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生命的實在
——關于“水元素”的宗教與哲學二重含義簡析

李曉龍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北京100000)

水:有生命的實在
——關于“水元素”的宗教與哲學二重含義簡析

李曉龍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北京100000)

原始宗教與早期自然哲學皆將水視為有生命的實在。在人類文明開啟的萌芽時期，信仰與理性皆將“水”視為自身的運作對象，這使得“水”在人類精神世界中具有了信仰與理性的雙重色彩;自然神話將“水”視為生命之主宰;早期自然哲學將“水”視為生命本原;終極問題的回答始終離不開對“水”的解讀。

信仰之“水”;理性之“水”;有生命的實在

原始宗教與早期自然哲學皆將水視為有生命的實在。從整體性的宏觀人類思維開啟的那一刻起，“水”就成為人類信仰膜拜和理性運作的對象。原始氏族部落時期的早期人類開始基于現實的物質生產恐懼水、敬畏水、崇拜水、感恩水、思考水、利用水，從此以后，信仰之“水”、理性之“水”共同進入了人類的精神世界，并在不同時期隨著理性與信仰的矛盾運動而表征不同的宇宙與人生意蘊。在人類文明的萌芽時期，信仰與理性皆將“水”視為了自身的運作對象，這使得“水”在人類精神世界中具有了信仰與理性的雙重色彩。

一、自然神話將“水”視為生命之主宰

原始宗教伴隨宗教神話起源，宗教神話是最早的宗教思想與觀念。恩格斯指出，史前的“關于自然界，關于人本身的性質，關于精靈、魔力等等的形形色色的虛幻觀念，多半只是在消極意義上以經濟為基礎;史前時期的低級經濟發展有關于自然界的虛幻觀念作為補充，但是有時也作為條件，甚至作為原因”［1］703。宗教神話是人類在受自然界沉重壓迫之后，而將自然物和自然力異化、神化的結果，所以自然因素是宗教神話的根據。而在諸多自然因素中，“水元素”則又更為根本。

在古埃及的創世神話中，萬物的創造者太陽神“拉”是在水神“努”的體內孕育成形。在古巴比倫創世神話中，最初只有深水女神提阿馬特。提阿馬特于太初中生出眾神，眾神之一的馬爾都克戰勝水神，并將她軀體撕成兩半，一半為天一半為地，而后創造出星辰、萬物和人類。而在中國遠古創世神話“盤古開天地”中，盤古由于為后代自身無光、熱、水等而憂慮，于是犧牲自己，“陽”得清而輕的事物上升為天，“陰”得濁而重的事物下降為地，盤古左右眼分變為太陽和月亮，血液變為河流山川，毛發變為花草樹木等等。在古希臘創世神話中，也處處提到了水元素，希臘詩人赫西奧德在《神譜》中認為，產生于混沌的愛神厄羅斯在最初的造物中創造了波濤洶涌的海洋，之后，大地與天交配，產生渦流深深的大洋之神俄克阿諾。

從四大文明古國的創世神話中，我們可以發現以下共同特征。首先，這些創世神話均為自然神話，每個創世神的職責都體現在對自然萬物的創造上。創世神創造了自然世界，賦予自然世界以自然力。其次，這些創世神話中都體現出早期人類對水與“火、光、熱”二元對立性的認識。古埃及和古巴比倫創世神話則突出了水元素的第一性，因為皆為太陽神的“拉”和“馬爾都克”都從水神中生出;而古中國和古希臘的創世神話雖然提出了高于“陰”和“陽”對立、“水”與“火”對立的神盤古和愛神厄羅斯，卻又都將水元素視為生命最初的力量。最后，這些創世神話都反映出早期人類對于水的敬畏與崇

拜。一方面，早期人類感到水是生命之源，人類的生存離不開水;另一方面人們又無法抵制水作為一種自然力對人類生存的破壞作用，于是就在幻想中逐漸賦予水的對立一方“光、火、熱”以神性，幻想有一位和水神對立的“神”能將水神控制住，并使水神不再危害人類?？傊?，水元素的宗教意義在于其體現了一種使生命開始并將生命維持的力量，這種力量因宗教的神化而成為早期人類信仰的神。早期人類對水神的感情十分復雜，可以說是崇拜、畏懼、憎恨、感恩、喜愛、仇恨等諸情并存，人們已經將水視為“有生命”的實在。

二、早期自然哲學將“水”視為生命本原

在人類社會歷史走進農業文明的過程中，人類的思維能力隨著一種理性力量的推動而逐步進化發展，人類的精神世界不再完全被宗教信仰所主導。當人類的理性力量一旦開啟，便會以強勁的勢頭來驅動人們運用“追問萬事萬物是什么”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宇宙、自然和人本身。一旦人類擺脫宗教神話的限制、以理性思維追問自然本原時，哲學便從宗教中脫胎出來，人們除了內心對于自然的敬畏、崇拜外，開始以問題倒逼意識追問宇宙萬有的本原——探索那個萬變之中永恒不變的本原。當我們回過頭來考察中西哲學最初探討的問題和早期哲學家給出的答案時，我們依舊會發現東西方早期哲人所判定的自然本原皆沒有離開“水元素”。

就西方哲學史而言，古希臘哲學是整個西方精神的開端，而伊奧尼亞哲學則又是古希臘哲學的第一個完備的哲學體系。據亞里士多德記載，作為西方哲學始祖的泰勒斯只給世人留下了兩個哲學命題:一是“大地浮在水上”［2］21;二是“靈魂是一種具有活動能力的東西”［2］21。亞里士多德推斷，泰勒斯的第一個命題是基于對自然萬物及人類生活的經驗性觀察以及受古代神話影響而得出的。一方面，亞里士多德認為泰勒斯很可能在觀察自然界萬物的生存及生長皆離不開水之后，而做出水是生命之源的規定;另一方面，亞里士多德認為泰勒斯所處的年代和地緣位置不可能完全擺脫宗教神話的影響(泰勒斯所處的米利都城屬伊奧尼亞地區，在地理位置上是東西方文化的匯合處)，同時古希臘神話把海神夫婦作為創世的雙親，古埃及和巴比倫神話也認為萬物皆生于水。我們再來看“靈魂是一種具有活動能力的東西”這個命題，顯然，這個命題有著深厚的宗教底蘊，這是原始宗教以及國家民族宗教皆秉持的“萬物有靈論”的發展。萬物有靈觀念闡述了世界萬物內在運行的動力，在此意義上，以理性為內在的哲學使用這個命題，正是為了表征宇宙本原生出萬物之后以一種“靈魂”實體來維系并推動萬物運行。哲學意義的“靈魂”是對于生命力的表征。綜合兩個命題來看，雖然我們今天已沒有充分的證據來求證泰勒斯兩個命題之間是否有內在聯系，但是，任何一位哲學家的學說都是一個完整的體系，由于哲學是圍繞人類的終極問題而形成的系統性回答，所以每個哲學家的各命題之間必然存在著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因此，我們不妨將泰勒斯的兩個命題聯系起來看，“大地浮在水上”是在說明世界本原是水，萬物皆生于水;“靈魂是一種具有活動能力的東西”是在說明維系并推動萬物運行的力量是一種生命力;那么，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種推論，水是一種生命力，無論靈魂是水還是水具有靈魂，水都是一種有生命的實在。

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是中華文明思想的源頭，而在先秦哲學家的學說中，我們也同樣看到東方的早期思想家在用水來表征自然本原。

首先，先秦的世界本原多元說如“五行”思想、“八卦”思想等，是將“水”作為世界本原之一的。其次，在管仲學派中，大地被一元性地規定為自然本原，而大地之所以能生成并蓄養生命，根本原因還在于如同大地經脈的水給萬物提供了燃料和動力?！豆茏印に亍分姓J為大地為“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根菀也”［3］236，而“水者，地之血氣，如經脈之通流者也”［3］236。所以，水不僅本原性地滋養眾生，而且為自然萬物設定了一種和諧的平衡的自然秩序，“是以水者萬物之準也，諸生之淡也”［3］236?！豆茏印に亍分姓J為人也是由水構成的:“人，水也，男女精氣合而水流行?！保?］236再次，先秦哲學家同樣將“水”視為生命根基，視為自然萬物依存依賴的根據?！妒?下)》中引用子夏的說法認為:“魚失水則死，水失魚猶為水也。”［4］69《孟子·盡心(上)》中也指出“民非水火不生活”［5］242?？梢?，萬物離不開水，而水是一種客觀實在，它不依存萬物而維系萬物。離開了水，人和動植物都不能存活。最后，先秦哲學家更是進一步詳細地論證了“水”對人性的影響。在管仲學派那里，由于構成人體的水質不同，人的秉性不僅有了賢與不肖、善與惡的劃分，而且還形成了不同的地域性格差別?！豆茏印に亍氛J為，“夫齊之水遭操而復，故其民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輕果而敢。越之水濁重而泊，故其民愚拱而垢。秦之水潛服而獵，淤滯而雜，故其民貪決圈而好事齊。晉之水枯早而運淤滯而雜，故其民謅痰澳詐，巧按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沈滯而雜，故其民簡易而好正”［3］237-238。由于作為世界本

原的水性可以決定不同的人性，所以《管子·水地》中主張“故水一則人心正，水清則民心易。人心正則欲不污，民心易則行無邪”［3］238。正是由于水質不同而導致人性之異，所以《水地篇》主張圣人若要實現大治，“其解在水”，即必須搞好水利治理和水利建設。先秦哲學家將水之性與人之性聯系起來，在終極關懷上突顯了“水”對于生命的影響力——水不僅能夠維系植物、動物的生存和生長，甚至可以影響人類的性格、人格和精神特質，這也從一個相反的方向表征了水的本原性。自然本原不僅決定了世界萬物的存在，更會給有靈的人類以靈魂、以精神。

三、結論

考察“水元素”的宗教與哲學二重含義對于今天仍有著重要的意義。因為無論是對于人類之“身”還是對于人之“心”，如何來判斷“水”所蘊含的深刻含義是人類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所面臨的共同終極問題，這個問題的回答始終離不開對“水”的解讀。而無論是走宗教的路徑還是走哲學的路徑，人們在回答終極問題前總要一次次地回歸到源頭去進行考察。宗教與哲學皆以“水”為意象表征世界的流動性本質，這種流動性本質通過生命力來體現，生命力是推動世界萬物運轉的能量。作為思維運作對象的“水”反映了人類思維能力的進步，人類不僅在物理意義上認識到水對于生命的滋養維系功能，并且從宗教意義上認識到水對于人類生產生活方式的反饋性和水的獨立存在性，更是從哲學意義上認識到水作為一種有生命的存在，在終極意義上決定著人類的精神面貌。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2］苗力田.古希臘哲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5.

［3］國學整理社.諸子集成(繁體豎排版)［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尸佼.尸子［M］.汪繼培，輯.黃曙輝，點校.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5］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8.

(責任編輯:楊華軻)

Water:Living Being——Analysis of the Double Meaning of Religion and Philosophy of Water

LI Xiaolong
(College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00，China)

Both the primitive religion and early natural philosophy regard water as living being;In the beginning of human civilization，Faith and reason regards the“water”as their operation target，so water has the dual color of faith and reason in the human spiritual world.The natural myth regards water as the master of life;Early natural philosophy regards water as the origin of life;The ultimate answer always cannot do without the interpretation of water.

water of faith;water of reason;living being

G122

A

1008—4444(2015)05—0015—03

2014-02-10

李曉龍(1989—)，男，河南商丘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宗教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