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保護*

陽建強

我國是著名的文明古國，有著數千年的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許多城市至今仍保存著十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多樣的傳統風貌。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的推進，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保護問題在城市更新改造過程中變得十分突出，日益成為我國新常態背景下城市建設的關鍵問題和人們關注的熱點。

就目前的現實狀況來看，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狀況基本良好，但是大量作為歷史城市重要組成部分的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則常常成為城市大規模更新和改造的對象。由于城市歷史文化遺產保護意識淡薄和對城市歷史環境缺乏正確理解，再加上以短期經濟利益為導向，在短時間內急于追求城市發展的“業績”，盲目地追求建設速度，盲目地追求現代化，在舊城區的更新改造工作中采取簡單化和粗暴的“推倒重來”方式，一些歷史街區被盲目地整片開發，一些城市的歷史建筑被任意拆除；或者大量“拆舊建新”、“拆真建假”，花費巨資進行低劣的“古城重建”，嚴重破壞了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導致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不斷消失，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因此，十分有必要充分認識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本質內涵，以及它們在城市空間品質營造和城市形象提升中的地位與作用，從城市文化的高度和城市規劃的角度，對如何保護好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進行深入思考，以探尋積極的保護措施和途徑。

1 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保護的歷史由來

綜觀世界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經歷了一個由開始僅僅保護可供人們欣賞的建筑藝術品，繼而保護各種能作為社會、經濟發展的見證物，再進而保護與人們當前生活息息相關的歷史城市及其傳統歷史環境和風貌的過程（圖1-圖3）。

1933年8月國際現代建筑協會在《雅典憲章》中提出“有歷史價值的建筑和地區”的保護問題。指出保護好代表一個歷史時期的歷史遺存具有教育后代方面的重要意義，并且開始確定了一些保護基本原則，并提出具體的保護措施。1964年5月在歷史古跡建筑師及技師國際會議上通過《威尼斯憲章》，它在肯定《雅典憲章》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寬和擴大了保護的基本概念和范圍，指出文物古跡的概念為“不僅包括單個建筑物，而且包括能夠從中找出一種獨特的文明、一種有意義的發展或一個歷史事件見證的城市或鄉村環境。這不僅包括偉大的藝術作品，而且亦適用于隨時光流逝而獲得文化意義的過去一些較為樸實的藝術品”，并且強調古跡的保護“包含著對一定規模環境的保護”，“不能與其所見證的歷史和其產生的環境分離”。

法國于1962年頒布了保護歷史街區的《馬爾羅法令》，將保護的范圍從對單體建筑的保護擴展至對歷史環境的保護。英國政府在1967年頒布的《城市宜居法》明確提出了“保護區”的概念，之后在《1990規劃法》中對保護區的法律定義是“那些有著特殊的建筑或歷史價值，其特色值得保護或加強的地區”。

1976年11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內羅畢通過《關于歷史地區的保護及其當代作用的建議》，簡稱《內羅畢建議》指出：“每一歷史地區及其周圍環境，應從整體上被視為一個相互聯系的統一體，其協調及特性取決于它的各組成部分的聯合。這些組成部分包括人類活動、建筑物、空間結構及周圍環境。因此一切有效的組成部分，包括人類活動，無論多么微不足道，都對整體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

1987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通過《保護歷史城鎮與城區憲章》（簡稱《華盛頓憲章》），對《威尼斯憲章》做了重要補充，它指出“所有城市社區，不論是長期逐漸發展起來的，還是有意創建的，都是歷史上各種各樣的社會的表現”，并在此基礎上擴展了城市保護對象，主要為歷史城區，包括城市、城鎮、歷史中心區或居住區及其自然與人工環境，以及這些地區的傳統的城市文化價值。

2011年頒布《保護和管理歷史城市、城鎮和城市歷史地段的瓦萊塔準則》進一步拓展了之前的歷史城鎮與城市地區概念，將遺產作為城市生態系統中的重要要素，認為歷史城鎮和城市地區是由有形和無形要素共同構成。有形的物質要素除了包括城鎮內部與周邊的城市結構、建筑元素、景觀外，還包括全景、天際線、實現廊道和標志性場所；而無形的非物質要素則由活動、象征性與歷史性功能、文化實踐、傳統、記憶和文化參照物等構成其歷史價值的物質。

中國的城市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發展趨勢也與世界的發展趨勢相一致，逐漸從文物建筑保護轉向整個歷史城市及其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保護。1982年，國務院轉批國家建委等部門《關于保護我國歷史文化名城的請示的通知》，提出要保護歷史文化名城，并公布了首批24個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名單，對這些名城的保護與建設提出了意見，標志著我國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制度開始建立。1986年在國務院在公布第二批歷史文化名城時提出歷史文化保護區的概念，強調對于文物古跡比較集中或能完整地體現出某一歷史時期傳統風貌和民族特色的街區、建筑群、小鎮村落等予以保護。1989年1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城市規劃法》，其中規定，編制城市規劃應當“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城市傳統風貌、地方特色和自然景觀” 。1993年襄樊第一次全國歷史文化名城工作會議上，確定了歷史文化名城應該保護的內容是“保護文物古跡，保護歷史地段；保護和延續古城格局和風貌特色；繼承和發揚優秀文化傳統” 。

2008年1月1日頒布施行了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鄉規劃法》，明確將自然與歷史文化遺產保護成為城市總體規劃、鎮總體規劃的強制性內容，并提出舊城區的改建，應當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和傳統風貌。同年4月國務院又批準頒布了《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提出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的保護應當遵循科學規劃、嚴格保護的原則，保持和延續其傳統格局和歷史風貌，維護歷史文化遺產的真實性和完整性，繼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正確處理經濟社會發展和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關系。并強調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應當整體保護，保持傳統格局、歷史風貌和空間尺度，不得改變與其相互依存的自然景觀和環境。同時重點加強了對歷史建筑的保護。

2 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保護的本質內涵

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保護不僅體現在表層上的物質空間形態保護，也是城市內部結構系統的有機生長和組織，更重要的是還應體現在其生活環境與場所的內涵延續，只有這樣的延續，才是有層次和有深度的良好保護方式。

2.1 表層上的形態保護與延續

表層上的形態保護與延續是現實中常見的保護方式，具體體現為風格連續和意象連續。歷史街區中的傳統建筑風格是組成城市風貌特色的重要空間載體，風格連續就是將傳統建筑中的一些重要的形式特征直接運用到新的設計之中，如傳統建筑的屋頂形式、建筑材料、色彩、體量、門窗形式以及開間比例等，對于這些元素需要加以凝練和梳理，以達到視覺上的延續和協調；環境意象是舊城在長期的歷史積淀中形成的綜合反映，舊城中分布著很多古井、古樹、古橋、門洞及造型突出的建筑，這些環境要素已同居民的生活融為一體，使得生活環境富有表現力和更加生動，在城市更新中應著意把握這些整體的環境意象，保持原空間的特性并使其得以延續（圖4）。

2.2 內部結構系統的有機生長

舊城形態的發展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現狀的城市形態是在不同歷史階段，按照城市的內部結構系統與邏輯逐步積累形成，其變化總是以原有的結構形態為基礎，并在空間上對其存在依附現象。歷史上形成的形態，尤其是城市形態形成的內在邏輯規律和不斷發展的有機生長模式，將對其今后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城市形態具有動態連續性和相對穩定性的特點。因此，在城市更新過程中要注重舊城內部結構系統的有機生長和組織，注重舊城格局的整體保護與延續。具體而言，主要涉及舊城與新城的有機關聯，舊城道路網格局的保護，歷史街區的平面形式保護，古街坊的組織模式延續，以及一些重要的空間節點和活動場所保護等方面。舊城與新城的關系，或者說是城市的發展模式，主要有新城圍繞舊城發展，新城在舊城的側翼發展，或者舊城和新城完全脫開等類型，選擇何種形式需要依據城市的自然地理條件和發展狀況來確定；舊城道路網格局的保護，主要是保護舊城步行街道系統，在城市更新中應十分謹慎地對待舊城的道路網格局，處理舊城道路網格局與現代城市交通的矛盾，保護和維護好舊城與歷史街區的結構形態與空間肌理。

2.3 生活環境與場所的內涵延續

舊城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隨著社會、經濟及生活方式的發展，人們不斷地改造和調整自己的生活環境，形成了空間尺度宜人和具有豐富人情味的生活環境，充滿了多色彩、多情調和多層次的公共生活氣氛，這種人情味及豐富的生活內涵使舊城環境體現出一種場所精神，是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保護的關鍵所在。如果這些精神被破壞，或者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人與場所的必要聯系就會喪失，隨之帶來的就是城市空間品質的整體下降。

在當前的城市建設和更新中，由于對舊城生活內涵和社區網絡的保護缺乏深刻認識，多從技術經濟觀點出發，大多關注舊城物質環境的更新改造和功能提升，這種做法往往會破壞舊城原有熟悉的空間場所和社會網絡。因此，針對目前現實存在的嚴重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保存和連續舊城的場所精神與社會網絡，比維護可見的物質環境更為重要和急迫。在城市更新過程中，特別需要根據舊城的社會網絡特點及相應物質環境狀況，需要開展詳細的社會調查研究與分析，通過公眾參與掌握社區居民的公眾意愿，并據此做出相應的保護規劃措施，使社會網絡在環境更新中能夠得以保存，是城市更新建立在科學的社會基礎上。

3 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保護的規劃策略

3.1 科學理解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保護

需要充分認識保護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是延續歷史文脈、營造城市品質和提升城市形象的重要因素，應建立科學的保護理念，加強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整體保護（圖5）。應注意保護好大量存在的文物古跡、歷史建筑、古街巷，以及古橋梁、古樹、古井等典型的環境要素，它們是構成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最基本單元；要注重保持和延續歷史城市的傳統格局，保護好城市相互依存的自然景觀和環境；應當深入挖掘、充分認識隱藏在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下面的生活內涵，注重對傳統藝術、民間工藝、民俗精華、社會網絡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尤其需要認識到，城市的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是經過歷史歲月的不斷積淀，逐步發展演變形成的，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在城市更新中，應避免簡單、粗暴的“推倒重來”方式和低劣的“古城重建”。

3.2 加強歷史城市傳統格局的整體保護

城市格局是城市結構、系統與形態在物質空間上的總的宏觀體現，許多優美的歷史城市往往擁有清晰有序的城市景觀結構和豐富多樣的空間層次，它們對城市整體傳統風貌和固有特色的保護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的推進，在大規模建設和開發的背景下，古城格局的整體保護面臨越來越嚴峻的挑戰。因此，需要積極開展總體層面的城市設計研究，高度凝練城市整體的傳統風貌與特色，把握好城市的空間格局和結構形態，將文物古跡、古建筑群、歷史街區、傳統風貌區等統一安排與組織在城市總體框架之中，需要制定全面系統的舊城保護與更新規劃，以有效指導實施層面的城市更新與舊城改建。如在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中規定對城市格局和宏觀環境進行“整體保護”，保護內容包括傳統城市中軸線、明清北京城的“凸”城型城廓平面、河湖水系、棋盤式道路網骨架和街巷胡同格局、城市景觀線、街道對景、古樹名木。蘇州古城保護強調在古城內要全面保護古城風貌，要保持雙棋盤水巷格局和水鄉特色，繼承和發展城市環境空間處理手法和藝術特點（圖6）。

3.3 注重歷史城市環境景觀與特色的保護

城市環境景觀與特色同樣是歷史城市傳統風貌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傳統的城市營建理念就十分尊重城市的自然地形地貌，強調自然環境與人工環境的巧妙結合，創造了許多杰出而優美的城市，如杭州、南京、廣州、武漢、桂林和常熟等，保護好歷史城市的環境景觀對于延續古城的歷史氣氛十分重要。就目前的現狀情況，由于城市的無限蔓延和盲目擴張，嚴重破壞了城市的自然環境和生態系統，造成城市人工環境與自然環境的割裂。因此，需要全面制訂歷史城市的空間景觀和高度控制規劃，加強歷史景觀資源的評價與特色分析，劃定重點景觀保護區域，提出相關的城市設計控制與引導要求，保護和加強城市突出的景觀特征。南京古城格局的獨特魄力在其富有特色的山川形勝、順應自然的布局形態、結構嚴謹的四重城廓、靈活有序的空間組織以及各綜合要素有機融合協調的整體感（圖7），南京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的保護需要十分注重其山川形勝和歷代都城格局的整體保護，綜合考慮保護環境風貌、城市格局、文物古跡、建筑風格等方面，保護和彰顯南京“襟江帶湖、山水相依、龍盤虎踞”的地理形勝，整體保護歷代都城格局及其所依托的山水環境，重點保護六朝建康城遺址、南唐都城格局、保護明代四重城郭格局、民國歷史軸線以及其他朝代重要遺存。

3.4 通過精心的城市設計有機延續傳統風貌

由于城市永遠處于不斷的發展、演變與更新過程之中，真實的城市歷史環境應是由一系列不同時期和不同形態的歷史要素所組成，正是因為過去與現代的交織，以及日積月累的不斷沉積，才顯現出歷史城市空間的豐富性、層次性和多樣性（圖8）。因此，需要基于可持續發展理念，制定適合歷史城市特點的城市經濟和社會發展戰略，通過科學合理的城市規劃布局和高水平的城市設計，在保護歷史整體環境及其傳統風貌真實性和完整性的前提下，找尋到可持續性保護、更新和再生的有效途徑，使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保護積極融入當代城市生活與城市發展；需要借助現代城市設計理論與方法，加強精細化的城市設計管理，通過控制建筑高度、體量、色彩、材料與屋頂形式，創造與傳統風貌相協調的建筑形象；并且倡導采取漸進式、小規模的有機更新，逐步對舊城進行修繕、整治，保護延續好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最后，在日常的城市歷史環境和傳統風貌規劃管理中，配置訓練有素的規劃管理者，將城市設計思想和原則貫徹到歷史城市的整個規劃管理過程之中。

（本文配圖均為作者自攝。）

References

[1]仇保興主編. 風雨如磐——歷史文化名城保護30年[M]. 北京：中國建工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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