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下海 董志強 張永璟
(1.華南師范大學華南市場經濟研究中心 廣東廣州 510006)
(2.華南師范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廣東廣州 510006)
(3.加拿大渥太華大學公共與國際事務研究生院 加拿大渥太華)
在中國“權力+市場”轉型體制中,企業家的面孔是多重的——他們既是開拓創新的能手,也是投機人脈的巧匠;既從事生產性活動,也積極從事尋租等非生產性活動(Dong etal.,2015)。盡管與官員相“勾兌”能帶來潛在好處,但會擠占企業家在生產活動的時間,官員“吃拿卡要”常常令企業家頭疼不已,甚至因此萌生退出市場的念頭。
通常,在滿足必要的休閑(包括娛樂、休息、學習)時間之外,企業家會將余下時間資源配置于兩類活動:對內經營管理(生產性活動,我們稱之為“內治”)和對外公關招待(非生產活動,即“外攘”)。企業家在“內治”與“外攘”之間的時間決策,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所處的制度政策環境。個人行為會對制度環境做出適應性調整,這是經濟學的一條基本原理。具體而言,好的營商制度環境,比如良好的產權保護、公正的司法體制、有效的契約執行以及對政府權力濫用的限制,將使得企業家投入更多時間精力,通過生產性活動在市場領域創造財富,而不是在政治和司法等領域從事非生產性活動謀取利益;相反,在糟糕的營商制度環境中,企業家將花費更多時間在游說政府、收買官員、爭取特殊政策和利益等非生產性活動甚至破壞性活動方面(Baumol,1990,1993,2002;Sobel,2008)。在中國,各地政府在制定和執行政策方面享有較高的自主權,導致各地營商環境差異頗大,總體的情況是沿海地區最好,其次是東北和華北,再次是華中、西南和西北(世界銀行,2008;董志強等,2012)。營商制度環境之差異,很可能導致轄區內許許多多企業家在“內治外攘”行為的不同抉擇。本文要做的工作,就是對是否存在這種行為配置差異進行實證檢驗。
企業家將時間在生產性活動和非生產性活動領域進行配置的經濟邏輯容易理解,但經驗檢驗卻相對不易。因為要獲取制度背景數據和能夠區分企業家活動性質的數據比較困難。本文利用世界銀行2008年度對中國若干城市營商環境的評估結果來刻畫各城市的營商制度環境,用2008年度民營企業調查數據中的不同類別時間投入作為企業家努力水平的代理指標。具體地,用企業家“進行日常經營、管理工作”的時間投入(即“內治”)表征其生產性努力水平,用企業家“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公關、招待”的時間投入(即“外攘”)表征其非生產性努力水平。當然,嚴格來說,非生產性努力水平的這一代理指標可能并不“純凈”,但它的確是現有數據下能找到的合適指標。可能也正因為數據難覓的原因,Baumol(1990)提出企業家才能配置的理論之后,對其的經驗研究并不多見。Sobel(2008)對Baumol理論進行相對完整的經驗檢驗,Browen and Clercq(2008)、李雪靈等(2012)基于跨國樣本經驗研究制度環境對企業家行為和努力方向的影響。遺憾的是,在國內這一視角和議題的研究十分鮮見,尤其缺乏定量考察城市營商制度環境與中國企業家(民營企業家)時間配置關系的實證研究。本文在這方面做了初步嘗試。
本文研究的學術和現實意義是明顯的。在學術上,本文從企業家時間配置的視角對Baumol關于制度環境與企業家才能配置理論進行了檢驗,為這一理論提供了支持性的經驗證據。在現實方面,本文的研究將深化人們對于轉型期中國企業家行為的理解,這也為促進企業家提高生產性努力的政策設計提供重要線索。
在Baumol(1990)之前探討企業家作用的經濟理論家,基本上都關注于企業家精神的生產性一面,而忽略了企業家精神也可以是非生產性的甚至是破壞性的。比如古典經濟學家薩伊,他將企業家視為那些將資源從低產出領域轉移到高產出領域的人;Schumpeter(1934,1942)將企業家作為一個打破市場均衡創新者;Kirzner(1973)則與Schumpeter有點相反,他將企業家視為發現別人未能注意到的市場機會的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通往均衡的力量。Baumol(1990)關于企業家精神的生產性和非生產性的論文,是Kirzner之后深化人們對企業家作用認識的最重要的文獻。繼這篇論文之后,Baumol(1993,2002)、Boettke(2001)、Boettke 和 Coyne(2003)、Coyne 和 Leeson(2004)、Kreft和 Sobel(2005)、OVaska和Sobel(2005)對企業家精神的生產性與非生產性做了更細致深入的考察。
Baumol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隨處可見的人性,在地區之間存在差異的不是企業家精神多寡,而是企業家精神作用于經濟的渠道不同。一方面,企業家可以在市場領域通過創新和尋求商機而創造財富。另一方面,在政治和司法領域,與市場領域一樣,同樣存在著熊彼特式的“創新”和Kirzner式的“套利”機會,可以為企業家帶來潛在好處。因而,企業家需要在兩類不同活動上權衡取舍,配置其努力水平。一類是生產性活動,即通過私人部門的市場活動創造財富;另一類是非生產性活動,即通過影響政治和司法來獲得財富再分配。不同制度環境下,兩類活動的成本和收益是不一樣的。好的營商制度環境中,產權保護、司法公正、契約履行、政府守法等方面通常做的更好或更有效,通過市場創造財富的收益將比較高,而通過影響政治和司法獲得再分配利益的機會并不大,因此企業家的努力將更多地被配置到生產性領域。
企業家的努力被配置到生產性領域非常重要,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只有生產性的努力才會導致經濟增長。有研究表明,各國經濟增長率差異的1/3甚至1/2可以由企業家精神來解釋(Reynoldset al.,1999;Zacharakis et al.,2000)。就中國而言,企業家精神每提高1%,將使經濟增長率提高3%(李宏彬等,2009)。Baumol的理論或許也可以解釋,為什么許多政府通過稅收優惠和補貼企業投入等方式很難促進創業并改善經濟增長,因為缺乏良好的商業制度導致企業并不愿在生產性領域做更多努力。
就中國的現實而言,盡管中央政府被認為是“中性的”(姚洋,2009),即不被利益集團左右,但對地方政府被企業家俘獲甚至出現“政企合謀”的批評聲音也是很強烈的(如聶輝華,2013)。學者們也注意到,轉型時期的中國,企業(尤其民營企業)無不竭力與政府建立某種特殊政治關聯,以應對更多的變通型制度安排和政府行為的不確定性(吳敬璉、黃少卿,2006),而這無疑會削弱和干擾企業在核心能力建設方面的努力(楊其靜,2011)。世界銀行提供的企業家與官員打交道時間占全部經濟活動時間比例指標①此指標是指在給定一周工作時間內,企業管理者需耗費多少時間應付政府規制事務(包括稅務、海關、勞動法規、許可營業登記等)。數據源自世界銀行:http://search.worldbank.org/data?qterm=time%20dealing&language=EN也表明,2003年的印度尼西亞為3.98%,巴西為7.19%,波蘭為8.5%,南非為9.19%,而在中國這個比例高達18.3%,僅比非洲的萊索托(19.79%)略低。世界銀行(2008)提供的數據表明,在中國內地開辦一家企業平均需要完成14個步驟、花費40天時間才具備合法開業的條件,在全球范圍排名135位;辦理小型倉庫的買賣和登記平均需要經過9個法定步驟,52天時間,完成所有程序平均花費相當于財產價值的5.2%,排名位于全球中下游;在中國最大城市上海,通過訴訟解決普通商業糾紛需要31個步驟、平均花費292天和相當于標的額26.8%的費用,中國通過法院進行合同強制執行的便利度排名世界第63位。②詳細可見《2008中國營商環境報告》上述提及的各種事實表明,中國企業家的確配置了相當一部分時間在非生產性活動上。而且本文研究將表明,營商制度環境的確是影響各個城市企業家精力配置的顯著因素。
接下來我們構造一個簡單的理論并提出假說,為后面的經驗研究提供基礎。假設企業家擁有1單位時間,這一單位時間可以用于工作(e)和閑暇(l),其中工作時間分為生產性的經營管理活動(即“內治”時間me)和非生產性的游說政府、履行辦事程序、公關和接待等活動(即“外攘”時間 eo)兩部分,因此 e = em+ eo,時間約束 em+ eo+l=1,em, eo,l ≥ 0 。這里, em、 eo和l既是以時間衡量的生產性努力、非生產性努力和閑暇三者的水平,也是三者各自的時間配置占比(因為總的可支配時間為1單位)。假設企業所處營商制度環境質量 ω ∈ [ 0,1],取值越大表示制度質量越好。
營商制度環境如何影響企業價值的建模可以有多種考慮。比如政府權力若不受限制,官員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或者缺乏公正的司法那么企業的經營環境的不確定性就會增加;如果政府效率太低、辦事程序太冗長、執法效率低下,企業的非生產時間消耗就更多;甚至如果官員尋租,索取賄賂,這會直接增加企業生產的貨幣成本。營商制度環境是綜合的,建模不可能考慮所有的可能性,我們的處理思路是:生產性努力直接產出財富;營商制度環境影響財富分配(或財富安全),即影響企業家能夠在多大比例上獲得自己生產出的財富;非生產性努力(比如游說政府、收買官員或保衛財產等)一定程度上可以對制度環境質量形成替代。這一思路與Burkart et al.(2003)對法律制度質量影響公司治理行為的處理思路類似。


式(2)的經濟意義是,生產性活動的邊際效用(等號左端)等于閑暇的邊際效用(等號右端);式(3)的經濟意義是,非生產性活動的邊際效用等于閑暇的邊際效用;此兩式成立自然也意味著生產性活動和非生產性活動的邊際效用是相等的。聯立式(2)和式(3)求解,有:

正;否則,式(4)右邊為負,但這是不可能的!這一結果略微令人困惑,要理解它須注意到:如果閑暇價值不夠高,式(2)和式(3)中,等號就不能成立,因為工作(包括生產性活動和非生產性活動)的邊際收益會嚴格高于閑暇的價值,此時的最優解中必有閑暇*0l= ,最優的時間配置就不能根據式(2)和式(3)聯立求解。當然,我們感興趣的不是*0l= 這樣的不太現實的角點解,而是更普遍存在的內點解,以便花最少的精力關注我們最感興趣的東西,因此不妨假設:
假設1:/2γβ≥。
根據式(4),可以寫出企業家最優時間配置為:

可以計算企業家總的工作時間為:

容易檢驗,滿足假設1(r≥β/2)時,a*≤1,①若r≥β/2,考慮到其中等號在ω=1時成立,這意味著約束條件都能得到滿足。根據式(5)和式(6),可以計算企業家工作時間配置對制度環境的彈性如下:

容易判斷式(7)始終大于0。因為,只需要注意到 ω ∈ ( 0,1)時 1 - ω2> ( 1 - ω )2,以及假設1即γ≥β/2,便可知分母和分子都大于0。于是,我們有如下命題。
命題1:營商環境越好,企業家投入到生產性活動的時間將越多。
這是非常符合直觀的一個結論。更好的營商環境提高了企業家生產性活動的邊際收益,因而導致其配置在生產性活動中的時間增加。
式(8)的符號可以為正,可以為負,正負的分界點可通過令分子取值為0獲得,此時制度環境臨界點為容易驗證ω∈[0,0.5),當γ=β/2時ω= 0 ,當時。當ω<ω時,式(8)大于0;當ω≥ω時,式(8)小于0。由此,我們有如下命題。
命題2:企業家非生產性活動與制度環境質量的關系是非線性的。當制度環境較差,企業家非生產活動時間隨制度質量改善而下降。
上述結果似乎可以在中國市場化制度建設的進程中觀察到。在市場化的初期,市場秩序混亂,企業家就一面會從事生產活動,一面積極從事非生產活動。民營企業的迅速成長與假冒偽劣橫行、腐敗尋租泛濫,這是中國人的直觀感受。隨著市場經濟的建立和法治秩序逐步確立,當代的民營企業仍在高速成長,企業的經營環境逐步變得更好,假冒偽劣、尋租腐敗等現象在規范的市場秩序相對減少。這就是制度環境已經越過臨界水平,制度越好非生產性活動反而減少。結合這一現實背景,我們根據命題2提出一個符合中國當代民營企業現實的推論。
推論1:在當代中國,營商制度環境越好的地區企業家非生產活動時間越少。
在假設1(/2γβ≥)下,式(9)是大于0的。判斷這點只需注意到,式(9)右端的分子隨γ遞增,因此分子的最小值在/2γβ=時取得,而此時的分子取值將為232 0ω>;分母是大于0的。由此我們有如下命題。
命題3:營商制度環境越好,企業家總的工作時間(含生產活動和非生產活動)會更長。
命題3成立的經濟原因在于,營商制度環境若更好,企業家愿意工作更長時間獲得更高產出,雖然制度的保護削弱了企業家的非生產活動動機,但同時有力的產權保護也強化了生產活動的動機,結果投入到生產活動的時間會比非生產活動時間的減少更多一些,總的工作時間因此增加了。
本文經驗研究中的兩個關鍵變量:一是企業家時間配置,二是企業家所處的營商制度環境。中國中央統戰部、中華全國工商聯合會和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聯合進行的全國民營企業抽樣調查數據正好提供了第一個變量信息,世界銀行提供的營商環境調查數據正好提供了第二個變量信息。將兩套數據匹配起來,就可以獲得本文經驗研究所需的數據。
民營企業抽樣調查每兩年進行一輪,我們采用了2008年度的數據,以便與2008年度城市營商環境數據匹配。本文利用調查問卷中對企業家的兩個提問:“您平均每天用于‘在企業里進行日常經營、管理工作’的時間是多少(小時)?”、“您平均每天用于‘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公關、招待’的時間是多少(小時)?”來共同識別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配置情況。具體地,我們將前一個問題定義為企業家“內治”時間,因為它反映了企業家專注于企業本身經營管理方面的時間,這主要是一種生產性的時間投入;將后一個問題定義為企業家“外攘”時間,因為它反映了企業家耗費于處理外部關系的時間,這主要是一種非生產性的時間投入。
對于巖質邊坡工程如圖2所示,由圖1、圖2可以看出,巖質邊坡類型與高中物理斜面模型非常相似。圖3為華山巖質邊坡結構,從圖中可以看出華山巖質邊坡程片狀結構分布,與高中物理斜面模型也很相似。邊坡是地質體的基本工程狀態之一,如自然巖質邊坡、露天開挖、水利建設中開挖形成的邊坡,開挖路塹形成的路塹邊坡都是邊坡的一種形式,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經濟建設的恢復和高速發展及自然因素的影響,滑坡災害呈逐年加重趨勢。因此研究邊坡工程在國民經濟建設中具有重要的意義。
“內治”和“外攘”時間的總和被定義為企業家的經濟活動時間,記為WT。令“內治”和“外攘”時間占經濟活動時間的比例分別為em和eo,則em+eo=1。與Sobel(2008)類似,定義企業家凈生產力(Net Entrepreneur Productivity)NEP=em-eo,它表示企業家用于生產性活動的時間占比與用于非生產性活動時間占比之差。這些指標都將用于后面的經驗研究。
城市營商環境數據來自世界銀行集團的營商項目(Doing Business Project)。該項目每年發布對各國營商環境的評估結果,通常做法是以該國最大城市(中國為上海)為代表進行評估。但其2008年度(也僅有這個年度)的報告提供了中國30個城市(包括26個省會城市或自治區首府所在地以及4個直轄市)囊括開辦企業、登記物權、獲取信貸、強制執行合同4個方面便利程度的詳細信息。世界銀行營商項目對上述四項指標是單獨排名的,為方便研究,需要構建一個體現營商軟環境優劣的綜合性指數。本文直接沿用董志強等(2012)對營商指數構造結果,此處不再贅述。該指數表明,樣本中營商環境最好的城市是南京(9.15),最差的城市是蘭州(2.575)。
為了確保兩套數據匹配質量,我們只保留那些進入樣本城市的企業(家)。①需要說明,由于有四個城市的樣本企業個數僅為1,我們將這四個城市剔除,故而保留了26個城市。從結果看,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平均為9.99小時;其中,配置給“內治”的時間占比為69.3%,配置給“外攘”的時間占比大約為30.7%。從圖1可以直觀看出,營商制度環境越好的城市,企業家平均的經濟活動時間越高;而且,營商制度環境越好的城市,生產性的“內治”時間占比越高,非生產性的“外攘”時間占比越低。這與本文理論分析部分提出的幾個命題和推論相一致,良好的營商制度環境對企業家總工作時間正向關聯,與生產性活動正向關聯,與非生產性活動負向關聯。

圖1 主要城市企業家時間配置比較
實證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被解釋變量y,在不同的建模情形中分別表示:WT(總的經濟活動時間)、em(“內治”時間占經濟活動時間比例)或eo(“外攘”時間占經濟活動時間比例)。我們分別稱這三種建模情形為:“經濟活動時間”模型、“內治”模型和“外攘”模型。
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為城市營商制度環境(BIC),1β是我們最關心的系數。Z是控制變量集,我們主要考慮了企業家個人特征變量、企業特征變量:①企業家文化程度,用受教育年限度量;②性別,二值虛擬變量,男性為1,女性為0;③企業年齡,自注冊成立時至2007年年底止,取自然對數;④企業規模,采用年均雇傭人數表示,取自然對數;
根據研究需要,我們剔除核心變量缺失的樣本點,并對部分變量極端值進行1%的winsorize處理(如營業利潤率),同時考慮到金融業在財務數據和資產結構方面具有特殊性,將其剔除。最終,本文獲得了來自中國26個城市大約1400家企業的初始觀測值。
1.基本估計結果

表1基本估計結果
表1第(1)、(2)、(3)欄報告了未加入控制變量估計結果。為克服可能存在的異方差問題,采用White(1980)的異方差穩健進行估計。結果顯示,營商制度環境對企業家時間配置有顯著影響。具體地,對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有正的效應,對“內治”時間占比影響為正,而對“外攘”時間占比影響為負。當然,我們還不能將這種關系解釋為結構性的,原因是企業家時間配置跟其他的因素相關。因此,我們在第(4)和第(5)欄加入了反映企業家特征和企業特征的一系列控制變量。結果表明,營商制度環境對企業家活動時間配置的影響依然顯著,并且結果比較穩健,系數沒有太大的變化。營商環境指數對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影響系數為0.199,對“內治”時間占比的影響系數為0.006,兩個系數都在1%水平顯著。從系數估計結果看,營商環境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是非常可觀的。
表1第(6)欄,考察了營商制度環境對企業家凈生產力(NEP)的影響。我們在前面曾借鑒Sobel(2008)的做法,定義NEP=em-eo。從結果看,營商制度環境對NEP的影響系數應剛好是它對em的影響系數的2倍,為0.012。這表明更好的營商制度環境將導致企業家有更高的凈生產性努力。這也隱含意味著,一個具有較多創業才能和企業家精神的城市,并不必定有更好的經濟表現,因為倘若制度環境惡劣,這些才能就更可能被配置到非生產性活動中,其凈生產力將更低。
第(7)-(9)欄為考慮異常樣本的估計結果,也可視為一種穩健性檢驗。①在論文之外,我們也做了內生性檢驗,結果發現不存在顯著的內生性問題。由于營商環境是一個城市層面的宏觀變量,企業家時間配置是個人層面微觀變量。營商環境影響個人行為是理所當然的,而個人行為對營商環境的影響(逆向渠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至少在短期內如此)。從源數據看,企業家活動時間安排結構存在著巨大差異。譬如,樣本企業家“內治”時間占比的第95百分位點為75%,第5百分位點僅為16.7%;而“外攘”時間占比在第95百分位點為37.5%,第5百分位點僅為4.2%。企業家活動時間的數據分布相對分散,穩健性檢驗中考慮異常樣本點影響很有必要。為此我們用中位數回歸重新估計模型,結果表明,核心的結論依然成立,營商指數對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影響系數0.146,高度顯著,對“內治”時間占比影響系數也為顯著正,與前述基本識別結果很接近。
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也提供有用的信息。以“內治”模型為例,回歸結果表明,教育程度會影響企業家投入經濟活動的總時間,教育程度越高投入工作的時間反而更低,②其中的原因,可能在于兩方面:一是教育程度更高的企業家,工作可能更高效;二是教育程度更高的企業家在學習和閑暇方面投入的時間更多。但教育程度對“內治外攘”兩種時間的配置結構(比例)的影響卻并不顯著。性別對企業家“內治外攘”有顯著影響,就“攘外”時間占比而言,男性企業家高于女性企業家。企業規模大小對企業家時間配置行為影響是顯著的,企業規模越大,企業家配置在“外攘”的時間占比越高。企業的出口對“內治”時間占比影響為正,對“外攘”時間占比影響為負,其原因可能在于企業的出口越多則在國內市場上尋求政府訂單的可能性就越小(黃玖立、李坤望,2013),從而也弱化了企業家對外公關的動機。其他變量如企業年齡對企業家活動時間配置結構均未表現出顯著影響。
2.不同子樣本的估計結果
(1)制造業和服務業的影響差異
相對于典型的制造業,服務型企業要面臨更多的過程不確定性和較大的市場交易成本,尤其在中國商業規制和政策環境尚不夠完善的情境中更是如此。近年來,中國服務業發展滯后,與制度障礙和約束有莫大關系(吳敬璉、黃少卿,2006)。我們感興趣的問題是,如果營商環境對企業家活動時間配置有顯著影響的話,那么不同行業的企業家身處特定的營商環境在“內治”和“外攘”之間的時間抉擇有何特殊?

表2營商環境對企業家時間配置影響效應的行業差異
為此,我們根據源數據將企業劃分為制造業和服務業兩大類進行子樣本估計。其中,服務業包括交通運輸業、信息服務、批發零售、住宿餐飲、房地產、租賃、科研技術、公共設施、居民服務、教育、衛生、文化體育、公共管理等13個行業,制造業則包括了其他除農林牧漁外的4個行業(采礦、制造、電力煤氣水、建筑)。表3報告了兩個行業子樣本估計結果(控制變量的系數未報告以節約篇幅)。觀察制造業企業,營商環境對企業家活動時間安排的影響系數符號雖與前文基本一致,但系數估計并不顯著。對服務業企業子樣本,營商環境對于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和配置結構影響程度更大,系數分別為0.268和0.009,具有較高的顯著水平。這與服務業企業更加依賴于轄區的商業規制和制度環境的客觀事實相符。
(2)是否創新型企業的影響差異
我們根據是否擁有自主知識產權(包括技術、專利等)、知名品牌(包括全國馳名、省著名、市知名商標)以及整體技術水平是否居于行業先進將企業分為創新企業與非創新企業兩組,分別進行回歸。結果表明(見表3),對于非創新型企業子樣本,營商環境對于企業家時間配置結構的影響與全部樣本類似,即營商制度環境更好的城市中企業家會增加經濟活動時間,而且“內治”時間占比更高,“外攘”時間占比更低。對于創新型企業而言,營商制度環境系數的符號仍符合理論預期,但系數較小且統計上不顯著。這一結果頗令人費解。本文中我們尚不能完全揭開這些困惑。

表3不同創新型企業的影響差異
基于上述實證結果,我們基本上可以確認如下事實:在營商環境好的城市里,企業家會增加經濟活動時間,同時在一定經濟活動時間內,企業家將更多比例配置于日常經營管理的時間(“內治”),而壓縮對外公關招待上的時間比例(“外攘”);而在營商環境差的城市里,企業家會減少經濟活動時間,同時將有限的時間更多用于對外公關,對日常經營管理投入時間就變少了。上述經驗證據支持了本文第二部分的兩個假說。
不同的營商制度環境中,企業家在生產性和非生產性活動的相對報酬是不同的,促使企業家會對其時間進行適應性調整。在良好的商業制度環境中,政策更穩定、司法更公正、政府更有效率、財產更有安全保障,企業家生產性活動的相對報酬將會提高,因此他們將增加經濟活動時間并配置更多精力在生產性努力上;反之,惡劣的營商制度環境,會導致企業家減少經濟活動時間,并且在非生產性努力上配置更多精力。這是從Baumol關于制度與企業家才能配置的理論中可以得到的命題。
本文用2008年度中國民營企業調查數據和世界銀行營商環境項目數據匹配,從經驗上考察了城市營商制度環境與民營企業家的時間配置,結果確認了制度環境對企業家時間配置行為的顯著影響。營商制度環境更好的城市,企業家經濟活動時間更長,并且在有限的經濟活動時間中,配置到生產性的“內治”時間占比更高,配置到非生產性的“外攘”時間占比更低。分不同子樣本的估計則表明,營商制度環境對于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對于服務業的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甚于制造業,對于非創新企業的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甚于創新企業。
上述研究結果提醒我們,經濟發展不能只關注于企業家精神,還需要關注誘導企業家努力方向的制度環境。在一個公平競爭機制缺失的環境中,企業家的時間資源更有可能被引離生產性活動,耗費于非生產性的拜訪官員、公關、招待乃至尋租和腐敗活動。雖然對外公關(乃至腐敗行為)能給企業帶來潛在好處,比如提升企業生產能力(魏下海等,2015),但這畢竟不是通過產品和要素市場競爭而獲得的,必然扭曲企業行為(楊其靜,2011)。更危險的是,如果一個城市里的千千萬萬企業家都這么做,泛濫起來,就會形成與經濟交易市場并行的權力交易市場,企業家大量的精力將投入到尋求權力干預的財富再分配,而不是從事生產性活動創造財富,其結果終將妨礙經濟發展。上述研究結果也給我們一個政策上的啟示:錨定營商軟環境指數的具體內容(企業開辦、物權登記、信貸獲取、保護合同履行等)來改善其制度和政策質量,將有助于塑造良好的城市營商制度環境,從而改善企業家的生產性努力,促進經濟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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