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少鋒

艾安 油畫藝術家,1990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
之所以選擇用對話的形式去了解艾安先生,是因為他具備和作品同等重要的經歷,作品是結果,而藝術家的經歷是結果來源的土壤,所以我們用了很長時間來研究這種土壤的形成。艾安先生經歷了中國1949年以后諸多重要的歷史變革,他生于“文革”之前,成長在改革開放初期,在八十年代度過青春,見證了諸多重要的歷史事件,再后來,九十年代經歷過自己的創業,同時依舊在堅持自己的藝術創作。這樣繁雜的個人經歷,其實并不像艾安作品透出的安靜和神秘那么簡單。
越是對藝術家了解,越是難以找出對一個展覽的準確定性,在艾安先生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個飄蕩者的世界。早年美院畢業后,艾安先生都一直是一種飄蕩的狀態。從精神狀態來講,他很少去參與某一流派或者某一組織,對于藝術界,他也保持著冷靜甚至游離的狀態。從艾安早期的創作中,可以看到諸多孤獨的人和彷徨的畫面,想必就是這種生活的狀態體現。逐漸艾安先生的作品漸漸趨向神秘主義,甚至于有一些宗教色彩,畫面從孤獨和彷徨逐漸成為一種虔誠和輕盈的狀態。
物語(ものがたり)源自日本的一種文學體裁,它從口頭文學衍變而來,這也恰好形成了對于這次展覽過程中對話的體現。艾安先生所談及的八十年代和后來的很多藝術家生活,對我和觀眾來講,其實都有這種物語的特性,這種交流隨著時間流逝,這一代藝術家的故事和經歷也必然成為傳說。另外一點,物語也可以理解為有物在說,艾安先生作品中所描繪的空間和形象本身就具有訴說的特征。現實中的艾安先生其實并不太愿意去談自己的過去,而在交流之后再去看他的畫才發現,其實艾安很多對于過去和當下的看法都放到了畫面里,所以“物語”也是艾安作品的特質。
這次展覽展出了藝術家過去兩年來20余幅作品,展覽名為“物語”,實則藝術家心語。
投資與理財:看您對于戈雅以及莫蘭迪等人的論述,我想到一點,那就是藝術家和歷史之間的關系,一個是醒世,一個是傳世。最早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我讀過夏曉虹寫的《梁啟超傳》,梁啟超的一生都在這兩者之間徘徊矛盾。您是怎么看待八十年代自己的青春期,同時又怎么看待藝術作品的歷史屬性?是一種醒世,還是傳世?
艾安:如果用更遙遠的眼光看歷史的話,對于八十年代的這一代人來講,那個年代應該是一個激情澎湃的時代,從1979年到1989年,那是個黃金十年。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人們在封閉了30多年后,面對打開的國門,目睹了陌生的外部世界,西方的一切都是特別新鮮的、充滿刺激和挑戰的,猶如德沃夏克“自新大陸交響曲”一般輝煌亮麗。在一個被灌輸了百多年來一直受外國欺辱的國家概念里,面對新世界,滿是極度渴望融入世界卻又心存自卑情節,是那個時候的集體記憶。八十年代于我,就是這樣一段沁潤了各種復雜情感、如饑似渴學習成長、從青澀走向成熟的十年。
對于歷史,我的看法或者說我的歷史觀是這樣的:歷史是后人寫就的,也只有后人才可能給前代寫史,如此,才會有醒世和傳世的問題。醒世和傳世,基本上還是因為它能給后來人某些啟迪或者可“利用”的價值,因此,我覺得醒世傳世有很強的功利色彩。藝術家對歷史的表達,更多的局限于以藝術的手段去完成,藝術家是以作品示人,藝術作品又有著自己獨特的藝術語言,它更多的體現在那些方寸之間的麻布畫幅和筆墨紙硯之中。如果抱持一種青史留名的心態畫畫創作,投機的心態必定會體現在你的作品之中。好藝術是不用說的,就像好功法是要修練出來,這是同一個道理。
藝術家的傳世,更多的是依據藝術的表達,也就是用作品來說話,藝術史的書寫,也永遠是以藝術作品為第一書寫標準。當然,藝術史的書寫,不會脫離歷史的進程而獨立存在,歷史的發展也一定會在所有藝術門類的作品中得到體現。
投資與理財:您早期的作品也就是九十年代初的作品,看上去顯得壓抑,透露出一種彷徨和孤獨,而后來是逐漸轉向一種純粹的安靜或者帶有神秘主義氣息的畫面。我想知道從早期到現在的創作,您現在回頭看,生活中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促使您創作上的感受發生了改變?您對于生活和藝術關注點在這個期間有什么轉變?
艾安:今天來理解理想主義和個人英雄主義乃至浪漫主義,是那個八十年代的特色,恰恰是那個時代給予了太多的這樣的社會理想情境,才使得今天藝術家走向了它的反面:更傾向于對個性的表達、對現實的批判。現實生活中的理想主義已經被打破,我們正處于一個沒有理想、沒有英雄、沒有浪漫的時代。我個人的生活和繪畫也是和這個時代的發展相契合的。我想說的是,從沉悶的九十年代開始繪畫創作,社會氛圍的影響,如果是希望體現技術之外的藝術狀態的話,其根本一定會體現在主題的選擇和畫面情緒上。前面我們談到了時間的因素,作為其中的一個原因,它消解了一切,包括繪畫。

1.沉默的火山 2012 蛋彩 70×50cm

2.智者 2013-2014 (1)

3.神話5 2015 蛋彩 24×24cm

4.竹·蛛 2014 蛋彩 32×240cm
進入二十一世紀,我曾經有一段遠離繪畫的時間。繪畫于我,一直是一種個人處境的描述和個體繪畫語言的表達,我的繪畫方法注定了我是以一種“邊緣”的態度,進行著個人世界的探索。
當完成這個繪畫意義的功用后,我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創作停頓期。繪畫是我的情感出口,個人的所謂價值在那個“沉默的城”之后,沒了方向,我需要尋找新的方向,也需要新的動力去完善自身。我開始從事設計,做和藝術有關的一切設計,那是我真正介入現實的一段生活,所謂“柳暗花明”的一種狀態。這樣持續了五六年,直至我的第二個階段的繪畫生活,也就是2011年“天空”的個展。
投資與理財:從九十年代初開始,您的作品里出現了羊這個形象,從最初的完全寫實的羊的形象到往后越來越擬人化,畫面從風景到現在的這個階段,有種從現實主義進入超現實主義的過程。
羊在中西方神話傳說中都有,我不知道對于您個人來講,羊的形象意味著什么?或者您認為羊的形象貼合了您怎樣的心境?您可以談談嗎?
艾安:羊的形象是我開始繪畫的主要形象,但開始畫的是靜物和風景。我走向職業畫家之路后的第一個展覽,是和我的大學同學的一個水彩畫二人展,在北京的日壇畫廊展出。畫面都是些靜物:枯萎的向日葵、玉米、干花和一些瓶瓶罐罐。
不過,我沒有在那些靜物里逗留多久,很快就把羊作為我的繪畫中的主要形象了。羊的形象出現在畫面里,應該是我的畢業創作的延續。我的畢業創作一共畫了兩組畫,都與動物有關。一組是“佚事一則”,這個是一組十幅的以猩猩為主角的超現實組畫,講了一個荒誕的故事;另外是三張一組的羊與人的畫作,這是羊的形象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畫面里。羊在這個時候還是寫實的,景物也是自然里普普通通的山、樹和草。2002年,當我重回北京后,安頓在建國門外交公寓后面的那個荒草圍繞的建筑工地邊的小畫室后,羊的形象才開始具備了“沉默的城”中的那樣有些超越現實的形象,成為我那個階段的個人繪畫的元素,也是我自己的內心象征。“羊”是那個特殊時期的“人”的替代物。

遠去 2014 蛋彩 50×70cm
在我看來,以羊的形象入畫,可以探究的是九十年代個人糟糕的境遇在作品里的反映,這和其他畫家比如王朔的小說、老方的“光頭”、電影“頑主”一類的作品等,應該沒有什么區別,都是對現實世界的無奈表現,只是每個人選擇的角度不同,僅此而已吧。
個人性情是左右藝術家風格形成的重要因素。這個性情可以是性格、趣味,是人格,也是常識與知識自身的累積,最后是集合這些特點形成的個人的作品風格。漂浮的人和飛起來的樹,是對自身生存境遇的比喻,“羊”和“雨衣”是對社會現實的隱喻批判。生活在這個日益發展的城市里,我個人的飄離感卻愈發的強烈。
對過往歲月的回想,人們更愿意記住它的美好。我相信美好,相信這個世界里每個人心中都有對美好的向往,“它”是短暫人生中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