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毅
中華民國的誕生,同時意味著兩千多年帝制的終結。這不是一次改朝換代的王朝更替,不是一家一姓的軍事政變,而是國體的變更與政治的革命,是傳統向現代之文明轉型的一個標志。傳統中國的皇權、帝制、禮法、家國的觀念與制度已被拋入歷史的塵煙之中,民主、共和、憲法、議會等全新的觀念與制度開始進入中國的語境,并成為中華民國的立國基礎。當然,這些新觀念、新制度乃至新語詞,皆非中國傳統自然演化所致,而是西學東漸、洋為中用的成果,是直接取道歐美或經過日本中介的舶來品。在此革故鼎新的過程中,概念、觀念、制度和典籍文本的移譯具有極為重大的意義,套用佛家“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的說法,一個語詞亦是一個世界,一個觀念便是一番天地。民國時期關于國家與憲法方面的譯著,為引進現代政治法律觀念,奠定民國制度基礎,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民國時期的法學譯著可謂卷帙浩繁,囊括了從國家學說、憲法理論、法理學、法律史以及部門法學和各國法典在內的方方面面。〔1〕詳見北京圖書館編:《民國時期總書目(1911-1949)·法律》,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以及拙著:《他山的石頭:中國近現代法學譯著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53-99頁。本文僅擷取其中一部分,即國家學說與憲法理論方面的譯著作為深入解析的對象,旨在揭示在中華民國創建與發展時期,關于國家、民主、憲法等觀念與制度的譯介與移植,對當時的政治、社會與思想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有著何種意義,同時能給予今人什么樣的借鑒。
(一)國家學說
“國家”一詞在漢語中古已有之,例如《易·系辭下》:“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不過在古漢語中,“國”與“家”是并立且緊密聯系的兩個概念,例如《禮記·大學》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家與國,分別對應的是“家庭、家族”與政治共同體,當然,由于傳統中國之“家國同構”的政治社會特征,因此,“國家”或“家國”經常并稱出現。但是,以“國家”來對譯西語中的“state”,卻是一個不得已的權宜措施,因為中國傳統語境下的“國家”與現代西方意義上的“state”,看似形同,實則不然。在近代以來中西交匯、“溝通兩個世界的意義”的過程中,這是無可避免的困難。正因為此,便需要更多深入全面地譯介西方思想理論著作,方可真正明白語詞背后的全面而深刻的意義。
民國時期關于國家學說的譯著,首先是經典名著的譯介,例如柏拉圖的《理想國》(吳獻書譯,商務印書館1929年版)和霍布士(現譯霍布斯)的《利維坦》(朱敏章譯,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兩者分別為古典與現代政治法律思想的代表。《理想國》,又譯《國家篇》、《共和國》或《王制》,其形式為對話體,內容涉及哲學、政治、倫理、道德、教育、文藝等方方面面,但核心在于探討如何建立一個由哲學家所統治的,真、善、美相統一的理想國度(或城邦)。譯者吳獻書(1885-1944)是民國著名的教育家和翻譯家,此譯本應為《理想國》的最初漢譯,也是唯一的文言文譯本。后來該書新版本的中譯層出不窮,尤以郭斌和與張竹明合譯本著名,〔2〕目前國內通行的譯本即:[古希臘]柏拉圖:《理想國》,郭斌和、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朱光潛所譯《柏拉圖文藝對話集》和王太慶所譯《柏拉圖對話集》亦有《理想國》的部分篇章,該書影響之廣泛,自不待言。霍布斯的《利維坦》應以朱敏章的譯本為最初漢譯,此后有黎思復和黎廷弼合譯的版本流傳甚廣。〔3〕[英]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黎廷弼譯,楊昌裕校,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霍布斯曾被后世政治哲學家列奧·施特勞斯視為“近代政治哲學的創始者”,〔4〕[美]列奧·施特勞斯:《霍布斯的政治哲學》,申彤譯,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前言”第2頁。他對于自然狀態、自然權利、社會契約、現代國家(利維坦)的理論,在現代政治法律思想領域有著世界級的影響,也是近代中國西學傳統中繞不開的經典文獻。
盡管《理想國》和《利維坦》具有思想史的重要意義,但是僅就現實影響而言,卻不及民國同時代的英國著名學者拉斯基(Harold Joseph Laski,1893—1950),他是英國工黨重要的理論家和活動家,多元主義的闡釋者、費邊主義的發展者、馬克思主義的傳播者以及民主社會主義的奠基者。他有數部關于國家理論的著作,包括《現代國家自由論》(何子恒譯,商務印書館1932年版)、《國家往何處去》(張虹君譯,天津新民學會1935年版)、《國家的理論與實際》(王造時譯,商務印書館1937版),以及兩部政治學著作《政治典范》(張士林(即張君勱)譯,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民主政治在危機中》(王造時譯,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在此期間被譯為中文,這在當時的中國可謂無可匹敵。拉斯基的著作之所以被廣為譯介傳播,源于其與民國知識界的深厚淵源,據考察,他在英美任教期間,曾有張奚若、蔣廷黻、金岳霖、曾炳鈞、雷沛鴻、羅隆基、王造時、杭立武等諸多民國知識才俊受教于他,〔5〕吳韻曦:《拉斯基與民國思想界》,載《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2012年第3期。其對民國學界乃至政壇的影響不難想象。例如,拉氏的主權多元論促成了蕭公權的博士論文《政治多元論:當代政治理論研究》,其《政治典范》一書則直接影響到譯者張君勱的思想,而后者則是1947年民國憲法的起草人。至于其多元思想譜系中從自由主義、費邊主義到民主社會主義的不同維度,則被不同時期不同派別的民國知識群體借鑒吸收,其人其書對于現代中國的意義,仍有待進一步闡發。
除此之外,比較重要的國家理論譯著還包括:德國學者弗蘭茨·奧本海默(Franz Oppenheimer,1864-1943)的《國家論》(陶希圣譯,新生命書局1929版),〔6〕此書新譯為:[德]弗蘭茨·奧本海:《論國家》,沈蘊芳、王燕生譯,商務印書館1994年版。奧本海默是德國法蘭克福大學的首位社會學講席教授,思想上傾向社會主義。此書是從社會學的立場來觀察國家,“目的在尋繹國家從社會心理學的發生以至于現代立憲的形式之發達過程,然后我們試做一個國家將來發達的正確預斷。”作者在書中提出了一種不同于“社會契約論”的“征服理論”作為其獨特的國家學說。該書譯者陶希圣(1899—1988)早年畢業于北大法科,曾在中央大學、北京大學等教授中國政治思想史、中國法律思想史和中國社會史等課程,晚年創辦《食貨》月刊,是杰出的社會經濟史學家。
《現代的國家》(胡道維譯,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作者馬季佛(R.M.MacIver,現譯為麥基弗)生于蘇格蘭,求學于愛丁堡大學、牛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和哈佛大學,曾擔任多倫多大學的政治學教授,哥倫比亞大學的政治學和社會學講座教授,由于作者兼顧政治學和社會學兩個領域,因此該書的特點也在于從社會學和政治學兩個角度研究國家問題,書中核心討論的問題就是國家之權力與功能的限制,以及國家與其他社會組織的關系。該書譯者胡道維早年就讀于清華學校,后取得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曾任教于清華大學政治學系,另有譯著《美國政治思想史》([美]查爾斯·梅里亞姆著,商務印書館1939年版)。
《近代國家觀念》(王檢譯,新生命書局1929年版),是荷蘭法學家、政治學家克拉勃(Hugo Krabbe,1857—1936)的代表作。本書原為德文(Diemoderne Staatsidee,1919),1922年由美國著名政治學薩拜因(G.H.Sabine)、許派德(W.J.Shepard)譯成英文,并附有70頁的譯者序言。該書的主要觀點旨在闡述一種近代(modern)的國家觀,即認為國家是一個利益團體和法律團體。
也許并非巧合的是,同前述拉斯基和馬季佛(麥基弗)以及下文提到的狄驥一樣,克拉勃亦為政治多元論的代表人物。政治多元論是一戰后西方政治學界盛行的著名理論之一,政治多元主義者反對19世紀流行的、以個人主義為基礎的自由放任主義,認為它把個人從社會聯系中分離出來,這樣的個人很容易受到專橫的國家權力的侵害;他們反對萬能的和一元化的國家觀,同時也反對從霍布斯、盧梭、黑格爾以降的國家主權一元論,認為一元論國家觀或國家主權觀是一種想象,國家不是唯一具有主權的機構,如果賦予國家至高無上的和獨占的權力,必然產生極權主義,扼殺個人自由。在反對個人主義和國家至上的同時,多元主義者把現代社會中宗教的、職業的和經濟的社會團體作為個人與國家之間的中介。他們極力推崇社會團體的作用,維護社會團體的權利,主張過于集中的國家權力應被分解,盡可能轉移給各種社會團體,實現政治權力體系的多元化。一般認為,政治多元主義與工團主義和社會主義有著很強的親和性。
(二)民主思想
中華民國,自然是民主國家,“民主”一詞,不僅之于民國,對于近代中國歷史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概念,也是一個國人念茲在茲卻又歧義紛呈的范疇。僅就西文“democracy”如何譯為中文,就是一個頗為復雜卻又耐人尋味的過程。漢語“民主”一詞在最早見于先秦文獻,例如,“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7〕《十三經注疏·尚書正義》,卷第十七,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58頁。此處之“民主”,乃“民之主”的意思,即最高統治者,是帝王的別稱。而用“民主”一詞來對譯“democracy”,則最早見于美國傳教士丁韙良主譯的《萬國公法》。〔8〕金觀濤、劉青峰:《觀念史研究:中國現代重要政治術語的形成》,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55頁。不過此處的“民主”用來兼譯“democracy”和“republic”兩個詞。后來“民主”也曾對譯于美國的“president”,意為美國的“民之主”(總統)。最終在新文化運動的潮流推動下,民主正式成為“德謨克拉西(德先生)”的中文譯名,此后還進一步演變為“平民主義”和“庶民主義”,〔9〕王人博:《中國民主話語考論》,載王人博等:《中國近代憲政史上的關鍵詞》,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6-58頁。成為近代中國思想史上的一個說不盡的話題。
不過,雖然民國時期特別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民主話題在政治公共領域以及報章媒體上熱鬧非凡,是政治公共輿論的焦點所在,〔10〕詳見金觀濤、劉青峰:《觀念史研究:中國現代重要政治術語的形成》,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75-288頁。但是在民主理論的譯介方面,無論在數量和品質上,均不盡如人意。特別是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的名著《論美國的民主》早在1835年就在法國出版,而民國學界不知何故卻一直未見對該書的正式翻譯,甚至一般性的介紹討論都很少見。〔11〕《論美國的民主》的中譯遲至1988年才得以面世,即[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下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與《論美國的民主》的失之交臂,可以說是民國學界的一大損失,而民主理論譯著的低產,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民國時代何以對民主的理解失之偏頗,甚至是誤讀。
在這些為數不多的以民主為主題的譯著中,首先應該介紹的仍是拉斯基的著作,即《民主政治在危機中》,該書與前文提到的《國家的理論與實際》為姊妹篇,論述了現代民主政治與國家的本質,反映了1930年以后世界各國政治的變化。這兩本書的譯者均為民國時期的著名學者、“七君子”之一的王造時(1903-1971)。他于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取得政治學博士學位,在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任研究員時,師從拉斯基研究國際政治,因此回國后也成為拉斯基著作與思想的積極譯介者。同時還需提及的是,王造時也是黑格爾名著《歷史哲學》的譯者。
其次是時任捷克斯洛伐克總統的愛德華·貝奈斯(又譯為貝恩斯)的兩部著作:《民主政治之現在與將來》([捷]貝恩斯著,尤亞賢譯述,商務印書館1944年版)和《民主政治的新生》([捷]貝奈斯著,陳和坤、陳丙一譯,中國文化事業社1945年版),這兩部書亦為姊妹篇,書中討論了近代歐洲的政治發展,世界大戰對歐洲民主化的影響,戰后民主國的崩潰及主要原因,反民主思想與民主政治,以及民主政治的將來。貝奈斯曾在法國取得法學博士學位,但他主要的身份是政治家,曾于20世紀30到40年代兩度出任捷克斯洛伐克總統,這兩本書在學術思想層面上并無特別的影響和價值,其翻譯出版的原因以及譯者的背景,仍有待考證。
《全民政治論》([美]威爾確斯著,廖仲愷譯,中國文化服務社1946年版)的原著名為“Governmentby All the People”,作者是美國學者威爾確斯(Delos Franklin Wilcox),他于1894年在密歇根大學取得博士學位,曾任職于紐約政府部門,是市政管理方面的專家。因此這本書更多的是關于民眾參與城市管理的具體民主實踐方面的著作,而非一般性的民主理論研究。譯者廖仲愷(1877-1925)是國人非常熟悉的近代民主革命家,畢業于日本中央大學,早年曾在同盟會機關報《民報》上發表介紹社會主義的譯文。
《平民政治的基本原理》([美]芮恩施著,羅志希(即羅家倫)譯,蔣夢麟校,商務印書館1933年版)是民國時期頗具影響力的政治學著作,其作者、譯者乃至校者皆非等閑之輩。芮恩施(Paul Samuel Reinsch)曾為威斯康星大學政治學教授,民國初年擔任過美國駐華公使和北洋政府法律顧問等重要職務,是美國當時著名的遠東事務權威之一。另著有《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遠東的知識和政治潮流》、《公共國際聯盟》等多種政治法學著作,對民國政治頗有影響。譯者羅家倫(1897-1969),字志希,近代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和社會活動家,曾任清華大學、中央大學校長。本書的校者則是北京大學歷史上掌校時間最長的校長、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博士、近代中國著名的教育家蔣夢麟。特別值得說明的是,這本書雖為美國人撰寫的英文書,其目的卻是專為當時的中國民眾系統介紹西方政治原理和知識,例如其章節所顯示:國家的由來、國體、政體、國性、主權、成文憲法與不成文憲法、代議政治、選民、政黨、內閣制與總統制、民治等等,在“民治”一章之下還專有一節論述“民治的學說應用于中國”。該書不僅有著歷史學的意義,對當代中國政治的發展,仍不失借鑒與參考價值。〔12〕何勤華教授主編的“中國近代法學譯叢”中特意收入此書,重新校勘出版,即[美]保羅·S.芮恩施:《平民政治的基本原理》,羅家倫譯,蔣夢麟校,郭光東勘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瑞士民主政治》(Felix Bonjour著,許同華譯,商務印書館1923年版)的原著為法文(英文版名稱為:Real Democracyin Operation:The Example of Switzerland),該書介紹了瑞士聯邦制度及民主政治之沿革,聯邦組織機構及選舉制度,軍隊中的民主主義和保守中立問題,瑞士民主制度的未來等。作者Felix Bonjour是瑞士政治家和知名記者,譯者許同華先后在大清郵傳部和京漢鐵路管理局、隴海鐵路管理局擔任法語翻譯,作為革命黨人,曾參與1912年刺殺袁世凱事件,其父許玨是中國最早的一批外交家和洋務運動者,曾任大清駐意大利公使。瑞士的政治經濟成效向為世界之翹楚,其政治法律制度亦別具特色,不過自近代以來我們對于瑞士的深入研究少之又少,這本《瑞士民主政治》或許是開山之譯著,但是后續者了了。
在民主之外,以權利為題目的譯著也開始涌現,例如《權利相對論》([法]路易·約斯蘭著,王伯琦譯,中華書局1944年2月初版,1947年3月再版);該書作者約斯蘭(Louis Jossenr ant)是近代法國著名法學家,以強調社會整體利益和平等法權的法學觀名世,譯者王伯琦(1909-1961)曾就讀于東吳大學法學院和法國巴黎大學,獲法學博士學位,先后任教于國立云南大學、中山大學、臺灣大學和東吳大學,亦是近代法學大家。該書第一卷為“法國現行實體法”,對法國法律中的財產權、擔保物權、訴訟權、親屬權、契約權、個人自由權及團體自由權等分別予以介紹;第二卷為“關于權利濫用的立法及判例的比較研究”,第三卷為“以權利之精神為中心”,對權利的濫用和權利相對理論進行了闡述。
(三)憲法概說
同“國家”、“共和”一樣,“憲法”一詞在漢語文獻中亦古已有之,例如“賞善罰奸,國之憲法也”(《國語·晉語九》),“有一體之治,故能出號令,明憲法矣”(《管子·七法》)等。另外,古人對“憲”的理解可見孔穎達之《尚書正義》:“憲,法也,言圣王法天以立教于下”。可見,中國古典語境下的“憲法”一方面即指典章制度或法律,另一方面又可以引申出權威性、至上性和正當性的意義,當然這種正當性的根據并非來自西方意義上的最高規范,而是由立法者本身的正當性決定的。〔13〕王人博:《憲法概念的起源及其流變》,載王人博等:《中國近代憲政史上的關鍵詞》,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0-21頁。因此,近代中國以“憲法”對譯西語“constitution”,既有相通達義之處,亦有意猶未盡的地方。特別是當漢語“憲法”一詞令常人將重點落腳在“法”字上時,往往遺漏了憲法作為政治“構造”和體制,即作為優良政體的重要維度。〔14〕英文constitution來源于拉丁文constitutio,后者繼承了希臘politiea的含義,用來表示事物的結構以及組織方式。現代意義上的constitution有兩重意義,一是英國式的政治術語,即政體的總體安排;一是美國式的法律術語,即根本性法律。見王人博:《憲法概念的起源及其流變》,載王人博等:《中國近代憲政史上的關鍵詞》,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12、13頁。
中華民國既是民主共和國,亦是立憲之國,用梁啟超的話來說,是“共和國體、立憲政體”。自民國初建時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到1946年《中華民國憲法》,憲法文本幾經更迭,憲政體制亦屢遭廢立,民國的憲制實踐可謂艱難曲折,但是在學術思想界,對憲法理論與制度的引介、解讀與研究卻貫穿民國之始終,從未止步。
憲法譯著中影響較大首先當屬憲法理論類的著作,例如英國學者戴雪(A.V.Dicey)的《英憲精義》(雷賓南譯,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書名原文為“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Law of the Constitution”,分別為“巴力門的主權”、“法律主治”、“憲法與憲典”三篇。英吉利憲法包括兩部分內容,一是憲法的法理及法規,二是典俗、成訓、慣例。著者稱前者為英憲的法律,后者為英憲的典則,簡稱“憲法”與“憲典”,本書把二者結合起來研究,書后附有《法蘭西憲法的硬性》、《1911年巴立門法案》等文章。在此之前還有一本名為《憲法論》的節選本(謝無量編譯,右文社1914年版),該選本僅節譯了《英憲精義》的序論和第一編“國會之主權”。內容為論述憲法的本質及國會主權與聯邦政體等。《英憲精義》是英國法學家戴雪的代表著作,其主要貢獻有兩點:第一是確定了憲法學者的職責和憲法的概念;第二是把英國當時的憲法原則歸納為三項,即議會主權、法治原則、憲法法律和憲法慣例并重。譯者雷沛鴻(1888—1967),字賓南,民國著名教育家,曾留學英倫、北美,取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除本書外,他還譯有《利維坦》、《法學肆言》、《法學史》等作品。
法國學者狄驥的《憲法學》(上、中、下)(張明時譯,商務印書館1938年版)和《憲法精義》(梅仲協譯,大東書局1945年版)亦對當時及后世產生深遠影響。這兩本譯著都是狄驥出版于1911年的代表作《憲法論》的翻譯,不同的是,前者只譯出第一卷,分為法律規則、法律地位、法律行為、法律主體、國家問題、唯實主義的國家概念等六章。后者只譯出原著全書的緒論和本論的第一章“國家論”,緒論強調社會成員對社會的義務,認為法是以社會團結為基礎;“國家論”一章論述了國家的要素、任務、機關等。原書共三卷,其第二卷敘述國家原理,第三卷研究國家與法律的關系及法國的政治組織,但當時并未翻譯出版。著者狄驥是社會連帶主義法學派的創始人,其思想淵源來自孔德的實證主義哲學和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在《社會分工論》中所闡述的社會連帶主義理論。他的憲法理論以“社會連帶關系”為出發點,提出了一系列關于國家和法的理論,例如以“工團主義”、“工團國家”取代主權國家等。前書譯者張明時曾留學比利時、法國,研習公法與政治學,后任教于安徽大學法律系。后書譯者梅仲協,早年留學法國,取得巴黎大學法學碩士學位,曾任臺灣大學法學院民法教授,是著名民法學家。
法國學者毛利思·烏利五(Maurice Hauriou)的《憲法學精義》(錢九威譯述,張知本校閱,法學編譯社1933年版),本書內容分為憲法的要素、憲法法治國家兩部分。前部分包括權力、社會秩序、國家、政治自由四章;后部分包括習慣的政府制度和慣例、法律之治、民族憲法三章。原著者用社會法學的觀點研究憲法,認為法律不是一種虛空的觀念,而是一種天然和具體的實際。法律的根本問題是從事實狀態演進到法律狀態。著者毛利思·烏利五(今譯奧里烏)是法國法學家、社會學家,長期任圖盧茲大學教授,與狄驥同屬社會連帶法學派。譯者錢九威曾赴瑞士留學,獲日內瓦法學學士學位。
美國學者豪古德(JohnA.Haw good)的《現代憲法新論》(龍大均譯,商務印書館1946年版),本書內容分為革命的憲法、拿破侖式的憲法、王統主義的憲法、議會制度的憲法、民族的憲法、超國民的憲法、自由派的憲法、肯定的憲法八個專題,論述美、法、英、德、瑞士、蘇聯等歐美主要國家的憲政運動及各類型憲法的產生和變化等。根據該書新版勘校者的評論,“本書以西方政治史與憲法制度史為線索,厘清了現代憲法的各種知識淵源和制度淵源,梳理了各國之間憲法的流傳繼轉關系,并細致分析了各國憲法發生、演變的線索,詳略得當,有張有弛”,〔15〕張海斌:《校者小引》,載[美]豪古德:《現代憲法新論》,龍大均譯,張海斌勘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是一部優秀的憲法史與比較憲法學的著作。譯者龍大均,曾留學法國里昂中法大學,并在巴黎大學攻讀博士學位。
美國學者麥克本、羅哲士(H.L.Mc Boin,L.Rogers)著《憲政制度之新問題》(杜光塤譯,商務印書館1931年版)。本書是著者于1923年出版的《歐洲新憲法》緒論部分,故譯者將書名改為現名。內容分為帝王與議會、議員和官僚、上議院、分治和聯治、比例代議制、職業代議制、民治主義與外交政策、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等八章。譯者杜光塤曾留學哥倫比亞大學公法學系,獲碩士學位,曾任教于中山大學、青島大學、臺灣政治大學等。
還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學者編譯的憲法原理著作,例如薩孟武、薩師炯編譯的《憲政的原理及其應用》(新生命書局1932年版),本書根據英國學者詹姆斯·布賴斯(James Bryce)、約翰·莫利(John Morley)等人著作的部分章節編譯而成,共分三編,第一編為緒論,泛論憲法的性質、分類、修改及其在歷史上的發展;第二編為憲治政府,專論國家機關的組織、職權及人民的權利義務;第三編為戰后民治主義的新憲法,論第一次世界大戰新憲法產生的背景和特性。譯者薩孟武和薩師炯是堂兄弟,來自著名的福州薩氏家族。薩孟武(1897—1984)早年留學京都帝國大學法學部政治系,獲法學士學位,后曾擔任中山大學法學院院長和臺灣大學法學院院長,是近代著名政治學家,代表著作有《中國政治思想史》、《西洋政治思想史》等。薩師炯(1913-1973)曾留學英國,代表著作有《清代內閣制度》以及與錢端升合著的《民國政制史》等。
(四)憲法專論
在憲法理論譯著之外,還有一批各國憲法專論被譯介進來,其中以英美歐陸憲法的闡釋為主,美國憲法因其影響廣泛而被譯介最多,例如:《美國憲法總綱》([美]基托(William B.Guitteau)、偉勃斯托(Hanson H.Webster)合著,陳任生譯,華通書局1933年版),該書共分三篇,第一篇為美利堅合眾國憲法,分七章概述了立法、行政、司法、州與聯邦政府,以及憲法的批準等;第二篇為合眾國憲法的修正,包括保留于人民的權利、大總統及副總統的選舉、奴隸制度的廢止、婦女選舉權等19章;第三篇為憲法史的背景,敘述了英國早期及美國憲政史。
美國學者查爾斯·A.比爾德(Charles A.Beard)所著《美國憲法的經濟觀》(何希奇譯,商務印書館1949年版),〔16〕該書被納入“漢譯世界名著”系列,由商務印書館2010年再版。是一部探討美利堅合眾國憲法制定過程的重要著作,在美國學術界有較大影響。其內容包括“美國歷史解釋的派別”、“1787年經濟利益集團鳥瞰”、“立憲運動”、“作為經濟證狀的憲法”、“投票的經濟背景”、“近人眼中的關于批準憲法的經濟斗爭”等十一章,作者以美國參加制憲的各位人物遺留下來的有關憲法文獻為分析對象,描述了制憲過程中所反映出的經濟斗爭,提出應把經濟的利益作為政治的和制定法律與憲法的力量的觀點。作者查爾斯·A.比爾德是美國的著名歷史學家,美國史學的經濟學派創始人之一,該書就是他運用“經濟決定論”解釋歷史的主要著作,也是一部探討美國憲法制定過程的權威性著作。
對美國憲法的介紹還有《美國憲法通論》([美]孟羅(William B.Munro)著,郎伊山譯,佩文齋書局1937年版),其內容是對美國1789年憲法(共七章)和1920年修正憲法(共十九章)逐章逐款予以簡要論述,說明該法的確立及含義。此外還有《美國憲法釋義》([美]卜布爾著,沈允昌譯,商務印書館1913年4月初版,1916年8月再版)和《美國憲政大綱》([美]白勃爾著,陳其鹿、朱文騏譯,廣益書局1913年版)。中國讀者非常熟悉的美國憲法名著《聯邦黨人文集》曾以《美國憲法原理》為題在1948年出版([美]漢彌爾登(A.Hamilton)等編著,嚴欣淇譯述,蘇州法聲新聞社1948年版)〔17〕該書由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年再版。。此外還有兩部譯著是日本學者藤井新一對美國憲法的介紹:《美國憲法政治之民主主義論》(丘仰飛譯,啟智書局1929年版)和《美國民主憲法論》(吳哲生譯,1944年版)。
對英國憲法的介紹有《英國立憲鑒》([英]莫安仁(Morgan Evan)述,許家惺譯,廣學會1912年版)和《英國憲政史譚》([英]布勒德(S.Brett)著,陳世第譯,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18〕該書被納入“中國近代法學譯叢”,由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再版。,后者原著題為“The Story of the British Constitution”,該書將上迄盎格魯-撒克遜時期下至20世紀20年代的英國憲政作了精練的概括與總結,是我國第一本專門介紹英國憲政歷史的書籍,共10章,分別為“在腦爾曼(即諾曼)征服以前、腦爾曼征服之影響、君主政體、內閣、上議院、下議院、立法之程序、司法制度、地方政府、帝國之憲政等”。
對法國憲政的介紹有狄驥的《法國憲政通詮》(唐樹森譯,神州編譯社1913年版)和《法國憲法釋義》(金季 譯述,商務印書館1912年版),后者簡述了法國憲法發展史,并對法國1875年2月15日憲法(《政權制度法》,共9條),1875年2月24日憲法(《上議院組織法》,共11條),1875年7月16日憲法(《政權關系法》,共14條),1875年8月2日法綱(《上議員選舉法》,共29條),1875年11月30日法綱(《代議士選舉法》,共23條),1879年7月22日法律(《定都巴黎法》,共9條),1884年8月14日法律(《修憲之法》,共4條)等各條文予以解釋闡發。值得一提的是,伍廷芳曾為《法國憲政通詮》作序,在序言中提出:自有古代雅典政治家梭倫的立法,而雅典稱霸;自有呂庫爾斯立法,而斯巴達克強大;自有十二銅表法而羅馬之民政興;自由大憲章頒布,而英國的基礎鞏固。法國為共和先進國,憲綱、政治無與倫比。拿破侖法典成立,而私法開一新紀元;憲法公布,而公法開一新紀元。法國自五法頒布后,日進月新,民富國強。所以,“國家之強弱,全視乎法制之精神”。為此,我國人民應在這方面心響力攻,要與法蘭西同上20世紀“新舞臺”。〔19〕伍廷芳:《〈法國憲政通詮〉序》,載《伍廷芳集》,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529頁。
對德國憲法研究的譯介主要代表作為布倫乃特(Rene Brunet)的《德國新憲法論》(張卓立、歐宗祐、何作霖譯,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該書敘述了《魏瑪憲法》的產生和基本內容,分為單一國的傾向、民主政治的原則、議會政治、德人的基本權利與義務、經濟的憲法與社會共有等七章,并附錄新憲法181條。《魏瑪憲法》對民國政治乃至民國學者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學者中最為推崇的莫過于張君勱,他視《魏瑪憲法》為20世紀最好的憲法,認為該憲法體現了單一國制與聯邦國制之調和,總統制與責任內閣制之調和,代表民主之制與直接民主制之調和,蘇維埃政治與代議政治之調和,個人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之調和,勞工階級與資產階級之調和。〔20〕張君勱:《德國革命論》,載《解放與改造》2卷3號,1920年2月1日。
民國時期還有一些比較憲法方面的著作:美國學者約翰·溫澤爾著《美法英德四國憲法比較》(楊鈰森、張萃農合譯,中華書局1913年版);英國學者黑德蘭莫黎(A.Headlam-Morley)著《歐洲新民主憲法的比較》(黃公覺譯,神州國光社1930年版),后者內容包括憲法的來源、國家的領土、民主的原理、關于國會立法權的制裁、國會的政府、國家的社會職權等6篇,比較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歐洲大陸的德國、蘇俄、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芬蘭、奧地利等八國的憲法。研究這些國家的政治制度及其思想淵源,考察這些制度實際狀況和運用方法,分析民主憲法的內容,說明產生的歷史背景和發展趨勢。次年則由太平洋書店出版了該書另一譯本:《歐洲新民主憲法之比較的研究》([英]赫德蘭摩黎(A.Headlam-Morley)編著,李鐵錚譯,周鯁生校,上海太平洋書店1931年版),此版本的譯者李鐵錚和校者周鯁生都是中國著名的國際法學家,李鐵錚(1906-1990)曾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和英國倫敦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哲學博士學位,周鯁生(1889-1971)則留學日本、英國和法國,取得了愛丁堡大學博士學位及巴黎大學國際法學博士學位。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紀20到30年代誕生于歐洲意大利和德國的法西斯主義思想開始被引入中國并產生重要影響,例如意大利學者齊勉蒂(P.Chimienti)所著《意大利憲法新論》(上、下卷)(錢九威譯,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該書根據1932年巴黎出版的法文本譯出,書名原文為“Droit Constitutionnel Italien”,作者在序言里聲明本書獻給法西斯政制創建者墨索里尼,分上下兩卷,上卷闡明意大利法西斯政治的一般理論和原則,下卷敘述意大利當時的憲法制度。書中對法西斯統治制度自1922年建立至1932年間的政治、法律體系加以論述,鼓吹法西斯政治制度適于意大利人的特性,法西斯主義建立在更新的民族意識之上,法西斯政策的普通方針已成為意大利人民民族政策的方針等。介紹意大利法西斯的還有《意大利法西斯蒂之專政》([意]薩爾維密尼著,歐陽格譯,上海民智書局1929年版)。介紹德國法西斯的有日本學者杉村章三郎、我妻榮、后藤清著《希特拉主義法律論》(周之鳴譯,上海民族書局1935年版)和《國社黨的法律》,([日]杉村章三郎等編著,葉翔之譯,南京正中書局1935年版),前書由三位日本學者各寫一部分,論述德國希特勒獨裁政治的基礎法,包括國社黨的根本法理及財產法、勞動法等,以及希特勒主義公法論、希特勒主義私法論、希特勒主義勞動法論三部分。此時期對法西斯主義的譯介,與南京國民政府包括蔣介石本人對法西斯主義的認同和推崇有關。〔21〕詳見張豈之:《晚清民國史》,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385頁。
在憲法譯著中有為數眾多的日文譯著,可以看出民國時期日本法律與法學對中國的影響。這些日文譯著既包括對憲法本身的解讀,還有對議會制度、選舉制度等的介紹。首先要提到的是日本著名憲法學及行政法學家美濃部達吉,他有三部憲法類著作被譯為中文,分別是:《憲法學原理》(歐宗祐、何作霖譯,商務印書館1925年版),原書是著者的《日本憲法》第一編,該編名為“憲法學之基本觀念”,專述憲法原理,故譯者改為本書名。內容分為:法、國家、國家統治權和主權、國家的組織、立憲政體、憲法六章。《議會制度論》(鄒敬芳譯,上海華通書局1931年版),本書對議會制度的研究主要包括議會的歷史發展、議會的本質、議會的構成、議會的權限及議會規則,并對典型國家的典型制度予以詳細介紹;《選舉法綱要》(畢原、張步先合譯,北京內務部編譯處1918年版),本書緒論部分概述了選舉法的定義、目的、性質、范圍等,正文部分分上下兩編,上篇為選舉法理論,包括選舉權、被選舉權、強制選舉及選舉方法等;下篇為各國選舉法譯述,包括英、德、法、普魯士、匈牙利、比利時、意大利、荷蘭、美國等。
此外還有:[日]副島義一:《日本帝國憲法論》,曾有瀾、潘學海譯,南昌江西公立法政學堂1911年版;[日]末光高義:《基本法大意》,長春滿洲出版社1932年版;[日]手島庸義:《基本法釋義》,周潤身譯,偽滿洲行政學會1942年版;[日]齋藤隆夫:《比較國會論》,姚大中譯,商務印書館1917年版;[日]森口繁治:《選舉制度論》,劉光華譯述,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日]吉野作造:《普通選舉論》,羅家衡譯述,北京譯述者刊1923年版;[日]安部磯雄:《普通選舉與無產政黨》,羅超彥譯,太平洋書店1928年版。
1930年代以后,隨著中國共產主義革命的逐步發展和深化,蘇俄的革命思想及其政治法律制度和理論也逐漸進入中國,其中也包括部分關于蘇聯憲法的譯著:《蘇聯新憲法研究》(張仲實編譯,生活書店1937年版);《蘇維埃憲法淺說》([蘇]薩普諾夫著,丁奇夫譯,華興書局1930年版);《蘇維埃憲法概要》([蘇]薩普諾夫著,仁子譯,揚子江書店,出版時間不詳);《蘇聯憲法解說》([蘇]蒲查可夫著,梁孔譯,蘇俄政治經濟研究社1930年版);《蘇聯憲法教程》([蘇]加列瓦著,梁達等譯,五十年代出版社1949年版),原書是供蘇聯中學生及一般公民學習蘇聯憲法用的教程,該譯著除緒言外共七章,第一章講述國家與法律的基本概念;第二、三章論述蘇聯的國家性質,憲法的特征及歷史;第四至六章介紹蘇聯社會和國家組織及國家機關;余章介紹蘇聯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
最后還有一本譯著值得介紹,此書是兩個美國學者對中華民國初年之憲法實踐的總結和評議:《中華憲法平議》([美]韋羅璧(Westel Woodbury Willoughby)、韋羅貝(William Franklin Willoughby)著,萬兆芝譯,中華書局1919年版),兩位作者是孿生兄弟,1914年至1917年間曾先后任北洋政府的憲法顧問,本書為當時所上的關于制憲和改良政治的條陳匯編,著者以西方政治理論與經驗觀察中國政制,討論實行共和政治各重要問題,其內容包括共和政治論、制憲論衡、天壇憲草論、總統與國會等十編。
(五)憲法文本
從1911年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到1947年《中華民國憲法》,中間歷經《天壇憲草》,《中國民國約法》、“賄選憲法”等,制憲活動可謂貫穿整個民國時期。無論民國憲政的實效如何,這些憲法文本及其制憲活動本身都構成了中國憲法史或憲政史的重要歷史經驗。在此過程中,由不同的機構組織編譯的大量的外國憲法文本,無疑起到了重要的參考作用,其中有單獨的某國憲法,也有各國憲法匯編。以下為根據《民國時期總書目(1911~1949)·法律》(北京圖書館編,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整理的編譯外國憲法文本,注釋則根據國家圖書館信息:
立憲院編譯處編譯:《各國憲法匯編》(第1、2輯),漢文正楷書局1933年版。〔22〕本書第1輯為民國歷屆約法、憲法及草案,其中有《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1931年5月12日國民會議制定,6月1日公布),《中華民國臨時約法》(1912年3月15日公布),《中華民國憲法草案》(1913年3月王寵惠擬),《中華民國憲法草案》(1913年進步黨擬),《中華民國約法》(1914年5月1日公布),《中華民國憲法草案》(1922年8月國是會議草議委員會擬)等;第2輯為世界各國現行憲法,包括美國、阿根廷、法國、巴西、墨西哥、芬蘭、德意志、秘魯、捷克、普魯士、波蘭、土耳其、多米尼加、智利、希臘、立陶宛等36國憲法,分元首制、委員制、君主立憲制三類編排。立憲院編譯處編譯:《各國憲法匯編》(續編),漢文正楷書局1934年版。〔23〕該《續編》在原《匯編》基礎上補充四十余種,分為元首制共和國憲法、委員制共和國憲法、君主立憲國憲法、修正之憲法4類。其中有《巴拉圭憲法》(1870年11月),《哥倫比亞憲法》(1886年8月),《巴拿馬憲法》(1909年2月),《尼加拉瓜憲法》(1911年10月),《烏拉圭憲法》(1919年3月),《古巴憲法》(1928年5月),《厄瓜多爾憲法》(1929年3月),《海地憲法》(1932年7月)等。另補載:英國權利請愿書(1627年),英國皇位繼承法(1700年)。
劉東嚴編:《世界各國憲法匯纂》,環球書局1944年版。〔24〕本書收入英國《大憲章》(1215年6月15日頒布),《法國憲法及組織法》(1875年2月25日公布),《美利堅合眾國憲法》(1787年頒布),《大日本帝國憲法》(1889年2月11日公布),《德意志共和國憲法》(1919年8月10日公布)、《意大利基本法》(1848年3月4日頒布),蘇聯新憲法(1936年12月5日通過),《波蘭共和國憲法》(1921年3月17日公布),《土耳其共和國憲法》(1931年12月9日公布)等21種憲法及憲法性法律。
中國文化服務社總社編:《各國憲法匯編》,中國文化服務社1946年版。〔25〕本書收入美、英、蘇、法、土耳其、比利時、瑞士、荷蘭、西班牙、德、日等11國憲法。其中英國是不成文憲法,所以收6個憲法性法律,包括英國《大憲章》(1215年英王約翰頒布),英國1679年《人身保護律》,英國《民權法(權利法案)》(1689年頒布),英國1911年《議院法》,英國1918年《國民參政法》(附1928年修正案),英國《權利請愿書》(1628年);其他國憲法為《美利堅合眾國憲法》(1787年頒布),《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憲法》(1941年修訂)等。
立法院編譯處編:《各國選舉法選編》,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
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譯:《世界現行憲法》,商務印書館1913年初版,1916年再版。〔26〕本書收集世界二十多個國家的憲法共30種,其中有《英吉利憲法》,包括4個單行法律《大憲章》(1215年頒布),《權利請愿書》(1628年頒布),《權利法典》(1689年頒布),《皇位確定法》(1700年頒布),《北美合眾國憲法》(1787年制定),《挪威憲法》(1814年11月4日公布,1905年11月18日修正),《比利時憲法》(1831年發布,1893年改正),《智利憲法》(1833年5月25日制定),《意大利憲法》(1848年3月4日公布),《匈牙利憲法》(1848年公布),《普魯士憲法》(1850年1月31日公布),《墨西哥憲法》(1857年2月5日制定),《阿根廷憲法》(1860年9月26日制定),《瑞典憲法》(1866年公布),《丹麥憲法》(1865年11月7日兩院議決,1866年7月28日國王簽字),《加拿大憲法》(1867年公布),《奧地利憲法》(1867年12月21日發布),《盧森堡憲法》(1868年10月17日公布),《德意志憲法》(1871年4月16日公布),《瑞士憲法》(1874年5月29日公布),《法蘭西憲法》(1875年公布),《土耳其憲法》(1876年公布),《西班牙憲法》(1876年6月30日制定),《荷蘭憲法》(1815年8月24日公布,1887年11月6日修正),《日本憲法》(1889年發布),《巴西憲法》(1891年2月24日制定),《俄羅斯憲法》(1906年發布),《葡萄牙憲法》(1911年8月21日公布)等。以公布時間先后為序。依據本書出版時各憲法的最新版本譯出。
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譯:《世界現行憲法續編》,商務印書館1913年版。〔27〕本書收集世界憲法三十種,續前編,集譯30個國家的憲法共30種,其中有《芬蘭憲法》(1722年8月21日公布),《烏拉圭憲法》(1829年9月10公布),《秘魯憲法》(1860年11月10日公布),《希臘憲法》(1864年11月16日公布),《羅馬尼亞憲法》(1866年6月3日公布,1879年及1884年兩次修訂),《巴拉圭憲法》(1870年9月25日公布),《哥斯達黎加憲法》(1871年12月7日公布,1905年修正),《危地馬拉憲法》(1879年12月11日公布,1887年11月5日修正),《玻利維亞憲法》(1880年10月17日公布),《埃及憲法》(1883年5月1日公布),《哥倫比亞憲法》(1886年8月4日公布),《薩爾瓦多憲法》(1896年成立),《多米尼加憲法》(1896年6月20日公布),《厄瓜多爾憲法》(1879年1月12日公布),《古巴憲法》(1901年2月11日公布),《巴拿馬憲法》(1904年9月2日公布),《洪都拉斯憲法》(1904年9月2日公布),《尼加拉瓜憲法》(1905年3月30日公布)等。
陳錫符,薩孟武譯述:《世界新憲法》,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譯,商務印書館1922年初版,1926年再版。〔28〕本書大部分根據日譯本轉譯,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至本書出版前7個國家新頒布的憲法7種,其中有《德意志共和國憲法》(1919年8月11日公布),《普魯士自由邦憲法》(1920年11月30日公布),《奧地利聯邦憲法》(1920年10月1日公布),《波蘭共和國憲法》(1921年3月17日公布),《巨哥斯拉夫憲法》(1921年6月28日實施。巨哥斯拉夫指1918年12月成立的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王國,1929年該國改稱南斯拉夫王國。1945年11月29日成立南斯拉夫聯邦人民共和國),《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基本法》(1918年7月10日通過)。
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譯:《法美憲法正文》,商務印書館1911年初版,1912年3版,1913年4版。〔29〕包括《法蘭西國憲法》(路易拿破侖第一憲法,1852年1月14日公布),《美利堅國憲法》(1787年制定)。
泰東圖書局編:《世界聯邦共和國憲法》,泰東圖書局1922年版。〔30〕除輯中國憲法和地方自治法規外,輯譯世界各聯邦共和國憲法及地方憲法。第1冊包括《中華民國約法》及德、蘇、奧等國憲法;第2冊包括美、瑞士、委內瑞拉、匈、捷、波、法、葡等國憲法;第3、4冊為中國省憲及德國、瑞士、美國的部分州憲。
鄧毓怡編譯:《歐戰后各國新憲法》,憲法學會1922年版。〔31〕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德意志共和國、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波蘭共和國、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等7國憲法條文。
鄧毓怡編譯:《歐戰后各國新憲法二編》,憲法學會1923年版。〔32〕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中國、蘇聯、羅馬尼亞、愛爾蘭、南斯拉夫、土耳其、匈牙利等8國憲法。
鄧毓怡譯編:《歐戰后各國新憲法三編》(一名現代歐洲憲法史),編譯者刊1926年版。〔33〕輯芬蘭共和國憲法,法蘭西1919年7月12日憲法,比利時憲法(1921年之修正條文)等6種憲法及修正條文。附芬蘭、捷克、波蘭、南斯拉夫、俄羅斯、德意志、奧地利等10國制憲緣起及經過。
[日]美濃部達吉:《世界最新之憲法》,王揖唐譯,譯者刊1922年版。〔34〕據日文轉譯,收《德國憲法》(1919年8月11日頒布),《普魯士自由邦憲法》(1920年11月30日頒布),《奧大利(奧地利)聯邦憲法》(1920年10月1日頒布),《波蘭共和國憲法》(1921年3月17日頒布),《捷克共和國憲法》(1920年2月29日頒布)等歐洲5部憲法。
吳昆吾譯注:《德國新憲法》,譯注者刊1922年版。
朱和中譯:《德國憲法》,民智書局1923年版。
谷蔭譯:《蘇聯的憲法》,蘇聯研究學會1931年版。
張西曼譯:《蘇聯新憲法草案》(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團公布),中蘇文化協會1936年版。
謝再善、馬鶴天譯:《蒙古人民共和國憲法》,中國邊疆學會陜西省分會1945年版。
陳蘭生譯:《緬甸聯邦憲法》,南潮社1947年版。
《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憲法》,東北書店1949年版。
民主華僑社譯:《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憲法》,民主華僑社1949年版。
通過以上概述與介紹,我們可以看到,民國時期關于國家與憲法的政治法律類譯著可謂成就顯著,成果豐碩。之所以如此,有其獨特的時代原因與背景。第一,民國雖然終結了千年帝制,卻繼承了晚清以來“洋務運動”、“維新變法”以及立憲運動的遺產,在法律制度與理念方面吐故納新、繼往開來,迎來了一個千年未有的創新局面。第二,自1905年廢除科舉以來,新學初創,西學東來,再加上大批青年留學海外,帶回來豐富而多元的觀念與制度,通過精通現代法政學問之留學生和學者們辛勤耕耘,大量西方與日本的法政文章典籍被譯入中國,再經過不斷闡釋與實踐,最終化為華夏自身的知識與學統。第三,由大清帝國蛻變為中華民國,這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共和”、“總統”、“憲法”、“議會”,這些都是全新的名詞,也是陌生的制度,若想新國家新政體順利運行,必得新理論新知識廣為傳播,最好是理念、制度與實踐能夠相容相合,因此,作為先行者之英美法德乃至日本蘇聯的經驗皆移譯成書。第四,中華民國作為新生的共和國命運多舛,政局動蕩,戰亂頻仍。但是時局的吊詭就在于,正因為沒有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所以在政治言論和學術文化方面有了更為自由的空間,所以當時的思想場域中可謂“百家爭鳴”,從最左翼的無政府主義到中間立場的自由主義,再到最右翼的法西斯主義,都有學人移譯介紹入中國,使得法政類譯著呈現出百花爭艷、百舸爭流的局面。
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看到其中的不足與缺憾。首先,在譯介引進西學的過程中,盡管數量規模頗為可觀,但仍有不少盲區和缺漏。例如前文提到在民主理論的譯介,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部,即托克維爾的《論美國的民主》,而托氏的另一部名著《舊制度與大革命》(原著出版于1856年)同樣也是晚至1992年才有了第一部中譯本。〔35〕[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譯,桂裕芳、張芝聯校,商務印書館1992年第1版。關于該書的漢譯情況,詳見書中張芝聯先生所作“序言”。由此可見,托克維爾及其著作思想是被整個民國學界所遺忘的角落,而對其人其書的遺漏,其實就是對其思想創見的忽視,因此,如今中國學界已經非常熟悉的關于“多數人的暴政”、關于“民情”、關于對革命的反思等重大的政治法律命題,可以說在整個民國時期的思想場域中,是缺席的。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大的遺憾。不惟如是,還有很多非常重要的學者思想家及其著作,是被民國學人所忽略的。例如德國學術巨子馬克斯·韋伯(1864-1920),大約是民國同時代人,他對現代社會以及政治法律制度的解析判斷,他的法社會學、政治社會學以及宗教社會學的影響力,在世界范圍內都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民國的學術譯介中同樣付之闕如,倒是同時代的漢斯·凱爾森、施塔姆勒和拉德布魯赫的著作有相應的漢譯出版。〔36〕如[德]施塔姆勒(原題:司丹木拉):《現代法學之根本趨勢》,張季忻譯,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凱爾森(原題:克爾生):《純粹法學》(日)橫田喜三郎譯,劉燕谷轉譯,中國文化服務社1943年版;拉德布魯赫(原題:拿特布爾):《法律哲學概論》,徐蘇中譯,上海法學編譯社1931年版。不得不說的是,沒有關注到托克維爾和馬克斯·韋伯,缺少了對托克維爾之“民主化”問題和韋伯之“理性化”命題的思考,是民國學術界的不小的疏漏,或許對民國政治也有間接的影響,至少在民國學者政客們思考現代政治法律時,欠缺了一份厚重感。
其次,總體而言,在民國時期移譯出版的法政類圖書中,其思想立場傾向于國家主義、社會主義的占據多數,而較少對保守主義和古典自由主義脈絡加以介紹,或者從國別來說,以法德為代表的歐陸思想(包括以法德為師的日本)為主流,而英美則較為邊緣。一般認為,英美的現代政治轉型中的表現堪稱典范,英國是憲政、法治、代議制民主的發明者,而美國則是聯邦制、違憲審查等制度的起源地,我們知道,在英美現代思想中,自由主義(包括蘇格蘭啟蒙思想)是其政治法律思想的基調和主線,但是頗為遺憾的是,作為英國自由主義之代表的約翰·洛克和大衛·休謨的代表著作亦未引起民國學者的關注,〔37〕洛克《政府論》的最初漢譯是1964年商務印書館的《政府論》(下篇),葉啟芳、瞿菊農譯。而同樣是英美重要思想派別的保守主義思想亦是同樣的命運,例如埃德蒙·柏克對法國大革命的批判〔38〕[英]柏克:《法國革命論》,何兆武、許振洲、彭剛等譯,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似乎從未進入民國學人的視野。因此,民國學界也就失去了深入了解英式自由主義以及蘇格蘭啟蒙學派的機會,而失去這一重要的思想維度,難免在理解現代政治與現代社會時失之激進與偏頗。而與此同時,國家主義、社會主義卻由于更為契合當時國人亟欲改變積貧積弱之國勢的心態,所以更多地獲得中國學人以及政治家的青睞,甚至當時流行于德國和意大利的法西斯主義也被當做救國良策引進學界和政界。近代中國普遍存在的這種重國家輕個體,重權威輕自由的思想傾向,除了李澤厚先生總結的“救亡壓倒啟蒙”〔39〕見李澤厚:《救亡與啟蒙的雙重變奏》,載許紀霖編:《二十世紀中國思想史論》(上卷),東方出版中心2000年版,第71-111頁。的原因之外,中國傳統之“家國”觀念也是內在的觀念基礎。
第三,過分關注當時流行的思想理論,缺少對西方整體和歷時性的考察。從前文對民國譯著的介紹歸納中可以看出,當時從事譯介傳播的多是留學生,而他們的眼界和判斷也多是從自己的學業和視野出發,而且更多的是當時流行的思潮、學派、名家,甚至很多就是自己的老師。這方面以英國拉斯基著作及思想的譯介最為典型,如前文所述,當時有眾多法政學界精英均直接或間接地受教于拉斯基,而拉斯基又是當是所謂英國三大思想領袖之一,因此,其著作思想一時間風靡中國,其影響甚至遠遠超出霍布斯、洛克等英國經典思想家。但是,我們從西方思想史的整體視野觀察,拉斯基的思想只是對英國或西方主流思想的一種修正和偏移,并不具備典范的意義,其實踐效果也不理想。當時的民國學界及留學生,整體來說仍與清末知識人一樣,屬于睜眼看西方的最初一代人,對于西方的歷史、社會、文化、思想缺乏一種歷時性的觀照和整體性的理解,難免追新逐異、一葉障目,或許還有人希望引進一種包治百病的思想良方,希望“畢其功于一役”,盡快實現振興中華的理想。不過,思想文化上的激進主義往往適得其反,欲速則不達,不能全面深刻地理解西方和現代化,就難以恰當的心態和正確的方法應對中國現代化的艱巨任務。
盡管民國時期的法政譯著仍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是整體而言這一時期的譯著特別是關于國家與憲法的譯著,不僅對當時產生了重大的時代影響,同時還對后世具有深遠的意義。
首先,學術譯著奠定了近代中國學術,特別是法政類學科的基礎。我們知道,傳統中國學術基本上局限在經史子集的范圍之內,其中即便有法家之說、律學等,卻與現代學術中所謂法學、政治學、社會學相距甚遠,更無法應對現代國家之國體政體理念,以及憲法政治之實踐。如前文所述,相對于兩千多年的帝制中國來說,中華民國是一個嶄新的事物,其體制、規范,乃至稱謂、概念,都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而所有這些新鮮的、新生的“詞與物”,則基本都來源于對西方典章制度、名詞風物的移譯介紹。正如何勤華教授所言,“中國近代法學是一種派生的學術,是通過翻譯引進外國法學而得以誕生與成長的。”〔40〕何勤華:《法科留學生與中國近代法學》,載《法學論壇》2004年第6期。那些從事法學翻譯事業的前輩學者正是以“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姿態,開創了中國法律現代化和政治現代化的語境與道路。
其次,這些譯著對當時中國的現代國家建設和憲法法律的創設與發展起到了直接的促進和推動作用。其中最顯著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對民國立憲的促進作用,如前文所列舉的那些各國憲法文本的翻譯,成為民國立憲的最直接的范本和鏡鑒。當然,由于民國政治的發展本身跌宕起伏、錯綜復雜,貫穿整個民國時期的憲法性文件有十幾種之多,〔41〕民國時期的重要憲法性文件有:《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1911),《中華民國臨時約法》(1912),《天壇憲草》(1913),《中華民國約法》(1914),《中華民國憲法》(“賄選憲法”1923年),《中華民國憲法》(1947)等。分別采用了總統制、內閣制等不同的制度,其在實踐中的境遇和后世的評價也各有不同,但無論如何,這是建立在現代國家與憲法理念基礎上的制度探索,有著重要的歷史意義。不僅是翻譯過來的憲法文本,前文所述的很多憲法理念類著作和憲法專論,以及同時作為譯者和憲法學家的馬君武、張君勱等學者,〔42〕馬君武(1881-1940)是盧梭《民約論》(即《社會契約論》)的最初譯者(商務印書館1918年版),也是《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及《臨時政府組織大綱》的起草人之一。張君勱(1887-1969)不僅翻譯了拉斯基的《政治典范》,節譯了密爾的《代議制政府》(以《穆勒約翰議院政治論》為題發表于《新民叢報》),更是1947年《中華民國憲法》的主要起草人。在民國的國家建構與憲法實踐中,均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最后,這些譯著的影響不僅及于彼時社會,而且超越時空,澤被后世。過去一百多年的現代化進程,并非一帆風順,而是蹉跎反復,民主法治的路徑曲折而漫長,民國時期關于國家學說與憲法理論的譯著也曾長時間淹沒于歷史的灰霾之中。但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法律現代化的議程終于在改革開放后的中國重新啟動,而此時,民國時代的法學譯著如出土文物般重放光彩,其對于當代中國政治和法治建設依然有著重要的學術和實踐意義。這一點,我們從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戴雪的《英憲精義》等名著的再版和不斷新譯就可看出,也可以從“中國近代法學譯叢”(何勤華教授主編,中國政法大學出版)數十種舊版譯著的“故紙重生”中看出。當然,更重要的是,當時在西學漢譯的過程中,所形成的名詞、概念、學說與主義,即是后來以及當下中國法律現代化的奠基石。如今,我們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國家與憲法依然是時代的重要命題,前人的努力和貢獻應當成為我們前進的基石與助力,而不是讓歷史空轉與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