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紀昌
伊紀昌/曲阜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山東曲阜273165)。
清末的法律翻譯活動一般可以分為三個階段,法律翻譯的肇始時期、洋務運動時期的法律翻譯和甲午戰(zhàn)后變法修律時期的法律翻譯(屈文生,石偉,2007:58-62)。在各個階段均涌現出了一批法律翻譯實踐家。他們既有外來的傳教士,也有國內的翻譯人才。同時,這些翻譯實踐家們也提出了一些成文的或不成文的法律翻譯理論。歸納起來,這些法律翻譯理論大體分為兩個方面:法律翻譯的標準和法律翻譯的方法。
在清末法律翻譯活動中所產生的翻譯標準和方法不僅具有極其重要的理論意義,同時還具有不可忽視的實踐意義。這些實踐意義不僅體現在法律翻譯領域,甚至還擴展到了整個翻譯領域。當時的學者所提出的翻譯標準和方法,我們今天仍然可以借鑒或使用。
1.馬建忠的翻譯標準。馬建忠是一名具有維新思想的語言學家,他給我們留下了一篇精彩的關于翻譯的文章,即《擬設翻譯書院議》,建議設立翻譯書院來專門培養(yǎng)翻譯人才,同時有計劃地進行譯書。他說:“譯書一事”乃“當今之急務”“如欲不見欺于外人”,必須了解外人的“情委虛實”。
馬建忠認為,有三類書是亟須翻譯的:第一類為“各國之時政”,如“上下議院之立言”“各國外部往來信札”“新議條款”等;第二類為“居官者考訂之書,如行政、生財、交鄰諸大端所必須者”;第三類為“外洋學館所應讀之書”,包括各國歷史類書籍、數學書籍、物理與化學書籍等。他還強調,翻譯書院必須以教、學、譯和出書相結合。然而,他的建議并沒有被清廷所采納。
他指出當時譯員在翻譯奏折中存在的問題是只懂一點點外語,或精通外語但中文造詣不高,又或請稍通漢語的外國人進行口述。在他看來,當時的翻譯質量并不高。因此,他提出了一種翻譯標準,即“善譯”。所謂的“善譯”,是指在進行翻譯前要反復閱讀原文,充分理解其“意旨”,然后再進行翻譯,對譯文的要求是“無毫發(fā)出入”,與閱讀原文沒有差異?!吧谱g”的觀點與嚴復的“信達雅”有些許類似。但這篇文章寫于1894年,比嚴復的“信達雅”觀點問世還要早。只是用詞沒有嚴復那么明確、簡潔。
2.嚴復的翻譯標準。嚴復是我國翻譯史上明確提出翻譯標準的人,他在《天演論譯例言》中說:“譯事三難,信、達、雅”。嚴復提出的這三條翻譯標準,對后世的翻譯實踐起了很大的指導作用?!靶拧敝傅氖侵覍嵱谠牡膬热菖c思想;“達”指的是譯文必須清晰流暢;“雅”指的是使用雅言,即使用“漢以前的字句字法”。前兩條標準被廣泛接受,但第三條“雅”卻爭議頗多,因為漢朝以前的古漢語在當代中國已被棄用。因此,我們應客觀地來看待他的翻譯標準。
嚴復共有9篇比較重要的譯作,其中《法意》一書是唯一一部屬于法律范疇的書。那么,他對《法意》的翻譯符合自己所提出的翻譯標準嗎?客觀來說,嚴復所譯的《法意》并不完全符合自己的翻譯標準。傅斯年曾說過:“嚴幾道先生譯的書中,《天演論》和《法意》最糟……這都因為嚴先生不曾對于作者負責任。他只對于自己負責任。他只對于自己的聲名地位負責任。他要求名,然后譯書。”傅斯年還說:“嚴幾道先生那種‘達旨’的辦法,是在不可為訓,勢必至于‘改旨’而后已?!?/p>
嚴復所譯的《法意》確實有不足之處,這至少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想讓那些傳統(tǒng)中國學者讀懂他的譯作,所以他不能用一些太新的詞語,因為這是這些學者茫然無所知的,因此他只能選擇古漢語進行翻譯。第二,《法意》是他的早期作品之一,而在他的早期翻譯生涯中,當時他所追求的不是直譯,而是要“達旨”,這就造成了他的翻譯可能不是很“信”。
3.沈家本的翻譯標準。沈家本,浙江歸安(今浙江吳興)人,光緒九年考中進士,留刑部補官,并開始攻讀法律。1902年,清政府變法修律,設立修訂法律館,命沈家本為修訂法律大臣。沈家本熟諳中國古代法律,并熱心學習西方法律。他主張:“有志之士當討究治道之源,旁考各國制度,觀其會通,庶幾采擷精華,稍有補于當世。”在他主持修律期間,積極組織力量,翻譯外國法律。為了能夠制定為中外所共同接受的法律,他設立法律學堂,聘請資產階級法學家擔任教學和實際立法工作。如此一來,研究西法的風氣打開,這一時期也成為清朝立法最為活躍的一個階段。因此,清末修律被認為是中國近代法制史的第一篇章。
沈家本認為“參酌各國法律,首重翻譯……欲明西法之宗旨,必研究西人之學,尤必編譯西人之書?!辈⑴e日本明治維新為例,說:“當時日本,群臣上下,發(fā)憤為雄,不惜財力,以編譯西人之書,以研究西人之學,棄其糟粕而擷其精華,舉全國之精神胥貫注于法律之內,故國勢日張?!庇捎谏蚣冶就〞灾型夥?,深知“譯書以法律為最難”,無論“語言之緩急輕重,記述之想略偏全”,都將造成不同的后果,甚至“抉擇未精,舛訛力見”。為了避免“失實”,他除要求譯員所譯之書“力求信達”以外,還親與“原譯之員,逐句逐字反復研究,務得其解”。
在沈家本主持修訂法律期間,先后譯成26部外國法律,已開始翻譯但未完成的法律也有10部之多。雖然他也未能提出明確的翻譯標準,但為譯員制定了嚴格的要求。而這些要求在實踐中也是行之有效的。
總的來看,嚴復的翻譯標準要比馬建忠和沈家本提出的翻譯標準更清楚、更完整。但三人都特別重視“信”和“達”。這兩個標準在法律翻譯當中尤為重要,即便是今天仍然是很好的借鑒。
合譯,是由兩人或兩人以上合作進行翻譯的一種群體行為(鄭延國,1995:22-28)。合譯的翻譯形式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在中國,它可以追溯到東漢時期的佛經翻譯。
在清朝末年,由于缺乏既精通漢語又精通外語的人才,合譯就成了一種常見的翻譯形式。在法律譯作中,合譯作品占了相當大的比重。例如,《星軺指掌》的翻譯工作就由當時在同文館學習的聯芳、慶常進行初稿翻譯,然后交給榮貴、杜法孟稍加潤色,再經丁韙良審定,最后報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審定后出版;《公法會通》由聯芳、慶常、聯興等負責翻譯了大部分,其余為丁韙良口譯,榮貴及貴林筆述,最后由榮貴審定而成;《公法便覽》的翻譯工作則是由汪鳳藻、汪鳳儀、左秉龍和德明四人共同完成。
傅蘭雅所采用的翻譯形式也基本相同。對于江南制造總局翻譯官的翻譯形式,傅蘭雅在《江南制造局翻譯西書事略》中有所敘述:“至于館內譯書之法,必將所欲譯者,西人先熟覽胸中而書理已明,則與華士同譯。乃以西書之句,逐句讀成華語,華士以筆述之。若有難處,則與華士斟酌何法可明。若華士有不明處,則講明之。譯后,華士將初稿改正潤色,令合于中國文法。有數要書,臨刊時華士與西人核對;而平常書多不必對,皆賴華士改正。因華士詳謹慎郢斫,其訛則少而文法則精。”如《各國交涉公法論》就是先由傅蘭雅口譯,再由國人俞世爵筆述,最后經汪振聲等校正而成。
在使法律翻譯成為可能并使效率提高的同時,合譯也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例如誤譯和語言晦澀等。然而,隨著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翻譯質量也在逐步提高。
在翻譯特定的法律術語時,有些翻譯方法在當時是經常用到的,例如音譯法、造詞法、類比法等。
1.音譯法。音譯法是一種以音代義的翻譯方法,在英漢翻譯中指用具有與英語相似發(fā)音的漢字來翻譯相應的英語文本。在清末的法律翻譯當中,由于很多外語詞匯缺乏相應的漢語對應詞,所以很多都是采用音譯法來翻譯的。例如,“l(fā)aw house”曾被翻譯為“律好司”“president”曾被譯為“伯理璽天德”“parliament”曾被譯為“巴厘滿”。
2.造詞法。造詞法指的是利用新創(chuàng)造的詞語來進行翻譯。清朝末年,中國已經被西方遠遠甩在身后,在法律領域也是落后于西方。就連一些外語法律術語,都找不到相應的漢語對應詞。在翻譯這些詞語的時候,除了使用音譯法外,造詞法也是一個比較常用的方法。例如“民主”“政體”“批判士”這些詞語就是在當時創(chuàng)造出來,用來翻譯“republic”“regime”和“juror”這些詞的。
3.類比法。在翻譯方法當中,類比法指的是使用原來已經存在的詞語來翻譯一些新的概念。在清末法律翻譯當中,很多漢語詞匯被賦予了新的含義來翻譯相應的外語詞匯。例如“內閣”“尚書”“大學士”這些中國古來已有的詞語被用來翻譯 “cabinet”“minister”和“premier”這些新的概念。
為了更好地了解當時法律英語翻譯所采用的方法,我們來看一下《萬國公法》中的幾個句子:
例句 1:Legislative power of the union—The legislative power of the Union is vested in a Congress,consisting of a Senate,the members of which are chosen by the local legislature of the several States,and a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elected by the people in each State.
丁韙良譯文:上國制法之權:合邦制法之權,在其總會??倳猩?、下二房。在上房者,為各邦之邦會所選;在下房者,為各邦之民人所舉。
例 句 2:Executive power—To give effect to this mass of sovereign authorities,the executive power is vested in a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chosen by electors appointed in each State in such manner as the legislature thereof may direct.
丁韙良譯文:首領行法之權:其主權職事如此之繁,即有合邦之首領以統(tǒng)行之。首領乃美國之語,所稱“伯理璽天德”者是也。其登位也,系各邦派人公議選舉。所派之人,亦為各邦之民,遵循其邦會之定例而公舉者也。
例句 3:The judicial power extends to all cases in law and equity arising under the constitution,laws,and treaties of the Union,and is vested in a Supreme Court,and such inferior tribunals as Congress may establish…The judicial power also extends to all cases affecting ambassadors,other public ministers,and consuls.
丁韙良譯文:司法之權,在上法院,并以下總會所設之法院。所有關乎公使、領事等案……皆屬上國法司之權。
丁韙良采用音譯法將“president”翻譯成“伯理璽天德”。而“president”一詞的另一譯法“首領”則是采用了類比法,丁韙良給“首領”這個舊詞注入了新的概念—一名由選舉人選舉的領袖。造詞法在這三句例句中更是隨處可見,例如制法之權(legislative power)、合邦(union)總會(Congress)、上房(Senate)、下房(House of Representatives)、行法之權(executive power)、司法之權(judicial power)、上法院(Supreme Court)以及領事(consul)等。
作為翻譯學科下的一個分支,法律翻譯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通過對清末法律翻譯活動的整理與分析,我們發(fā)現在法律翻譯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涌現出了大量的翻譯文本及翻譯思想,這在法律翻譯理論與實踐的發(fā)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總之,清末法律翻譯活動在促進法律翻譯理論的發(fā)展方面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翻譯標準的演變和翻譯方法的應用都離不開翻譯實踐。同時,這些翻譯理論對于當時翻譯實踐的改善,尤其是翻譯質量的提高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當時有些術語的翻譯與今天的翻譯基本一致,甚至保留到了現在。另外,當時的一些翻譯標準和翻譯方法在今天仍然適用,我們在進行翻譯實踐時可以進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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