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蕊
試論《南華雪心編》對《莊子》文境意境的評點
毛蕊
《南華雪心編》是評點《莊子》散文的集大成之作,該書深入莊子的內心世界,不僅是對莊子人格美的多角度閃亮綻放,同時又是一次《莊子》散文藝術美的華麗亮相。綜觀《南華雪心編》一書,劉鳳苞將《莊子》散文的文境意境的主要特點概括為:洸洋恣肆、虛空縹緲、以文為戲。
《南華雪心編》;《莊子》;文境意境;評點
莊子之文,最為入情入理,高處著眼,大處起議,空處落筆,澹處措想,道來真令人解頤忘臥。也正因為如此,歷代注莊者都在不斷地潛心研究,為我們后世讀者指出一條條通往《莊子》世界的大道,劉鳳苞的《南華雪心編》正是這其中一條。
莊學史上對《莊子》一書文境意境的揭示從宣穎開始就已經取得了很大成就,劉鳳苞在宣穎的基礎上,將這一問題的研究推上另一座高峰。劉氏《南華雪心編》本名叫《南華贅解》,后才改名為《南華雪心編》。他在自序中寫道:“雪心者,謂《南華》為一卷冰雪之文,必索解于人世炎熱之外,而心境始為之雪亮也。后之讀是篇者,其亦可渙然冰釋矣。”也正是基于這個認識,劉鳳苞對《莊子》文境意境的把握更加切合莊子本意。綜觀《南華雪心編》全書,主要體現在:洸洋恣肆、虛空縹緲以及以文為戲。
《莊子》散文“洸洋恣肆”的特點早在劉鳳苞之前就已經有很多評論家提及,如宣穎《南華經解》在評點《逍遙游》一篇時說:“試思鯤鵬蜩鳩,都是影子,則《齊諧》真假,有何緊要耶?偏欲作此誕謾不羈,洸洋自恣,然后用‘小大之辨’也一句鎖住。真古今橫絕之文也。”但是卻也僅此而已。劉鳳苞則不同,他認為《莊子》散文在整體上,尤其是外篇都具有“洸洋恣肆”的特點。他在文中說“外篇盡行文之致,洸洋恣肆,推倒百家”,基于這樣的認識,劉氏對莊文進行了相當細致的分析,將莊文洸洋恣肆的特點分析得淋漓盡致。
首先,劉氏認為莊子行文用字立意皆翻轉奇變、不拘一格、飄忽俊逸,行文節節相生、忽起忽落,極其洸洋恣肆。如他在評《逍遙游》篇時說:“全幅精神,只在乘正御辨以游無窮,乃通篇結穴處。卻借鯤鵬變化,破空而來,為‘逍遙游’三字立竿見影,擺脫一切理障語,煙波萬狀,幾莫測其端倪,所謂洸洋恣肆以適己也。”指出此篇的主旨是“逍遙游”三字,篇中所述的“小大之辨”皆是為了映襯通篇之眼目“大”字,認為具有全篇洸洋恣肆、筆式蜿蜒的特點。
再如《秋水》篇,此文前半部分全由河伯和海若之間的對話組成,共有六番問答,洋洋灑灑卻又節節相生。在第四番問答中,莊子分別指出以事物的功用、人對事物的趨向以及禪讓與爭位來衡量貴賤是沒有道理的,再接著用三個比喻來說明物有所長、小大有別、貴賤有時。莊子行文立意的翻轉奇變就在這不斷地轉換中得以升華。劉氏評曰:“貴賤小大,一問一答,文情已足,似可歸結到貴賤之門、小大之家,以清線索,卻添入功分、趣操、爭讓三項,如五花八門,使人入其中而莫測。究竟三項內皆含得貴賤小大不可為常意而推波助瀾,更為洸洋恣肆,固不當以常法繩之也。梁麗三喻見物各有長,物各有短,大小異便,貴賤有時,找足上文不可為常意,妙緒紛披,余波噴涌,精神到底不懈。”
其次,劉氏認為莊子行文時常常敘中夾議,有嶺云四起之意,進而使得文章起伏頓挫,如萬頃怒濤,洸洋恣肆。如他在《馬蹄》篇篇末總評中說:“一路夾敘夾議,恣肆汪洋,如萬頃驚濤,忽起忽落,真有排天浴日之奇……而正意、喻義縈回宕漾,在有意無意之間。微云河漢,疏雨梧桐,可以想其逸致矣。”《馬蹄》篇的主旨前文已詳細分析過,筆者此處不再贅述。在劉氏眼中,《馬蹄》一篇痛駁仁義圣知,夾敘夾議,可謂極盡汪洋恣肆之能事。
劉氏在《南華雪心編》中數次用到“云煙縹緲”“空靈縹緲”“游絲之裊于空際”“飛鴻戲海”等詞語來評價《莊子》的文境意境,指出《莊子》行文絕跡飛行、飄忽不定的特點。關于《莊子》一書“虛空飄緲”的特點宣穎也曾有過論述,如他在評《逍遙游》篇時說:“疊疊感傷,則物論一節,乃其至小至小。如此下筆,固是透悟,亦文字中爭上截法也。至其空靈澹蕩,切須細細吟之。吟誦一過,始而萎喪,既而暼如,有所獨遇。謂莊子不得道,吾不信也。”劉氏在宣穎的基礎上作了更進一步地揭示。劉氏在《南華雪心編·凡例》中說:“《南華》為莊子寓言,有飛鴻戲海、天馬行空之概。深入理障者正襟危坐而道之,已誤會漆園本意;高談玄妙者守虛致寂以求之,亦失卻赤水玄珠,皆夏蟲不可語冰也。”認為莊子寓言具有天馬行空的特點,進而指出莊子行文具有虛空縹緲的特點。
如《齊物論》篇,劉氏在評“今且有言于此”一節時說:“‘俄而有無矣’,趁勢一跌,而‘未知孰有孰無’,又極力一飏,‘今我則已有謂矣’,從對面一照,下二句又極力一飏,總不肯著一實筆。文境在云煙縹緲中迷離隱現,獨往獨來。”這一節是莊子推倒眾論,包括自己的“齊物論”在內,超乎尋常。他認為個人的言論和看法都不足為重,重點在于順應自然,在“有無”與“有有”間不斷轉換。劉氏說莊子行文不落實筆,文境意境虛空縹緲。
莊子行文線索忽隱忽顯、變化莫測也造成文境的虛空縹緲。如他在《逍遙游》篇總論中說:“同是歷劫不磨文字,而縹緲空靈,則推南華為獨步也。其中逐段逐層,皆有逍遙境界,如游武夷九曲,萬壑千巖,應接不暇。起手特揭出一‘大’字,乃是通篇眼目。……一路筆勢蜿蜒,如神龍夭矯空中,靈氣往來,不可方物。”認為此篇“大”字作為一篇之眼目忽隱忽顯,如神龍一般夭矯空中,從而使得此篇也是空靈縹緲,極具“逍遙”之旨意。
《莊子》一書充滿了虛構與想象,行文充滿了嬉笑怒罵的風格,他自己甚至在《天下》篇中說自己“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奇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可見,莊子本人對自己的言語方式所充滿的詼諧幽默也有很深刻的認識。
莊子以文為戲首先體現在虛構與想象中。如《德充符》篇,劉氏在評論時說:“憑空撰出幾個形體不全之人,如傀儡登場,怪狀錯落,幾于以文為戲,卻都說得高不可攀。”劉氏認為莊子在本文中虛構出幾個形不全之人,這些人在常人看來是丑陋的,不屑與之為伍。但是在莊子筆下,他們卻或可以學生與仲尼平分魯,或可以與子產同進出,或可以婦人愿為其妾,丈夫與之處而不愿離開,等等。在莊子眼中,這些人遠遠勝過那些徒有形體卻殘缺德行之人,全文充滿詼諧幽默的韻味。所以劉氏在評“闉跂支離無唇說衛靈公”一段時說:“不全則種種不全,全人又多出一癭,幾疑造物之故留此缺憾。然不全于人而獨全于天,正恐全人之僅以形體全者,眇乎小也。此真詼諧入妙之文”。
莊子以文為戲的文境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風格特征——嬉笑怒罵。如《外物》篇,莊子敘述了“莊周借糧”“任公子釣大魚”與“儒以《詩》《禮》發冢”三個故事。“莊子借糧”一事中,他借用“涸轍之鮒”來諷刺監河侯的吝嗇與不通人情,“任公子釣大魚”的故事,主要是諷刺眼光短淺、好發議論的淺薄之士,比喻治理世事的人必須立志有所大成,“儒以《詩》《禮》發冢”故事極言儒術之壞,將儒者批駁為盜賊。劉氏評曰:“道不可離,猶魚之于水也。取給于目前,隨處皆足,懸一不可必者以相待,則無及矣。須從喻義領取正文,方有妙境。”“務其小者則遺其大者,推到輇才諷說之徒驚而相告,又見大才之不為小得,看低多少瑣屑猥鄙之流!”“接連用四個‘儒’字,處處使人醒眼,真有鑄鼎象物之奇。”這些評論看似沒有一語言及嬉笑怒罵,但是細細品味卻是十足的幽默詼諧,可謂盡“嬉笑怒罵”之極致。
《莊子》一書在文境意境方面的美可以說是多層面的,在劉氏眼中,《莊子》已經不再僅僅只是思想界的一朵絢麗的花,在文學的領域里,它更是一朵不可替代的長久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盛放不衰的花。正如聞一多先生所說:“讀《莊子》,本分不出那是思想的美,那是文字的美。那思想與文字,外形與本質的極端的調和,那種不可捉摸的渾圓的機體,便是文章家的極致;只那一點,便足注定莊子在文學中的地位。”
[1]吳世尚.莊子解·序二[A].中華續道藏初輯(第十四冊)[M].臺灣新文豐公司,1999.
[2]劉鳳苞.南華雪心編[M].中華書局,2013.
[3]宣穎.南華經解[A].中華續道藏初輯(第十五冊)[M].臺灣新文豐公司,1999.
[4]聞一多.聞一多全集·莊子編[M].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賀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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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5)01-0025-02
毛蕊/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陜西西安71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