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哲 謙
(信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 河南 信陽 46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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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人生中的忙里偷閑
——論梁實秋的《雅舍小品》
王 哲 謙
(信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 河南 信陽 464000)
梁實秋的《雅舍小品》于質樸平凡的生活中取材,以平和的心境品味世界和人生,潛心營造閑適幽默的境界,表現了作者欣賞人生的超然態度。《雅舍小品》寫于抗戰時期,其創作也可以說是他在亂世人生中的忙里偷閑。
梁實秋;雅舍小品;超然態度
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寫于1940年至1943年的抗日戰爭時期。在抗戰期間,作者因避戰火而到了四川的北碚,借居在一所十分簡陋的房子里,梁實秋給它取了個很有詩意的名字:“雅舍”。后來,他應邀在重慶出版的《星期評論》寫專欄,以《雅舍小品》為欄目,以筆名子佳發表。處于大動蕩時代的梁實秋,雖說也關注時勢,有一定的愛國情懷,但由于個人自由主義思想,他力圖超然獨立,尋求心境的平和豁達,不想過多介入現實紛爭。在《雅舍小品》中,他回避時行題材,專注于日常人生的體察與玩味,著眼于人性的透視和精神的愉悅,潛心營造閑適幽默的境界。試圖通過瑣碎平凡的小素材、小情調、小理趣以達到自我的怡情悅性,可以算作是梁實秋在亂世人生的忙里偷閑。
梁實秋主張散文應該“崇真實,尚個性,貴簡單”[1]194, 《雅舍小品》常取材于平凡而細小的生活,在生活細微處去發現人生的智慧。在男女老少的衣食住行和喜怒哀樂中,梁實秋回避重大題材和現實熱點問題,力圖將文學與政治分開,專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寄托情感和趣味,尋求悠然閑適的小理趣。
送行是人生中常見的事情,作者在觀察中看到,中國人的送行多與吃相連。他在《送行》中寫到:
送行既是人生中所不可少的一樁事,送行的技術也便不可不注意到。如果送行只限于到車站碼頭報到,握手而別,那么問題就簡單,但是我們中國的一切禮節都把“吃”列為最重要的一個項目。一個朋友遠別,生怕他餓著走,餞行是不可少的,恨不得把若干天的營養都一次囤積在他肚里。我想任何人都有這種經驗,如有遠行而消息外露(多半還是自己宣揚),他有理由期望著餞行的帖子紛至沓來,短期間家里可以不必開伙。還有些思慮更周到的人,把食物攜在手上,親自送到車上船上,好像是你在半路上會要挨餓的樣子。
請客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作者看到了請客不只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其實也有很多無奈。在《請客》中作者這樣寫:
常聽人說:“若要一天不得安,請客;若要一年不得安,蓋房;若要一輩子不得安,娶姨太太。”請客只有一天不得安,為害不算太大,所以人人都覺得不妨偶一為之。
作者歷數了請客吃飯的種種麻煩與顧慮:要請一次客,請客的人選,待客的菜肴,宴席的喧鬧,酒足飯飽后的高談闊論,而后主人疲乏無比還要收拾杯盤狼籍。
睡眠是每天都會進行的,對于睡眠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梁實秋在《睡》一文中先描寫了睡眠的一般現象:
都是說心里本來平安,睡時也自然塌實。勞苦分子,生活簡單,日入而息,日出而作,不容易失眠。聽說有許多治療失眠的偏方,或教人計算數目字,或教人想象中描繪人體輪廓,其用意無非是要人收斂他的顛倒妄想,忘懷一切,但不知有多少實效。愈失眠愈焦急,愈焦急愈失眠,惡性循環,只好瞪著大眼睛,不覺東方之既白。
結尾又從中看到了睡眠的另一種作用:
睡也可以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手段。在這個世界活得不耐煩而又不肯自行退休的人,大可以掉頭而去,高枕而眠,或竟曲肱而枕,眼前一黑,看不慣的事和看不入眼的人都可以暫時撇在一邊,像駝鳥一般,眼不見為凈。
梁實秋寫作《雅舍小品》何嘗不是一種戰亂時期的一種睡眠呢?
理發也是人生常有的,對于理發,小孩子特別害怕,而對于大人也有很多的不適應。他在《理發》中寫理發時的感受:
椅子前面豎起的一面大鏡子是頗有道理的,倒不是為了可以顯影自憐,其妙在可以知道理發匠是在怎樣收拾你的腦袋,人對于自己的腦袋沒有不關心的。戴眼鏡的朋友摘下眼鏡,一片模糊,所見亦屬有限。尤其是在刀剪晃動之際,呆坐如僵尸,輕易不敢動彈,對于左右坐著的鄰坐無從瞻仰,是一憾事。左邊客人在挺著身子刮臉,聲如割草,你以為必是一個大漢,其實未必然,也許是個女客;右邊客人在噴香水擦雪花,你以為必是佳麗,其實亦未必然,也許是個男子。
人生中由于太過看重自己的私利,往往就錯過了很多的風景。理發時擔心自己的腦袋,所以不敢也不能看到周圍的情景。
《雅舍小品》從日常生活入手,從洗澡、理發、下棋等生活瑣事中發幽探微,點出其中的閃光點,讓讀者在人人都有的生活小事中引起心理的共鳴,悟出人生的小道理。
由于在美國學習的經歷,梁實秋深受他的老師白壁德的影響,傾向于新人文主義的文學觀。他認為文學應當描寫永久的人性,表現不變的人情,反對用階級的觀點看待人、看待人的生活。為此他同以魯迅為代表的左翼文學家們進行了激烈的論爭。應該說在當時的語境中,梁實秋的觀點是有失偏頗的。如果我們在一個相對平和的時代語境中去讀《雅舍小品》,可能也會有不一樣的收獲。
我們看《女人》、《男人》、《握手》、《衣裳》、《信》等文章,便可發現《雅舍小品》多是從日常生活中的人生百態信手拈來的現象,這些人們熟悉的種種現象,在梁實秋的筆下有著不一樣的感受和體會。
關于女人,梁實秋在《女人》一文讓人看到梁實秋觀察的細致。先是說女人的說謊:
自己上街買菜的女人,常常只承認散步和呼吸新鮮空氣是她上市的唯一理由。艷羨汽車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厭惡汽油的臭味。坐在中排看戲的女人常常說前排的頭等座位最不舒適。一個女人饋贈別人,必說:“實在買不到什么好的”其實這東西根本不是她買的,是別人送給她的。一個女人表示愿意陪你去上街走走,其實是她順便要買東西。總之,女人總歡喜拐彎抹角的,放一個小小的煙幕,無傷大雅,頗占體面。
接著說女人善變:
女人不僅在決斷上善變,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別針位置也常變,午前在領扣上,午后就許移到了頭發上。三張沙發,能擺出若干陣勢;幾根頭發,能梳出無數花頭。講到服裝,其變化之多,常達到荒謬的程度。
再說女人的哭與笑:
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便忍無可忍,一腔悲怨天然的化做一把把的鼻涕眼淚,從“安全瓣”中汩汩而出,騰出空虛的心房,再來接受更多的委曲。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迷迷的笑,吃吃的笑,格格的笑,哈哈的笑,笑是常駐在女人臉上的,這笑臉常常成為最有效的護照。女人最像小孩,她能為了一個滑稽的姿態而笑得前仰后合,肚皮痛,淌眼淚,以至于翻斤斗!哀與樂都像是常川有備,一觸即發。
另外,還有女人的啰嗦、女人的膽小等,梁實秋的描寫都能夠讓人不斷地點頭稱是,不說不明白,一說句句在理。梁實秋對女人的了解和分析似乎讓我們看透了女人的一切,但我們不能絕對的看問題,只能說梁實秋看到了一般女人的一般特點,對于不同的女人不同時期其實還應該有著不同的特點。
梁實秋在《男人》中,對男人的種種丑態進行了細致的描摹。他這樣寫男人的臟:
有些男人,西裝褲盡管挺直,他的耳后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于種麥!襪子手絹不知隨時洗滌,常常日積月累,到處塞藏,等到無可使用時,再從那一堆污垢存貨當中揀選比較干凈的去應急。有些男人的手絹,拿出來硬像是土灰面制的百果糕,黑糊糊黏成一團,而且內容豐富。
這樣的男人其實并非少數,讀者往往也會聯想到自己,說明梁實秋的觀察是真實的。
男人不僅臟而且懶,尤其多半自私:
2.2.2 護理質量關鍵要素控制 第一,患者安全質量控制,護理管理者聚焦重點科室、重點環節,對頻發事件分類先提出控制策略,如高危患者的安全控制,對每位患者入院時壓瘡、跌倒、導管滑脫等高危因素進行篩選并采取積極有效的措施降低風險。另外建立護理不良事件報告系統,設立護理安全質控員,實時采集患者不安全因素,構建患者安全管理屏障。第二,患者服務質量控制,根據患者需求及護理工作專業的要求,制定護理服務流程和護理服務評價標準,隨時了解患者對護理工作的建議,掌握患者對護理服務的評價結果,研究護理服務失效補救系統,為患者提供優質護理服務。
男人多半自私。他的人生觀中有一基本認識,即宇宙一切均是為了他的舒適而安排下來的。除了在做事賺錢的時候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向人奴膝婢顏外,他總是要做出一副老爺相。他的家便是他的國度,他在家里稱王。……他不高興時,他看著誰都不順眼,在外面受了悶氣,回到家里來加倍的發作。他不知道女人的苦處。女人對于他的殷懃委曲,在他看來,就如同犬守戶雞司晨一樣的稀松平常,都是自然現象。
梁實秋對男人丑態的描寫,很明顯是對男性世界的批判,這一點表現了梁實秋有反男權主義的思想,這是比較進步的。對男人丑態的描寫也是對男人劣根性的挖掘。雖然梁實秋沒有從文化層面和思想層面進行更深入的解剖,但也可以看到梁實秋對人性認識的深度。
梁實秋對孩子的觀察也是比較細致的,他在《孩子》中描寫一個頑皮的孩子:
一個母親帶孩子到百貨商店。經過玩具部,看見一匹木馬,孩子一躍而上,前搖后擺,躊躇滿志,再也不肯下來。那木馬不是為出售的,是商店的陳設。店員們叫孩子下來,孩子不聽;母親叫他下來,加倍不聽;母親說帶他吃冰淇淋去,依然不聽;買朱古律糖去,格外不聽。任憑許下什么愿,總是還你一個不聽;當時演成僵局,頓成膠著狀態。
生活中確實有這樣的孩子,這樣的孩子也確實讓人可氣。梁實秋逼真的描寫之后,并對其形成的原因進行了分析,指出:“孩子中之比較最蠢,最懶,最刁,最潑,最丑,最弱,最不討人歡喜的,往往最得父母的鐘愛。”梁實秋告誡人們,雖然新的時代要求人們解放孩子,但還需要嚴格的管教。解放不等于放任。此外,梁實秋還在《握手》中通過握手的方式來揭示社會的等級關系和勢利;在《信》里,他看到了“信里面的稱呼最足以見人情世態”;在《衣裳》中提出了女裝的自由與多樣是一個社會開明民主的反映等。梁實秋盡可能在對生活中某一事物某一特點的描繪中去尋找普遍的人性。
梁實秋說:“人性是普遍的永久的,不因時代環境的改變而改變,所以各個時代的深度的優秀作品永遠有知音欣賞。”[1]202梁實秋的觀點雖然并不完全正確,但也說出了文學帶給人類的永恒的價值。
梁實秋殷實的家庭生活使他在生活上少了魯迅因家庭敗落而帶來的生活困頓,也沒有更多的機會看到人性的惡,西方貴族文化的熏陶,使他總是超然在人間苦之上。回到故國的梁實秋,面對兵荒馬亂和一時的生活困境,也沒有讓他深入到生活的最底層,他總是以紳士的姿態俯瞰人生。“既充分享受物質生活又不過分沉迷;既追求高貴的生活品味,又認同凡俗的人生,寓雅于俗。在這種人格理想指引之下,梁實秋形成了既認真執著于人生又灑脫豁達于人生之外的性格。”[2]2走進梁實秋的《雅舍小品》,讀者在輕松與閑適的描述中,能夠真切體會到作者諧趣橫生、風雅幽默的美學風格。請看開首的描寫:
“雅舍”共是六間,我居其二。蓖墻不固,門窗不嚴,故我與鄰人彼此均可互通聲息。鄰人轟飲作樂,咿唔詩章,喁喁細語,以及鼾聲,噴嚏聲,吮湯聲,撕紙聲,脫皮鞋聲,均隨時由門窗戶壁的隙處蕩漾而來,破我岑寂。入夜則鼠子瞰燈,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動,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順坡而下,或吸燈油而推翻燭臺,或攀援而上帳頂,或在門框桌腳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
人生最怕年老,年老總有很多不便。梁實秋在《老年》中先是說到老年的特征:
老的征象還多的是。還沒有喝忘川水,就先善忘。文字過目不旋踵就飛到九霄云外,再翻尋有如海底撈針。老友幾年不見,覿面說不出他的姓名,只覺得他好生面熟。要辦事超過三件以上,需要結繩,又怕忘了哪一個結代表哪一樁事,如果筆之于書,又可能忘記備忘錄放在何處。大概是腦髓用得太久,難免漫漶,印象當然模糊。目視茫茫,眼鏡整天價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兩耳聾聵,無以與乎鐘敲之聲,倒也罷了,最難堪是人家說東你說西。齒牙動搖,咀嚼的時候像反芻,而且有時候還需要戴圍嘴。至于登高腿軟,久坐腰酸,睡一夜渾身關節滯澀,而且睜著大眼睛等天亮,種種現象不一而足。
但梁實秋卻未并去悲嘆老年的無用,而是用一種超然的心情說到:
老不必嘆,更不必諱。花有開有謝,樹有榮有枯。
他反對有些人怕老的做法:
有人諱言老,算起歲數來斤斤計較按外國算法還是按中國算法,好像從中可以討到一年便宜。更有人老不歇心,怕以皤皤華首見人,偏要染成黑頭。半老徐娘,駐顏無術,乃乞靈于整容郎中化妝師,隆鼻隼,抽脂肪,掃青黛眉,眼睚涂成兩個黑窟窿。物老為妖,人老成精。人老也就罷了,何苦成精?
他用一種比喻的方式,表現自己對待年老的超然心態:
人生如游山。年輕的男男女女攜著手兒陟彼高岡,沿途有無限的賞心樂事,興會淋漓,也可能遇到一些挫沮,歧路彷徨,不過等到日云暮矣,互相扶持著走下山岡,卻正別有一番情趣。
對待人生的發展應該是順其自然,有這種超然的心態自然讓人贊賞,但梁實秋當時還不是很老,真的到了他老年的時候,其實他也未必都能夠做到他所說的,這可能不是局中人的原因吧。
在《雅舍小品》中作者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大千世界的人生百態圖,他總是用一種隨遇而安的心態來審視社會世相,社會百態,又以一種幽默,閑適的心態冷靜的審視玩味平常事,并不指手畫腳,但總能搔到生活的癢處,寓莊于諧,娓娓道來。他的幽默雖也有諷刺的成分,但又透露出溫和善意,還能使讀者獲得豐富的啟迪。雖然不能激發當時民眾抗戰的激情,卻也給苦難的人們偷得半日樂趣。
梁實秋在《雅舍(代序)》中對雅舍的描寫很讓人回味:
“雅舍”最宜月夜——地勢較高,得月較先。看山頭吐月,紅盤乍涌,一霎間,清光四射,天空皎潔,四野無聲,微聞犬吠,坐客無不悄然!舍前有兩株梨樹,等到月升中天,清光從樹間篩灑而下,地上陰影斑斕,此時尤為幽絕。直到興闌人散,歸房就寢,月光仍然逼進窗來,助我凄涼。細雨蒙蒙之際,“雅舍”亦復有趣。推窗展望,儼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霧,一片彌漫。
讀著這樣的文字,仿佛置身于雅舍之中,感受著雅舍不同時間、不同氛圍中的情調,品味雅舍帶給人的濃濃的情意,那樣愜意、那樣自由、那樣充滿詩意。如生活在世外桃源,給人無窮的遐想。生活在戰亂時期的人們,飽受生活的多種磨難,能夠找到一個讓心靈暫時得到歇息的地方是多么難得啊。特別是當苦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梁實秋的“雅舍”確實可以算作暫得棲肩之所。
[1] 梁實秋.偏見集[M].臺灣:臺正中出版社,1984.
[2] 劉勇等.安放人生的雅舍[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石長平
2014-09-28
王哲謙(1990—),男,河南信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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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824(2015)03-005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