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趙方忠
中關村奇跡能否進入“第二季”,理論層面的探索爭論并沒有多少實質意義,透過不同視角還原呈現中關村當下的發展圖景,才能讓外界讀懂一個真實、立體的中關村
兩年前,國務院正式批復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調整空間規模和布局,中關村從“一區十園”擴編為“一區十六園”,政策范圍覆蓋北京約70%的產業用地。
此后中關村的擴張一路狂飚,主動走出北京的“一畝三分地”,牽手天津濱海、首鋼曹妃甸新區、張家口、保定、承德、寶坻、秦皇島等京津冀城市群共建園區,到今天勢力范圍一路南下,協同創新和戰略合作的觸角已遍及京津冀和十堰、貴陽、無錫、常州、衢州、珠海、東莞、深圳等全國40余個城市。
看起來,這一切似乎都只是大戲剛剛拉開的幕布。
2014年12月3日,李克強總理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部署在更大范圍推廣中關村10項試點政策,加快推進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建設,進一步激勵大眾創業、萬眾創新。
的確,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是我國規模最大、綜合競爭力最強的高技術產業基地,具有鮮明的高端、高效、高輻射特征:2013年,中關村總收入突破3萬億元,占全國國家級高新區經濟總量的1/7,萬元GDP能耗僅為0.08噸標煤,約為全國平均水平的1/10,現有的2萬家高新技術企業,8300余家在全國各地設立了子公司、分公司。
但是,肩負創新示范引領的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卻并非只有中關村一家。
同為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的武漢東湖、上海張江、深圳、蘇南、長株潭,以及合蕪蚌自主創新綜合試驗區和綿陽科技城等,都是中關村創新向全國擴張的潛在對手。
對于版圖擴張,中關村管委會主任郭洪說,中關村需要在更大范圍內整合人才、技術、資本和市場等創新要素,在全國乃至全球對研發、生產、銷售等資源進行跨區域、跨領域的布局,促進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和企業做強做大。
但也有人擔心,中關村在全國推而廣之,化整為零,意味著政策的光環日漸式微,或許數年之后的中關村只是世人追憶的一個符號。
事實上,中關村奇跡能否進入“第二季”,理論層面的探索爭論并沒有多少實質意義,透過不同視角還原呈現中關村當下的發展圖景,才能讓外界讀懂一個真實、立體的中關村。
開發區早年最流行的發展模式其標準配置是“當期賣地+遠期建孵化器”:部分土地直接出售引入生產投資帶來當期稅收,部分土地建成孵化器以政府補貼式的房屋租賃培育中小企業實現未來收益。這種模式在2010年前后已經被打破,為產業配套投融資功能成為開發區新寵。
在科技創新形勢變化更快的今天,很多科技公司一夜間發現曾在一條起跑線上的競爭者開始被資本武裝成天地之別的行業巨擎。當政府支持科技創新的有限資金難以發揮更大的使用效應,以及市場機制下的科技創富神話接連上演,政府促進創新的措施開始與市場機制主動結合,一方面政府把“專項資金變成引導基金”,利用市場機制放大資金杠桿,另一方面政府開始向市場公平競爭環境營造者角色轉型,更加注重創新創業平臺、空間和環境的營造。
2014年8月,一期總規模將近1300億元的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落戶亦莊,自2010年便開始涉及產業投融資的亦莊國際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代表北京市和亦莊開發區募集100億元參與其中,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亦莊園因此成為國家集成電路創新發展無可替代的重要一環。
亦莊國投總經理王曉波告訴記者,2014年,亦莊國投發起設立了9支產業基金,形成了涵蓋引導基金、天使/VC基金、并購基金及VC/PE基金等多種模式的產業基金模式。
豐臺區副區長、中關村豐臺園管委會主任張婕也于近日宣布,2014年豐臺園發起設立了3支產業發展基金,到2016年前后,園區產業基金將會達到12支,未來豐臺園還將設立一支母基金。
位于昌平的中關村生命科學園,作為中關村成立較早的專業園區,2014年也發起設立了一支“中關村生命科學園生物醫藥創業投資基金”,專注于投資園區和中關村的生物醫藥企業。
而老牌的科技金融創新區海淀也在加速創新步伐。2014年9月,開業3個月的中關村創業大街向外亮出了“漂亮的成績單”:組織線上線下活動96場,平均每周舉辦10余場,參與人數超過20000人;入孵創業團隊339個,其中包括48個海歸團隊;合作投資機構超過2000家,有123個團隊獲得融資。海淀區并于日前正式對外宣告,圍繞科技創新、技術進步、產業發展建設的“一城三街”——中關村軟件城和知識產權與標準化一條街、創新創業孵化一條街、科技金融一條街,已初具雛形。
這還不夠,各級地方政府和有關行政部門都在積極論證推出相關的科技金融創新產品……如王曉波所言,中關村用無數個成功案例給各級政府部門印證了一個真理:投融資服務體系是科技創新體系成就的基石。
就在不久前的2014年12月份,國家知識產權局下屬的中國技術交易所,聯合海淀區國有資產投資經營有限公司、數十位銀行家和PE大佬,共同在中關村推出了中國首家“五位一體”知識產權金融服務體系,即中技知識產權金融服務體系。

中國技術交易所副總裁徐向陽對外表示,針對科技型中小企業在融資過程中經常面臨的知識產權評估難、質押難、處置難問題,中技知識產權金融服務體系經過近三年的研究論證,量身定制了“知識產權和股權質押”融資產品,并通過“評估、擔保、貸款、投資、交易”等五位一體創新運營模式,為科技型中小企業知識產權融資提供系統性解決方案。
“以投融資體系為核心,中關村構成了一個創新創業的生態系統。”,郭洪稱其為是中關村的核心競爭力。在他看來,中關村創新創業系統在當今中國獨一無二,包括領軍企業、高校和科研院所、高端人才、天使投資和創業金融、創業服務、創業文化等,由此構成了中關村獨特的環境要素。
王曉波直言,將這個生態系統展開來看,中關村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中關村是全國第一家也是目前惟一一家發起建立園區信用評價體系的園區,并且將信用直接轉化為了企業發展的財富,一切從信用開始,中關村在發展初期通過擔保為企業融資,聚合了一批科技型中小企業,之后企業聚集之后,自發形成了上百家產業聯盟,以企業群落的形式構成了聯結政府和企業的中間環節,到現在政府發起設立引導基金,吸附了大量的投資機構,不同分園在中關村大的創新創業生態之下,建立了針對不同產業的發展基金,由此又構成了多個特色各異的小生態。”
中關村的先行先試政策向全國推廣,其實早在多數人的預期當中,“中關村最大的特點就在于幫助企業創新成長,而政策則是幫助企業成長和科技創新的一個重要方面。”中關村生命科學園發展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蘇文新說。
眼下,中關村生命科學園正在發生的“政策助力企業發展和科技創新”故事,更明晰了中關村先行先試政策的無限張力。
蘇文新告訴記者,調查顯示,2013年國內幾家主要生命科學研發單位,采用的生物材料近80%是國外品牌,再加上由于中國生命科學研發用品(試劑耗材、動植物以及其制品)的進口價格較高和進口周期過長,已經有 “在中國做科研更昂貴”、“在中國做科研速度更慢”等聲音在科研人員中不時出現。
如何在提高創新主體“科研自用”生物試劑材料進口通關效率的同時,降低北京海關和北京檢驗檢疫局的監管風險和工作壓力,最終使北京北部及中關村地區的科研人員能夠感受到更加通暢便利的創新環境與氛圍。
“在某種程度上,入園企業的需求就是園區建設運營者的工作方向。”蘇文新告訴記者,為全面增強在京科研單位和中關村創新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將北京建設成為世界生物醫藥產業創新高地,由北大、清華、中科院及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四家國內有影響力的大院大所發起倡議,中關村管委會與北京海關、檢驗檢疫局等經過兩年多的政策梳理和課題調研,一整套協同監管模式及試點政策今年在中關村生命科學園落地:搭建一站式報關、報檢和集中查驗綠色通道,實現生物材料的“快報快檢快放”集中辦理以及部分產品“先放后檢”。同時對試點企業進行誠信備案制度、細分風險分類管理等提高通關效率降低監管壓力的措施,從而最終實現“口岸放行、平臺查驗、后續監管”的創新監管模式。這一平臺設立,可有效提高生物材料生物安全的綜合管理效能,極有可能成為中國生命科學行業提速發展和能力建設的轉折點。
蘇文新說,一提到中關村大家就會想到有政策,但具體是什么政策又好像說不出來,實際上,中關村的一切政策都是依據創新實體的需求而生。
由以上案例不難看出,國家寄望于中關村在科技創新政策上的先行先試,其根本就在于縮小與國外在推動創新創業上的現實差距。
事實上,自2009年國務院批復同意建設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以來,類似的政策創新在中關村從未間斷:2010年國務院同意在中關村示范區開展“1+6”系列先行先試政策試點,2013年國務院支持在中關村開展“新四條”政策試點,同一年,中關村實施了推動高校科技成果轉化和科技協同創新的“京校十條”政策……
毫無疑問,這些政策的實施在推動中關村創新發展、促進企業和高校院所科技成果轉化和產業化、激發科技人員創新積極性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李克強總理將其概括為,充分調動了科研人員,也就是“人”的積極性。
郭洪更習慣在多個場合以科研項目經費管理改革政策舉例為此佐證。2010年財政部發布的《關于在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進行中央級事業單位科技成果處置權改革試點工作的通知》明確規定,一次性處置單位評估價值或批量評估價值800萬元人民幣以下的科技成果,由中央級事業單位自主處置,報財政部備案。
“該項政策主要針對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研究團隊,而這恰恰是當前國內最重要的創新力量,這一政策創新極大地促進了中關村示范區的科技成果轉讓,數據顯示,北京地區中央和地方高校、科研機構2011-2013年期間技術轉讓(科技成果處置)項目累計1531項,一大批科研成果正在加快轉變為現實生產力。”郭洪說。
在國務院部署向全國推廣中關村試點政策之前,中關村在北京還有一個重要的發展消息值得關注。這則消息或將可能對中關村在北京的自主創新產生重要影響。
不久前,作為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擴編為“一區十六園”后第一個掛牌的園區,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對外透露,基地納入中關村之后啟動的核心工程——中關村新興產業前沿技術研究院有望于2014年底前后正式投用。
從研究院的硬件條件看,這個由時任北京市副市長茍仲文于2013年2月以建立“尖端材料與新產業技術北京研究院”向市委、市政府有關領導提交請示,并得到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一致認可的功能區域,是北京打造國家科技創新中心的重要載體:研究院占地181畝,包括12個獨立分院,每個分院5000—6000平米,共16.89萬平米,可容納研究人員1500—2000人。研究院配備了5600平米的國際會議中心、7500平米的多功能廳、38500平米的專家公寓,并在周邊配建了兩個共計約10萬平方米的中試廠房和5萬平米的公租房。
中關村新興產業前沿技術研究院對自主創新意味著什么?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管委會副主任楊巍告訴記者,“如果將研究院看作一個普通的物理空間,那就沒什么意義了。搞科學研究有高校、科研院所的試驗室,搞研發成果轉化有各個園區的孵化器,中關村新興產業前沿技術研究院專注于為應用研究的國家實驗室提供功能載體,是類似美國勞倫斯伯克利、洛薩拉莫斯這些國際頂級實驗室需要的創新空間。”
一位長期關注國內外國家實驗室建設的人士指出,“西方發達國家的科學技術水平和強大的國際競爭能力很大程度上是通過一批高水平的國家實驗室體現的,這些實驗室具有先進的大科學裝置或裝置群,將數千名科學家集中在一起,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大多出自于此。而我國在國家實驗室建設方面不僅數量少,而且主要分散在各高校的不同學科中獨立進行,既難以集中數以千計的科研團隊,又無法實現在研發過程中的交互創新。”

建設承載中國“勞倫斯國家實驗室”的中關村新興產業前沿技術研究院,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選對了時機。據了解,目前北京市正借鑒發達國家“政府組織、學校主辦”的國家實驗室建設經驗,推動北大、清華等在京高校籌建以戰略性新興產業應用研究為主的國家實驗室,而中關村新興產業前沿技術研究院擁有的空間優勢和綜合配套,不僅是中關村一區十六園中惟一的一個,而且在全國也算稀有。
“有了中關村的品牌背書,代表的就是中國最高水準,對高端創新主體便有了強大吸引力。”楊巍直言,在沒有納入中關村之前,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地處京郊,創新品牌認知能力較低,對創新企業實體、創新科研主體、創新服務載體和高級創新型人才的吸引力相對較弱,僅靠基地原有的基礎條件,形成創新集聚效應基本不太可能。
實際上,中關村品牌能夠擁有如此之高的含金量,就在于它始終站在科技創新和產業發展的前沿,其作出的重大決策也都快人一步。
舉一個例子,1999年國務院要求加快中關村科技園區建設,2000年中關村開始建設專業園區,恰逢中國入世之前全球社會化分工時代的快速開啟,軟件園、生命科學園等專業園區應運而生。而當年布局在海淀區與昌平區接壤分界北清路上的中關村生命科學園,盡管當時的選擇很多人不太理解,但現在來看,生命科學園既沒有遠離北部科教資源,又在當時擁有較大的物理空間,如今這片曾經荒涼的村莊,已是代表中國生命科學研發創新最高水準的功能區。
“在今年參加巴西一個生命科學領域的國際專業會議時,中關村生命科學園發展有限公司是唯一受邀參會的園區開發建設和運營管理單位。”每談及此,蘇文新都頗為自豪。在她看來,中關村的品牌價值不僅在于進行重大部署的戰略性眼光,更在于園區發展的專注和專業性。“企業在這里得到了發展和快速成長,是品牌價值的最好體現。”
蘇文新認為,中關村的品牌價值在于專注打造產業功能區,始終擔當著幫助入園企業快速成長的要素資源整合者角色。”
以中關村生命科學園為例,蘇文新告訴記者,中關村生命科學園在初期招商時就設置了產業要素聚集的較高準入門檻,要求必須有國家級以上的項目才能入駐。而且,生命科學園的發展始終圍繞著具有優質資源的全產業鏈打造,一期主要聚集高端研發資源,培育源頭創新和自主知識產權的高端研發產品;二期則重點引入北大國際醫院等終端醫療市場。通過引入創新研發與臨床應用兩端,促進產學研用的融合創新。
中關村對品牌價值的堅持,也已讓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頗為受益,楊巍告訴記者,在納入中關村的兩年間,基地已不再依賴此前的領導招商,通過對接中關村帶來的30余個項目,已遴選出6個符合園區定位的項目落地。
“引進企業的品質也大不相同,如生產城鐵和高鐵通風設備的奧祥通風、生產汽車發動機芯片的博曼迪等企業,國內的市場占有率都高達50%以上。”楊巍說,若加上中關村新興產業前沿技術研究院的建成,以及此前入駐的長安汽車、中國北車,僅僅在納入中關村的兩年間,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已形成了以汽車、軌道交通裝備生產和技術研發為主導的專業園區。
外界普遍關注的是,產業特色各不相同又互有交叉的各個“山頭”聚攏在“中關村”大旗之下,生產端與科技端、北京與外省市聚合后的化學反應,到底是競爭加劇還是協同創新?
對此,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的亦莊土曼百達創業案例,經常被王曉波拿來梳理這種看似錯綜復雜的關系。
專注于智能穿戴設備研發的土曼百達于2011年在亦莊創立,在僅有3張設計圖的情況下,天使投資藍港在線創始人王峰借三星發布Galaxy Gear之際,在朋友圈將土曼科技智能手表推出,10條微信,11小時預售,18698個訂單,933萬余元預售款,土曼百達成了一個傳奇。
然而不到半年時間,由于后續設計、生產中所遭遇的各種實際問題導致其數次跳票而備受用戶質疑。“真正把圖變成一塊手表,需要解決工藝、材料、生產等等問題,在開發區的幫助下,土曼百達找到了富士康進行生產,而即便是富士康這樣的制造企業,也是勉強把一款根本不成熟的產品交給了用戶,富士康的工程師、材料師、工藝師和土曼百達的設計師在磨合數日之后生產的產品根本沒法用。”王曉波說,但換個角度看,如果沒有富士康,土曼百達連一塊半成品都交不出去。
“土曼百達的案例恰恰說明,只有生產端與研發端的對話磨合,才能成就一個給市場提供解決方案和智能硬件產品的成熟企業。”在王曉波看來,中關村在北京的擴張,是在強化區域協同創新,類似亦莊園這些針對研發端的制造單元,是需要為北京的創新體系保留的。
實際上,看似產業交叉重疊的中關村北京“一區十六園”,其實在內部的分工協作上并不沖突,無論是北京南部生產制造帶與北部研發服務帶的創新交互,還是“一南一北”大科學裝置,在應用創新與基礎創新上的差異分工,都在構建一個北京生產與研發協同創新的大格局。
而對于中關村在北京之外的擴張,郭洪則認為,過去依靠產業鏈上下游聚集,依靠物流紐帶形成聚集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在網絡化時代,區域需要在研發、實驗、產業化、企業孵化和市場應用等功能方面尋找差異化定位,以功能布局引導創新資源。“北京與京津冀及其他省市的產業基礎、發展階段、功能定位不同,吸引的創新要素各不相同,惟有引導創新生態系統各節點的特色化發展,才能形成中關村品牌下的協同創新大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