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夢清 曾文華
(華中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從“三美論”對比《紅樓夢》兩英譯本中海棠詩的翻譯
范夢清 曾文華
(華中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詩以言志,是古典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物的性格與命運的體現。《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的巔峰,是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偉大作品,塑造了鮮明的人物角色,其中反映人物性格命運的詩歌也值得后人研究。本文運用著名翻譯家許淵沖詩歌翻譯的“三美論”,對三十七回海棠詩的兩個譯本進行對比,淺析霍克斯與楊憲益對原詩的理解和翻譯。
三美論;海棠詩;詩歌翻譯
《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的巔峰,是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和高度藝術性的偉大作品,其文學成就至今難已超越。詩詞曲賦與小說情節有機融合,為塑造典型人物服務,深化了小說的思想性及藝術性,因此其詩歌翻譯對表達原文的思想內涵有著重要作用。
在《紅樓夢》的英譯本中,霍克斯的The Story o f the Stone及楊憲益夫婦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s是較為完整且影響力比較大的兩個譯本。本文將選取《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的四首海棠詩,探討楊憲益與霍克斯對原詩的理解和把握。
“三美”論是由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第一篇《自文學至文章》中首次提出來的:“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1978年,許淵沖在《毛主席詩詞四十二首》序言中把魯迅的三美說應用到中國古典詩詞的翻譯上來,提出了譯詩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音美、意美、形美的理論。1983年,許淵沖在《翻譯通訊》第三期上發表《談唐詩的英譯》,正式指出“翻譯唐詩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意美’、‘音美’、和‘形美’……”,并解釋道:“這就是說,譯詩要和原詩一樣能感動讀者的心,這是意美;要和原詩一樣有悅耳的韻律,這是音美;還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如長短、對仗等),這是形美”。
(一)意美。
海棠詩是第一次詩社詩翁們的作品,這組詩定為七律,頷聯頸聯對仗,且規定以“門”、“盆”、“魂”、“痕”、“昏”五個字為第一、二、四、六、八的結尾。格式如此嚴謹,但每位詩翁的作品卻又風格迥異,將創作者的性格、追求融入其中。這五首詩歌,是五個人對海棠截然不同的理解,我們能從各自的海棠中,找到他們自己的影子。
探春全詩如同其人,自負英爽。詩以“斜陽”、“寒草”較為凄清的意象開頭,卻在頸聯轉寫蔥翠的青苔鋪滿海棠花盆,將意境轉化為清新明快;“玉是精神”,“雪為肌骨”,探春筆下高潔的海棠正是她的追求;即使無力,海棠花卻也并不會羽化,變成素衣仙子離開人間。探春并不消極厭世,而是勇敢去面對,超然豁達。寶釵的詩首聯便是“珍重芳姿”,無論何時舉止都端莊嚴謹,穩重溫柔。她筆下的海棠偏愛素雅,卻“淡極始知花更艷”,淡雅到了極點才更能體現其芬芳不凡,強調內在修養。尾聯揭示她的海棠是個行為安分,潔身自好的淑女的化身,正如寶釵其人。寶玉用兩個典故和比喻手法,形容白海棠的姿態容貌,分別與寶釵,黛玉相應。他的海棠晶瑩剔透,冷艷美麗,卻又籠罩著點點憂思,愁緒綿長。黛玉的海棠融其人于花中,冰清玉潔,卻又孤獨悲傷。她的海棠正同她自己,嬌弱哀愁。詩作空靈飄逸,風韻別致。與探春不同,黛玉向往理想的仙境,來逃避對現實的不滿。
1.情感風格。
對比楊譯和霍譯,整體上來說,霍譯較為明快、直白,表意直接,感情熱烈奔放;而楊譯則繼承原詩的含蓄婉轉,纏綿悠長,讓讀者從字里行間去親自感受,體會作者的語氣,領悟作者的心境與感情變化。二者風格迥異,卻是各有千秋。對比二者對探春詩作的翻譯,我們發現:
霍詩開頭描繪了一幅靜態的雨后海棠圖,并大膽將作者聯想賦予詩中,想象斜陽為長滿爬藤(這在原詩并未體現)的門鑲了(gilde)一圈金邊,讀罷仿佛眼前看到斜陽的色彩。首句的重點在于door和flower-pot,恰與原詩韻腳的要求相應,展現了一種直觀的視覺美。而楊譯首聯翻譯的重點(stress)在于兩句的開頭chill和thick。chill將詩時節透漏給讀者,并初步奠定感情基調,而thick也體現的是一種觸覺,仿佛觸摸到厚厚的青苔,強調需要作者細細品味的感覺美。頷聯運用隱喻手法, “是”、“為”二字將海棠的精神和形貌分別比作白玉與白雪。楊譯的處理方法是將原文對應翻譯,海棠花高潔之氣勝于白玉,淡雅的花朵如白雪般令人陶醉,精神與形貌在譯文中地位同等。而霍譯卻更強調海棠花的潔白如雪,再次強調直接表現出來的視覺效果,并把原詩隱喻的海棠“高潔”之意通過pure as pure white jade直接展示出來。頸聯及尾聯霍譯語氣詞o和最高級most以及感嘆號的使用使得感情表達更為明顯、直接;楊譯則延續一貫的委婉抒情風格,娓娓道來。
2.對意象的處理。
在詠白海棠詩組中,作者大量運用典故,包含了大量文化意象,因此給翻譯增加了相應的難度,而譯者也在翻譯過程中使用了不同的處理方法。比如下面一個譯例: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寶玉
霍譯:
A Yang-fei rising naked from the bath,
With a cool, chaste allure that she had not.
楊譯:
Like Lady Yang’s shade, fresh from the bath, icepure,
Or Xi Shi’s mournful spirit fair as jade.
此聯包含兩個文化意象:出浴太真和捧心西子。出浴太真——楊貴妃,號太真。玄宗曾說:“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捧心西子——春秋時越國美女西施。西子因心痛而捧心皺眉,仍然顯得很漂亮。形容美女嬌弱之態。古人賦海棠詞中時有以楊妃、西施并舉。
霍譯的版本對原文典故的翻譯僅僅點明楊貴妃,但并沒有體現出西子的角色。他的處理辦法是將兩個文化意象合并為一體——出浴太真。這體現作者為西方讀者考慮,免去同一聯出現中兩個讀者不熟悉的文化意象,避免增加理解負擔。并以“冰作影”和“玉為魂”說明海棠的冰清,玉潔。楊譯的處理是完整保留兩個意象并對分別對Lady Yang和Xi Shi加以解釋。剛剛出浴的楊妃,倩影如冰般純潔;因心痛而捧心皺眉的西子,她哀傷的心確如白玉般純凈,與原文相符。并且在此聯的修辭處理上,把隱喻冰作影和玉為魂轉化成明喻,與原文表情達意上異曲同工,不得不佩服譯者的匠心獨運。
另外一點,在表達“出浴”時,霍譯與楊譯分別采用“naked”(未著裝的,無裝飾的)與“fresh”(清新的,新鮮的),從意美上講霍譯開朗奔放,而楊譯更為端莊矜持。
(二)音美。
詩歌是具有音樂性的語言。中國古典詩詞非常注重音韻節律之美。美學大師朱光潛曾說:“詩是具有音律的純文學”。許淵沖認為,傳達詩歌音美就是重視原文的音韻和節奏,借譯入語樂見的格律,傳達出與原文相似的音律美感。
1.音韻美。
漢詩押韻較為統一,而英詩的押韻則顯多樣,包括頭韻、尾韻、輔韻、元韻等。許淵沖提出要用英語讀者喜聞樂見的押韻方式來翻譯中國詩歌。
(1)尾韻。
這組海棠詩遵守七律格律,頷聯頸聯對仗,且限制韻腳,規定詩行結尾。原詩有八行,這四首詩也分別譯為八行。霍克斯在前四行都是采取隔行押韻格式(abcb),最后兩行是雙行押韻格式(abcc)。它是英語詩歌最基本押韻格式,主要用于雙行詩節(couplet),即每行同長度,同韻腳的詩句,也叫“英雄雙韻體”。 英雄雙韻體是一種英國古典詩體,由十音節雙韻詩體演化而來,每行五個音步,每個音步有兩個音節,第一個是輕音,第二個是重音。句式均衡、整齊、準確、簡潔、考究。而這四首詩中楊憲益前后四行均采用隔行押韻(abcb)。就押韻格式來講,霍譯更顯多樣,富有美感。
(2)頭韻、元韻、輔韻。
除了尾韻的使用之外,頭韻、元韻和輔韻也分別應用于二者的翻譯中,以黛玉海棠詩的翻譯版本為例,分析霍克斯與楊憲益用韻情況。下表1、2、3充分了體現其嫻熟的用韻技巧:
僅從以上表對黛玉海棠詩的翻譯來看,霍克斯與楊憲益都注重韻律的多樣化,大量使用英語詩歌的押韻手段如頭韻、輔韻和元韻來維護和重現原詩的音樂美感。揮英語特長,使得譯文讀起來自然流暢,音韻優美,達到了很好的音美效果。
2.節奏美。
霍克斯基本將詩行譯為10音節5音步,即英語詩歌中常見的五步抑揚格。 與楊憲益相比,在音節數目上更為整齊。
(三)形美。
雖然許淵沖將形美放在第三位,但要準確翻譯詩歌,形美也是不可或缺的。形美指的是譯詩要具有形式之美,包括句子長短、行數多少、詩行錯落、排列重復顛倒、對仗工整等方面。他認為譯詩應考慮與原詩相近的形式。他還指出,應盡量不增減原詩的字數。由于英語詞匯無法達到與漢字在表意上同樣的的精煉程度,因此在英譯過程中不能進行字對字翻譯,也就很難達到與漢詩同樣的形式美,但應該要在保留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創造出符合英語特點的“形美”。
1.行數與長度。
行數上看,霍克思與楊憲益均譯作8行,與原詩在形式上保持一致。達到視覺效果,給讀者一種齊整的美感。就長度來講,霍克斯采用嚴格的音節數來翻譯詩歌,基本將詩行譯為10音節,向讀者傳達原詩的整齊感與形式美。而楊憲益也許是為了達到在意美上的更進一步完善,未太多關注詩行音節數目,并無固定模式(如下表所示):
表1 *頭韻
海棠詩*黛玉
海棠詩*寶釵
2.對仗。
對仗,是指詩詞創作及對聯寫作時運用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和手段。它要求詩詞聯句在對偶基礎上,上下句同一結構位置的詞語必須“詞性一致,平仄相對”,并力避上下句同一結構位置上重復使用同一詞語。格律詩詞的對仗使語言音韻和諧,增強了節奏感和音樂美,達到表現形式上的高度完美。因而格律詩詞的對仗要求也就甚為嚴苛,原詩要求頸聯頷聯對仗,我門來看一組頷聯的翻譯: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寶釵
霍譯:
The carmine hue their summer sisters wore,
These snowy autumn blossoms envy not.
楊譯:
Immaculate its shadow on autumn steps,
Pure as snow and ice its spirit by dew stone.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一聯,倒裝句式的運用,顯得新穎別致。正常的語序應該是“洗出胭脂秋階影,招來冰雪露砌魂“——白海棠洗盡了胭脂的浮華,招來了冰雪般的純凈,所以能在秋階、露砌之上盡顯自己高潔的身影和靈魂。
原詩利用了倒裝句式,楊譯很好的保留了其形式,以形容詞開頭倒裝,并且immaculate與pure分別指出洗去胭脂后的顏色與冰雪的顏色,十分巧妙。其次從完整傳達詩文的意思來講,筆者認為,霍克思有所欠缺,僅限于寫白海棠的外在美。但他的處理方法很是精彩,從視覺角度出發,并運用擬人(envy一詞),寫出夏秋季的對比,不直接點明是海棠,用summer sisters來指夏日海棠的紅色。楊譯將詩文意思完整表達出來,且與原詩倒樁結構一致,匠心獨運,展示了白海棠潔凈的身姿和靈魂。
從意、音、形三個方面對比四首海棠詩的翻譯,可以看出,詩歌翻譯確實是個難點,需要進行方方面面的考慮,包括原詩風格、形式、韻律等,還要考慮到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并盡可能發揮譯入語優勢。楊憲益與霍克斯的翻譯再現了原作大部分的美感。從意美來和形美上看,楊憲益在理解原文意思,與原文保持形式和風格一致上要勝于霍克思。而從音美上來看,由于大量用韻,霍克思譯文的音律效果和節奏效果卻要遠勝于楊憲益,只是使得原詩意義有所喪失。但無論如何,兩位翻譯家的作品實屬不易,值得細細推敲、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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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光潛.詩論[M].北京:三聯出版書店,1984
[7]孫李麗.從譯者主體性看《紅樓夢》中《秋窗風雨夕》的兩種英語譯文.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2009(12):114-117
[8]陳可培.譯者的文化意識與譯作的再生——論David Hawkes譯紅樓夢的一組詩.天津外國語學院院報,2003(1):44-49
注:華中農業大學“國家大學生創新性實驗計劃”項目名稱:《紅樓夢》中景、物詩的修辭美及其翻譯研究
項目編號:1210504035 項目所屬一級學科:外國語言文學。
指導老師:曾文華 職務/職稱:副教授。
H315.9;I046
:A
:1671-864X(2015)10-0007-03
范夢清,女,(1991.04.09-),籍貫:山東,現為華中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生,參加華中農業大學國家級科技創新項目,研究《紅樓夢》詩歌翻譯,項目編號為1210504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