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隆彬
娜杰日達·阿里盧耶娃是斯大林的第二任妻子,由于她自斃身亡,一生只活了31歲。娜杰日達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對著名夫妻間的關系究竟怎樣,作為“第一夫人”的她為什么年紀輕輕便走上自殺的絕路呢?
與斯大林結為伉儷
娜杰日達于1901年生于巴庫的一個工人家庭,父親謝·阿里盧耶夫是一名鉗工,很早便投身革命活動,并于1898年加入了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母親歐里加·葉甫根尼耶芙娜積極支持丈夫的事業,在十月革命前也成了布爾什維克黨的一員。夫妻二人與列寧、季諾維也夫、加里寧、斯大林等布爾什維克領袖均非常熟悉,并在各方面為他們提供過幫助。
20世紀初阿里盧耶夫一家搬到了彼得堡(1917年3月改稱彼得格勒),因在該市電燈公司當技術工人的阿里盧耶夫工資較高,全家很快擁有了一套四間的住房。當時彼得堡是革命風暴的中心,布爾什維克黨的領袖們多在此活動,這套住房遂成了這些領袖秘密聯系的一個據點,全家人也因此為他們提供了更多的幫助。同時由于家庭條件較為富裕,家中的四個孩子巴維爾、費多爾、安娜和娜杰日達均得以在中學讀書。
1917年對俄國來說是個非同尋常的年份,這一年先后爆發了推翻沙皇政府統治的二月革命和推翻資產階級臨時政府的十月革命,作為中學生的娜杰日達積極投身革命,且因表現突出而被同學稱為“布爾什維克”。
每個時代都有一些中學生在追求屬于他們那個時代的“星”。在激情燃燒的革命年代,意氣風發、不畏強暴的著名中年革命家斯大林,是充滿革命激情的十六七歲的中學生娜杰日達追求的“星”;在進行經濟與文化建設的和平年代,風流瀟灑、才華橫溢的著名中年電影導演卡甫列爾,是充滿夢幻的十五六歲的中學生、娜杰日達的女兒斯維特蘭娜追求的“星”。當然娜杰日達之所以愛上斯大林還有一個原因,即斯大林不僅經常出入她的家門,而且還曾救過她的命:1903年在巴庫的時候,只有兩歲大的娜杰日達在海岸玩耍時不慎跌入海中,恰好從此路過的斯大林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把這個命懸一線的小姑娘救了上來。
然而娜杰日達的母親卻不贊成女兒對年長她22歲的斯大林以身相許。斯維特蘭娜寫道:
“未來的岳母歐里加對斯大林非常好,但她不滿意女兒的婚姻。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試圖勸說媽媽放棄這樁婚姻,甚至罵她是‘傻瓜。”大概正因為母親的反對,或許也由于她內心在這件事上的掙扎,1918年初娜杰日達從情緒到形體都發生了很大變化。1918年1月16日她在給她父母的朋友阿麗莎·伊萬諾夫娜的信中寫道:“我現在的缺點是變得很兇而且粗暴。”1918年2月她在給阿麗莎的信中又寫道:“我體重減了20磅,所有的裙子和襯衣都改過了——不然都會掉下來。甚至有人懷疑我愛上了什么人,因為我消瘦得很。”
盡管從信中的意思看,她否認她的消瘦與愛上了什么人有關,事實上卻應該是有關的。因為據斯維特蘭娜講,1918年2月的這封信是她母親在彼得格勒寫的最后一封信,“不久,媽媽就結婚了,和她的丈夫一同去莫斯科。在莫斯科她先是在列寧的秘書處……工作。”而根據確切的資料,時任蘇俄民族事務人民委員的斯大林是1918年3月10日隨他所在的中央機關由彼得格勒遷往莫斯科的(自此莫斯科成了蘇俄的首都)。由此可以推斷,斯大林與娜杰日達結婚的時間應在1918年2月中下旬至3月上旬之間,而娜杰日達的消瘦正發生在此前不久。
任職于列寧秘書處
娜杰日達到列寧秘書處工作后,謙虛謹慎,積極肯干,在1918年當年便被發展為布爾什維克黨員。但由于1921年3月她生下了兒子瓦西里,參加社會活動便少了些,結果在這一年開始的“清黨”運動中,她被以“參加社會活動不夠”為由而被清除出黨。那個時候的黨風就是如此,對誰都不遷就姑息。盡管如此,列寧還是覺得對娜杰日達的處理太過嚴厲,認為有必要給清黨委員會領導人亞·索爾茨和彼·扎盧茨基寫信,讓他們了解暫時還不了解的情況:“我本人觀察了她作為人民委員會事務管理局秘書的工作情況,也就是說,我很了解她。我認為必須指出,阿里盧耶夫一家,也就是父親、母親和兩個女兒,早在十月革命前我就認識。特別是在1917年7月份,當時,我和季諾維也夫被迫躲藏起來,危險性很大。正是阿里盧耶夫一家四口掩護了我。他們對當時的布爾什維克黨充滿信任,不僅掩護了我們兩人,而且幫助我們進行了大量地下活動。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就難以逃脫克倫斯基密探的魔掌。”
結果,娜杰日達被恢復了黨籍,但仍被降為預備黨員,直到1924年下半年才得以轉為正式黨員。
從1922年秋季開始,列寧的健康每況愈下。1922年11月21日,列寧的秘書們開始記《值班秘書日志》,第一個記日志的便是娜杰日達。
1923年3月,列寧的病情進一步加重,且基本喪失了工作能力,于1924年1月不幸逝世。列寧去世后,娜杰日達轉到了《真理報》下設的《革命與文化》雜志編輯部工作,在此期間,她于1926年生下了女兒斯維特蘭娜。
龐大家庭的女主人
除斯大林夫婦和他們所生的一雙兒女外,家中的另一名成員是斯大林和前妻所生的兒子雅可夫。雖然正式的家庭成員就他們5人,但在他們家或長或短地居留的非正式家庭成員卻不少,其中包括娜杰日達的父母、她的兩個哥哥、她的姐姐和姐夫,斯大林前妻的兩個姐妹、前妻的哥哥和嫂子。此外,家中還有管家、廚娘、保姆、家庭教師、警衛人員等。作為“公認的一家之主”的娜杰日達,在駕馭這架龐大的家庭機器方面表現出了非凡的能力,她把所有人都團結了起來,并使他們相互友愛,共同組成了一個溫馨的大家庭。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她對性格有些叛逆且與父親不斷發生沖突的雅可夫視同己出,表現出了深厚的母愛,以至雅可夫把她當成了保護傘,與父親鬧翻后就到她的娘家居住。
然而,在與眾多親戚的接觸中,娜杰日達也不能不受到他們的影響,譬如她在對待貝利亞的態度上就明顯表現出了這一點。據斯維特蘭娜講,父親曾告訴她,1929年媽媽為貝利亞的事跟父親大鬧過一場:她要求他把貝利亞拒之門外。他問她:“貝利亞到底有什么不對頭?拿出事實來!”她則一個勁地叫喊:“你還需要什么樣的事實!我看他就是個壞蛋!我和他不能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于是他氣憤地答道:“去你的吧!他是我的同志。他是一個優秀的‘契卡人員。”
其實,娜杰日達從未與遠在格魯吉亞工作的貝利亞共過事,對他并不真的了解。她之所以對貝利亞采取這種態度,無疑是受到了她姐姐安娜和姐夫列堅斯的影響。上世紀20年代后期,列堅斯擔任外高加索國家政治保衛局主席,貝利亞則為他的副手。列堅斯雖是本機關的掌門人,且還是斯大林的連襟,但因此公在個人修養、駕馭能力和業務水平方面無法與精明強干的貝利亞相匹敵,所以竟被后者挾制。不久,更是窩窩囊囊地被貝利亞排擠出了本機關。對貝利亞恨之入骨的列堅斯夫婦自然想通過娜杰日達向斯大林吹枕邊風的方式來替他們報仇雪恨。
與對待雅可夫和親戚們的寬容、友善態度不同,娜杰日達對自己所生的一對兒女,尤其是對女兒卻表現得十分嚴厲。為了懲罰他們的過失,她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以至女兒不得不常常尋求父親的庇護。然而她同時又很注意教育方法,并為此向教育專家作過請教。她一邊請家庭教師教孩子們各種課程,一邊又通過做各種游戲的方式來開發他們的智力和增加他們童年生活的樂趣。所以她雖在孩子們面前多板著面孔,但孩子們仍是那樣的愛她和依賴她。
赫魯曉夫的“彩票”
盡管娜杰日達作為“一家之主”,統籌兼顧著家庭中的各種事務,但她還是把主要的熱情和精力放在了工作和事業上。1929年年中,莫斯科工業學院計劃從全國有經驗的青年干部中招收100名學員,經過3年的教育培養后,把他們輸送到大的企業和政府經濟部門擔任領導職務。娜杰日達也和包括赫魯曉夫在內的一大批要求上進的青年干部一樣,積極申請到該校學習。
這些干部多出身于貧苦工人家庭,文化程度普遍較低,但他們卻必須參加統一的入學考試,這就使他們感到沉重的壓力,以致赫魯曉夫不得不去走對自己有提攜之恩、時任聯共(布)中央書記的卡岡諾維奇的門子,而卡岡諾維奇果然就為赫魯曉夫辦成了此事。
但具有中學學歷的娜杰日達卻是憑實力考入工學院的。她在1929年9月進入該校后選擇了化學系,讀化學纖維專業。她聽課認真,學習努力。1931年9月21日她在給丈夫的信中寫道:“我每天晚上不得不做很多功課”。斯維特蘭娜則介紹道:“她的筆記記得整齊干凈,大約是很模范的吧!她制圖制得很好,在她的房間里放著一塊制圖板。”
她對自己“第一夫人”的身份毫無自豪、優越之感,也絕不搞什么特殊:衣著樸素,每天擠公交車上學、回家,和同學們一起排隊打飯;嚴格遵守學校的各項規章制度。據赫魯曉夫說,娜杰日達為了隱瞞自己的身份,得以和同學們平等相處,甚至故意讓人誤以為她是學院里一位名叫阿里盧耶夫的學員的妹妹或妻子。
在娜杰日達這批學員讀書期間,工學院的師生在農業集體化問題上斗爭異常激烈,有擁護斯大林代表的中央路線的,也有擁護布哈林、李可夫等人代表的右傾路線的。在這場斗爭中赫魯曉夫上躥下跳,成了一顆耀眼的“反右”明星,并因此于1930年夏當上了工學院的黨委書記。娜杰日達雖十分注重文化課的學習,但作為化學系黨小組長的她也積極投身到了“反右”斗爭中,而且她試圖在這個方面得到赫魯曉夫的指導。作為“反右”斗爭同一戰壕的戰友,娜杰日達對赫魯曉夫是尊重而欣賞的,因此她忍不住把他的“反右”壯舉回家講給他的夫君聽,由此竟促成了赫魯曉夫在日后的飛黃騰達,且無論政治風浪如何兇險,他都能化險為夷,屹立不倒。赫魯曉夫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
起初,我認為在莫斯科黨組織里的晉升,應歸功于卡岡諾維奇的幫助,但不久我開始認識到我的步步晉升倒不是卡岡諾維奇而是斯大林自己在起作用。顯然,斯大林通過他的妻子娜杰日達·謝爾蓋耶夫娜·阿里盧耶娃,一直在注視著我的行動……
直到我擔任了莫斯科市委書記并開始經常去斯大林家里吃飯,我才認識到娜佳(娜杰日達的愛稱)怎樣詳細地把我在工業學院為維護總路線而斗爭的情況一一告訴了斯大林。有時,斯大林還提醒連我自己也早忘記的一些細節。在以后的年代里,我居然活了下來,而大多數和我同輩的人物……都被當作人民的公敵而掉了腦袋……那么為什么我逃脫了他們的那種厄運呢?我想部分原因在于,娜佳的報告影響了斯大林決定對我采取的態度。我把這叫做彩票。當斯大林通過娜杰日達·謝爾蓋耶夫娜觀察我的活動時,我抽了一張中彩的彩票。由于她,斯大林才信得過我。
夫妻間的真實關系
斯大林對娜杰日達這位具有浪漫的革命理想、擁護他的政治主張、在年齡上則堪作他的女兒的年輕妻子是很疼愛的。1922年4月16日,他在給母親葉·朱加施維里的信中寫道:有位婦女講:“活著的時候,我要讓自己的紫羅蘭花高興;如果我死了,墓地的小蟲們將因此而快活。”“這位婦女就是我的妻子。我盡力使她不受委屈。”
只要工作不是特別緊張,每年夏天斯大林都要帶著她去風光如畫的南方城市索契度假;而只要兩人身處兩地,便不斷地鴻雁傳書。我們所見到的兩人在1929年8月28日至1931年9月21日的來往信件表明,他們是相互體貼、彼此關愛的。夫妻地位不僅是平等的,而且她對他的毫不顧忌和他對她的尊重、在乎甚至超出了我們原來的想象:
——她可以向他就家庭以外的即國家的某些事情提出批評和建議。1929年9月2日,她在給他的信中說:“莫斯科到處都在排隊購買牛奶和肉,這種情景讓人很不愉快。主要的是,這本來可以通過正確的組織方式來改善的。”她在1931年9月的一封信中又說:“要想給莫斯科一個令人滿意的外表,目前所需要的不僅是一些措施和條件,還應在技術上作進一步的改進。”這個月的21日,她在把畫家維·杰尼的一本書和一封信轉寄給斯大林的同時,附函道:“我理解這封信是去國外治病的請求,當然,關于這一點他在信里什么也沒寫,但是,我覺得我的理解是正確的。我認為是可以答應他的……”
——她敢于讓他利用總書記的身份來糾正她所認為的某件不公正之事。1929年9月20日左右,娜杰日達寫信告訴斯大林,她去《真理報》下面的單位辦理注銷證時,擔任《真理報》黨支部書記、編委會成員和“黨的生活”部主任的科瓦廖夫向她訴說了自己的冤屈:1929年9月1日,《真理報》發表的一組要求同右傾做斗爭的文章中提到了列寧格勒一些因受到批判而自殺的黨員的名字,結果引起了在莫斯科主持中央工作的莫洛托夫和他所領導的中央機關的不滿,指責《真理報》事先不向中央請示就擅自發表了這組文章。盡管這組文章在發表前,《真理報》的所有編委都看過,而且誰也沒有提到請示中央的問題,但在受到中央的指責后,人們卻把責任全推到了科瓦廖夫一人身上。前幾天莫洛托夫和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奧爾忠尼啟則一同召見了科瓦廖夫和他的死對頭、私欲很重的《真理報》編輯克魯明。召見時克魯明繼續誣陷和攻擊科瓦廖夫,硬說他無視編委會而自作主張地發表了這組文章。莫洛托夫聽后也不問青紅皂白,就指責《真理報》的黨支部不執行中央的路線。科瓦廖夫忍不住想進行解釋,但奧爾忠尼啟則卻粗暴地打斷了他。這次召見后,又召開了有工農檢查副人民委員克利尼茨基參加的《真理報》編委會會議,他在會上宣稱,科瓦廖夫是季諾維也夫分子。會議認為科瓦廖夫是不堅定的共產黨員,并根據克魯明的提議,撤銷了他“黨的生活”部主任的職務。
娜杰日達就這件事在信中評論道:“這簡直太荒唐了。而一般來說只有把他派到這里工作的中央組織部門才能解除他的職務,而不是克魯明。”即使“認為需要免除他的職務,也不能用‘黨性不堅定、‘科瓦廖夫事件、‘季諾維也夫分子等等作為理由。”信中還寫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干預這一類事情,但我覺得,對于這樣明顯不合理的事你應該管管。”為此她告知斯大林:“《真理報》的這一切問題政治局將于9月26日(星期四)予以解決”。
斯大林收到這封信后,不僅沒有對她干預這類事情進行責難,相反他當即回信道:對科瓦廖夫“這件事我了解得很少,但我想你是對的。如果科瓦廖夫有什么錯誤的話,那么編委會,也就是事件的當事方,就更有錯誤了。看來他們是想讓科瓦廖夫當‘替罪羊。如果還不晚的話,我將做能做的一切。”隨即斯大林給莫洛托夫發去電報,明確指出,讓科瓦廖夫當“替罪羊”是不對的。此后他又就這一事件同莫洛托夫和奧爾忠尼啟則交換了電報和信件,除了指示加強中央對報紙的監管外,還指出,把責任推到科瓦廖夫身上的做法是“沒有意義的、不正確的,不是布爾什維克式的改正錯誤的方法”。
9月27日,娜杰日達復信斯大林:“非常高興,在科瓦廖夫這件事上你對我表示的信任。”
——她甚至敢連續地對他進行抱怨、挖苦和使小性子。1930年9月19日,娜杰日達致信在索契的斯大林:從你那里回來的同志講,你的氣色不太好。“由于這種情況我受到了莫洛托夫夫婦的責怪,說我怎么能把你一個人留下等等……今年的這個夏天我沒有感覺到你愿意我推遲離開的日期,而是相反。去年夏天這一點非常明顯,而今年卻不是這樣。帶著這樣的心情留下當然就沒什么意思了,因為這已完全改變了我留下來的意義和益處。”在信的最后,她讓他回信,但“如果你不是很滿意我的這封信,那也只能隨你便了。”
斯大林收到此信后,于9月24日回信對她進行了解釋和撫慰,而且其口吻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隨這封信他還給她寄去了鮮桃子。
動輒得咎,斯大林對妻子的脾性顯然有些心煩,但他還是對她表現出了足夠的雅量。10月8日,他在給她的回信中這樣寫道:“不知道為什么你最近開始夸獎起我來了。這意味著什么呢?是好,還是不好呢?……你在信中暗示我的什么旅行,告訴你,我什么地方(真的是任何地方!)也沒去,也不想去。”
如果說1930年夏娜杰日達和斯大林進行了幾封不太愉快的通信的話,那么1931年夏兩人的通信卻再次表明了他們關系的融洽和親密。他們相互噓寒問暖,各自講述自己的活動和耳聞目睹的某些新聞、趣事;他幾次讓她給他寄書,而她除把他所要的書寄去外,還把估計他會感興趣的書及自己最近拍的照片也一并寄去了。然而,從1931年秋到1932年秋這一年間她對他卻越來越不滿意,以致心情煩悶、郁郁寡歡,最終于1932年11月8日開槍自斃。
自殺及其原因
據斯維特蘭娜的保姆講,在娜杰日達自殺前不久,她中學時期的一位女友來看她。她對女友說:“一切都煩惱極了”,“一切都煩惱死了”,“沒有一件高興的事”。女友問:“那么孩子呢,孩子呢?”她答道:“一切,連孩子在內。”
據斯維特蘭娜本人講,她媽媽在自殺前夜,至多是前一兩天,把她叫到她的房間,久久地教導她做一個怎樣的人,并且如何做人,一再叮囑她:“不要喝酒!”“永遠不要喝酒!”
由此可見,娜杰日達的自殺并非是一時起意,突然想不開。盡管如此,自殺的導火索依然是一個不應忽視的因素。
可是從形式上看,“導火索”又顯得非常簡單:在紀念十月革命15周年的節日晚宴上,興致很高的斯大林對她喊了一聲:“哎,你也喝一杯。”她則怒不可遏地喊道:“我不是你的什么‘哎!”接著她站起身來,氣呼呼地離開了宴會廳。
莫洛托夫的夫人波琳娜隨即跟了出來。據波琳娜稱,她們兩人圍著克里姆林宮的宮殿散了幾圈步后,娜杰日達漸漸平靜下來。“她平靜下來以后,就和我談起學院的事情,她對自己能即將工作很高興,對工作的前途想得也很多……當她完全平靜下來以后,我們就分手各自回家睡覺。我當時滿以為什么事都沒有了,一切都過去了。可是第二天早晨來了電話,通知我們這可怕的消息……”
娜杰日達是11月8日夜間用“松牌”小手槍自殺的,這支小手槍是她哥哥巴維爾從德國帶回來作為禮物送給她的。由于斯大林睡在距她較遠的另一個房間,服務人員的房間則距離更遠,加之小手槍的槍聲很小,所以直到早晨才發現她躺在了床前的血泊中,此時她的全身已經冰涼。
娜杰日達的自殺使斯大林很受傷害,也使他非常難過,但他卻始終搞不懂她自殺的原因。斯維特蘭娜寫道:父親不明白母親為什么自殺,“為什么在他背上給他以這樣可怕的打擊?他那么聰明當然不會不明白:自殺的行為總是想‘懲罰某人……但他不能理解——這是為什么?為什么這樣懲罰他?于是他問周圍的人:難道他不善于體貼她嗎?難道他沒有把她作為妻子去愛她?難道他沒有作為人去尊敬她?難道他少陪她去幾次戲院就那么重要嗎?莫非這真是十分重要?”斯維特蘭娜還寫道:直到父親去世前的最后幾年,他都在痛苦地尋找母親自殺的原因,“但是他沒有找到……他四處尋找‘是誰之罪,誰給她‘灌輸了這種思想,也許他想,如果找出這個人,他就會發現一個他的非常重要的敵人。”
那么,娜杰日達自殺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筆者認為有以下幾點:
第一,她的性格有許多弱點:敏感、多疑、較真、好生氣、神經質,性格上的這些弱點加上她與斯大林在社會地位上的巨大差異,導致她總覺得丈夫對她愛得不深,關心不夠,憑空去拿他的不是,或者把他的某些過失放大數倍,然后便胡思亂想,走進了死胡同。而她性格上的另一弱點——不愿與人交往和自我封閉——又使得她難以從死胡同里走出來。關于娜杰日達的這種性格弱點,她本人在1926年1月11日給斯大林前妻的嫂子瑪·斯瓦尼澤的信中寫道:“我在莫斯科根本不同任何人來往。有時都感到奇怪:這么多年竟沒有親近的朋友,但這可能是由性格決定的。”斯維特蘭娜則這樣寫道:“媽媽是個非常內向的、自尊心很強的人。她情緒不好時,也從來不承認心里有什么事。她不喜歡談她個人的事情。”主要是因為她的性格弱點而造成的她的長時間的心情壓抑和憋悶,使她感到沒有了生活的樂趣,進而發展到厭世。巴維爾的妻子熱尼亞甚至在斯大林等親友面前直言:“娜佳患有憂郁癥,娜佳有病。”
第二,她也曾試圖改變一下生活環境,以便使心情能變得輕松一些。據她的姐姐安娜說,妹妹在工學院畢業前幾個星期,計劃到她所在的城市哈爾科夫,在那里按所學專業找一份工作,并在那里獨立生活。她的這一計劃很可能遭到了斯大林的反對,因為當時斯維特蘭娜只有6歲,瓦西里也只有11歲,且頗難管教,而雅可夫與父親則差不多彼此視作仇敵,此外家中還有一大群服務人員,離開了她這個“一家之主”,實在難辦。她只好放棄去哈爾科夫工作的計劃,而這樣一來她試圖改變生活環境的希望也破滅了。
第三,在那天的晚宴上,斯大林那句讓她喝一杯的話對她造成的刺激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原因在于她滴酒不沾,否則就犯病。據斯維特蘭娜說,父親曾對她講過,有一次母親在工學院參加晚會時只喝了一點酒,回到家就病倒了,兩臂都痙攣了,最后還是在他的攙扶下才睡到床上的。很有可能對酒視作大敵的娜杰日達平時也經常勸丈夫不喝或少喝酒,而在那天的晚宴上,斯大林不僅不把她平時的勸誡當回事,反而像故意氣她似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用說,她此時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而他見她臉色如此難看就想故意逗她一下,開玩笑式地讓她喝一杯,不料這竟引爆了她心中積蓄已久的火藥。
第四,在娜杰日達生活的那個年代,自殺是一種司空見慣的事。正如斯維特蘭娜所說:“那些歲月的人們……如果他們認為不可能生活下去了,那么他們就會自殺。”“那個時候,常有開槍自殺的事。許多著名的黨的活動家,一個接著一個地自殺了。”關于自殺的事例也確實俯拾皆是。譬如,斯大林的長子雅可夫也曾自殺過,只是未遂而已。在娜杰日達自殺之前,在黨內頗有影響的阿·越飛和馬雅可夫斯基自殺了,而在娜杰日達自殺之后,在黨內地位更高的奧爾忠尼啟則和托姆斯基也自殺了。斯維特蘭娜寫道:“媽媽不過是她自己時代的孩子。”何況她還那么年輕,“31歲的年紀對她來說,冷靜思考的時期還沒有到來。”應該說,斯維特蘭娜的這些話是有道理的。
蘇聯官方沒有公布娜杰日達的真正死因,宣稱她是因病去世,為她舉行了比較隆重的葬禮。她被葬在了新圣母公墓,她的墓距她工學院同學、后來的反斯大林勇士赫魯曉夫的墓不遠。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