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劉正紅
從都市報原創內容轉型看深度報道困境與出路
□ 文/劉正紅

劉正紅黔中早報社總編輯
作為紙媒重要內容支柱的深度報道,同樣面臨互聯網的沖擊,也面臨著適應新時代的壓力與機遇。本文從深度報道的發展、困境與突破之道做了多方面分析,是一位一線深度報道記者、媒體管理者長期的觀察與思考。
深度報道 都市報 轉型 內容為王
關于深度新聞,業界、學界的看法不盡相同,但基本上繞不開“特稿”“深度報道”“新聞調查”“深度調查”等說辭。深度新聞作為一種重要的內容產品,長期為都市類報紙所倚重,并被當作報紙核心競爭力的要素之一。
然而,隨著互聯網技術“牽引”新媒體的迅猛發展,傳統媒體在發布時效、呈現特征、傳播方式、受眾黏性、終端親和力、互動活躍度等方面“逐漸掉隊”,被看作紙媒專利的深度新聞也越來越“不受待見”,甚至被“抄了后路”。有新聞界同行悲觀地感嘆,“我們已經被互聯網和移動終端逼得無路可走”。也有人不太在乎,認為“深度新聞是都市報的一張王牌,網媒在專業性方面很難趕得上”?;诖?,我以多年管理與運營市場化報紙的經歷提出淺見:都市類報紙的深度新聞仍有提升空間,但它面臨的現實瓶頸亟待突破。
在我的記憶中,以貼近性、可讀性、服務性見長的都市報創辦伊始無不以“短平快”新聞搶眼球,大抵在上世紀90年代后期至本世紀初葉,作為報紙主要類型之一的晚報陸續進入發展瓶頸期,而都市類報紙趁機“冒頭”,相繼開設大面積專版,刊發有別于“豆腐塊”的“大塊頭”報道,以期改變讀者長期以來形成的“都市報是小報”的印象,增加發行量,擴大影響力。這方面先行先試的典型有《三湘都市報》,開始以“特稿”欄目發一些篇幅較長的新聞故事,讀者反響熱烈,客戶跟投廣告也挺積極。
深度新聞的發展高峰出現在2003年至2010年,具有示范意義的好作品相對集中在《華商報》《華西都市報》《成都商報》《南方都市報》(以下簡稱南都)等,帶動一大批都市報重視深度新聞的開掘并不斷加大力度,形成佳作如潮、看點頻現的局面。在一些因深度稿件在業界成名的調查記者心目中,這是深度新聞的“黃金八年”。
很快,互聯網的飛速發展改變了媒體生態,都市報受到的沖擊尤其明顯。2011年至今,移動互聯網“縱橫”各個領域,此前在發稿時效上完勝各種周報和新聞周刊的都市報深度新聞,在門戶網站的“夾擊”和智能終端“搶攻”下逐漸失去傳播優勢,不少按傳統采編模式“生產”的深度報道,被網絡媒體、新聞客戶端甚至微博微信的同主題專題占盡先機。一些堅守在紙媒的朋友經常抱怨:“好不容易完成一個深度調查,結果還沒見報就在手機上刷到了同樣的題材!”坦誠地說,我供職的報紙也有這樣尷尬的境遇。
顯然,被都市類報紙視為“制勝法寶”的深度新聞已褪盡芳華、直面慘淡。我不贊成某些人肆無忌憚地唱衰紙媒,我也不對傳統媒體的命運盲目樂觀。傳播技術日新月異,社交平臺蓬勃發展,信息選擇空間更多元,碎片化閱讀成為趨勢,不得不承認,傳統的新聞操作手法確已落后,都市報的黃金時代一去不返。但毋庸置疑,深度新聞這種媒體產品形態仍然被絕大多數都市報所珍視,神秘不再、優勢被削弱畢竟不等于消亡,“黃昏過后,終究是黎明”,深度新聞要面對的,是如何突破“茫茫黑夜里的瓶頸”。
相對都市類報紙的“拳頭產品”本地新聞而言,深度報道開始是作為互補內容“萌生”的,主要目的是和競爭對手形成差異化,并在選題價值、報道視角、文本品質、綜合影響等方面彰顯主流報紙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隨著題材的豐富、手法的多樣、看點的層出不窮,反響不斷擴大,深度稿件逐漸成為都市報不可替代的另一個“拳頭”。此后,喬布斯和他的“蘋果”顛覆了一切,都市報的好景不再!
梳理深度新聞在都市報演進的脈絡,我們會發現媒體發展與自然界的節律現象巧妙暗合,受主客觀原因制約,始終難以擺脫“生長—茁壯—繁盛—衰敗”的規律。只是,深度新聞更像多年生植物,不會輕易在紙媒的寒冬里凋零,若能把握時機突破瓶頸,就有希望迎來“第二春”“第三春”乃至“第N春”。那么,都市報深度新聞面臨的現實瓶頸表現在哪些層面呢?
其一,“負面化情結”影響選材,深度記者在挑刺揭丑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不可否認,近年來我們看到的深度新聞,很大一部分是負面報道,且多屬于社會新聞范疇,題材單一,寫作套路化,標題噱頭十足,甚至摻雜獵奇和炒作,唯恐不能吸引眼球。
社會現象豐富多元,新聞人物個性不一,公眾普遍關注的人和事絕不限于負面范疇。南都在創設“深度”版初期就再三向采編人員強調深度新聞選題的四個價值判斷標準,即“能否推動法治建設、能否提升政治文明、能否彰顯道德效應、能否促進社會進步”。該報的深度周刊曾一度摒棄純粹的社會新聞和惡性刑事案件,而對時政題材、地方政要尤其是具有創新意義的改革模式和存在爭議性的政府舉措非常重視,《江西安義“放逐干部”回歸之后》《追問佛山鎮長高薪制》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南都開了好頭,而始終堅持用“四個能否”或類似標準去衡量選題的都市報卻越來越少。原因很直接,實用主義與功利目的作祟。一些都市類報媒的負責人和我交流時坦承“這是無奈之舉”,因為PC互聯網和移動智能終端相繼搶占了信息傳播先機,刷屏瀏覽的“秒讀”趨勢導致平實敘事、理性解析的稿件無人問津,唯有貼著“揭黑”“曝光”“解密”“大起底”“āB面”等標簽,才能讓讀者“看得過癮”。
但是問題來了!負面題材的深度新聞充斥著報紙版面,一方面會強化那些喜歡看媒體挑刺或者揭社會傷疤的讀者們的“耐負性”,誘發“審丑疲勞”,最終因嫌棄新聞“不夠刺激”而拋棄報紙;另一方面,灰色基調的負面內容是政府部門和企業商家不愿看到的,且不說曝光類的稿件本來就很難刊發,就算順利刊登也難免給報社“惹麻煩”——其實大多數報社是不怕麻煩的,關鍵是麻煩惹多了,付出的溝通成本和相關代價也就大了,往往跟報紙做深度新聞的初衷背道而馳。還有一個情況不容忽視,即政府部門應對輿情和解決危機的措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完善,深度報道如果不恪守客觀敘事、理性建言的原則,一旦陷入“曝光與揭露是第一要素”的偏執狀態,后果將不堪設想。
其二,優秀記者陸續流失,深度報道領域的專業人才越來越難找。
都市報深度新聞有過長達八年的繁盛期,主要歸功于一批專業素養好、綜合能力強的職業新聞人,他們中的大部分因深度報道而聲名鵲起,被稱為“名記”“調查記者”或“風云記者”。
遺憾的是,在深度新聞“黃金八年”成就了都市報輝煌和個人職業榮耀的優秀記者,多數都陸續離開了傳統媒體。筆者了解的知名記者,約有90%離開了原來供職的都市報,有人改行,有人創業,有人被門戶網站挖走,有人做起了社交媒體。據不完全調查,他們辭職的主要原因不外乎三種:1.長期從事深度報道的壓力與勞累讓他們不堪重負,換個環境或許于公于私都有利。2.傳統媒體十余年幾乎一成不變的薪酬促使他們“選擇勞動價值更高”的工作。3.都市報轉型的陣痛讓一部分記者看不到希望,而跳往新媒體平臺剛好又是這幾年的趨勢。
舊人已去,那就啟用新人唄。問題是,此一時彼一時,傳播方式發生明顯變化的如今,要物色專業水平和綜合素質達到“黃金時代”名記們高度的深度新聞人才,何其之難!這絕不是無病呻吟,而是殘酷無情的現實。在都市報的鼎盛時期,不少報社開辟深度版,從采編團隊抽調精兵強將,設置專門的深度新聞部或新聞調查部,從業務培訓、分配機制、稿酬標準等方面給予傾斜,使深度記者的積極性和專業能力得以充分發揮。而今報紙的采編、發行、廣告均受到互聯網媒體強烈沖擊,受眾被陸續“搶走”,市場被逐步擠占,于是幾乎所有的都市報都在謀求轉型,為融合新媒體發展投入大量資金與人力,舍得像十年前那樣不計成本“扶持”深度新聞的平媒,已經找不到幾家。
話說回來,只要都市報這種媒體形態存在,能做事的記者還是有的,但工作質量如何就很難說了。北京一家傳媒研究機構的統計數據顯示,2010年至今在報社從事深度新聞采寫的記者,1970年代及之前出生的不足30%,“80后”占55%,另外15%是“90后”。與都市報“黃金時代”的深度記者相比,現階段占主流的年輕記者無論社會閱歷、綜合素養還是專業水準、實操能力,均不可同日而語。他們中的大多數很努力,但他們做的深度新聞普遍存在一個“致命的頑疾”——主動迎合新生代受眾的審美趣味而習慣于“深度獵奇”或“深度刺激”,寫作手法也向 “快餐式講述”和“碎片化呈現”妥協,于是,“偽深度報道”泛濫成災,泥沙俱下,混淆視聽,極大地損害了媒體公信力,使瀕臨險境的都市類報紙雪上加霜。
其三,傳統老套的采編模式,使都市報深度新聞的傳播價值大打折扣。
在《黔中早報》融合新媒體轉型發展動員大會上,筆者曾明確指出:“都市類報紙如果不改變沿襲了近20年的傳統采編模式,就算內容再好、看點再多,也拼不過互聯網媒體?!睘槭裁催@樣說?因為老套的采編模式至少會讓都市報在三個方面輸得很慘:新聞時效性,受眾到達率,內容影響力。
作為都市報拳頭產品的深度新聞雖然在“抵抗同質化”方面具有明顯優勢,但它同樣受到僵化且低效的采編模式的制約。報紙深度新聞的局限性首先體現在采編流程上,“選材—策劃—報題—采訪—寫稿—改稿—編版—三審—清樣”的固定程序需要人力與時間來執行,記者、編輯、主任、編委、值班副總和總編輯都圍著深度新聞版“打轉轉”,這就必然會跟網絡媒體拉開一個時間差,除非你的選題是“絕對獨家”(信息爆炸時代,這種獨家新聞一年也難遇到幾回),否則報紙還沒開印,網媒的相關專題就已被大量點擊和轉發。時效遲滯了,網絡上相同或相近主題的報道就會使都市報深度新聞淪為“剩飯”,閱讀率自然不高。
單向傳播模式也是都市報的“硬傷”之一。作為紙質印刷的出版物,報紙從誕生之日起就具有“我們辦,你們看”的特征,記者采訪寫稿,編輯改稿編版,老總審稿簽樣,隨后印刷發行,整個過程完全是“我的地盤我做主”,白紙黑字,一上攤誰也改變不了,買了報紙看的就是那些內容,有種愛看不看隨你便的感覺……這是典型的單向傳播。在信息渠道單一、選擇空間有限的較長一段時間,這種模式表現出不小的活力。但置身于“移動改變生活,互聯網改變一切”的現今,受眾更喜歡平臺開放的互動傳播模式,在門戶網站、移動客戶端、微博微信平臺瀏覽新聞不僅方便快捷,還能隨時反饋意見、跟帖評論、發表觀點和轉發點贊,甚至可以實時參與簽到積分、抽獎搶紅包、領取優惠券、分享文圖視頻等各種互動。在能夠全方位捕捉信源、文圖音視頻立體化整合包裝、網頁āPP二維碼微博微信多渠道即時發布的移動互聯網媒體“攻擊”下,即使是被都市報人視為王牌的深度報道,僅憑新聞紙傳播所能產生的有效到達率和釋放的終端價值,也極為有限。
深度新聞伴隨都市報的發行而傳播,其關注度、社會意義和輿論影響力仍不可忽視,但報紙上攤之后的內容附加值和二次變現能力將被新媒體“削弱”,至于市場信息收集、用戶數據沉淀,就更無從談起。
從2010年至今,走在困境中的都市類報紙已陸續采取各種措施謀求轉型。處于一線地位且背靠大型傳媒集團的,不斷鞏固品牌優勢,提升內容變現能力,并在文化產業、社交平臺打造、電商合作、民生服務、大數據營銷、實業運營等方面多點發力。
有目共睹的是,不管都市報怎么改革求變,對深度報道的重視卻從未動搖。盡管我對報紙深度新聞面臨三大瓶頸表示擔憂,但長期管理、運營都市報的實踐體會以及同行們先行先試取得的一些成功經驗,讓我對深度新聞的品質優化和價值提升仍然信心十足。
突破深度報道三大瓶頸的辦法,毫無疑問是“對癥下藥”。
首先,保持深度新聞的特性,從采編理念到操作手法都要揚長避短。善用細節講故事的優勢可繼續發揮,但稿子必須信息充分,“干貨”要多;選材務必找到挖掘真相、追根溯源和社會意義、民生價值的平衡點;采訪寫稿要確保立場客觀、信息準確、文字平實、情感理性,不唯上、不炒作、不媚俗、重思辨,并在謀篇布局、切入角度、起承轉合等方面展現深度記者扎實的專業技巧,適當運用符合當代主流受眾風格的語言和記錄歷史的筆法,成就稿件的可讀性、關注度和傳播價值。
其次,紙媒管理者和深度記者要清醒地認識到,都市報已經到了“不緊跟潮流則難以行船”的窘境,必須大破大立。破什么呢?老套的傳統采編模式。時效滯后、內容同質的弊病必須根治。怎么治?采編過程融入互聯網思維,記者編輯轉換角色,由采、寫、編、評的執行人“變身”為產品的生產者和經營者,報社可以實行項目制,新聞就是產品,深度新聞是高精尖產品,而采編人員應該是產品經理,帶著為受眾和客戶提供質量可靠的實用商品的理念去對待每篇稿件、每個版面。新媒體平臺的打造固然重要,但多元化融合不能盲目,畢竟報紙做社區、論壇、微博、微信、āpp客戶端之類,遠不如門戶網站和移動互聯網媒體的條件好。深度新聞在現階段的操作樣板不多,基本上靠都市報人去摸索嘗試,但“界面”“澎湃新聞”和“無界新聞”值得借鑒,三者“吸聚了傳統媒體的精英,注入了移動互聯的血液,拓展了深度報道的范疇”。而“藍鯨傳媒”的玩法也可以參考,他們打通新聞類別、聚合媒體同行、共享社會資源、轉換傳播方式的實踐,已讓不少人看到“新聞的藍?!薄?/p>
最后要說到人才的支撐。深度新聞領域固然“一將難求”,但只要再次擦亮都市報的品牌,在用人機制、薪資待遇和發展愿景上給人以切實可靠的期許,就不愁重建不了能打硬仗的深度記者團隊。馬云說,“員工的離職原因林林總總,只有兩點最真實:1.錢,沒給到位;2.心,委屈了。這些歸根到底就一條:干得不爽?!闭垐允卦诙际袌蟮墓芾碚邔φ者@兩點認真反思,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那么大家就有理由相信,絕大多數都市類報紙可以“好好的活著”,深度新聞也將在“互聯網2.0時代”再次煥發“不朽的活力”。
(作者是黔中早報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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