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與張愛玲分別是20世紀20年代、40年代登峰造極的作家,是兩個不同類型的作家,但他們作品的思想內涵存在著一致性,筆者正是從這一共性出發探索共性中的個性。由此可見,張愛玲繼承并發展了魯迅的思想,兩位作家既有聯系又有區別。
關鍵詞:魯迅 張愛玲 異同
前言
盡管魯迅與張愛玲是分屬于兩個時代、兩個陣營的作家,似乎毫不相干,然而文學界將魯迅與張愛玲放在一起并非新鮮事,1944年,著名翻譯家傅雷認為《金鎖記》“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胡蘭成在《評張愛玲》中說:“魯迅之后有她,她是個偉大的尋求著。”他們之間或多或少的聯系,那么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共性與個性呢?
一、從對女性命運的觀照來看,禮教與自身
魯迅與張愛玲是兩位極為關注女性命運的作家,都不同程度地道出了女性生存境遇的艱難與所受的不公正待遇。而就造成女性悲劇命運的根本原因探討上,兩位作家的意見并不一致,魯迅將女性的悲劇命運歸咎于封建制度、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戕害,如《祝福》中的祥林嫂,她勤勞、善良、樸實,卻在糊里糊涂中成了舊禮教的犧牲品。使祥林嫂飽受磨難的不僅僅是生活的困苦,更重要的是受到封建禮教文化制度影響的精神摧殘。“從一而終”是祥林嫂固守的封建思想,為此被迫改嫁時她撞得頭破血流,甚至到廟里捐門檻來試圖解脫這個“罪孽”,讓千人踩、萬人踏,種種荒唐行為的背后,無不表露著那個時代的女性在長期封建禮教文化影響下所形成的自我否定的自虐傾向。《離婚》中的愛姑不正是在封建勢力的代言人“七大人”的威逼下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的一切不公正的安排嗎?
而張愛玲將其歸咎于女性自身對男性不自覺的依附,正如張愛玲在《談女人》中所言:“女人當初之所以被征服,成為父系宗法社會的奴隸,是因為體力比不上男子。但是男子的體力也比不上豺狼虎豹,所以在物競天擇的過程中不曾為禽獸所屈服呢?可見單怪別人是不行的。”[1](P65)因為“是何等樣人,就會遇見何等樣事”,其中“總免不了有些主動的成分在內”。《沉香屑 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初到香港求學“我念我的書”“要行得正,立得正”。可是,在姑母家看了一櫥子“金翠輝煌”的衣服之后,在“看看也好”自我寬慰掩飾之下,她漸漸墮落了,無法從生活環境的柵欄里拔出來,她懇求梁太太能夠“在旁隨時的指撥幫襯”[2](P49),成了“整天忙著,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3](P50)的交際花。而這源自她那內心深處的一股渴望,即喬琪“引起的她那不可理喻的蠻暴的熱情”,是基于女性自身對男性不自覺的依附性。因此,即使社會制度天翻地覆,葛薇龍的故事仍會繼續。
二、從對國民性的批判角度來看,大我與小我
1971年在舊金山與水晶先生的談話中,張愛玲曾說:“魯迅很能暴露中國人性中的陰暗面和劣根性,這一傳統等到魯迅一死突告中斷,很是可惜。”這表明張愛玲對魯迅國民劣根性的認同。同樣是對國民性的批判,可兩位作家的立足點卻不同。魯迅是站在整個社會文化、民族的立場上來揭露國民性格中的冷漠、奴性、愚昧等,是民眾的吶喊,是啟蒙的話語,表現的是“大我”,如魯迅筆下的具有“中國人品性的結晶”的最底層農民——阿Q,面對生存的困境,備受欺凌的遭遇,他采取了欺瞞自己的態度,“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世界真不像樣,兒子居然打起老子來了。”[4](P75)從精神上獲取了勝利。這何嘗不是“人們”的一種處理事情的態度方式,力求保住“奴隸”的地位,甚至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滿足于“奴隸”的地位。正是從這一點上,阿Q成了中國人的一種精神現象,成為一種文化載體。魯迅思考的不僅僅是阿Q的精神狀態,而是承載著整個中華民族的國民文化狀態,他是站在“大我”的立場上來審視和解剖這一國民性的。
而張愛玲是站在個人生存狀態(人生現實中諸多的“麻煩”)的角度來批判人性的扭曲、壓抑,是個人的私語,不負載社會使命,表現的是“小我”,寫的是普通市民的人生。張愛玲主動回避時代的聲音,她的作品不是政治的揚聲器,也拒絕反映廣大世界的苦難真實,而是從自我熟知的晚清洋場一群沒落的遺老遺少出發,在新舊交替的文明中展露一群普通市民扭曲、壓抑的人性,承載著個人的情感、個人的話語。在曹七巧的身上,讀者看到了一個由受害者到迫害者的冷酷蛻變,是長期壓抑的情欲與窮極一生想要得到的金錢迷失了她的心智,人性中至真、至善、至美的東西已蕩然無存。曹七巧的生存境遇不是站在時代民族的立場上去表現的,而是從曹七巧個人的生存狀態表現,談及其被情欲與金錢迷失的人性,承載著張愛玲獨特的個人體悟:人的私欲使人不像人。
三、從對悲劇人生觀的探尋上來看,未來與現在
一個人的幼時經歷對其人生觀的形成至關重要,早年的心理陰影在魯迅與張愛玲的以后的生活中并沒有被消除反而被強化,他們都無法顛覆深烙于記憶中的對于生命的悲劇體驗,從而形成了悲劇人生觀。同樣是表達悲劇人生觀,可他們所尋求的出路抑或是解脫方式不同。魯迅是在反抗絕望的同時寄希望于未來,“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兩地書》魯迅筆下的青少年就是希望,《故鄉》中少年的閏土是生機勃勃的小英雄,“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5](P59);而中年的閏土自卑、迷信,如同一個木偶人,“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6](P62)。《狂人日記》的結尾,那句觸人心弦的吶喊:“救救孩子”依然響亮,救救那并未受封建制度、禮教禁錮的孩子。
而張愛玲尋求悲劇人生觀的解脫方式是把握現在,享受當下,張愛玲是惶恐于未來的。“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常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惘惘的威脅。”[7](P156)現在才是真實可觸摸的,張愛玲發出這樣的感嘆:“出名要趁早呀!”“我懂得怎樣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8](P3)張愛玲以一貫的審美態度來肯定現在的生活,以“殘酷的天才”、奇異的智慧來發掘現實世界里的點滴樂趣并甘之若飴。她固執地守候現實的安穩,生命也早已描定她的式樣,像是“繡在屏風上的鳥”,靜且美。“年深日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9](P101)
魯迅與張愛玲分別是主流文學與非主流文學的代表作家,他們之間存在著某些共同之處,然而他們因時代背景、思想淵流、個人氣質稟賦等方面的不同,在共同之處又見不同。
注釋:
[1][7][8]張愛玲:《流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
[2][3][9]張愛玲:《傾城之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
[4][5][6]錢理群,王得后選編:《魯迅小說》,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
參考文獻:
[1]張文娟.五四文學中的女子問題敘事研究——以同期女性思潮和史實為參照[M].山東人民出版社,2013.
(李麗 江蘇省南通大學文學院 226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