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福 段宇衡
(1.西南民族大學 政治學院,四川·成都 610041;2.武漢大學 法學院,湖北·武漢 430072)
隨著現代化的推進,生態環境惡化和生態危機加劇,人們越來越關注生態環境,重視生態文明建設。良好的生態環境是人類持續生存和良序發展的可靠基礎。我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數量多、分布廣,廣袤、遼闊的少數民族地區是我國西部和邊陲的綠色屏障,同時也是我國生態多樣性的寶庫。但是,我們也應清醒地看到,由于社會經濟發展的不平衡、特殊的地質條件和氣候環境等各種因素的影響,少數民族地區正在成為我國生態的脆弱區。隨著國家“五位一體”總體戰略目標的確立,人們對生態環境問題的關注和對少數民族經濟社會發展的探索,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研究,正逐漸成為我國生態倫理研究中的重要領域。本文以此為背景,從理論和實踐意義分析加強和推進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研究的作用和價值,通過對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研究現狀的分析,提出推進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研究的基本構想。
一
我國各少數民族在長期生產生活過程中,醞釀、形成了豐富、系統、特色鮮明的生態倫理思想,它們集中體現在少數民族的神話傳說、宗教信仰、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民俗文化活動、格言諺語和規約之中,表現在處理人與生態關系的各種行為之中。推進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研究,從其理論意義看,主要表現為如下四個方面:
第一,在多民族國家中,加強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研究,進一步拓寬當代中國生態文明理論和生態倫理的研究領域,有助于繼承、吸納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資源,推進中國特色生態倫理學的建構。
第二,對我國各少數民族在長期生產生活過程中,所醞釀、形成的生態倫理思想,進行系統、整體的觀照,探析其形成肌理、哲學基礎、思維類型、倫理要素、主要特色、承載方式,并深入探討其所面對的挑戰,有助于把握其整體特征和內涵,結合當代生態文明建設探尋其現代轉換的可能性,進而深化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研究。
第三,生態倫理是生態文明建設所必需的價值基礎和倫理支撐。加強少數民族的生態倫理研究,掘發其資源意義,能為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實踐奠定堅實的文化根基,推動各民族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的文化自覺;同時也有助于對生態文明建設提供與民族情感、民族表達相契合的倫理行為規范,確保生態文明建設的順利進行。
第四,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在歷史上對民族地區生態環境的養護起著十分的重要作用,通過對其系統研究,批判地繼承其思想,提升其理論品質,有助于推進民族地區生態觀念的現代化。
就其實踐意義而言,主要體現為如下方面:
第一,為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全局提供精神資源。黨的十八大明確把生態文明建設作為我國“五位一體”總體戰略目標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是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建設生態文明,實現國家戰略目標,必然包括幅員遼闊的少數民族地區。因此,包括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在內的民族文化精華,是我們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寶貴的精神資源。
第二,由于我國少數民族主要分布在邊疆和西部地區,這些地區既是大江大河的源頭,又是我國邊陲的綠色屏障和生態多樣性的寶庫。同時,因其特殊的地質條件和氣候環境,也使其成為我國的生態脆弱區。因此,系統研究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充分發掘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的作用,服務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大局,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第三,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是我國各少數民族在長期生產生活過程中,形成的精神財富,它反映了我國各少數民族在生活實踐中所覺悟、體驗到的人與自然關系的集中表達,它是各少數民族思想生發的重要場域,并以各民族所熟悉、喜愛的方式世代傳承,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情感表達、思維方式、行為范式。因此,對少數民族生態倫理予以系統研究,有利于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避免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斷裂。
第四,通過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的研究,促進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的現代轉換,有助于為少數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實踐提供既有傳統文化根基;又適應現代化要求的價值支撐和倫理支持。
二
我國民族分布特點,總體來說,是大雜居、小聚居,各民族因為生存地理條件、文化、宗教、經濟社會發展程度等因素的影響,其生態倫理思想可謂千差萬別。但是,通過對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整體把握,我們不難發現,受上述因素影響而形成的我國各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有表現出比較鮮明的一致性,即它們的產生形成、基本內容、表達形式等同各民族實際聚居地的地域生態密切相關。正如普列漢諾夫所揭示,“地理環境是文化創造的自然基礎,是各民族、各國制度文化機體的組成部分,地理對人類文化創造的影響是真實而多側面、持續而深入的,文化生態諸因子部分對于文化生長發生作用,并影響制約著文化”[1]。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也指出:人類的任何一種文明的產生都要受其所屬環境的深刻制約和影響,文明起源的秘密是對比較嚴峻的自然環境的挑戰所做出的勇敢應戰。在湯因比看來,不同地區人類文明的起源,實際上就是該地區的先民與自然生態環境相互作用的產物[2]。據此,我們可以依據我國少數民族的主要集中在邊疆和西部地區這一分布態勢,以地域生態差異性為依據,選擇一些典型地區作如下分析。
青藏高原是中國最大、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幅員廣闊,包括西藏自治區和青海省的全部、四川省西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南部,以及甘肅、云南的一部分。這里是我國不少大江大河的源頭。青藏高原以其獨特的人文和自然景觀聞名于世,是世界屋脊上生態環境最奇特、生物資源最豐富的自然資源寶庫,同時也是其中下游地區的天然屏障。青藏高原居住著10余個少數民族,各民族在高原畜牧業和農業生產中,形成了與高原環境相適應的高原游牧生產生活方式,形成了獨特的生態倫理思想。主要表現為:第一,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對自然規律的認識和遵從,并在這種認識和遵從中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第二,自然崇拜中的生態倫理思想。青藏高原少數民族對山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認識,對神山抱有虔誠和敬意,視神山為禁地,嚴禁破壞神山上的動植物,從使神山成為我國天然的自然保護區。第三,高原少數民族在游牧中形成了對草原、湖泊和雪山(水源)充滿感情,神山神水等自然崇拜形成的禁忌,從而強化了人們的生態意識[3]。第四,在青藏高原發端和形成的藏傳佛教則以其系統的理論體系建構了完善的自然—人文生態系統,它主張徹底的生命平等觀[4],藏傳佛教倡導戒殺、放生、護生等思想,強化了青藏高原各民族愛護一切生命的意識。
西南山區主要是指在云、貴、川、渝山地,這里是公認為的全球生物多樣性的主要地區。西南山區地形獨特、地貌豐富、植物眾多,森林和水資源十分豐富,氣候變化大。但是,水土流失、土壤侵蝕、森林植被破壞也很嚴重。在這里居住著白族、納西、羌、彝、布依、哈尼、傈僳、回、蒙古等30多個少數民族,是我國少數民族集中的地區。雖然各少數民族文化、語言、生活習慣和生產方式有較大差異,但其聚居區比較類似的自然環境,又使他們在生態倫理思想方面具有諸多相似性。它們主要體現為:第一,在我國西南山區各個少數民族中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創世神話、傳說、史詩,這些神話、傳說、史詩認為人類是從自然界中走出來的生命形式,這種觀念充分揭示了人與自然的本源性關系。通過對西南各民族圖騰崇拜的研究,我們看到,圖騰崇拜把道德對象的范圍從人類擴展到生態系統的其他成員,在人與動植物之間建構起一種親緣關系[5],并對山林、動物產生了“恩報”意識。如彝族的《天地祖先歌》、《宇宙人文論》,普米族的《洪水滔天》。第二,西南山區各個少數民族在對自然的敬畏中產生了自然神論和萬物有靈論,這些觀念通過祭祀-儀式活動規范了人與自然交往的基本方式,并形成了大量有益于生態環境保護的社會禁忌和自然崇拜。如羌族的白石崇拜以及壯族、傣族、苦聰、苗族、仡佬族的祭樹拜林習俗。第三,西南山區不少民族擁有自己獨特的宗教,包括宗教經文在內的各種宗教文化載體,蘊含著西南山區少數民族對人與自然、人與森林、人與土地山岳、人與動物關系的深刻體悟。第四,一些山區少數民族在長期的農業生產中,形成了對自然節候、山水樹木的關系的深刻認識,從而在其民俗活動、物質文化中蘊藏著豐富的傳統生存智慧和生態倫理思想。如白族等的“三月三”、哈尼族的梯田和傳統蘑菇房等。
我國北方是廣袤、遼闊的草原,與草原生態環境相適應,孕育、形成我國北方的游牧民族。維吾爾、蒙古、滿、哈薩克、鄂倫春、錫伯、達斡爾、鄂溫克等北方游牧民族在生存發展過程中,創造了獨具特色的游牧文明。北方游牧文明以遵循著自然規律,熱愛自然、感恩自然為基本特色,北方游牧民族擁有與自然相近的豪爽而開放的性格。由蒼穹、草原、氈包、駿馬、牧歌等綺麗象征符號所構成的風景線,構建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生存模式和文化體系,從而充分展現了人類在不同自然條件下的非凡創造力。在以草原為主要活動場景的北方游牧民族所形成的生態倫理,同山區、高原地區相比,有其鮮明的特性:第一,萬物有靈,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尊重自然、愛護自然,具有在與自然相互依賴、和諧共處中延續民族的生存和發展的鮮明觀念[6]。如達斡爾族認為,人類依賴于大自然的滋養,只有與萬物眾生平等互助相依,才能長久共生共存[7]。第二,生態倫理思想廣泛體現在狩獵、服飾、飲食、居住、喪葬、宗教信仰之中,滲透在其人生觀、價值觀和道德倫理觀中[8]。如獨具特色的蒙古包;對狼、鷹、鳥類的圖騰崇拜;火崇拜;狩獵時不射殺或驚嚇受孕的動物,圍獵結束后,把不同的雌雄動物雙雙放生,避免動物絕種等。第三,強烈的生態平衡觀及其與之相適應的游牧民族特有的生產方式,如四季輪牧、倒場放牧等。在這類生態倫理引導下,北方各少數民族的思想追求和行為準則是保護自然環境,合理開發周邊生態資源,實現人與自然協調發展。[9]
東南沿海地區主要是指從山東半島以南到廣西一線的沿海地區,包括了山東、江蘇、上海、浙江、福建、廣東、廣西、海南。這里資源豐富,氣候多樣、地形結構復雜,山區、丘陵、平原、江河、海洋、島嶼等多種因素,形成了人們豐富的思想觀念。在這個地區生活著土家、苗、布依、回、壯、侗、瑤、毛南、京、水、仡佬、黎、高山等少數民族。這些少數民族在世代繁衍過程中,所孕育形成的生態倫理思想豐富多樣、瑰麗神奇,并產生了獨特的海洋生態倫理思想。目前,學術界對沿海少數民族的海洋倫理研究還很少,我們歸納一些零星的研究結果,[10]可以將東南沿海少數民族海洋生態倫理思想的主要特征概括為:第一,敬畏海洋,感恩海洋,形成了融合佛道與本土神靈的信仰模式。第二,珍愛生命,對落難者的同情,倡導齊心協力、團結互助。第三,特有的海洋崇拜,包括海神崇拜、海神祭祀、海洋禁忌,最具有海洋特色的是媽祖崇拜。在對海洋的崇拜中宣導人與海洋之間的親和關系。第三,以祭海為特色的民俗活動。無論是出海、返洋、休漁、謝洋,都要舉行相關的祭祀活動。這些活動體現了沿海各少數民族處理人與海洋關系,規范人們的行為,追求人海和諧的目的。
通過上述初步考察,我們不難看到,地域生態差異不僅影響著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具體內容、行為規范類型、倫理特點;也影響著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思維特征、表達方式。高原、山區、草原、海洋,這些典型的生態差異,在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的產生、成形的過程中,具有十分明顯的形塑作用。它具體表現為:
1.從自然到習慣再到規約的形成肌理,使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主要體現為各民族長期生活經驗的積淀。與現代生態倫理理論不同,它不是奠基于對大量生態問題、生態危機的反思而進行的自覺的理性建構。
2.決定了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主要內容。亦既是說,由習慣、禁忌、規約、民俗事項等所反映的各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大多同各個民族生活的地域生態密切相關,從而使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呈現出多元豐富性。
3.更進一步言,高原、山區、草原、海洋,這些地域生態還影響制約著各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表達、承載方式。
4.從而也決定了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基本特色,即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直觀、樸素的感受、體驗與認識,而缺乏自覺的、系統的理論建構,因此,其主調表現為人與自然的親和、混沌、合一。
因此,我們可以運用類型學分析方法,根據地域生態差異及其在全國生態文明建設中的地位,建立對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類型學分析。這里所說的類型學分析,就其一般意義而言,主要是指依據一定的特征或屬性,在不同的事物之間建立聯系,使對事物的整體理解得以實現,從而對事物形成整體認識的分析方法。這種方法側重于尋找不同事物之間的相關性,達到對具有相關性的事物的整體把握。正如學者所指出,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在一定意義上是為其賴以滋生的自然地理環境所承載,因此,不同的地域生態條件是各民族生態倫理意識形成和得以流行的基礎條件。[11]運用類型學分析方法,可以使我們在多元豐富的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中揭示其總體特征,歸納其基本特色,有助于我們對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整體認識和把握。
根據類型學分析的基本要求,我們可以根據我國民族地區的實際,重點研究青藏高原、西南山區、北方游牧和東南沿海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從形成肌理、哲學基礎、思維類型、倫理要素、主要特色、表達/承載方式、基本內涵等方面,從整體上把握我國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思想及其特征,既揭示不同區域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一致性;又分析其差異性。同時,根據類型學分析所反映出來的特點,辯證地分析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存在的主要問題和不足,研究現代化進程中少數民族生態倫理面臨的挑戰。借鑒西方生態倫理研究成果,吸收少數民族傳統生態倫理思想精華,建構與少數民族地區相適應,適合現代化要求的生態倫理規范。進而分析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在實現“五位一體”國家戰略目標中的作用,探索推進少數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的基本路徑。
在具體的研究思路上,可以通過田野調查、文獻收集整理、系統梳理既有的研究文獻,比較全面地揭示、概括蘊含于少數民族宇宙觀、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社會組織、宗教信仰、民俗、規范體系中的生態倫理思想。堅持馬克思主義生態觀、借鑒西方生態倫理理論,從多維度對少數民族傳統生態倫理的現代意義進行闡釋,在合理平衡傳統與現代的張力中重建少數民族生態倫理新規范。
在研究方法上,除了前述類型學分析法外,還應該運用文獻分析法。這里的文獻包括關于各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研究的既有成果,也包括各少數民族歷史文化、宗教信仰、鄉規民約、格言諺語、神話傳說等方面文獻資料。這些方面的資料是了解少數民族傳統生態倫理思想的重要基礎。其次是田野調查法。通過實地調查研究,既從歷史遺跡中印證文獻資料的真實性,又了解少數民族地區人民的當下生產生活狀況,準確把握傳統生態倫理面臨的挑戰和變化特征。最后是跨學科研究方法。由于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的特殊性,要求我們綜合運用哲學、生態學、地理學、社會學、民族學、人類學、語言學、民族文獻學等多學科知識原理和方法進行跨學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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