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丹
(東南大學 人文學院,南京 211100)
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的對比
李丹丹
(東南大學 人文學院,南京 211100)
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產生于不同的歷史時空,在基礎、視角、狀態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前者實證性突出,后者主觀性較強;前者基于女性視角,后者偏于男性視角;前者的理論在發展中,后者趨于圓熟。但在重視關系、關愛以及實施途徑方面卻有著共同之處。對兩者進行對比研究有助于進一步理解西方關懷倫理的理論主旨,挖掘中國傳統優秀道德的現實生命力。
關懷倫理;儒家;仁愛
杜維明曾經指出,近年來在西方有幾種流行的思潮,女性主義是其中之一。所謂女性主義是人文思潮意義上的女性主義,注重同情,注重人是關系網絡的中心點等。[1]關懷倫理是20世紀70年代前后由西方女性主義思想家們提出來的,其中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美國的卡羅爾·吉利根(Carol Gilligan)和尼爾·諾丁斯(Eel Noddings)等,本文主要以吉利根的著作《不同的聲音》為依據闡釋關懷倫理的主要觀點。關懷在漢語語義上與關心、關照、關注等密切相關,是儒家仁愛倫理的內涵要素。那么,基于解釋學意義上的合理性,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之間存在著怎樣的一種關系呢?探討這一問題,無論對于進一步理解西方關懷倫理的理論主旨,擬或挖掘中國傳統優秀道德的現實生命力,均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解釋的合理性受到過中外著名哲學家或思想家們的肯定,這為我們運用現代視域重新理解傳統,即把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進行對比研究提供了理論支持。 克羅齊曾經說過,一切歷史都是現代史。這種觀點強調了歷史書寫的主觀性或現代視域,但忽視了歷史本身的客觀性。對于解釋的合理性,恩斯特·卡西爾充分肯定了解釋對于認識以往思想的重要價值以及解釋過程的無限性。馮友蘭認為歷史有兩種:一是客觀的歷史,一是主觀或人寫的歷史。隨著時代的變遷,由人書寫的歷史會不斷地被重寫。勞思光試圖破除講中國傳統哲學不能用外國現代方法的俗見,認為“我們能運用顯微鏡來觀察中國人體內的細菌,也可以用思想上的顯微鏡,來觀察中國人的思想”[2]。這個“思想上的顯微鏡”就是西方近現代的解析技術或稱解析方法。 上述哲學家或思想家的觀點是富有啟發意義的,正如柴文華所言:“從一定意義上說,視域決定了原典的意義,如果我們今天沒有西方哲學人類學的視域,就沒有中國傳統哲學人類學思想的研究;如果我們今天沒有西方生態倫理學的視域,就沒有中國傳統生態倫理思想的研究。”[3]據此,我們把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進行對比研究具有解釋學意義上的合理性。
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產生于不同的歷史時空,其間的差異比較顯著,主要是基礎、視角和狀態的差異。
1.基礎不同。西方關懷倫理是建立在心理學等學科的基礎上,實證性元素相對突出;儒家仁愛倫理是建立在人生經驗和生命體驗的基礎上,主觀性元素相對較強。
西方關懷倫理的基礎是對兩性差異的分析,而這些分析的依據來自西方發達的兒童心理學、人格心理學、精神分析學及社會學等。首先,吉利根本人就是著名的女性主義心理學家,出版有《女性、女孩與心理治療》《在十字路口相遇:女性心理學與女孩的發展》《在聲音與沉默之間:女性與女孩、種族與關系》等女性心理學著作;其次,借鑒了懷疑或批評對象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皮亞杰(Jean Piaget)、埃里克森(Erik H Erikson)與科爾伯格(Lawrence Kohlberg)等人的兒童心理學、發生認識論、精神分析學方面的研究成果。再次,參考了同時代學者如吉利根提到的喬多羅(Nancy Chodorow)、利弗(Janet Lever)、哈恩(Norma Haan)及霍爾斯坦(Constance Holstein)等人在心理學和青少年研究方面的成果。
吉利根引證喬多羅的研究結果說:“既然男性是通過分離,而女性是通過依戀來規定的,男性的性別認同便受到親密關系的威脅,而女性的性別認同則受到分離的威脅。因此,男性傾向于在關系方面遇到困難,而女性傾向于在個性化方面出問題。然而,與男性相比,形成女性生活特征的,體現在社會相互作用以及人際關系方面的特性,不僅構成描述上的不同,而且在心理學文獻把兒童和青少年發展的里程碑看作以不斷分離為標志時,也成為發展上的不足。”[4]5吉利根認為,利弗擴展和證實了皮亞杰在研究游戲規則時的觀察,暗示在成年人的現實生活中,如果女孩以后不想依靠男人,她在童年就必須學會像男孩那樣地游戲。[4]6-7利弗得出結論說,男孩在游戲中學會了獨立和組織技巧,這是為協調大型的以及各種人參與的活動所必備的。通過參與有控制的和社會認可的競爭,他們學會以一種相對直接的方式來對付競爭,即與自己的敵人一起玩耍,同自己的朋友競爭——這些全都吻合游戲的規則。相比之下,女孩喜歡與較少的、較親密的人一起玩,通常是與最要好的朋友,并且是在幽僻的地方。這種游戲反映了人類最初的社會關系模式,因為它的組織更具有合作精神。[4]7-8總體而言,吉利根對利弗有關男女兒童心理特性的分析是贊成的,但反對她男性模式是更好的模式、女孩通過游戲發展起來的對他人情感的敏感和關切并沒有什么市場價值、甚至能對事業成功構成障礙的男性優越論的觀點。吉利根總結說:“喬多羅從分析母親與子女關系得出的兒童早期人格形成上的性別差異,通過利弗觀察到的兒童中期游戲活動中的性差異得以擴展。這些說明都提出了男女兒童是以不同的人際關系方向,不同范圍的社會體驗進入青春期的。”[4]8吉利根還借鑒了同時代一些學者的研究報告,用以說明兩性在心理和道德判斷等方面的差異。
吉利根的研究表明,西方關懷倫理與兒童心理學、人格心理學、精神分析學、社會學關聯密切,而這些學說建立在觀察、訪談、數據、歸納分析等的基礎上,有著明顯的實證特色。這與西方注重科學和邏輯的傳統密切相關,誠如梁漱溟所指出的那樣,西方近代物質文明的發達依賴于他們的科學發展。西方文化是注重科學的文化,大到國家治理,小到種地栽樹,都有專門的科學理論,即便是藝術,也是建立在解剖學、生理學、幾何學等學科的基礎之上的。由此,西方的哲學相比較而言更注重實證的方法,西方關懷倫理繼承了這一傳統,非常重視用證據說話,體現出較濃郁的實證色彩。
儒家仁愛倫理的基礎是人生的智慧,而人生的智慧來源于人們的人生體驗和真情實感,體驗性和情感性相比較而言更為突出,由此而形成了儒家仁愛倫理的神秘性和模糊性的特點。
儒家學者賦予仁愛以神圣性,提倡道德領域的天人合一。孟子主張人性善,仁是善端之一。又提出“盡心”“知性”“知天”,把“心”“性”“天”統一起來。按照中國現代哲學家熊十力的解釋,以其為身之主而言稱為“心”;以其為人之所以為人者而言稱為“性”;以其為萬物之大原而言稱為“天”, “心”“性”“天”雖三名而實一體,都是指形而上的本體。在漢儒董仲舒那里,仁愛被規定為天的屬性。到了宋明時期,仁愛成為“天理”的內涵要素。儒家學者把仁愛神圣化,一方面為人們提供了內在超越的價值源頭,另一方面具有神秘性。按照胡適的觀點,古代的“道”“理”“無極”“太極”等都是無法證實的東西,亦即王國維所說的是可愛而不可信的東西,這與西方關懷倫理的實證性形成了明顯的反差。
與西方關懷倫理實證性形成直接反差的是儒家仁愛倫理的模糊性。我們把孔子的學說稱作仁學,是說《論語》中有較為豐富的有關“仁”的思想。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孔子并沒有提出一個前后統貫的關于“仁”的界定,而是對“仁”作了多維度的闡釋。比如“愛人”“克己復禮”“恭、寬、信、敏、惠”,等等,它所體現的正是儒家仁愛倫理的模糊性。
儒家仁愛倫理的神秘性和模糊性并不僅僅是儒家仁愛倫理的屬性,也是中國傳統哲學的共性之一,與中國傳統的非邏輯的思維方式密切相關。中國古代雖有墨家、名家的邏輯學,但后來始終不在場,那種綜合的、整體的、想象的、直覺的思維習慣成為主流。中國傳統哲學的概念往往是多義的,不甚明晰;靜觀玄鑒、反求諸己、頓悟成佛、豁然貫通等典型地反映出中國傳統哲學內傾型的思維方式,身在其中的儒家仁愛倫理自然深受影響。
2.視角不同。西方關懷倫理的視角主要是女性的;儒家仁愛倫理的視角是人類的。
關懷倫理的立足點是兩性的差異,只有確立了兩性的差異,女性關懷倫理才有存在的可能。在上一個問題中,我們也談到了兩性差異,那是要論證兩性差異的觀點建立在心理學等學科的基礎上,具有實證特色。此處談兩性差異主要是論證關懷倫理的女性視角,即女性更傾向于關懷。
在關懷倫理學看來,兩性之間的差異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解釋:一是男性與女性的心理發展差異。根據弗洛伊德等人的觀點,在生活、工作、家庭、社會中女性都要比男性更為聽從感性的安排,缺乏理性是女性與男性心理發展的根本差異。二是男性與女性的道德思維不同。男性的思維方式傾向于公正,女性則體現出關懷。在面對同樣的問題時,男性更傾向于具有邏輯性的尋找答案,女性則往往設身處地地考慮當事人的心理感受和所處環境。男性比較傾向于抽象思維,女性則比較具體化。三是男性與女性接受教育和文化程度的不同。
吉利根借鑒了其他學者的一些成果,說明了兩性之間的差異以及女性更傾向于關懷的特點。她指出,“在追求社會平等和公正的過程中,人們在努力消除性別歧視的同時,社會科學也重新發現了性別差異。”[4]2柯爾伯格為了衡量青春期道德發展設計了“海因茨困境”[4]24,兩個11歲的孩子(男孩杰克,女孩艾米)被要求去解決同一個困境,杰克依據邏輯慣例推斷出這一困境的解決,艾米通過關系中的交流進行個人的協調。吉利根不同意柯爾伯格認為杰克優于艾米的判斷,她說:“在這里,人們彼此聯系的意識帶來對相互責任的承認,以及對需要作出反應的知覺。從這一角度上看,她把道德理解為對關系的承認,相信交流是解決沖突的方式,這種對于令人信服地呈現困境之后便會得到解決辦法的信念,似乎遠非是天真的和認識上不成熟的。”吉利根認為艾米在解決“海因茨困境”時傾向于關懷,構成“關懷倫理學核心的洞察力”,這并非天真或不成熟,而是顯示出女性更傾向于關懷倫理的特征。她指出,根據哈恩等人的研究表明,“婦女的道德判斷與男人不同,她們的判斷在很大程度上與移情和同情相聯系,并且關系到對與假設困境相反的現實困境的解決。”[4]72吉利根指出,在對婦女的訪談中,“反復出現的道德命令就是關懷命令,以及對分辨和緩解這個世界現實的、隨處可見的麻煩的責任。”[4]104-105“婦女的不同聲音體現出關系倫理學的真理,體現出關系和責任之間的聯系。”[4]187
吉利根提倡的關懷倫理也被稱作女性關懷倫理,這本身就體現了女性的視角。沿著吉利根的思路我們還應作出如下思考:女性的道德觀念與男性道德觀念究竟有哪些不同?女性關懷倫理與公正倫理是什么關系?女性關懷倫理的意義是什么?
(1)按性別來考察道德就會發現,女性和男性有著很大不同,也可以說女性與男性有著不同的對道德解釋的看法和道德邏輯推理方式,因此,吉利根認為女性與男性有著不同的倫理,女性關懷倫理學既是女性主義的分支,也是女性主義倫理的主要理論支撐。首先,女性與男性的道德基礎不同,女性的道德基礎是關系,男性的道德基礎是規則。有人說是規則調和了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系,許多思想家都認為女性的道德不以正義感為核心,所以是低于男性的道德。但從道德基礎來看,兩性是相輔相成的,關系需要規則來進行調和,規則需要關系來進行維護,缺一不可。其次,女性與男性有著不同的道德視角。女性的道德視角從情感出發,她們更注重具體的人以及人的關系,這層關系中包含著她們帶有特定感情色彩的人,比如處理家人、朋友之間的關系可能會成為他們處理其他人際關系的模板,這就意味著人的道德責任是為了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女性所強調的重點在于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的具體的真實感受,從而產生幫助別人、關懷別人的情感。男性的道德視角更加傾向于對與錯、好與壞,采用相對公正的道德立場,男性認為道德并不應該考慮個人情感的影響,應該在不考慮任何外界因素干擾的情況下作出行為選擇。再次,女性的道德實踐體現在關懷和同情。關懷與同情是人類的基本美德,當有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即使你不能夠提供幫助,但至少不可以轉身離開。最后,雖然科爾伯格本人認為男性的道德更為高級,因為他眼中的女性道德并未完全開化。不過從道德自覺性這個角度來說,女性道德要比男性道德稍微高級一點,女性道德所強調的正是將人類看作是道德平等的成員,公正與平等已經是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的,人們需要做的是個人道德的提升,給予他人關懷和幫助。
(2)公正倫理的原則與關懷倫理的原則有著重要的差異。如果從公正的視角出發,就會認為一個道德主體應該并且總是以公平的標準、平等的尊重來判斷沖突。如果從關懷的視角出發,那么就會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才是重點,自己只是關系網中的道德個體,女性認為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自己也應該感同身受,道德問題可以通過溝通和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視角來進行解決。事實上,從女性關懷倫理的實踐性來考慮道德,即使兩性道德具有差異,實際上卻是大同小異,并且女性道德也并不是僅僅表現在女性身上,男性中的個體同樣具有女性道德的特質。同理,女性個體也會有男性道德的影子。比如,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許多職業女性所表現出的邏輯思維及道德語言和行為都與男性十分地相似。因此,女性關懷倫理無論對于男性還是女性都具有很強的實踐性。
(3)西方關懷倫理的提出具有自身的意義。首先,女性主義關懷倫理為道德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向。兩性道德雖然存在差異,但卻是互補的關系,所謂公正其實只是道德中必須具備的也是最低的要求,而關懷與仁愛則是更高一層的道德要求。因此,女性關懷倫理作為一種道德規范,需要正義與公正進行引導作出判斷才能夠成為最好的關懷。其次,女性關懷倫理的母性思維從男權道德中找到盲點。關懷倫理追求的是多元邏輯的相互包容,女性的視角是一種包容兩性的對比視角,是對人的局限性的清醒認識。關懷倫理認為美德包括順從、自我犧牲、沉默、服務。女性產生關懷情感的根源是她們將生命的大部分時間用于撫育孩子,不自覺地就會產生與自己的經驗生活相符的道德情感。女性的關懷倫理彌補了傳統道德的情感空白,關懷并不是屈服,它應該是所有人都擁有的品性,這種品性只是人格中的不同方面,而關懷倫理正是從這方面彌合了男性道德中強調理性、公正,缺乏人情的縫隙,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道德特質都是人們看待事物所表現出的視角和行為,個體對于綜合特征的自由選擇與展現是不分男性或者女性道德的。因此,兩性間的道德差異實際上也是一種互補。再次,女性關懷倫理為道德領域提供了啟發與建設性的意見。歷史上,性別問題歸因于壓迫和剝削女性應有的權力,女性不是男性的對立面,因為她們并沒有獨立或者自主意識,更加談不上競爭性,女性只是附屬。這種情況所建立的道德體系是不完整不全面的,女性有自己的道德主見和政治方向,傳統的道德哲學并不贊賞女性,它還制定了女性應有的美德,并且要求女性應該發揚這些美德。許多哲學家比如亞里士多德、盧梭、康德等都認為女人是遜色于男人的,因為女人缺乏理性元素,無法進行縝密的思考。他們認為女性應當被教育成溫柔和忍耐的人。但是女性主義包括關懷倫理卻提出了一系列值得思考的建設性道德問題:傳統道德理論忽略了人們在家庭生活中私人領域所實行的道德與社會生活工作等公共領域中實行的道德是否一致。事實上,傳統道德并沒有清晰地闡釋這兩個領域中道德價值的意義,關懷倫理認為這兩個領域的道德規范是無法分割的關系,并且從兩個不同領域的道德實行中可以反映一個人的道德品質與價值。女性的關懷思維揭示了人與人維系互相關系的途徑,道德能力可以幫助女性提高個人能力,也有助于提高其他人的能力,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女性的心聲。建立女性關懷思維可以平衡功利主義、康德主義等傳統道德。女性關懷倫理的發展,既有量的變化也有質的飛越,更是人性的升華。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是社會進步的表現,“男女平等”“同工同酬”深入人心,這是尊重人權、關愛女性的體現,我們不能忽視社會中對“平等”過度追求的現象,女性如果像男性一樣超越女性生理極限地打拼,那將會造成另外一種失衡。因此,還要考慮到男女生理的不同,作好女性權益的維護,而女性自身也要有良好的倫理意識,了解自己的位置和內心需求,不走極端。
總之,吉利根以女性視角建立的關懷倫理確立了兩性相對的道德差異,指出了關懷倫理與公正理論的區別與互補,從而使關懷倫理學具有了重要的學術和實踐意義。
與西方關懷倫理的女性視角不同,儒家仁愛倫理的視角是人類的,但重點是男性的。因為從仁愛學說產生的年代起,中國就是男權社會,而婦女的地位是微不足道的。
中國兩性關系意識經過了女性中心、男性中心、男女平等的演化過程。經過前輩學者的田野考古正名,我國裴李崗文化等都是母系氏族文化遺存的代表。許慎《五經異義》引《春秋公羊傳》:“圣人皆無父,感天而生”。《商君書·開塞》:“當此時也,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在這一時期,女性是生活資料的主要提供者,婚姻以女性為中心,女性是氏族的主要管理者。這一時期普遍流行的是女性中心意識,陜西華縣元君廟、臨潼姜寨墓地等考古發現證實了這一點。進入父系氏族時代以后,中國的婦女受到比其他民族婦女更為嚴酷的虐待,《韓非子》中記載的殺害女嬰的說法就典型地表現了這一點。在這種大背景下,產生了種種男性中心主義的理論。婦女除了要嚴守“夫為妻綱”的準則外,還要遵從 “三從四德”“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的訓誡。試想,在中國婦女整體不在場的背景下產生和發展的儒家仁愛倫理能與婦女有多大的關聯?如果有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儒家仁愛倫理主要是站在以知識精英為核心的男性立場為在位者出謀劃策,為所有人提供行為指導。它的視角主要是男性。
3.狀態不同。西方關懷倫理的理論是青澀的,有進一步的發展空間;儒家仁愛倫理的理論是成熟的,包含反映人的類價值的恒常價值。
肖巍形象地說:“西方女性主義理論還是一個正在成長著的孩子,對一個偌大的世界充滿著好奇和興趣,她的內心交織著無數的矛盾和解決矛盾的渴望,對未來滿懷憧憬。匆匆而過的世人也越來越多地駐足察看這個孩子的成長,設想她的未來。”[4]9關懷倫理作為西方女性主義理論之一也是這種樣態,從她產生到現在不過幾十年的時間,其間引起了種種質疑。我們衷心希望關懷倫理能有進一步的發展空間,但也應該處理好一些問題:首先是關懷倫理和家庭倫理的關系;其次是消融兩性之間的緊張;再次,女性關懷倫理的發展道路任重道遠,還需要我們不懈的努力才能夠達到理想的兩性真正和諧局面。盡管西方關懷倫理需要解決種種問題,但我們對它的未來發展充滿信心。
與西方關懷倫理相比,儒家仁愛倫理的思想體系是成熟的,其中包含諸多反映人的類本質的恒常價值。馮友蘭認為,中國哲學雖然缺乏形式上的系統,但具有自己實質上的系統。儒家仁愛倫理雖然缺乏形式上的提煉,但的確有成熟的思想系統。雖然在儒家仁愛倫理的系統中,“仁”有廣義和狹義之分,但其基本精神正像《論語.顏淵》《孟子離婁下》《荀子.議兵》中所說的“愛人”。這里的“人”指的是“眾”,即作為“類”的人。儒家仁愛倫理的基本要求“首先是承認他人是人,將他人當作與自己一樣的人來對待。有了這一前提,就能關懷、同情、尊重、體貼他人”[5]154。儒家仁愛倫理與禮關聯密切,因為仁愛有可能出現偏差,需要典章制度、社會規范、儀式節文來規范。同時,儒家仁愛倫理是差等之愛,容后詳述。另外,儒家仁愛倫理并非想愿,具有很強的原則性。通過以上的提綱挈領,我們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出儒家仁愛倫理的思想比較系統和完善。其中所包含的同情人、關心人、尊重人等的人本主義思想具有超越歷史時空的恒常價值。仁愛是人類的永恒追求,有愛才有溫暖、和諧、幸福……
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雖然存在著顯著差異,但二者在理論上有重要的關聯,主要是重視關系、關愛,其實現途徑同具現實性。
1.關系。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的第一個共同的理論特征就是重視關系的意義。
吉利根宣稱:“我們不是生活在分離中,而是生活在關系中。”[4]31吉利根指出了關懷倫理實際上也是關系倫理,但關系需要聯系。在吉利根看來,以往兩性都犯了關系錯誤,“男人們認為,如果他們遵循蘇格拉底的箴言認識了自己,他們也將認識婦女,婦女則認為,只有在認識他人的情況下,她們才能逐漸地認識自己。……男人不知道自己已同婦女失去聯系,婦女也不知道已同自身失去聯系。”[4]23吉利根舉例說,艾米是通過與世界的關系來確定自我的,通過與他人發生聯系的行為來描述自己,通過自己提供幫助的能力來說明聯系。像艾米一樣,克萊爾把自我體驗同關懷行為以及聯系結合起來,在把母親意象與自我意象相結合的過程中,她把自己看成一個具有母性的醫生,像艾米準備成為一個關懷世界的科學家一樣。[4]56-57吉利根指出,“關系的真理性在對聯系的重新發現中再現,而且它也再現于這樣一種認識中,即自我與他人是相互依賴的,不論生活本身的價值如何,它都只能通過關系中的關懷來維系。”[4]135-136
與西方關懷倫理重視關系相一致,儒家仁愛倫理也是建立在關系之上。“仁”從結構上說就是兩個人,本身就是關系概念。儒家仁愛倫理所涉及的關系主要是人際關系,個人與他人、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具體包括君臣、父子、夫妻、朋友等,但同時也輻射到人與自然的關系,所謂“物欲”“愛物”等表達的即是此意。應當指出,儒家倫理是建立在對人的社會性的自覺之上的,這在荀子“人道能群”的思想中得到集中體現。《荀子·王制》:“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這段話主要包含三層意思:第一,人在某些先天機能上不如動物,力量不如牛大,行走的速度不如馬快,這層含義與現代生物人類學所表達的人的未特定化是一致的。第二,人能服牛乘馬,亦即荀子所表達的人定勝天之意。力不如牛、行不如馬的人卻能“牛馬為用”,這也說明了人能夠利用和征服自然的事實。第三,也是本段最核心的意思就是揭示人能群的道理。按照通常的觀察,牛有牛群,馬有馬群,為什么說“彼不能群”呢?這里關涉到對“群”的理解,實際上,荀子所說的“群”并非自在的天然的群體,而是指通過人為的原則而建立起來的社會。所以,社會性是人的特質,動物并不具備。儒家所揭示的社會性是關系的集中體現,儒家仁愛倫理正是建立在對人的社會性的自覺之上的。
2.關愛。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的第二個共同的理論特征就是重視關愛。
關懷倫理的核心就是對人的關愛。吉利根指出,在婦女心理發展的過程中,充滿了對他人的關懷和關切。因此,“婦女不僅在人際關系背景下定義自己,而且也根據關懷能力判斷自己。”[4]14吉利根列舉了克萊爾的自我描述,在對自己“作為一名醫生,一位母親”進行展望時,她說,“在不考慮身邊接受自已關懷的其他人的情況下,我很難想到自己。”[4]56-57在把生活看成依賴于聯系,看成通過關懷行為來維系,看成基于依戀關系而不是共同契約來結合時,她認為“你必須愛別人,因為你與他們不能分開。愛的方式就如同愛你的右手一樣,它是你的一部分。其他人是巨大的個體集合中的一部分”[4]58-59。吉利根引用婦女訪談者的話說:“我認為自己充滿了母性,百分之百的母性。……做醫生也好,做母親也罷……對我來說都難以在不考慮我所關照的周圍人的情況下先想到自己。”[4]170可以看出,吉利根所創立的關懷倫理十分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關懷,并認為女性在這方面的表現尤為突出。
關愛是關懷倫理的核心,也是儒家仁愛倫理的核心。《論語.顏淵》:“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孟子.離婁下》:“仁者,愛人。”《春秋繁露.仁義法》:“仁者,愛人之名。”儒家仁愛倫理的“愛人”是指愛作為“類”的人,《論語.學而》:“泛愛眾。”《呂氏春秋.愛類》:“仁也者,仁乎其類也。”《春秋繁露·必仁且知》:“仁者所以愛人類。”“愛人”的具體內容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尊重、同情、體貼、關心、幫助他人,以愛己之心愛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下》)對于在位者來說,“愛人”就是“愛民”。
3.現實。西方關懷倫理與儒家仁愛倫理的第三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實施關愛的途徑都具有現實性。
西方關懷倫理認為,關愛應從自身開始。“在社會和身體意義上成為母親需要承擔父母關懷和保護孩子的責任。然而,為了能夠關懷另一個人,一個人必須首先負起關懷自己的責任。”[4]79吉利根借流產決定研究揭示了關懷倫理學的發展次序,最初集中在為了確保生存而關懷自我。隨后出現一個轉折階段,按照這一視角,善等同于關懷他人。之后,“通過對他人與自我關系的重新理解,消除了自私與責任之間的緊張關系,關懷成為自我選擇的判斷原則。”[4]77-78詹姆斯·雷切爾斯(James Rachels)在《道德的理由》中明確指出:“關懷倫理確認了我們自然地給與家庭和朋友的優先性,并且它看起來似乎也是一個更有道理的道德觀念。”[6]
儒家仁愛倫理雖然主張愛人類,但在實施愛的程序上是“等差之愛”,由近及遠,由親及疏。《孟子·盡心上》:“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把愛的實施分為三大階段,即親親、仁民、愛物。朱熹解釋說:“仁如水之源,孝弟是水流底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愛物則第三坎也。”(《朱子語類·卷二十》)
很明顯,西方關懷倫理和儒家仁愛倫理都主張由近及遠的差別愛,這可能多少有一些不平等的底色,但無疑具有道德實踐的可操作性。因為差別愛表現了人的自然真實情感,是人的本性的有序擴散,“在中國古代那種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下,儒家的愛有差等說對愛的切實推行,從總體上說還是起了積極作用的。”[5]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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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卡羅爾·吉利根.不同的聲音[M].肖巍,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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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明全程石磊〕
2015-03-19
江蘇省研究生培養創新工程項目“當代中國電影敘事中的女性主義倫理思想研究”(cxzz13-0075);東南大學優秀博士學位論文培育基金資助項目;東南大學基本科研業務資助項目
李丹丹(1985-),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博士研究生,從事應用倫理學和中國倫理思想研究。
B844;B222
A
1000-8284(2015)09-004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