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青陽
失約 ?一個企業和職工間的契約關系包含兩方面內容:企業在工作氛圍、績效考核、晉升發展上為職工提供良好保障,職工則需盡職工作、堅守崗位、富有歸屬感和忠誠度。如果一方失約,就會引起雙方傾軋。沒有契約精神,國企離現代化的軌道依然遙遠。
入職已經4年多了,但蘇鑫(化名)干得一直不順心。每當昔日同學朋友調侃,你一個大學生咋混到工人堆里去了,他都無言以對,“心里發堵。”
蘇鑫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當年在省內一個三本大學讀的理科專業。畢業時,他簡歷投出了幾十份,也沒碰上一個合適的工作。
父母勸他別總盯著白領崗位,“進國企當工人也是個出路啊。”父母托了關系,蘇鑫不情不愿地到一家大型國企,經過簡單培訓成了數控分廠一名工人。
當學徒,是入職的第一步。蘇鑫的師傅比他還小2歲,技校畢業后就進了廠子。跟他前后腳入廠的師弟也是技校畢業生,比他小4歲。師徒三人一個床子,數他年齡大學歷高。可高學歷反而成了他的負擔。
第一次上機床,師傅就讓蘇鑫自己試手,他搖頭說不會。“連這都不會,還說是高才生吶!”蘇鑫臊得面紅耳赤。后來他才知道師傅干活沒得說,就是嘴巴損,說話從不給人留情面。
師弟的表現就比他強多了,還不到3個月就能頂班替師傅干活,而他還在學習如何裝夾零件。有時如果師傅忙著沒時間,就讓蘇鑫跟師弟學。同事背后笑他,從徒弟干成了徒孫。
慢慢混熟了,師弟好奇地問:“黑爪子掙錢白爪子花。你一個本科畢業的高才生不去當白爪子,咋混到黑爪子堆里了?這不白瞎你大學文憑了……”蘇鑫只能報以苦笑。
他心說,你以為我愿意當工人啊?
蛋糕越分越小
工人里其實也有拔尖的。
有次廠里搞了個報告會,兩個技術工人穿紅戴花上去做演講。老工人說,這都是公司評出的技能專家,“就這個頭銜一個月就補助5000元呢!”蘇鑫突然覺得熱血沸騰,“當個這樣的工人也挺體面啊。”
可等他認真起來才發現,想施展身手并非易事,首先得學會跟領導處好關系。車間有位老工人去找主任請假陪護生病的媳婦,不巧正趕上一批產品要交工,主任不批,老工人性子挺急,“這假我還非請不可。”等他回來崗位沒了,愣是被曬了兩個月沒活可干。
外行看去,以為車間里熱熱鬧鬧干的都一樣,其實這里面還有肥瘦之分。比如某個新研制的產品不僅工藝難度大,配套的工件也不齊全,干活時得現湊。如果不小心干廢了,還得扣工資,“這就是瘦活。”而早已批量化生產的產品,來了就能干,就是肥活。
工人計薪算的是工時。肥活省心又掙錢,瘦活費心勞力還不掙錢。誰干肥的誰干瘦的,就得看跟班組長的關系了。“請吃頓飯、喝頓酒、送條煙,肯定對你好。這就是分配標準。”
蘇鑫抱怨沒有公平可言,師傅笑他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師傅告訴他,有次車間里忙活幾個月搞技術攻關,把一個制約上下游生產的瓶頸解決了。公司領導很高興,特批一筆厚厚的獎金獎勵。結果,主任分點,工段長分點,協助單位再分點,到工人這每人只有500元。“有毛不算禿。這就是分蛋糕,能給你一口就不錯了!”蘇鑫默然了許久。
他想過多學點本事,以技術立身。可他底子薄,去請教老工人時,人家也是敷衍幾句。“大家就圖著多掙幾個錢,哪有工夫應付你呀?”師傅勸他,能拔尖的畢竟是少數,還是踏實掙錢實在。
蘇鑫的熱情一下就散了。
捅破窗戶紙
蘇鑫所在的這家大國企,招聘時就分為干部和工人兩種編制,一般對應的分別是大學生和技校生。“只要帶長字(干部)就好使,所以每年只有少數大學生愿意來當工人。”
當然,兩種身份并非不可跨越的。公司每年都會有內部招聘考試,一些管理崗位人員退休或跳槽,空出來的崗位允許內部員工報考。這是從工人變身管理干部的絕好機會。
“我必須把握機會,這可能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通道。”工作滿3年后,蘇鑫開始全力準備轉崗考試。他拿出了當年高考的勁頭,回到家天天挑燈夜讀。
他認為自己考試十拿九穩,可成績發榜連前5名都沒進。蘇鑫有點傻眼了。后來,聽說另一個分廠有位校友,從工人崗位順利考到了機關團委,他前去取經。數次人情往來之后,校友向他道出了隱情。
“你沒成不,是因為跟我們根本不在一個起跑線上。”校友說,每年入職的大學生藍領,有很大一部分是有內幕協議的,來之前就知道肯定會由工人轉成干部,“像你這樣自投羅網的只能在車間待著。”
原來,國企建廠年月已久,名氣也大,很多沾親帶故的人都想進來。但有些大學生所學專業不對口,為了掩人耳目只能先以工人的身份入廠,兩三年后再通過轉崗考試的方式“洗白”。
這種考試,名義上公開公平,其實就是蘿卜招聘,大家都心照不宣。校友說,當時與他競考的有近兩百人,為了避免出現任何“不確定因素”,領導直接提前給了他考題。“他們準備的是模擬題,我這是真題,你說最后誰能過關?”
看著校友得意的醉笑,蘇鑫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不得不服
蘇鑫郁悶了好一陣子。后來在校友牽線下,他被調到了廠機關里以工代干——工人身份,干管理崗位的活。
換崗之后,雖然也有忙碌的時候,但在辦公室里能吹吹空調、嘮會閑嗑。回想在車間里,機油和冷卻液嗆鼻的氣味,加工零件刺耳的噪聲,還有領導頤指氣使的眼神,“這白爪子是比黑爪子強多了!”
公司里,像他這樣以工代干的大學生藍領不在少數。某次公司會上,一位領導批評說這種風氣不好,不合規矩。“這也不是講規矩的地方啊。”有個大學生私下跟蘇鑫嘀咕說。
不安分的甚至還有藍領工人。有次蘇鑫到公司機關辦事,出來后一個工人跟他搭訕,你是領導吧,能求你辦個事嗎?這個工人所在班組工作強度特別大,想調崗卻苦于無門。蘇鑫把對方勸走后滿心悲涼,“一個不講規則、沒有制度的企業,還算是現代化企業嗎?”
機關里有位北京名大學計算機系畢業的高才生,負責電腦設備管理。其實,就是給電腦重裝系統。入職時高才生一腔熱血,裝了半年系統后黯然辭職了。“說是給想干事業的人提供機會,那都是扯淡,是屁!”蘇鑫說國企就像一個大醬缸,只講關系、認背景,行政等級永遠大于規章制度。
雖然以工代干了近一年,但蘇鑫要想脫掉工人的帽子還遙遙無期。他盼著哪天校友升官了,也許會拉自己一把。“明知是醬缸文化,但在這它就是天,你不服又能咋樣?只能順天而行吧……”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