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照片的表現力
——國際主流報紙齊普拉斯形象在希臘債務危機報道中的使用

□ 文/郭建良

2015年頭7個月，希臘債務危機是國際主流報紙持續關注時間最長的焦點話題，6月底7月初，這一話題幾乎占據每天頭版重要位置。在圖片的選擇上，希臘總理齊普拉斯的形象備受圖片編輯們的青睞，在頭版見報頻率極高。嚴肅大報很少在頭版使用現任國家領導人的背影照片，這種照片往往被解讀為前景堪憂，大勢已去。使用背影照往往傳達報紙對被拍攝對象情感的傾向。

得意

6月下旬，國際主流報紙第一次集中使用齊普拉斯背影照。希臘還債大限將至，齊普拉斯提出削減退休金等“過緊日子”的改革計劃，結果卻是虛晃一槍。

2015年6月21日，在長時間堅持不提交改革計劃強硬立場之后，齊普拉斯終于向德國總理默克爾和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遞交新建議。他要在最后還債期限到來之前，加緊與歐盟其它國家領導人進行交鋒，試圖避免在6月30日出現債務違約。他的這一突然改變，令媒體高度關注。第二天，各國報紙頭版多采用齊普拉斯的照片。

6月22日法國《解放報》頭版，設計了一個“陰陽臉”版式：左二分之一版白底黑字無圖，大字標題占去大部分版面，以簡潔白色為主；右二分之一版采用一張深色背景的大照片，以黑顏色為主。這種版式因其反差強烈吸引眼球。照片記錄了齊普拉斯回到雅典趕往辦公室上班的情景，在登上總理府臺階時，他像產業工人那樣將外套脫下來向后一甩，瀟灑地搭在右肩。路透社攝影師在其背后用長焦鏡頭抓取了他側轉頭看向遠處的瞬間。側逆光勾畫出他面部輪廓線，棱角分明，在黑色背景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圖1）。

此時的齊普拉斯并非讓步，提交的計劃也只是談判籌碼，在談判陷入暫時的僵局時，他突然宣布將在7月5日舉行希臘全民公投，由選民來決定是否認可這個提案，意在將談判拖延至“違約日”之后。此舉激怒各大債主，談判不歡而散。

此時，希臘債務危機談判還未山窮水盡，報紙采用的背影照也相對善意，人物容貌也得到充分表現，除了生動形象地展示齊普拉斯的性格特征以外，沒有更多的解讀空間。編輯更看重照片本身的情趣性，而情趣性一直是西方媒體新聞人物攝影追求的新聞價值之一。

神秘

希臘選民在公投中明確向歐盟救助方案說“不”的消息，占居了7月6日各國報紙頭版顯要位置。各報從不同角度，對希臘公投結果及預計后果進行剖析，圖片采用齊普拉斯的形象。

法國《解放報》頭版采用整版齊普拉斯逆光背影照。一條如線描般的輪廓光，將齊普拉斯的背影從背景上分離出來，極富概括性。與其說這是一幅新聞照片，還不如說是一幅藝術攝影作品。在大多數采用輪廓光勾勒新聞人物形象的照片中，攝影師均會選擇人物側面拍攝，因為側面曲線更加生動優美，也更易表現人物的外貌特征?！督夥艌蟆返挠脠D很獨特、很有創意，含蓄地表達了一種擔憂：這位一貫不按常理出牌的希臘總理，下一步怎樣走？就像這幅照片一樣朦朧神秘，捉摸不透（圖2）。

7月10日，時隔4天，在歐盟總部比利時布魯塞爾出版的《早報》頭版，也大版面使用了這幅照片，讓讀者看到了它的原始模樣。原來，這幅照片的反差并沒有大到“黑白兩極”的程度，背景中窗外的建筑清晰可見，齊普拉斯的白襯衫上也有細節。這些細節對輪廓線形成了一定沖擊，削弱了光線的表現力（圖3）。

很顯然，《解放報》的照片做了適當的反差調整，壓低了背景亮度，使得畫面更加簡潔，主體更加突出。調整后的照片，意境明顯高于原作。這種處理方式更多地強調了圖片作為題圖的用法。因此，編輯調整的“力度”稍大一些。

糾結

7月中旬，各個媒體第三次集中使用齊普拉斯背影照。希臘“全民公投”之后，齊普拉斯挽回了面子。7月13日，希臘為了留在歐元區，終于接受債權機構提出的增稅與削減開支等條件，提出新的改革計劃，達成了被債權人稱為“希臘留在歐元區的最后機會”的協議，以交換860億歐元的救助款，希臘債務危機暫告一段落。第二天，世界各國報紙均把這來之不易的談判結果作為頭版要聞，齊普拉斯的照片再次“鋪天蓋地”占據了各報頭版。

7月14日，在奧地利福拉爾貝格州出版的《新福拉爾貝格日報》頭版，齊普拉斯肩搭西裝走上總理府臺階的背影照幾乎占據整個版面，但完全看不到他的面容。由于數碼相機感光材料寬容度小于人眼寬容度，若以處在陽光下的齊普拉斯作為曝光依據，那么背景中大門形成的陰影就被拍成黑色。這幅照片讓讀者直接感受到，齊普拉斯步入黑暗中。編輯在版面的右上角做了壓圖大標題：“苦澀的一攬子援助計劃”（Bitteres Hilfspaket），并在其上，鋪一窄條紅底并用小字印著“希臘”國名。之所以說“苦澀”，是因為齊普拉斯違背了他“不還債，不過緊日子”的競選承諾。此協議的簽署，立即在希臘國內引發反對聲浪，人民認為他們的總理向歐洲“投降”了，齊普拉斯必須面對人民和黨內的反對，這可能動搖他的政權基礎。此時，這張不見容貌的背影照，內涵頗為豐富。（圖4）。

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出版的《人民報》頭版也采用了這幅照片，但經編輯細微調整，效果大不一樣。編輯將橫幅照片用作豎幅，裁掉了原片左邊的羅馬柱和右邊的女職員。畫面變得異常簡潔，除了黑色背景就只有被攝主體，并形成中規中矩的“黃金分割”構圖，從視覺構成上進一步突出主體。豎幅構圖在齊普拉斯頭頂上方留下了大面積的黑色空間，使得“黑暗”愈發“強大”，象征齊普拉斯走進了無邊的黑暗中。大字標題：“希臘政府受到監督”（Griekse regering onder curatele）。所謂監督就是債主對借給希臘這筆錢附帶了“緊縮政策”的限制（圖5）。

□ 圖1 為2015年6月22日法國《解放報》頭版。

□ 圖2 為2015年7月6日法國《解放報》頭版。

□ 圖3 為2015年7月10日比利時《早報》頭版。

□ 圖4 為2015年7月14日奧地利《新福拉爾貝格日報》頭版。

□ 圖5 為2015年7月14日荷蘭《人民報》頭版。

□ 圖6 為海邊小路上，悶悶不樂的戴高樂。

經典背影作品的魅力

一幅著名的背影照片讓人過目不忘，捕捉了法國前總統戴高樂將軍頭戴禮帽手拄文明棍面向大海的背影。畫面左面是嶙峋的巖石，右面是海洋，將軍走在曲折的石片小路之上。一身黑色西裝形成了剪影般的背影效果，挺拔而又孤獨，給人以烈士暮年的滄桑之感。這個背影所展示出來的風度、氣質、內涵和精神，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圖6）。

這幅《悶悶不樂的戴高樂》拍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當時這位反法西斯戰爭的領袖，政治上一度失意，備受打擊，郁郁寡歡。而這幅作品準確深刻地“描述”了將軍復雜的心境。

新聞人物背影照片，也能這樣準確地拍出人物的內心世界，也能拍得如此生動迷人、如此發人深思、如此引人聯想、如此讓人難忘。不過，希臘債務危機報道中齊普拉斯的背影照，還沒有達到《悶悶不樂的戴高樂》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