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滾滾紅塵》中沈韶華形象與張愛玲形象的對比分析

張衛海 潘 冰

電影《滾滾紅塵》由三毛最后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劇本改編而成，獲得了第27屆臺灣電影金馬獎的最佳導演、劇情、女主角、女配角等八大獎項。它的成功與林青霞的用心詮釋、張曼玉活靈活現的演出、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情故事原型、羅大佑柔腸百轉的《滾滾紅塵》配曲密不可分，共同鑄就了一部經典。

影片以女主角沈韶華的人生歷程為主線，穿插著沈韶華與章能才、月鳳與小勇、玉蘭和春旺三對戀人的亂世之戀。林青霞飾演的沈韶華一角尤其飽滿立體、個性鮮明，無論其人生經歷、性格還是愛好、深情，均與張愛玲頗為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一、 如出一轍的人生經歷

沈韶華，張愛玲，一個是《滾滾紅塵》電影中獨立執著的漂亮女主角，一個是文壇敏感好強的天才女作家。探究二者的人生經歷，有著諸多相似的地方。她們都曾因自己的父親對母親的恨而受盡冷落，也都被父親囚禁：沈韶華因為父親不贊許她與初戀情人小健結婚而被鎖于閣樓之上，張愛玲在遭受父親毒打后被囚于屋內。她們都以文謀生，寄托心情：韶華的《白玉蘭》在報刊上連載引得眾人重視，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等紅透中國。她們都因一場機緣的見面結識了一生摯愛，埋下了幸福又不幸的種子：作為沈韶華的忠實讀者，章能才寫信求見，緣于好奇，韶華答應了，二者得以相識；胡蘭成亦是張愛玲文章的粉絲，美麗園的第一次相見二人便一見傾心。沈韶華深愛的章能才懂她愛她，給予了她渴求的愛；張愛玲愛的胡蘭成一表人才，知音難遇，滿足了她對愛情的向往。于是，韶華不顧好友反對、鄰里敵視毅然寫下生辰八字拿給章能才；愛玲低下高傲的頭顱低到塵埃里還開出絢爛的花來。然而，章能才懦弱濫情，日本戰敗后因為特殊身份逃離鄉下與一農婦相好，將與韶華講的情話說與他人聽；胡蘭成四處留情，花心難改，自私自利，終傷透愛玲心。她們都是幸福的，于亂世之中仍然找到了知心知己的戀人；她們又都是不幸的，短暫的幸福過后品嘗著無盡的遭遇背叛的痛苦與心傷。最終，沈韶華沒能與章能才長相守，張愛玲孤身一人死于異國他鄉，終都沒和所愛之人共白頭。

電影《滾滾紅塵》劇照

在她們的生命歷程中，都有過一個至交好友。韶華的好朋友月鳳和愛玲的好友炎櫻都活潑開朗，古靈精怪。影片中，月鳳說：“我這種愛情動物，有了愛情，哪里還會有消息呢？不過，男人可以經常換的，所以我一直把你的照片掛在我心上，不是因為想你喔，是懶得換照片。”一句話，姐妹之間的嬉戲玩笑生動展現。有了好友，韶華的心情愉悅了，觀眾也眼前一亮。后來，抗戰勝利，章能才走了，月鳳來了，幫韶華趕走了來尋章能才的那些欺負她的人們，并在韶華發現章能才移情后陪著她度過了那段傷心的日子。炎櫻與韶華的好友月鳳一樣，天真熱情、勇敢膽大，在戰火紛飛的日子里，她依然開心，自得其樂，勇敢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們一起寫作，一起畫插畫，一起買衣料設計衣服，有了炎櫻，孤高自詡的張愛玲不再寂寞。炎櫻是愛玲兩次婚姻的證婚人，是她愛情的見證者，一起見證了的，還有她的痛楚與落寞。從學生時代的青澀時光到日漸衰老的日子里，她們一直保持聯系，張愛玲真心對炎櫻好，炎櫻給予張愛玲長久的陪伴與支持。

二、 大同小異的性格愛好

《滾滾紅塵》中，對于沈韶華性格的塑造，是將其放置在具體的社會背景下，通過語言、神態、行為等展示方式，將一個獨立要強、敢愛敢恨、堅強固執、為愛飛蛾撲火的人物形象完美呈現。

影片中的沈韶華處于戰火紛飛的抗日戰爭時期，這樣的社會條件下，生存已成為問題，紅塵戀事更是奢侈。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韶華戀愛了，對象竟然是投靠于日本人的“漢奸”，這體現了韶華的固執與膽大。后來，因為章能才的特殊身份受到鄰里責難時她不怪罪不追究，日本戰敗后章能才落荒而逃她不嫌棄不拋棄，這體現著她的堅強。然而，當她帶著一家一當千里尋得丈夫，他卻問她要住多久；當她滿心歡喜的找到他卻發現他已有新歡并說著之前說與自己聽的體己話，她真的失望了。于是，她燒掉當時寫下的生辰八字，說完“我沈韶華用不著別的人給我打傘”后憤然離去。為愛，韶華可以飛蛾撲火，當徹底失望之時，也會勇于放棄。

對比張愛玲，她同樣是一個敢愛敢恨之人，愛的時候全力以赴、不在乎世俗眼光，一旦選擇放棄，絕不拖泥帶水。小周、范秀美，胡蘭成一次次挑戰著張愛玲的忍耐極限。在一次次為胡蘭成開脫后，愛玲終心灰意冷，寫下訣別書后毅然離開。回望當時，胡蘭成以日本人為靠山，娶有妻室卻四處拈花惹草，姑姑張茂淵和好友炎櫻都提醒愛玲胡蘭成這個人不可靠，然而因為固執，因為我行我素，愛玲認準了，便不在乎他人的建議和看法，也正是因為這種固執的性格，造成了她人生悲劇的開始。

同時，她們的性格又都是沉靜孤寂的。這一性格的形成，與她們父親的態度密不可分。韶華被父親關于閣樓之上，直至父親去世，她才走下閣樓，搬去外面生活，長久的與世隔絕對其沉靜孤寂性格的形成有重要影響。張愛玲長期受到父親的冷漠對待，遭受繼母的冷眼相對，致使其敏感早熟。而由于父親吸食鴉片，不務正業，導致家族衰敗，缺少零花錢的張愛玲在香港求學時處在身家闊綽的同學間更加孤寂，自尊心變得愈加強烈，也正因為此，她曾喊出“出名要趁早”這一鋒芒畢露的觀點。

關于興趣愛好，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寫作。都是孤寂慣了的，既然不善于與人交流，那就寫作抒發心志。小說中塑造的一個個人物、描寫的各個場景，又何嘗不是自己曾幻想過的呢。影片中的沈韶華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她的文章受到雜志社賞識并于報刊上連載發表。張愛玲是一個天才女作家，其視角新穎獨特，辭藻優美華麗，筆觸生動形象，似乎生來就是寫作的。

此外，身為女人，她們一樣喜歡服飾打扮。當章能才送給韶華衣服、鞋子時，她興奮地穿上，翩翩起舞；當一起出去吃飯時，韶華恰到好處的搭配上披肩，雖然是細節，卻體現著女人愛美的天性。相比較于韶華，張愛玲對衣服更加講究，“個人住在個人的衣服里”是她的服飾觀，“奇裝異服”是她的穿衣風格，因為母親的緣故，她對藍、綠色尤其喜歡。身著滾邊掐腰七分袖的中式夾襖，一手背后，一手叉腰，下巴微抬，睥睨遠方，這大概是我們對愛玲最熟悉的畫面，一身打扮、一個動作，將愛玲的那份傲岸不拘全然展現。或許是由于生于清朝沒落貴族家庭，骨子里依舊流淌著高傲的血液。

三、 用情至深的忘我深情

初見章能才，聽著他對自己文章的愛慕，感受著他讓自己添衣的溫暖，玩弄著他送的自己曾在文中提到的泥老虎，韶華高興得像個孩子。因為從小缺少父母的關愛，所以那么一點點的關心，韶華便認定了眼前的這個人。外出回來記得捎帶披肩新衣等禮物，不時說幾句甜言蜜語，韶華心被俘獲，二人迅速墜入愛河。影片中韶華的雙腳站在章能才的大皮鞋上與之在陽臺上翩然起舞，突然用自己身上火紅的披肩蒙住二人頭深吻，說著一句“我們結婚吧”，便將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給了他，同時交出去的，還有自己的身心，從此，滿心滿眼全是他。不求名利，不為婚禮，那個被別人稱呼派頭很大的女子甘心為他寬衣，擔心他累不累，餓不餓，韶華苦苦追尋的，不過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這種生活罷了。如果沒有戰爭，如果章能才不是特務身份，就這么安居樂業，該有多好。

然而，深處亂世，這簡單的追求也顯得太過于奢侈。抗戰勝利，日本戰敗，章能才不得不逃離鄉下，韶華深愛的男人走了。為了愛他，千里尋夫，卻不曾想那個深愛的男人背叛了她。再遇章能才，韶華說“一切都不同了”，說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還有他們之間的愛情。然而韶華到底還是比愛玲幸運一點，章能才用口型說出的“我愛你”說明一切并不僅有辜負，也是這句話，將韶華又一次的拉回愛的漩渦中。為了掩護章能才，韶華與誣陷章的女人撒潑大吵一架，救得了章能才的性命。她想要的，不過是“給我一個家”。最后的最后，韶華將船票給了章能才，也將生的希望給了他，自己甘心留在戰亂中受苦受驚，只愿愛的人平安幸福。

對于愛情，張愛玲和影片中的沈韶華一樣，是一個忠貞執著的人。愛玲結婚了，同樣的大紅帖子上寫著雙方的生辰八字，同樣的沒有鳳冠霞帔，沒有賓客盈門、鑼鼓震天。愛玲一心要對胡蘭成好，好到不計較名分地位，不尋求對等回報，不在乎將來究竟會怎樣，不指望會被眾人理解，甚至不奢望親人的祝福，她只想把握現在，用力愛他，一起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抗戰勝利，身為漢奸身份的胡蘭成的世界末日也到了，他面臨的同樣是逃跑的命運。于是，張愛玲為他提心吊膽，在他窮困潦倒時寄去自己《太太萬歲》的稿酬，他卻在遠山僻野與范秀美男歡女愛。她跋山涉水于亂世中不遠千里去尋夫卻發現丈夫已有新歡，為他受牽連、蒙受不白之冤卻受到辜負、欺騙、背信棄義、停妻再娶以及冷眼相對。后來，當范秀美拿著胡蘭成寫的紙條去找張愛玲只為沒錢做流產手術時，張愛玲徹底心冷了，不再為他尋找開脫的借口，寫完訣別信便離開、斷絕聯系。

與張愛玲不同的是，韶華身邊還一直有一個余老板，陪著她，關心著她，用大量金條換得最后兩張遠離中國亂世的船票邀請她一起走。而且，韶華沒有張愛玲那么決絕，當重新面對章能才時又一次淪陷。最重要的是，章能才終究還是愛著韶華的，失去韶華后他曾后悔反思，曾回來追尋，也曾想帶她一起走，愛玲卻沒有這個福氣。

結語

《滾滾紅塵》電影中的沈韶華和現實生活中的張愛玲一生苦苦追求的不過是情感的歸依和自我生命的展現，然而，生于亂世，想要在戰亂中尋得歲月靜好的生活太過于奢侈，動蕩不安的年代終有勞燕分飛的那一天，不諳世事又單純敏感的她們總是被辜負。回想這兩個人，她們有著如出一轍的人生經歷，有著大同小異的性格愛好，有著同樣忘我的對于愛情的執著和深情，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影片中的沈韶華是以張愛玲為原型的。電影主要展現了沈韶華與章能才于亂世之中的紅塵戀事，影射了張愛玲和胡蘭成之間的愛恨糾葛，塑造了一個經歷坎坷、堅強固執、沉靜孤寂、對愛情向往癡情的飽滿女子形象，這個女子是韶華，也是張愛玲，只是沈韶華較于張愛玲少了幾分果決干脆，張愛玲較于沈韶華多了幾分清高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