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認為孫建峰老師自編的《凄美的放手》是一篇不太恰當的課文,存在美化死亡、性別角色誤導等問題。自選課文要注意選取“文質兼美”的文章,還要符合學生的認知水平,并要按照定篇、用件、例文、樣本等不同類型來用好這些文章。
關鍵詞:孫建峰 《凄美的放手》 自選課文
《凄美的放手》是特級教師孫建鋒于2006年改編自張麗鈞散文《讀懂了女人,也就明白了世界》的一篇課文,選取六年級學生作為授課對象,公開課上完后引起很大反響,課堂實錄在當年發表于《小學青年教師》,三年后孫老師在廣東又上了一次,實錄發表于《江西教育》。課堂上孫老師可謂激情滿懷,循循善誘,努力把學生帶入課文中所描述的那個純美的真愛境界,課堂結束,“不少學生流下淚水,師為他們一一擦去淚痕”[1]。而因特網上關于這節課的爭論也一度沸沸揚揚,贊同者認為該課文體現了教師可貴的探索精神,值得學習效仿;否定者認為《凄美的放手》主題過于沉重、復雜,六年級學生無法理解其中的深意,當然也有老師擔心這種抒寫愛情的文章是否會對孩子們造成誤導、引發早戀。
本文認為孫老師自選自編課文,體現了其大膽的創新;課堂上對學生的引導,也體現了其高超的教學藝術,都非常令人欽佩。不過,就《凄美的放手》這篇文章作為課文本身而言,本文認為似有不妥之處,表現在如下方面:
一.“她”是誰
《凄美的放手》講述了兩個小故事,其一講述的是1998年洪水中一對不會游泳的夫妻共同抱住了一棵小樹,眼看小樹已不能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妻子“凄美的放手”匯入滾滾洪流中,把生的希望給了丈夫的故事。文章主要歌頌妻子無私的奉獻精神,然而非常遺憾的是,我們竟然不知道這位偉大的妻子到底是誰,文章對她的指稱始終是“他的妻子”、“一個愛著丈夫所愛的女人”。尤為吊詭的是,文章明確地告訴我們丈夫叫董方保,他們的孩子叫董鈺,偏偏不告訴我們妻子姓甚名誰。這實在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你要講述一個人的故事,你要贊美一個人,可是你不知道她是誰。文章只是告訴你,她是“妻子”,她始終面目模糊,也沒有太多的內心活動,她存在是因為她在關鍵時候舍棄自己的生命而成就了另一個男人——她成為一個道德符號,她像許許多多的中外歷史中的那些面目模糊的女性一樣,沒有姓名,沒有愛好,甚至也沒有獨特的悲喜……這是對女性生命存在的一種忽視和極度的不尊重。
二.被“美化”的死亡
無論是第一個故事還是第二個故事,都表現出女性對生命的極度漠視。比如當決定舍棄自己的生命時,董方保妻子的神情是“平靜”“從容”,似乎死亡就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平常,“平靜”“從容”地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了死神,我完全有理由認為這是一種虛偽的道德說教,是虛假敘事。在死神面前沒有任何掙扎的,那是神而不是人。面對死亡,應該有恐懼;面對生命,應該有不舍,我想這才是真實的。可是文中沒有這一切。一方面,文章把董方保的妻子神化了,在她身上體現出“圣母的光環”。或者說,董方保的妻子已經被泛化成為一個虛偽的道德符號,她所承擔的就是“舍己為夫”之類的道德說教。另一方面,面對死亡的這種平靜與從容,其實是對生命的肆意踐踏,是一種被扭曲了的人生觀。
為了讓董方保的妻子“死得其所”,作者為董方保安上了小學校長的頭銜,按照文中的邏輯,保住了校長,就保住了千百條生命,這樣她的死就具有了“為國捐軀”的宏大意義。而另外一篇關于一對外國夫妻的故事,同樣讓人匪夷所思。故事中的夫妻倆都是攀巖愛好者,兩人共同攀巖的過程中,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丈夫不慎落下懸崖,妻子見狀,“毅然脫離了崖壁,伸出雙手準確地摟接住了迅速下墜的羅夫曼。兩個人緊緊依偎著,共同墜入萬丈深谷。”丈夫不小心死了,妻子也要緊緊相隨,這種愛值得歌頌嗎?妻子為什么要這樣做?在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什么東西讓她牽掛嗎?她沒有事業?沒有孩子?沒有朋友?她存在的所有價值就是身邊的這個男人?她緊隨其后的死亡就是為了表達她對愛的貞潔?我們可以看一段課堂對話:
師:難道她不留戀生命,不留戀親人?
生:“你可知道,我多么不愿也不忍這么早就對你說出這訣別的話語。”
生:她也不想死啊!
師:如果她死了,她的丈夫會——
生:難過。
師:她的女兒會——
生:傷心。
師:她的父母會——
生:白發人送黑發人。
生:悲痛欲絕。
師:所以她說——
生:“我多么不愿也不忍這么早就對你說出這訣別的話語。[2]
那么她為什么還要選擇死亡?難道在心底默默思念他,但堅強地活下去,養育兒女、發展事業,就不能表達真愛?一個生命已然消逝,另一個生命有必要毫無意義地緊密相隨嗎?我們難道不應當培養學生對生命的敬畏嗎?無論是文本中還是課堂上,面對死亡的本能性的恐怖被遮蔽,死亡以一種浪漫而詩意的方式呈現,所以在課堂上,老師抒懷:“師:這是在走向死亡?這儼然是在跳傘:‘讓云擦著我們的眉睫,讓風掠過我們的耳際。”何等的浪漫!何等的灑脫!何等的詩意!何等的壯美!”[3]“師:他們死得多么浪漫,多么灑脫,多么飄然,多么詩意。讓我們再讀這幾句話。(生再富有感情地讀)師:(不時地加以鼓勵)。”[4]生命于每個人只有一次,珍愛生命才是正確的人生觀,無論如何“浪漫、灑脫、飄然、詩意”的死亡,它畢竟都是死亡。《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提出,語文課程應該“為學生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良好個性和健全人格打下基礎;為學生的全面發展和終身發展打下基礎。”本文認為,對于心智還未成熟的小學生來說,《凄美的放手》中所宣揚的這種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是不合時宜的。
三.性別角色誤導
把這兩個故事結合起來閱讀,不禁發問:為什么死的都是女性?難道它想宣揚這樣一種觀念:在生死存亡面前,應該把生的希望留給男性,因為他有著更為重要的社會責任(小學校長);當丈夫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女性也應該共赴黃泉?文中董方保的妻子之所以應該選擇死亡是因為他是小學校長——“還有那么多孩子等著你呢”,那么多孩子是否真的在等待著這個小學校長暫且不論,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妻子其實是沒有社會角色的,她只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她只有家庭角色,而沒有社會角色。從本文所引的第二個教學片斷我們可以看到,課堂上老師的拓展、延伸,也無非是圍繞著她的妻子、母親、女兒等家庭角色展開討論,這是一個純粹的“賢妻良母”。她甚至沒有自己獨特的愛好,她的愛好就是“愛著丈夫所愛”。在此,我隱約看見了一個舊時代的女性穿越重重歲月迷霧悄然而至。尤為可笑的是,當妻子消失在洪流中后,“董方保悲痛欲絕,但理智告訴他,他不可以隨她而去——他是一所小學的校長,他的生命屬于千百個天使般的孩子。”這句話實在經不起推敲,難道他的生命不屬于妻子?不屬于自己的孩子?很難想象,一個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的男人有能力去保護千百個天使般的孩子?這篇文章披著“歌頌偉大愛情”的外衣實在是非常可笑的。如果非要說這篇文章表現了真愛的話,那絕對是愛的一種不對等,與其說董方保“理智”,不如說他自私而懦弱,他們的愛不在“同一地平線上”。
同樣是面對死亡,男女的表現迥然相異:第一個故事中面對妻子的死亡丈夫非常“理智”、“不可以隨她而去”,第二個故事中的妻子卻“毅然”選擇與丈夫共墜懸崖。丈夫是“理智”的,因為還有“偉大的事業”在等著他;妻子是毅然的,她沒有所謂的“偉大的事業”,她所存在的一切價值就是愛情。在此,女性生存的價值被大大簡化,她成為丈夫的附屬品,她作為一個最基本的人的價值被悄悄抹去。早在20世紀初,就“提出了解放婦女的新理論,提倡婦女自主、自立,培養婦女的獨立人格……”[5]在此,我們看到的不是歷史的進步,而是歷史的倒退。這樣的文章實在是不利于培養學生的健全人格,且容易對學生造成性別誤導,仿佛女性天生就是“第二性”,她是屬于家庭的、她自己是無關緊要的,她必須是奉獻的。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中談到:“教材要有開放性和彈性。在合理安排基本課程內容的基礎上,給地方、學校和教師留有開發、選擇的空間,也為學生留出選擇和拓展的空間,以滿足不同學生學習和發展的需要。”從課程論與教學論的角度來看,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大的進步。教師自編教材可以較好地發揮教師的主觀能動性,更好地激發教師的教學興趣和學生的學習興趣。然而,選擇什么樣的文章作為教材,實在是一件應該慎之又慎的事情。《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要求,“教材選文要文質兼美,具有典范性”。因而所選文章須反復推敲,確認符合標準才能搬上課堂,如此才不會失之偏頗。
注 釋
[1]孫建鋒,情到深處淚自流——《凄美的放手》課堂實錄精彩片段[J].小學青年教師,2006(6):18.
[2]孫建峰.心與心對話,情與情交融——《凄美的放手》教學實錄[J].江蘇教育,2009(7-8):25.
[3]孫建峰.心與心對話,情與情交融——《凄美的放手》教學實錄[J].江蘇教育,2009(7-8):24.
[4]徐紅梅.舞動激情,感悟生命——有感于孫建鋒《凄美的放手》[J].江西教育,2009(4B):34.
[5]劉巨才.中國近代婦女運動史[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149.
本文系湖北第二師范學院教學研究項目“網絡背景下的中小學語文閱讀教學研究”(項目編號X2012017)成果。
(作者介紹:馬英,湖北第二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和語文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