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格薩爾王放到評書里

陳莉莉

2015年12月11日，蓬蒿劇場評書《格薩爾王》發布現場，藏族歌舞表演

2015年12月，一個冬日的午后，78歲的降邊嘉措去了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小的劇場”。那里要舉辦一個對他來說意義特別重大的儀式：發布普通話版《格薩爾王》評書。

曾擔任全國《格薩爾》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格薩爾》學會會長等一系列職務的降邊嘉措，是中國社科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也是中國最有名的《格薩爾》研究者。

降邊嘉措從事《格薩爾》研究的第一個30年，最大成就是完成了《格薩爾王全傳》，以70余萬字重新詮釋了《格薩爾》。

其后他一直致力于將《格薩爾》帶下高原。如今，經歷了近兩年的尋找、制作、落地，整部40回、每回20分鐘的普通話版《格薩爾王》評書在北京蓬蒿劇場面世。

面對這個僅能容納約百人的劇場，降邊嘉措有些許失落。盡管合作伙伴告訴他“這是北京城內人氣很旺的劇場”。而且更吸引觀眾的，顯然是清亮的高原歌聲、粗獷的藏族舞姿。

這讓降邊嘉措不得不認真思考問題所在：是內容的改編、演員的選擇，還是評書的形式抑或其他？

先有劇本還是先有錢

降邊嘉措最早接觸評書是60多年前。他本是來自藏川邊界甘孜的康巴人，那里也是格薩爾王的家鄉，史詩中嶺國的所在。

降邊嘉措1951年隨解放軍進藏，和格薩爾王一樣，他從甘孜前往高原。彼時軍中藏族青年多做翻譯，降邊嘉措從文工團的漢藏語報幕員開始，后來給達賴、班禪以及中央領導做翻譯。

在京工作后，他經常收到北京名劇場的請柬，通過評書、相聲和京劇，以及侯寶林、馬連良這樣的名角，他了解了漢族歷史，“漢語水平迅速提高”。

他覺得，這些形式也會幫助藏族文化更好地普及。

京劇大師李少春曾下放青海，返京后為回報青海人對他的照顧，制作了一版京劇《格薩爾王》。“當時很火。”降邊嘉措回憶說。如今京劇《格薩爾王》已是青海省京劇團的經典劇目。

2012年，降邊嘉措偶遇文化部外聯局翻譯處處長蔣好書。后者認為，相比其他國家的語言和故事，中國人應該更有機會和必要知道自己國家里的其他語言和故事。

蔣好書還是RCR（Rural Culture Renewal，即鄉村文化修復）鄉村志愿行動的發起人，她最初希望以動畫片的形式展現《格薩爾》。

早在10多年前、降邊嘉措到美國做訪問學者時，曾收到《獅子王》的碟片。贈片者表示，《格薩爾》可以像《獅子王》這樣做成動畫片，有更大的影響力。

太行盛國際文化傳媒（北京）有限公司總經理張亮曾計劃投資《格薩爾》動畫片，降邊嘉措帶他一同去甘孜與地方官員見面。

面對規劃中的“格薩爾機場”，種種利好都讓降邊嘉措相信，“格薩爾就要被重視了，就要被很多人知道了。”

但是，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張亮對《瞭望東方周刊》解釋：“做動畫片需要大量資金，4000萬元左右。因為市場形勢不太好，找過很多機構都沒有結果。”

對于動畫版《格薩爾》，另一個機會是2015年冬天在山西成立的格薩爾王動漫基地。

受邀前往山西的路上，降邊嘉措問基地負責人：“這次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他的意思是：先有劇本，還是先有錢？

因為這些年他碰到太多“你先寫好劇本，肯定會拿到投資”的說法，結果“做了很多無用功”。

降邊嘉措發現自己是基地能順利拿到投資的保證，“誰都不會相信你是騙子，他們希望我能先寫出一個劇本來”。

同樣來自甘孜的德央，平時經營唐卡生意，也在籌備《格薩爾》電影。

“她負責找錢，我負責劇本，還有一個人負責制作。聽說導演找了李安，女演員也找好了，但劇本走了很多流程后，現在批文還沒下來。”降邊嘉措如此解釋他聽到的消息。

德央在他看來是“有魄力的女企業家”。近兩年唐卡生意下滑，即便員工工資發放困難，德央還是去注冊了電影公司。

這次評書發布會的藏族演藝團隊也是德央請來的，“評書原來的投資人已經沒投錢了” ，降邊嘉措說。

1980年7月6日，青海省京劇團在北京演出九場京劇《格薩爾王》。圖為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張君秋觀看首場演出后，向演員祝賀演出成功

“特別入傳統評書的道兒”

評書的投資方，正是曾想投資動畫版《格薩爾》未果的張亮。他說，動畫前期工作以及評書制作，已經投入了20多萬元。

把《格薩爾》改編為評書也是蔣好書提出的。降邊嘉措說，聽到這個主意時，他“非常歡喜”。因為《格薩爾》在藏地流傳就是說唱的形式，說唱藝人通過托夢等“神授”獲得資格，然后口口相傳。

降邊嘉措覺得，這個建議看起來比動畫片要可行得多。

就像是糖葫蘆里的那根竹簽，蔣好書串起了所有人。通過網絡搜索，她找到了因將日本動漫《海賊王》改編為評書而出名的評書演員張準。

1983年出生的張準被認為是評書的創新者。除了《海賊王》，他的另一著名作品是來自電子游戲的《魔獸世界》。

2014年初夏的北京，蔣好書和張準見了面，張準對此事大感興趣。

但在改編過程中，張準發現，比起《海賊王》、《魔獸世界》，“《格薩爾》太難了”。

比如，“你得讓藏族聽眾認為改得沒有原則性錯誤，還得讓漢族聽眾聽得懂。很多語言習慣、表達方式、思維方式，漢族聽眾接受起來有些困難，但問一些藏族朋友，他們表示，改了以后他們就不接受了。”張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一個例子是《格薩爾》中的反面人物晁通，“他自始至終都在作惡，每次作惡還都被逮著，但又能官復原職，再繼續作惡。這在傳統評書中很少見到，改編起來很讓人頭疼。”他解釋。

將《格薩爾》與《海賊王》《魔獸世界》相較，張準覺得，后者雖然是外來文化，但有大量擁躉，“陪伴了他們的整個成長歷程”。做《海賊王》主要是讓沒聽過評書的人了解評書這門藝術，而做評書版《格薩爾》的目標，則是讓漢族聽眾了解藏地的故事和文化，以評書為媒介，促進民族交流。

好在，他覺得《格薩爾》的故事跟《封神演義》很像，特別來勁，“特別入傳統評書的道兒”。

應該先知道《格薩爾王》，而不是《海賊王》

在蓬蒿劇場的發布現場，臺下有人站起來對張準說：“希望你說《格薩爾王》的時候穿藏裝。”

100多字的定場詩，沒能像張準引以為傲的《魔獸世界》的定場詩那樣引起轟動。那首被很多聽眾贊賞的定場詩中，有“憤怒王子拔霜劍，墮落騎士坐冰封”的句子，而“王子” “霜劍”“墮落騎士”“冰封”都是《魔獸世界》里的形象和關鍵詞。

“晁通的拐杖就跟那哈利波特的飛天掃帚似的”——這個“梗”只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笑聲，這些人與張準年齡相仿。

現場反應沒有期待中那么好，蔣好書以及團隊其他人員分析原因，“可能是張準壓不住陣”。

也曾有人提議找劉蘭芳，但“對方愿不愿意像張準這樣去嘗試”，降邊嘉措沒有把握 。

經朋友介紹，網絡電臺荔枝FM最終與《格薩爾王》評書達成合作。這個網絡電臺被認為是“文藝青年”相對集中之地。

降邊嘉措沒聽說過荔枝FM，但他認為“網絡與廣播電臺、電視臺差距很大，就好像主流渠道沒認可一樣”。他覺得，出現在電視畫面里，才是真正的發布。

蔣好書等人都不愿意談及與荔枝FM的分成。也許可以作為參考的，是張準之前在考拉FM的標準，“每回200元錢，《海賊王》一回的時間是5分鐘，《魔獸世界》一回的時間是15分鐘，基本上每天都要講”。

《格薩爾王》前10回在12月10日上傳到荔枝FM，4天內，第一回的點擊量達到4000多次，其他幾回則有兩三千次的點擊量，點擊量總共 3萬多次，300多個訂閱粉絲。

自2014年2月開始播出的《海賊王》評書在考拉FM上已有近萬訂閱量，2014年11月開播的《魔獸世界》訂閱量將近6000。

事實上，荔枝FM是一個可以在手機上開設個人播客和錄制節目的應用軟件，能夠收聽到幾十萬個有趣的播客。

但現在在荔枝FM的PC端和APP端，用關鍵詞還搜不到《格薩爾王》。而在考拉FM上，卻可以用關鍵詞找到《海賊王》和《魔獸世界》。

張準的說法是，現在還是試播，還需要達到一定的關注度，而蔣好書則對平臺的支持力度評價“一般，不太滿意”。

在她看來，傳播機構應該“把《格薩爾王》的事情當作長期項目，甚至成為事業合作伙伴”。

在她的評書改編計劃中，除了《格薩爾》，還有柯爾克孜族的《瑪納斯》、蒙古族的《江格爾》，這些都是描述英雄的史詩。“美國有超級英雄，中國也應該有自己的中華神譜。”

蔣好書意向中的主要聽眾來源是親子，她甚至計劃組織小學生到現場聽評書，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她認為，“中國的孩子應該先了解中國國內的少數民族語言，知道中國國內的各類故事。”

比如，“應該先知道《格薩爾王》，而不是《海賊王》。”

五洲傳媒出版社出版了一系列格薩爾的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