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么不認真聽講解

許志杰

到英國去的時候碰上一位特別善說的導游，他姓張，上海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1988年從上海到倫敦，主要從事導游工作。不愧是大學歷史系的畢業生，加上在大英帝國待了20多年，老張對英國的歷史十分熟悉。

倫敦到劍橋，大巴需要開四個小時。老張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基本上把一本《英國簡史》復述了一遍。

剛開始，大家聽得津津有味，老張講得也非常賣力。

參觀完劍橋大學，在去約克郡的路上，老張繼續打開話匣子，講解英國的勛爵制度。但是，在劍橋吃過午飯的各位女士先生們，習慣了國內午餐后小憩一會兒，此時已是哈欠連連，很快就進入了夢鄉，有的還鼾聲雷動。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老張，對此似乎全然不知，仍然講得繪聲繪色，相當帶勁。環顧車內，此刻十一位旅行者沒有睡過去的只有一到兩人了。平日里睡覺難，一到晚上便躺在床上瞅屋梁的一位仁兄，那叫睡得香啊，似乎老張的講解就是他的催眠藥。

快到休息時間了，老張擦了一把嘴上的唾沫，回頭準備招呼大家時，卻吃了一驚。老張心里肯定大罵，我口干舌燥、挖空心思地講了一路，差點累死，這幫人竟然全睡了

“中國人到國外旅游被形象地編成三部曲，上車睡覺、下車撒尿、抽空看個廟（教堂）。”說完這句順口溜后，往后的行程中，老張再也沒有說話。

后來，老張私下跟我說，本來他聽說這個團隊是以記者為主組成的，都是文化人，還專門用一天的時間做了功課，重新梳理了一遍英國的歷史。帶其他旅游團都是上網看最近國內流行的各種段子、熱門話題，知道大家在國內很緊張很疲勞，到國外放松一下就得了。

我問他這些年帶國內旅游團的甜酸苦辣，老張顯得很無奈，但還是說了這么幾點：一個是可以經常與來自國內各地區的人在一起，沒有特別思念故鄉親人的那種孤獨，這是甜的一面。酸和辣不好形容，說說苦吧，國內來的游客似乎還沒有學會尊重，就說講解這事，我講得好壞是一碼事，你不聽睡大覺，那就是對人勞動的不尊重。在這方面，國外游客做得比較好，只要你講，他肯定專心致志地聽。我們的同胞，不聽也就算了，問題是你講的時候他不聽，你不講的時候，他又喋喋不休地問，問的那些問題都是剛剛講過的。

老張的體會是，帶國外團省心，什么事說一遍就行；帶國內團勞心，大事小事都找你，舉手之勞他也要你勞，他們把導游當成了保姆，當成了24小時的特別護理工。每一天帶團下來，身心疲憊，送走每一個團都像打了一場陣地保衛戰，驚心動魄，不休息個三兩天是緩不過神來的。

對于老張的感嘆，我也常有所感。

到國外的一些博物館，時常會見到小學生甚至更小的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參觀，秩序之好，令人感動。一溜的小隊伍煞是整齊，老師在前面講，孩子們在后聽，沒有大聲喧嘩的，也不見嬉鬧吵架的。靜靜的，像一條流淌著的小溪，悄無聲息地走向遠方。相反，我們的孩子在這些地方就顯得特別興奮，雖然學校或者幼兒園出于安全和辦學成本考慮，已經不再帶孩子們走出校門，到博物館這類的場所。但是，覺醒的家長們卻把帶孩子到博物館參觀當成大事，每到節假日或重大活動，孩子占了很大比重。

恕我直言，在本來十分靜寂的博物館，因為孩子們的到來一下有了動靜，孩子叫大人喊，與同樣場景的國外博物館反差巨大。同樣的景象還有音樂會這類的活動現場，不是有來回跑動的孩子，就是有嗷嗷哭鬧的孩子，好端端的一臺高雅音樂會，成了一些孩子的娛樂場。

家長望子成龍，十分想讓孩子從小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這樣的心情可以理解。前提是要給孩子一個基本的約束，博物館、音樂會現場不是孩子撒歡的地方，起碼要做到不跑動，不大聲喊叫，認真聽仔細看。

九十歲老院士站著講課，大學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讓人不解。更令人費解的是還有人站出來說話，不要急著給睡覺的大學生貼標簽，院士講得不好就可以不聽，也可以睡覺，只要大學生不擾亂講堂秩序就行。

如此謬論實在不敢茍同，九十歲高齡的院士講座，任何所謂的理由都不成立。人之初，性本善，我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家長的世界觀是影響孩子成長的關鍵所在。

放羊一樣地把孩子撒出去，所謂的放飛個性，到頭來只能是自由散漫。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又不斷地在這些時候站出來自稱道德判官，以其荒謬的論調將毫無判斷能力的孩子引入歧途。

我們在道德禮儀面前從來不缺少傳統，比如大人說話孩子不可插嘴，不能無故打斷他人的講話，要認真傾聽別人的講話。其實這是一些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做起來也不是多難，為什么現在連這么易懂易做的規矩，都無法堅持遵從了？

出國觀光購物休閑已經成為中國人的生活常態，僅2014年的國慶七天長假就有16萬人到韓國，9萬人到濟州島。以平均每人消費500美元計，給韓國帶去的經濟效益相當可觀，據說首爾的各大商圈和免稅店的化妝品、服裝，基本告罄。有的人因為沒有在這股強大的搶購風暴中買到自己心儀的產品，與商場服務員產生糾紛，輕者要求增加貨源，重者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引起韓國輿論的不滿和嘲諷。

對此有同胞評論，毛病什么，我們是去給你送錢的，又不是去搶東西，還這不滿那不滿的，慣的。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經濟迅速復蘇的日本成為世界旅游大國，日本旅行團有點像今天的中國旅行團，只要有景點的地方一定會有日本人。而且日本人出手很是闊綽，世界上不少珍寶古玩，都成為日本人的囊中之物。但是日本人遵從了一個基本的出游規則，那就是“低調”，盡量減少因為他們的到來給當地增添的麻煩。

時至今日，日本人還是保持著這樣的出行方式。在濟州島的民俗博物館遇到一個30多人的日本旅行團，他們進入博物館就像我們在電影里看到的“悄悄地進莊，打槍的不要”。導游輕聲細語地講解，其他人圍著導游豎著耳朵使勁聽，有的人手里還拿著筆記本，不停地記錄導游的講解。

話題再回到開始。

當然不必急著給不聽導游講解的人們貼上什么標簽，但是，我的聯想是從不聽導游講解到不愿讀書，進而連看報紙的興趣都消失殆盡，慢慢地可能會導致人的精神渙散。最簡單的道理則是你花這么多錢出來干嘛呢，睡覺不如在家里睡得舒服，喝酒不比在國內熱鬧，僅僅是購物就不用興師動眾地到景點了，拉到大商場大超市一購了之。與一些出國回來的人聊天，去過哪個景點基本記不住了，在哪里照的相都想不起來。只對自己買的哪件奢侈品津津樂道。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游歷大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們的老祖宗早就有良好的旅游記錄。孔子周游列國，宣揚他的儒家思想，布道仁、義、禮、智，那是一種帶著思想的旅行；徐霞客走遍大江南北，用自己的親身體會寫出了世界著名的旅行筆記《徐霞客游記》。那時候肯定不會有導游的講解，之所以能夠了解那么多風土人情，歷史地理，地質地貌，靠的是對周邊百姓的訪問記錄，難度非常之大。

眼見雖然為實，但把導游的解說記在心上，虛實結合，才是一次完美的值得回味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