言學家一般認為語言是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語言符號和句法系統在表達意義的同時，其蘊含豐富的社會、新歷、民俗等文化內涵。語言中意象就是典型代表。意象翻譯是一個識別，解構和重構的過程。因此翻譯的過程中，“譯者除了要受到語言符號系統本身的制約，還要受到源語與譯入語文化系統的制約”[14]。從概念整合視角來看，譯者空間與原文文本空間的映射的充分性取決于語言與文化雙重因素。因為文化意象在場，譯者就要面對文化意象處理的問題。不同文化間文化意象的特殊性就要求譯者不得不對文化意象進行整合。

例2:陳額的兩個老婆起初安置在一個院里，后來因為打架，鬧得雞犬不寧，經袁臉同意，將小老婆安置在學校旁邊的兩間廂房里[12]。

葛浩文譯：

The two Chen wives lived in the same house at first，but since they fought like cats and dogs，Chen received permission to put his junior wife up in two rooms next to the school[13].

“雞犬不寧”用來形容被嚴重騷擾，即使是雞狗都無法忍受。圖4很好地展現了“雞犬不寧”的翻譯整合過程。譯者在翻譯時，首先要解讀原文，從而理解原作中的“雞犬不寧”文化背景，然后聯想譯語中類似文化意象。在此譯者將“雞犬不寧”文化意象與其所熟知的英語文化知識相映射，經過整合，產生符合英語語言表達習慣的“騷擾不堪”意象，即“They fought like cats and dogs”，避免了譯語讀者因文化意象內涵錯位而引起誤解。

圖4　“雞犬不寧”翻譯整合模型

（三）文化背景的創造性翻譯

文化背景的創造性翻譯要求譯者具有源語和目標語的雙重文化背景知識，能夠識別兩種文化的異同，通過認知概念整合過程，創造出符合文本語境的優秀譯文。

例3：他讓王膽冒著生命危險搶生二胎的根本目的，是要生一個為他們陳家傳宗接代的男孩，所以當他看到費盡千辛萬苦、冒著千難萬險生出來的竟然又是一個女嬰時，他就捶打著腦袋痛哭：天絕我也[12]！

葛浩文譯：

In basic terms，his goal in subjecting Wang Dan to the dangers of a second pregnancy had been to produce a boy to carry on the family line，and when all the suffering and hardships in reaching that goal ended with the birth of another girl，he pounded himself in the head.The heavens have abandoned me! He wept bitterly[13].

在舊中國，受到傳統文化觀念的影響，因此民間一直有著重男輕女的思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封建傳統觀念一直束縛著民眾的思想。一個家庭里沒有男嗣為家族傳宗接代，延續香火，被視為對祖宗的大不敬，也是最大的不孝。時至今日，不少中國人還抱有該觀念。但在西方社會，由于一直有著男女平等的思想，生男生女都一樣，他們難以理解“延續香火”在中國地域文化中的獨特含義。

《蛙》中的陳鼻，五世單傳，他不想讓老陳家的香火斷在他的手里，于是讓身高只有70厘米的王膽冒著生命的危險，渴望她能為陳家生個兒子，但“上天”沒給他機會。葛浩文在翻譯這段話時，對蘊含中國特定文化背景詞“傳宗接代”進行了創造性翻譯，見圖5。

圖5　“傳宗接代”翻譯整合模型

原文文本空間中的“傳宗接代”和譯者空間中的“繼承祖宗血統”投射到譯文空間中，經過認知操作，從而形成最終的譯文“a family line”。這一創造性翻譯，充分地傳達了原作特定文化背景詞的蘊含意義，具有合理性。

四、結語

概念整合理論為文學翻譯，尤其是創造性翻譯提供了新的認知視角。從概念整合視角考察創造性翻譯認知操作過程，表明其具有合理性。通過對四個心理空間映射的分析，可以再現翻譯認知過程，證明翻譯中整合創造的可能性和合理性。葛浩文對中國特有文化元素從語言形式、文化意象和文化背景三方面均作了創造性翻譯，在傳達源語意義的同時，更傳播了中國文化，這對當代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的實施有一定啟示意義。

參考文獻：

[1]董桂榮，馮奇.從概念整合的角度看翻譯創造的合理性[J].上海翻譯，2005(S1):33-36.

[2]Fauconnier G.Mapping in Thought and Langu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3]張輝，孫明智.概念轉喻的本質、分類和認知運作機制[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5(3):1-6.

[4]王瑞昀，唐.論隱喻意義建構的認知機制——以概念整合理論為視角[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4):130-132.

[5]Fauconnier G.Mental Space[M].Cambridge：Cambridge Mass M IT Press/CUP，1994.

[6]房紅梅，嚴世清.概念整合運作的認知理據[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4（4）:9-12.

[7]譚業升.創造性翻譯中的交互視角化[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2(6):83-87.

[8]王佐良.翻譯中的文化比較[C]//郭建中.文化與翻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0:2-5.

[9]范東生.文化的不同層次與翻譯標準[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0(3):67-72.

[10]楊曉榮.我國‘文化與翻譯’研究述評.[J]暨南大學學報，2002(4):39.

[11]王斌.概念整合與翻譯[J].中國翻譯，2001(3):17-20.

[12]莫言.蛙[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13]Howard Goldblatt.Frog[M].Australia:Penguin Group，2014.

[14]呂俊，侯向群.漢英翻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通信作者：梁燕華（1972-），女，博士，教授，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與翻譯等方面的研究，E-mail:wendylyh@sina.com.

作者簡介：余立祥（1991-），男，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方面的研究，E-mail:1107671496@qq.com.

收稿日期：2015-05-24

文章編號：2095- 3046（2015）04- 0092- 05 DOI：10.13265/j.cnki.jxlgdxxb.2015.04.021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志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