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曹庭棟《老老恒言》中的家居設計思想

馬　驥

（安慶師范學院美術學院，安徽安慶24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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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曹庭棟《老老恒言》中的家居設計思想

馬驥

（安慶師范學院美術學院，安徽安慶246011）

[摘要]清代文人曹庭棟的《老老恒言》是一部養生著作，其中也蘊含著不少家居設計思想。曹庭棟本著順應自然、養生適意的主旨，對不同時節、不同地域、不同情況下的老年家居布置、常用器物進行設計和論述，反映了其雅趣盎然、實用美觀、注重養生、富于變化的設計理念。

[關鍵詞]曹庭棟；養生；家居；設計

曹庭棟，字楷人，號六圃，又號慈山居士，浙江嘉善魏塘鎮人，生活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為乾隆六年舉人。他學問廣博，于音樂、書法、繪畫、經傳、篆刻等均有一定造詣；工于詩文，著述頗豐，著有《宋百家詩存》28卷、《產鶴亭詩集》7卷、《易準》4卷、《琴學內篇》1卷、《外篇》1卷等作品，其中《易準》、《孝經通釋》等著作還被采入四庫全書。由于他自幼身體羸弱，養成了恬淡沖和、曠達自適的個性，更對養生一道頗有心得，著有《老老恒言》（又名《養生隨筆》）五卷，集清以前中醫養生學理論之大成，是老年養生的經典著作之一。

《老老恒言》分為五卷，共42篇。卷一、卷二講述老人一天從早到晚的基本起居行動，如安寢、盥洗、飲食、散步、燕居、見客、出門、消遣等；卷三、卷四列舉了老人居住的基本設施器具，如書室、書幾、坐榻、臥房、床、帳、便器等；卷五則備述了養生的各種粥品飲食。整本書將養生實踐蘊含于基本的日常生活起居之中，不僅包含了大量的醫學、養生學知識，也涉及到不少室內設計內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本古代文人居家設計方面的著作。

《老老恒言》中涉及到居家設計方面的內容主要集中在卷三、卷四中。曹庭棟本著順應自然、養生適意的主旨，對不同時節、不同地域、不同情況下的老年家居布置、常用器物等進行了詳細的設計和論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的審美趣味與室內設計思想，同時與李漁、黃圖珌等同時代文人著作相比，又形成了自身的鮮明特點。其細膩全面、雅趣盎然、實事求是、富于變化，注重滿足使用者身心需求的設計風格，與現代設計中“以人為本、因地制宜”的家居設計理念不謀而合，對現代家居設計尤其是老年家居設計具有一定的參考借鑒和研究價值。

1　雅趣盎然、富有詩意的文人審美

作為一個長期鄉居，絕意仕途，志在泉林，興趣廣泛的文學家、養生家，曹庭棟既具有閑適悠然的寬廣心境，又富有深厚的藝術素養和高雅的人文情致。因此，他的家居設計，也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文人詩意的審美眼光，飽含“雅”、“趣”之意味。

雅趣不在器物之富貴華麗，而在于秀麗清遠的形態，自然古樸的精神，發乎性情，由乎自然，是一種不露聲色的天然精致。如，卷三中“書室”一篇中，寫室內的簾子：“三秋涼氣尚微，垂幕或嫌其密，酌疏密之中，以簾作里，藍色輕紗作面，夾層制之。日光掩映，蔥翠照入幾榻間。許丁卯詩，所謂“翠簾凝晚得”也”[1]151。簾子選用棉布做里，藍色輕紗做面，陽光照耀之下，藍色輕紗反射出蔥翠的光澤，正對應了“翠簾凝晚得”這句詩，多么富有雅趣！雖然只采用了普通的材料，但文人精潔秀雅的審美趣味在其中可見一斑。

又如，對書幾的布置：“大理石，肇慶石，堅潔光潤，俱可作幾面，暑月宜之。又有以洋玻璃作幾面，檀木鑲其邊，錫作方池承其下，養金魚及荇藻于其中，靜對可以忘暑”[1]160。將玻璃做書幾的面，用檀木鑲邊，底下承接一個方形的小池，在其中養植金魚和水藻。遙想其情景，當暑熱灼人之時，坐于小幾之旁，清涼的水意撲面而來，金魚閑游，水藻搖曳，構成了一幅清幽的文人消夏圖。其對書幾的構思，已不僅僅停留在單純的伏案書寫的作用上，而帶上了文人對美的天然追求。

在《老老恒言》中，這種雅趣盎然的家居設計還有不少，除了注重新奇秀雅之美外，更講究天然材料的使用，將對自然的生活境界的向往凝練為“天然去雕飾”的家居設計風格，從而達到與大自然和諧統一的境界。如，在夏季的庭院中，為了遮蔽陽光，剪帶葉的松樹枝搭成屋棚，既具有防曬的功效，同時又能帶來清幽的香氣等等，無一不體現了作者高雅的審美趣味和“道法自然”的人生追求。

2　實用為主，兼顧美觀的設計原則

較曹庭棟稍早的李漁，曾在《閑情偶寄·器玩部》“制度第一”中說：“凡人制物，務使人人可備，家家可用，始為布帛菽粟之才，不則售冕旒而沽玉食，難乎其為購者矣。故予所言，務舍高遠而求卑近”[2]228。同樣，曹庭棟也有這種以實用為第一的設計思想，同時也兼顧了美觀。

他對幾、臥榻、椅、床、帳等室內器具進行了細致的設計。如，書幾，是用來陳列書籍，設置筆墨紙硯的，為了便于實用，必須設計二三個抽屜，以便于放雜物，但是抽屜不可太深，“深不過二寸許，太深未免占下地位，坐必礙膝”[1]153。如果想要較深的抽屜，就要將抽屜設在身體的兩側，“或左右作抽替，而其坐處，則深淺俱可”[1]153。有些文具如筆，放在桌上容易滾動，他就設計了一種另類的書幾，在幾的邊上設一矮欄，“高不過寸，前與兩旁，三面相同。其兩旁欄少短，僅及幾之半，則手無障礙。以此雜陳文具，得有遮攔，較勝于盤”[1]154。達到了方便使用的目的。同樣，在書幾的材質這個問題上，基于方便使用的考慮，他放棄了質地堅硬的檀木和癭木，使用了香楠木，只是因為檀木和癭木一到梅雨天便會泛潮，“蒸若汗出”，不收濕氣。

又如椅子，按照使用的環境來設置不同的椅子，有環椅、小杌、醉翁椅、飛來椅等數種，小杌上面鋪上厚厚的褥子，坐在上面極為寬敞平坦，冬天坐最適宜。而醉翁椅類似于今天的躺椅，“斜坦背后之靠而加枕，放直左右之環面而增長。坐時伸足，分置左右，首臥枕，背著斜坦處”[1]155，疲倦的時候，就可以在上面休息。

再如床，曹庭棟認為床一定要寬大，這樣盛夏的時候就不會感覺暑氣逼人。床的上面設置頂板，以隔絕灰塵，后面與兩旁，鑲上高尺許的木板，可以保護身體；床的四腳下周圍，用木板密密地鑲起來，旁邊開小門，隆冬的時候放置火爐在里面，這樣床就會變暖；或者用物品將其填塞起來，冷氣就不會透進床里。木板必須可裝可卸，到了夏天就將其卸去。床邊上還需要設置一兩個抽屜，以便于放置備用的物品。

在床帳這一器具上，充分體現了曹庭棟以實用為主，但仍需兼顧美觀這一思想。他認為，紗帳必與床相稱，要用輕薄的夏月輕紗制成。紗帳須高而廣，方才符合美感，一如“修帳窗含秋陰”這句詩。帳頂上用細竹竿橫掛在其中，夏天的時候便可以把茉莉花、夜來香等香氣馥郁的花朵放在小棕籃里，高懸在帳頂上，既能安神，又能用來欣賞。他還特地提到了一種紙做的帳子，出于江右，大以丈計，名為“皮紙”，密不漏氣，冬天用來做帳子非常暖和。在帳子上可以親手繪制梅花，如元朝陳泰詩：“夢回蘄竹生清寒，五月幻作梅花看。”具有非常清幽的意趣。

3　注重健康，講究養生的科學理念

3.1預防疾病的基本宗旨

曹庭棟的家居設計從老年人的健康角度出發，首先以預防疾病為設計的基本宗旨，認為老年人身體虛弱，元氣不足，應該盡量避免暑熱、涼風、寒氣、濕氣等等不良因素。因此，他對家居中的窗簾、門窗、屏風、屋頂、床板等等作了詳盡的要求。

如防風的設計：“窗作左右開闔者，檻必低，低則受風多。宜上下兩扇，俗謂之合窗。晴明時掛起上扇，仍有下扇作障，雖坐窗下，風不得侵”[1]153，“安置坐榻，如不著墻壁，風從后來，即為賊風。制屏三扇，中高旁下，闊不過丈，圍于榻后，名‘山字屏’”[1]210……他認為，為了達到防風的目的，應該把窗子做成上下兩扇的合窗，晴天的時候把上半扇窗子打開，下半扇窗子還關著，這樣人雖然坐在窗下，也不會受到風寒的侵襲。同時，在坐著的時候，為了不受背后的“賊風”，應該制作一個三扇的屏風，特地安置在坐塌的后面，以防生病。

防濕的設計：“磚鋪年久，即有濕氣上侵，必易新磚。鋪以板，則濕氣較微；板上亦可鋪毯，不但舉步和軟，兼且毯能收濕”[1]181，“臥所一斗室足矣，如地平鋪板，不嫌高過于常，須去地二尺許，令板下前后氣通；入冬仍以板塞，南向微開小隙而已，縱不及樓居，亦足以遠濕氣”[1]196，“如磚地安床，恐有地風暗吹，及濕氣上透，須辦床墊。稱床大小，高五六寸，其前寬二尺許，以為就寢佇足之所，今俗有所謂“踏床”者”[1]215……他充分考慮到了各種材質的地板對濕氣的隔絕效果，認為如果房間鋪的是地磚，那么年代久了就必須換成新的，如果是木地板，那么濕氣較輕，但還是可以在上面鋪上地毯，不僅松軟而且可以去除濕氣。鋪地板的話，應該鋪的較高，離地二尺許，使板下的空氣能自由流通。如果在磚地上安床，就必須制作床墊，以防濕氣上透。

又如，他認為屋頂的椽瓦結構疏漏，必須厚作頂板來抵御寒氣，隔絕熱氣。床頭靠近墻壁的地方，必須使用隔板，否則墻壁受潮容易有霉氣，人不知不覺受霉氣蒸熏就會生病。

3.2利于養生的獨特設計

在養生之道上，曹庭棟相對于李漁等人來說更有研究。因此，他摒棄了前人的一些不利于身體健康的設計思想，將中醫的保健理念融入設計之中。

在《老老恒言》中，他對李漁“暖椅”的設計進行了批判，認為“暖椅腳下四圍鑲板，中置爐火，非不溫暖，但老年腎水本虧，腎惡燥，何堪終日熏灼?北地苦寒，日坐暖炕，亦只宜于北地。又有涼杌式，杌下錫作方池，以冷水注之，尤屬稚氣”[1]170。是一種不合養生理念的設計，不宜取用。

他專為老年人設計了一個名為“滾腳凳”的踏腳凳：“幾下腳踏矮凳，坐時必需。凳之制，大抵面作方欞，僅供腳踏而已，當削而圓之，寬著其兩頭，如轆轤可以轉動。腳心為涌泉穴，俾踏處時時轉動，心神為之流暢，名“滾腳凳””[1]180。踏腳的地方如轆轤一樣可以轉動，這樣老年人在踏腳的時候，就能夠時時刺激到“涌泉”這個穴位，從而使心神舒暢。

在被子、枕頭的設計上，他充分地利用中藥的特性，試圖達到在日常生活中保健養生的目的。如以玫瑰、絲瓜為芯的被子：“有摘玫瑰花囊被，去蒂曬干，先將絲瓜老存筋者，剪開捶軟作片，約需數十；以線聯絡，花鋪其上，紗制被囊之，密針行如麂眼方塊式，乍涼時覆體最佳。玫瑰花能養血疏肺氣，得微暖，香彌甚；絲瓜性清寒，可解熱毒。二物本不甚貴，尋常猶屬能辦”[1]208。如通草枕：“菉豆皮可清熱，微嫌質重；茶可除煩，恐易成末；惟通草為佳妙，輕松和軟，不蔽耳聰……枕頭軟者甚多，盡善無弊，殆莫過通草”[1]212。女廉藥枕：“以赤心柏木，制枕如匣，納以散風養血之劑；枕面密鉆小孔，令透藥氣，外以衡布裹之而臥”[1]215。

他考慮到老年人側臥耳朵著枕導致麻木作痛的問題，還獨具創意地設計一個“耳枕”：“其長廣如枕，高不過寸，中開一孔，臥時加于枕，以耳納入。耳為腎竅，枕此并杜耳鳴耳塞之患”[1]216。

4　因地制宜，因時而易的“活變”精神

如李漁在《閑情偶寄·器玩部》中所寫“當行之法，則與時變化，就地權宜，視形體為縱橫曲直，非可預設規模者也”[2]247。曹庭棟也認為，布置家居器物，應該打破刻板僵化的模式，順應南北地域之差別，以及春夏秋冬四時的變化，做到因地制宜、因時而異。

如，夏天與冬天布置的差異：“房開北牖，疏欞作窗，夏為宜，冬則否，窗內須另制推板一層以塞之”[1]154，“冬以板鋪地平，誠善，入夏又嫌隔住地氣，未免作熱。置矮腳凳數張，凳面大三四尺，量房寬窄，鋪滿于中，即同地平板。夏月去凳，亦屬兩便。臥戶與書室并宜之”[1]187，“竊意溫涼異候，床不得屢易，簟則不妨更換。夏宜棕穿者，取其疏；冬宜藤穿者，取其密。陜西有以牛皮繃若鼓，作冬月臥簟，尤能隔絕冷氣。盛夏暫移床于室中央，四面空虛，即散煩熱，樓作臥室者更妥”[1]204，“冬月帳取低小，則暖氣聚，以有骨子小帳，即設諸大床內；床之外，頂板覆其上，四面更以布作圍，周匝亦如帳。床大帳小，得圍遮護，乃益其暖”[1]213。不管是窗戶、地板，還是床、席子、帳子，都隨著時節的變化而不停更換。

又如南北方家居器物布置的不同：“北方作地炕，鋪用大方磚，執起四角，以通火氣。室之北壁，外開火門，熏令少熱，其暖已徹晝夜。設床作臥所，冬寒亦似春溫，火氣甚微，無傷于熱，南方似亦可效”[1]216，“北地苦寒，有鋪褥厚至盈尺者，須實木板床臥之，則軟而能平，故往往以臥磚炕為適”[1]208，“北地御寒，紙糊遍室，則風始斷絕，兼得塵飛不到，潔凈爽目”[1]206……著重對北方保暖防寒的問題提出了要求。

一言以概之，就像《老老恒言》中說的一句話：“隨乎人事之便……非必泥古”[1]219。曹庭棟認為，設計不能墨守成規，而是要順應人的本身的要求，怎么方便怎么布置，真正做到“以人為本”。

總體來說，曹庭棟的家居設計思想，與李漁等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的設計思想一脈相承，其雅趣盎然、富有詩意的文人審美，實用為主、兼顧美觀的設計原則，因地制宜、因時而易的“活變”精神，在《閑情偶寄》等著作中都能看到影子，追尋到脈絡。而他個人追求養生保健的愛好，則構成了《老老恒言》最大的特色。與同時代人的家居設計理念相比，曹庭棟更能滿足不同人群尤其是老年人對舒適、合理、自然、健康的家居設計的追求，更加貼近“以人為本”的現代設計理念。其獨特的個性魅力，值得我們更深入地探究。

參考文獻：

[1][清]曹庭棟.老老恒言[M].黃作陣，等，評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

[2][清]李漁.閑情偶寄[M].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余義兵]

作者簡介：馬驥（1982-），男，安徽明光人，安慶師范學院美術學院助教，碩士，主要從事室內設計研究。

收稿日期：2015-01-19

DOI:10.13420/j.cnki.jczu.2015.05.032

[中圖分類號]J0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1102(2015)05-01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