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立新
源于美國的“機器人記者”的應用和推廣,引起了國內外學術界和新聞界的關注和討論。討論的話題具有很強的前瞻性,如“記者的飯碗會被機器搶走嗎”、“新聞院校培養記者的模式是否應該因此作出變革”等等。互聯網媒體勃興之后的20多年來,對新聞傳播人才培養方式方法的爭議就沒有間斷過,機器人記者的出現再次觸及到了這一問題。
國內最早關于機器人記者的報道出現2002年。2002年3月26日,中國國防報以《機器人記者將赴阿富汗》為題報道了“機器人記者”的出現。之后《中國傳媒科技》《今日科苑》《發明與革新》《青少年科技博覽》《中學生百科》《青年科學》等刊物都報道了這一消息。報道中介紹,機器人記者是一個遙控的新聞報道機器,是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計算機文化系的工程師們發明的。這項發明的目的是使機器代替人深入危險之地進行采訪。值得注意的是研發“機器人記者”的機構是“計算機文化系”,這顯然是一個具有學科融合屬性的科研、教育機構。
2011年、2012年機器人記者再次引發國內新聞界的關注。2011年國內媒體關于機器人記者再次出現了兩篇報道,一篇是2011年9月20日《互聯網周刊》轉發的“豆腐塊”《智能機器人記者》,另一篇是《科技日報》2011 年9 月22 日轉發的報道《美用機器人記者報道體育賽事》。2012年6月15日《二十一世紀商業評論》以《機器人記者為您報道》為題報道了總部位于芝加哥的 Narrative Science公司開發的一項可以自動生成新聞稿的電腦系統。這項技術是美國西北大學梅迪爾新聞學院的研究項目之一。報道中說,“機器人記者”如今已經被用于報道部分商業和體育新聞,而且這些文章讀起來并不像機器那般冰冷無趣。值得注意的是,開展這項研究的主體是新聞學院,項目負責人Kristian Hammond和他的同事LarryBirnbaum 2009 年在梅迪爾新聞學院開設了包括編程和新聞學的課程,鼓勵學生發明新的可以將數據轉化成新聞故事的系統。浙江在線2012年9月7日的報道《機器人記者來了:30秒一篇、一年150多萬篇海量報道》中說:“據美國《連線》雜志介紹,美國敘述科學公司(Narrative Science)正在極力宣傳他們發明的同名軟件,這個軟件擁有自動撰寫新聞故事的功能,他們認為將來會研發出更為強大的寫作機器人。”這些報道中提及的“編程和新聞學的課程”“ 寫作機器人”等科研和教學內容都是學科融合的產物。

在3月15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李克強在回答記者提問時再次提到“互聯網+”,他說,“我想,站在‘互聯網+’的風口上順勢而為,會使中國經濟飛起來”。
2015年伊始,機器人記者再次引起國內新聞界的關注。參考消息網的報道《外媒:美國現“機器人記者” 發稿“又快又好”》(1月31日),《中國青年報》的報道《機器人記者來了 記者會失業嗎》(2月4日),觀察者網轉引的報道《紐約時報:不能小看機器人記者》(3月15日),譯言網轉引的報道《私人專屬機器人記者時代正在到來》(3月16日)等都獲得了新興媒體較高程度的分享。然而,更多人關注的是它帶來了什么,而不是它怎么來的。細讀這些稿件,我們注意到這些稿件在報道“機器人記者”的技術屬性時,使用了“自動化”“ 敘述科學”“人工智能”等用語,這表明學科融合和交叉對新聞傳播創新的重要性。
“機器人記者”是知識融合的產物,也是學科融合的產物。2012年,英國中央蘭開夏大學傳媒學院一行來河北大學訪問,他們帶來了一項研究成果叫“電子報紙”,從電子報紙到機器人記者,知識融合,以及為知識融合提供平臺的學科融合,正成為國外新聞傳播類院校新聞傳播學人才培養的新潮流。這種學科融合,從已有資料來看,主要表現為新聞學、傳播學與計算機技術和自動化技術的融合,著力方向為新的媒介形態和新的傳播方式的創制,并通過新媒介、新方式的創制實現對傳播內容的創新性表達。近年來,國內的新聞學與傳播學教育界多次發出人才培養需要“轉身”的呼聲,然而現有的人才培養模式、課程體系、科研項目、科研團隊等,多缺乏學科融合的規劃、設計,創新性發展停滯不前。從已發布的國內新聞學和傳播學的研究成果來看,傳播控制研究大于傳播創新研究,基于傳播技術的創新性研究所占比例極低。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缺乏學科交叉的課題設計和研究團隊。知識融合應成為中國新聞學、傳播學學科發展的新的增長點。
3月5日,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互聯網+”行動計劃,他說,“要制定‘互聯網+’行動計劃,推動移動互聯網、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與現代制造業結合,促進電子商務、工業互聯網和互聯網金融健康發展”。 在3月15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李克強在回答記者提問時再次提到“互聯網+”,他說,“我想,站在‘互聯網+’的風口上順勢而為,會使中國經濟飛起來”。李克強總理在兩會上兩次提到“互聯網+”,隨即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熱議。“互聯網+代表一種新的經濟形態,即充分發揮互聯網在生產要素配置中的優化和集成作用,將互聯網的創新成果深度融合于經濟社會各領域之中,提升實體經濟的創新力和生產力,形成更廣泛的以互聯網為基礎設施和實現工具的經濟發展新形態”。“‘互聯網+’其實就是把互聯網和各行各業結合起來,從而創造一種新的業態,比如互聯網金融、互聯網交通、互聯網醫療等。”互聯網+描述的是基于互聯網的跨界融合,互聯網與更多行業跨界融合成大勢所趨,并自2014年就已成為互聯網發展的主題。這種基于互聯網的跨界融合,使更為深入的原生態的行業信息、專業信息成“水流狀”和“放射狀”地存在于互聯網之中,開辟了信息傳播的新格局。這為機器人記者對這些信息進行處理提供了可能,也為機器人記者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工作空間”。
“機器人記者”實際上是利用算法和自然語言生成器對互聯網上存儲的信息資源進行結構化處理的一種“文本自動生成”技術。如果從減輕繁重、艱辛的新聞記者勞動強度的角度看,機器人記者的出現不失為一件美事,如果從每一個新聞用戶,個人、公司等等,都可以輕松生產自己需要的新聞產品,并成為人們的“專屬機器人記者”的角度來看的話,則對傳統記者的“生意”會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甚至會影響到記者這個行業的執業規模,亦或重新定義記者這個概念。最近一些報道,如《紐約時報:不能小看機器人記者》、《私人專屬機器人記者時代正在到來》等等報道中的材料反映了這種可能,如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自動視野公司(Automated Insights) 僅2014年產生的文章數量就超過十億篇, 美國敘事科學公司(Narrative Science)向諸如《財富》(Fortune)、《十大網絡》(Big Ten Network)等新聞雜志提供類似服務。美國一家自動化洞察力公司2014年一共創作了10億個報道,美聯社(The Associated Press)每季度利用自動化洞察力公司(Automated Insights)的Wordsmith平臺撰寫3000多篇金融報道。《紐約時報》報道說:“敘述科學聯合創始人克里斯蒂安·哈蒙德(Kristian Hammond)估計,到本世紀20年代中期,將有90%的新聞由計算機算法生成,其中大多都無需人工干預。倘若這個預測接近事實,那么我們就會處在一個滑坡之上”。這里說的“我們”指代誰呢?法國的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管理科學教授菲利普·M·帕克(Philip M. Parker)的專利算法系統已經生成了超過100萬本圖書,其中有10萬多本在亞馬遜上銷售。而這些對于傳統記者和寫作者而言繁重的而需要較長時間才能完成的工作,機器人記者是在數秒鐘至少是在幾分鐘之內完成的。這就為信息需求者提供了一種“按需分配”的可能。如果經過完善的“機器人記者”,對跨界融合日益深化的互聯網進行“機器寫作”,“它”創作的新聞產品的“深度”,將對記者現行的寫作提出嚴峻的挑戰,也對新聞人才的培養取向提出新的要求。這些要求,當前可見到的是這樣幾個方面:
一是知識新聞學的興起。新聞事件的發生遵循一定的規律性,這種規律性或為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法學等的研究對象,或為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的研究對象。關于事件本身的信息是描述性的,這些信息涉及到的知識是解釋性的,這種源于知識的解釋性是科學的而不是文化的。基于互聯網的跨界融合,使各信息傳播成為產業鏈上的一環,信息傳播的專業性、行業性和知識性將得到空前強化。國內現行的新聞傳播人才培養模式并未將多學科的知識性作為“專業基礎”,是難以勝任知識新聞學需要的。因此,基于互聯網的跨界融合,必然導致信息傳播格局的變化,新聞在這個變局中需要一個切入事件規律性、行業性、專業性層面的“工具”來保持自己在信息傳播中的地位,這個工具就是解釋多樣新聞事件的知識。構建以知識為核心的新聞傳播人才培養模式,既面臨著“機器人記者”的挑戰,也面臨著現行高等教育體制的制約。
二是審美新聞學。審美是人類的精神活動,創造有審美體驗的事物是人類對美好的追求,更是人類文明進步的表現。新聞傳播活動中的審美體驗,一直深深吸引著閱聽者,使之在信息傳播活動獲取到人文的喜悅。因此,如何把新聞和其它的信息形式寫美這一課題,將在“機器人記者”時代來臨之后,在技術理性充斥生活的世界里,凸顯出來。這就需要把“新聞”作為一種藝術來創作,用來溝通心靈,愉悅心靈,尋找到新聞的新高度,一種機器不能到達的高度和層面。
當然這兩個推測,是對專業記者和專業記者培養而言的,在對挑戰和變局的時候,我們應該有勇氣進行新的思索。
第一代機器人記者是一個遙控的新聞報道機器,雖然它采集第一手信息,但它是通過人的遙控實現的。第二代機器人記者是一個“文本生成系統”,可視為“機器人編輯”。由此來看,雖然“機器人編輯”可以利用互聯網資源生產“解釋性文本”,但是它只是對信息資源的重新結構化,它自身尚不能單獨生產“第一手信息”。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大家當前討論的“機器人記者”實際上是“機器人編輯”,它只是“信息的加工者”,不是第一手信息的采集者。這實際上再次表明將物質世界和意識世界連接起來的是主觀能動性的人,機器只是人的延長,是對能動性的強化,而不是能動性本身。從物質世界和實踐社會采集信息的工作,將物質形式存在的信息轉化為符號形式的信息的工作,恐怕永遠都要由人來完成,或者由人來控制的機器來完成。因此,“機器人記者”也好,“機器人編輯”也罷,它們只是一個沒有心跳和情懷的邏輯機器,它不是“神筆馬良”,而且永遠也不會是!
但是隨著互聯網跨界融合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各行各業的“內行”信息用戶成為網絡信息的生產者,其生產的信息,不僅在數量上,甚至在質量上都達到了國內甚至國際水準,對這些專業性強、即時而全面的信息資源進行“機器化編輯”,有望生產出“高水平的新聞作品”來,甚至是現行記者工作模式下難以企及的質量和水平。雖然從人類的整體上來看,“機器人記者”是人的延長,但在具體的實踐層面,對于記者個人和群體而言,它確實能夠實現對個人和群體的替代和超越。有人推測,“互聯網+”思維下的跨界融合,將摧毀以信息不對稱獲利的產業模式。這可能會重新定義新聞和新聞媒體,以信息傳播為核心的新聞及新聞媒體,將可能轉向提供公共性和監測環境等人文層面發展,如果找不到有效的贏利模式,也許會走上公益事業的路子上去。新聞業或許將迎來一次革命性變革,無論是產品形態,還是社會功能,都會經歷暴風驟雨的洗禮。
“機器人記者”只是一種技術化的信息資源利用模式,恰如一條生產線,它是符號形式存在的信息加工者,人類才掌握著將物質形式存在的信息轉化為符號形式的信息的終極權力。但“機器人編輯”真正可能可怕的是它成為個人、組織的應用,以及它與社會化媒體的結合,那樣,它就會生產出許多貌似專業的新聞作品,讓記者的辛勞之作經歷機器的無情挑戰。但同時,又有這樣一個問題值得關注:“機器人編輯”,雖然能夠生成文本,但如果用來在社會化媒體上公開發表,相應的法律責任是由發表的人來承擔,還是由這個機器及其生產者來承擔呢?另外,當這種機器作為私人工具并生產出“新聞產品”發表在自己的網頁、博客等社會化媒體上的時候,作為閱讀者,我們是把它當成公民新聞呢?還是當成一種文字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