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波
[關鍵詞]獨尊儒術,表彰六經,教材
[中圖分類號]G63[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0457-6241(2009)05-0036-03
教材是實施課程教學的重要資源,教材編寫的科學性與否直接關系到課堂教學實施的有效性,因此對教材的研究應該是教學研究的一個重點。同時,當下“一綱多本”的局面,豐富了教學資源,這在一方面適應和突顯了使用人群的多樣化需求,便于教師取長補短、相互借鑒;另一方面。由于對課標理解的角度、深度的不同,在形成不同版本教材鮮明個性的同時,也會出現對某一歷史問題表述不一甚至相互抵牾的情況。因此,為積極適應新課改,我們應該加強對教材的比較研究,大膽地質疑教材。我們認為,對教材進行發微式的挖掘,也有助于提高青年教師教學研究的水平。
參照目前各種版本的中學教材,我發現,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個概念的表述,存在諸多不一的情況。為了更好地利用教材,發現不同教材差別之間對于歷史教學的意義,筆者拋磚引玉,撰寫此文以就教于方家。
一、三種版本教材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表述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中國歷史的一個重要事件。對此,各種教科書都有表述。岳麓版歷史教材必修(Ⅲ)為:
漢武帝即位后,進一步開拓發展大一統事業。他接受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從此儒學被確立為中央王朝的統治思想。
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為武帝采納。
董仲舒認為《春秋》推崇的大一統是天地之常經,如果各師其道,各持一端,就無法維護大一統,因而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人教版是:
董仲舒適應漢武帝加強中央集權的需要,提出“春秋大一統”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
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并付諸實行。
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成為當時社會的主流思想。
人民版的表述如下:
漢武帝時代,完成了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文化體制和文化政策的轉變。
(漢武帝的)這些成就和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政策有沒有關系?
比較三個版本教材的表述,可以看出,岳麓版和人教版是較近的:第一,都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八個字加了雙引號;第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發起者基本被認定為董仲舒。三個版本的不同有二:首先,岳麓版和人教版在表述的時候都使用了引號,而人民版沒有;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區別,前兩種教材表述都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后者則為“罷黜百家、表彰六經”。這些表述,哪個最恰當?筆者傾向于人民版的說法。
二、董仲舒沒有說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考察岳麓版和人教版的表述,從“建議”和“提出”的內容來看,引號應該是表示引用原文原話,即“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出自董仲舒之著作。如問誰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估計多數人會認為是董仲舒。不過,我遍考二十四史和四庫全書,卻并未發現“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八字的原文。
漢代最接近這一說法的是《漢書·武帝紀·贊》:“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彰)六經。”此后,“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說法逐漸被后代接受,如唐代歐陽詢的《藝文類聚·帝王部二·漢武帝》,宋代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鄭樵的《通志·前漢紀第五下·武帝》、洪邁的《容齋隨筆·漢武帝田蛤公孫弘》,元代郝經的《陵川集·去魯記》,明代唐順之的《稗編·文藝·四》中,都承襲了班氏的這一說法。另外,還有“表彰六經,罷黜百家”的表述,如宋代蘇籀的《雙溪集·見秦丞相第二書》、王邁的《膻軒集·武帝論四》,元代王惲的《秋澗集·謹習》,明代宋訥的《西隱集·浚縣重修學碑》等。
筆者檢索四庫全書,對與“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表述相近的說法取其要者梳理如下(不再贅列前文所引):
及仲舒對冊(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自漢氏之罷黜百家,崇尚經術。
(南宋孝宗皇帝)圣語談道,下陋釋老,獨尊儒術。
今天子……乃罷黜百家,一用純儒。
及武帝推明孔氏,罷黜百家。
前輩嘗言,古人罷黜百家,獨尊孔氏之旨者,欲其道術之一也。
貞觀科目家獨尊孔氏。
漢董于思所以禁之,首請罷黜百家,以尊孔子。
經書傳注又以宋儒所訂者為準,此即古人罷黜百家,獨尊孔氏之旨。
《增通鑒》曰:漢武帝即位,首舉賢良,方正親策于庭,得董仲舒策,天子嘉之,于是罷黜百家,俾學者知尊孔氏。
從以上羅列的典籍來看,我們發現,并不存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文本,“罷黜百家”的說法較常見,而“獨尊儒術”最早見于前揭宋代史浩所撰的《鄮峰真隱漫錄》中,此后便不再出現,相近的說法是后世的“獨尊孔氏”。董仲舒與漢武帝的對策中所提建議的原話到底是什么呢?在《史記》中并無明確記載,《漢書》的描述則比較清楚,在《舉賢良對策》中說: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經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這里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說法,應是班固對董仲舒對策的總結和發揮,而非董生原話。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說法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近世學術大師梁啟超在其《論中國與歐洲國體異同》中有段這樣的評述:“董仲舒對策賢良,請表章(彰)六經,罷黜百家,凡非在六藝之科者絕勿進,自茲以往,儒學之尊嚴迥絕百流。”很明顯,梁氏繼承了班固在《漢書》中的說法。可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出現,是非常晚近的事情。
至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既不是董仲舒建議或漢武帝詔書的原話,也不是傳世文獻中的原文,而是晚近學人對董仲舒所上漢武帝《舉賢良對策》內容的高度概括。至于誰人最先發此語,因筆者見識有限,實難確考。唯待通人解決。而“罷黜百家,表彰六經”才是最貼近歷史文本的說法。因此,筆者贊同人民版教材之表述。但人民版教材此處亦有微瑕,“罷黜百家,表彰六經”既取諸班固《漢書》,則應在八字外加雙引號,以表引用原文之意。
史料的引用關系到歷史的真實性,也是學術規范的要求。對于教材中史料的引用,更是關系到教材論述的合理與否,對培養學生的史學意識和學術規范意識尤為重要。但限于各種條件(比如對資料的占有等),這樣的工作在中學一線教師這里是非常欠缺的,因此,除了要鼓勵教師多做這樣的“發微”工作外,更要求教材的編著者多注重細節的考察。另一方面,在教學過程中,教師應當貫穿“用教材教而不是教教材”的思想,在適量與合理的前提下,補充教材知識,開拓學生視野,鼓勵學生大膽地質疑教材(包括援引的原始材料,觀點與結論)。只有這樣,才是真正對教學和研究負責的態度。
[責任編輯吳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