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工業轉身

孫婧

策劃前言

在青島隨便搭上一輛出租車，報出“國棉五廠”，不用解釋，司機自然會把你帶到位于新市北區四流南路的一片廠房。如果出租司機有點年紀又健談，可能會向你繪聲繪色地描述起當年“百萬人口之城，十幾萬紡織工人”的盛況。

計劃經濟時期，青島紡織氣象萬干，有九大國棉廠，除此之外還有多家生產運動服、毛巾、床上用品的國有或集體企業。青島家庭以與紡織行業扯上關系為榮，紡織姑娘的身價堪比今天的空姐或教師，這不但是一份令人驕傲的工作，更能給整個家庭帶來富足的生活。

如果這位出租司機恰好與青島紡織有過淵源，可能還會倒一倒苦水：隨著市場經濟、加入世貿，紡織業成為中國市場化程度最高、競爭最激烈同時也最為成功的產業，而“上青天”的光芒卻逐漸黯淡了。暗淡帶來的痛苦和糾結絕不止于幾個工廠興衰帶來的陣痛，而是像失去了故土一般綿延不散的隱痛，心里空出來一大塊，只有重新收復失地才能填補。

產業從未斷根，文脈更是一直延續著。盡管青島紡織在中國率先大刀闊斧地實行改組，大批紡織人離開了紡織進入各行各業，但行業內還是有大批普通紡織人和產業精英堅持了下來，拼命向上游。

有人隨機做了統計，發現自己的工作單位里就有六七位紡織行業出來的同事。這些人，還有一直沒離開行業的人，以及他們的家人，都在關注著這個行業，不管自己還能不能像“上青天”時候那樣吃上紡織飯，但還是盼望著行業越來越好。繼續做紡織，做好紡織，這愿望超了個人利益，超越了行業限制，甚至超越了時空，成為整座城市的選擇，這就是母親工業。

第一次身臨其境國棉五廠的百年宅院，劉文濤頓時體會到老建筑群落里曾經的輝煌烙印。“這里應該有很多故事可以讓更多的人聆聽并喜歡。”作為高級室內建筑師、翰盟建筑設計顧問（背景）有限公司創始人，劉文濤被譽為中國最有商業價值的設計師之一。

青島是中國紡織工業文明發祥地之一，而國棉五廠又是近代紡織工業和中國紡織工業發展歷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章節，這個有著歷史文化與產業經濟雙重使命的老宅院該如何在城市中生動地延續下去？這一切激起了設計團隊極強的創作欲望。

從“國棉五廠”到“紡織谷”

正在有人疑惑，四流南路80號是不是早晚要變成地產項目的時候，“國棉五廠”以“紡織谷”的身份回歸人們的視線，更重要的是，它回歸了產業的核心層面。站在廠房門口，仿佛沒什么改變，但一切又都變了。廠房門口有個以梭子和齒輪組合而成的雕塑，梭體上幾個簡潔的字：“華秀168”。“這不是商人俗氣的‘一路發，而是代表著我們青島紡織的優勢資產，國棉1廠、6廠、8廠。”紡織谷相關負責人介紹。

走進曾經的國棉五廠、今天的紡織谷，熟悉的“老物件”都在：在當時非常先進的“無梁樓蓋”建筑群，為生產提供水源的百年水塔，兩棵百歲的金桂樹，后兩者被稱為紡織谷“三寶”。20米高的水塔前兩年還在使用，塔身上爬滿了手臂粗的爬山虎。建筑面積將近12萬平方米的廠區，如今徹底變了。

把青島紡織的物質遺產保留下來，在這個軀殼內重新置入可以帶動整個行業的新引擎，這里是青島紡聯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青紡聯”）跳出紡織做紡織的舞臺，激動人心的產業構想首先是從具體繁瑣的設計細節開始的。“威尼斯雙年展也是在一個破舊的船廠遺址上改造并發展起來的，為什么我們不嘗試一下呢？”劉文濤說，“雙方都帶著這樣的心情，第一次溝通就很快達成了共識。”

對青紡聯，對青島紡織業，甚至對所有紡織人而言，這一步轉型至關重要。紡織谷要改變青島紡織業獲取價值的方式，從過去的生產環節向微笑曲線的兩端延伸，并控制整個鏈條中最核心的部分：以纖維、面料為核心表達的科技產業和以色彩為核心表達的時尚產業。事實上，那些時尚中心國家如法國、意大利等，在產業外遷之后也是通過這樣的手段保證著自己對行業的控制力。科研是青紡聯的長板，尤其是纖維和面料的研發能力全國首屈一指，而時尚端一直是青島紡織業的短板，這個題目也將由紡織谷來破解。

經過將近兩年的討論，青紡聯董事長閆勇、中際色彩實業有限公司總裁程帆等人逐漸清晰了一條既保證老產業優勢不解散，又把過去的歷程與基因轉化成新方向的產業之路，而承載這些首先需要一個全新的物理空間——紡織谷。

好底子和好創意

一群從北京到紡織谷采風的藝術家被頂高13米的倉庫震撼了。幾百平方米的空間沒有一根柱子，天花板厚厚的實木保存完好，庫房有個哥特式的尖頂，特別適合做藝術空間，整體彌漫著一股無法被新建筑模仿的文學氣息。園區有18間這樣的庫房，現在都成為文化創意區，其中一間庫房被一位藝術家要求不做墻皮處理，保持原樣作個人藝術館。

這只是紡織谷的一部分。

老庫房因層高和建筑結構特點被賦予展廳功能，設計團隊發現一個生產車間也很有特點，建筑層高比較高，沒有結構柱且場地較大，于是把它改造成一個時尚感很強的色彩主題空間，兼顧會展、論壇、時裝發布等功能。這就是色彩中心項目，紡織谷的“戰略重鎮”。87年歷史的老建筑經過休整，成為工商業應用、色彩發布、產學研教秀結合的產業圈，這里將成為時尚的中心。

“臨近園區南側道路的建筑原本比較低矮，我們希望將這個建筑改造成一個新的展示平臺，后來我們把它做成一個有極強建筑符號的色彩鮮明的建筑體，這些區域的改造目前都對提升園區品質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劉文濤說。紡織谷是一個多功能的文化創意產業園項目，這就決定了它有功能性紡織品研發與服務貿易的產業板塊，有科研與教育板塊。中際色彩公司的加入、流行色的發布等，又為紡織谷帶來了時尚板塊，除此之外還有文創企業孵化器板塊，未來的園區將是以各類創意型工作室和相關公司的聚集地。

圍繞功能，園區內的西側建筑群規劃以辦公板塊為主，北側建筑群將以“青島記憶”為主題不斷呈現出來，而東側的建筑群規劃為餐飲休閑配套服務區域。除此之外，園區還保留了一小部分生產車間，完整呈現了從棉花到紗線的生產過程。

在梳理棉花的清花車間，勞動量最大的工作已經完全由機器完成，偌大的車間只有五六個工人打包，紡紗車間更是如此，一條流水線兩三個熟練工就能盯住，生產環境也不像過去那樣花毛飛舞。這從側面反映了中國制造轉型的迫切與艱難：原來6000人的工廠現在800人就夠了，而過去450人左右的干部團隊，現在不到20人就足夠了。產業升級是要完成物質層面的更新換代，但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青島紡織的精神堡壘

同為文化創意項目，紡織谷與北京798、上海8號橋、巴黎奧賽藝術博物館都有著明顯的區別，后者原有的產業元素基本上都解散了，而紡織谷是有著明顯的產業園區特征的：這里集合了服務貿易、科研教育、藝術設計、會展商務和休閑娛樂等功能，而這些功能均圍繞產業展開。

擺脫了項目思維，紡織谷的天地頓時寬廣起來。青島百年紡織的歷史文脈在行業內具有不可估量的感召力，對產業既有想法也有辦法的人開始靠近。青紡聯不打算對紡織谷實行控股，而是選擇像中際色彩、華融投資這樣的合伙人共同經營，入駐企業則是園區的“客人”，合伙人在能力上互為補充，最終為“客人”的交易服務。如果再向遠看一步，產業園區自身就是很好的資本題材。

紡織谷于去年12月4日開園，第二天就迎來了第一批客人——美麗中國夢第八屆色彩中國的頒獎活動在這里舉行。40多位國外嘉賓、400人左右規模的國內藝術家，在1200平方米的原清花廠房、現--在的動態秀場參加了頒獎。今后這樣的活動會不斷上演，也許走秀的人比看秀的人還多，但決定時尚潮流的發布就是如此，往往是少數大師決定未來走向，這又是青島紡織業即使在最輝煌的時候也從未有過的景象。

對行業之外的^來說，這里是青島紡織工業文明的科普基地，也許會是今后大家來青島的觀光地，可以感受一下百年前工業文明的印記和母親工業的偉大；對年輕人來說，這是個有趣的地方，原本斑駁的紡織機器成為時尚鮮活的藝術品，充滿后現代氣息；但最重要的，這里是青島紡織的精神堡壘，不同于所有生命已經終結、只留下靜態故事的博物館或藝術館，這里的一切都是活的，充滿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