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磊
(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國家自主性理論是從20世紀70年代逐漸興起并不斷發展的一種政治理論。由于在不同的學者那里,所依托的基礎性理論和分析的側重點也不盡相同,這就導致國家自主性理論體系內部也存在著分歧以及不同的流派,因此,對不同流派的國家自主性理論進行梳理和概括是深入、全面理解國家自主性理論的必要條件。
對于國家自主性理論,當前學界已有一些綜述性文獻,重點介紹了研究國家自主性的代表人物的理論觀念,鑒于此,本文對國家自主性理論的梳理并不著重于對不同學者的觀點進行詳細闡述,而是更為注重分析不同學者之間理論在邏輯上的沿革關系以及國家自主性理論總體上的框架。這里采用兩種方式對國家自主性理論進行綜述:一是對已有的國家自主性概念①許多學者采用的是相對自主性或潛在自主性的說法。不過,本文認為,絕對的自主和絕對的不自主都是不存在的,國家自主性不可能完全不存在,也不可能完全不受統治階級和社會影響,也更不會時刻都表現或不表現出來,所以這里統一采用國家自主性的說法,去掉“相對”或“潛在”這樣的限定語。進行整理和分類概括,使國家自主性的概念能夠更為直觀、清晰地展現出來;二是通過論述國家自主性理論的發展進路,闡釋不同流派國家自主性理論的主要特點。
國家自主性理論,是以從組織機構角度理解的國家概念為基礎的。在所有的國家自主性理論中,國家的概念都被理解為特定的政治統治團體或組織,而非從特定疆域、民族或文化等角度理解的國家。在不同的具體歷史環境下,國家所指代的統治組織不盡相同,其通常情況下表現為各種政府組織(如行政機構、議會、司法機構等),有時也表現為特定個人或政治團體(如政黨、君主、軍隊等),區別這些情況的關鍵之處在于國家決策與行動的權力實際由何者掌握,而實際掌握國家權力的組織或個人就被理解為國家。
按照側重點的不同,本文將不同學者對國家自主性的理解概括為四類:①需要指出的是,這四種類型并非是截然分開的,相互之間具有一定的內在聯系,在有些學者那里,國家自主性同時包含多種類型的含義。這里之所以按照側重點將其分類,是為了更清晰地呈現對國家自主性概念的不同理解。
這種觀點源于新馬克思主義對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關系的理解,并為我國一些學者所接受。這是對于國家自主性概念抽象程度最高的一種理解。阿爾都塞最先提出的“國家相對獨立性”這一概念實質上可以作為對國家自主性概念的最早闡釋。他的相對獨立性概念主要是針對“經濟決定論”而提出的,用來說明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之間的矛盾互動關系。他認為:“一方面,生產方式(經濟因素)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因素;另一方面,上層建筑及其特殊效能具有相對獨立性。”[1](p89)所以,國家有時也會發揮“特殊的決定作用”,而這種“特殊的決定作用”就是上層建筑相對獨立性的體現。
還有一種國家自主性觀念非常近似于這種對國家自主性的理解,其理論淵源可以追溯到西方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對國家角色的界定。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認為國家的經濟職能應僅限于維持必要的經濟秩序,充當“守夜人”角色,不應干涉經濟的正常運行,這樣才能實現最佳的經濟效率。而這實際上也就區分出了政治與經濟兩個領域。盡管后來的學者對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也不斷進行了修正,但國家對經濟的干預和調控仍然受到范圍和程度上的限制,所以,經濟和政治兩個領域仍然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分離。正是在接受政治和經濟兩者相對分離的基礎上,一些西方新馬克思主義者和自由主義學者認為國家自主性意味著國家運行主要遵從政治的邏輯,而非由經濟的邏輯所決定,這就是說,國家行為主要是按照政治利益來進行的。如普朗查斯就認為,國家“并不直接代表統治階級的經濟利益,而是代表它們的政治利益”,[2](p207)這也就解釋了國家有時會違反統治階級利益的原因。
盡管兩者表達不同,但由于兩者本質上都是從政治領域與經濟領域(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相對分離來理解國家自主性的,所以可以將兩者歸于一類。
這種觀念是對國家自主性最直觀的理解,也是對國家自主性最具有代表性的解釋。事實上,這正是國家自主性得以被發現的最初原因。由于在現實政治社會生活中,出現了國家行為違反統治階級利益的現象,而這種現象與工具主義的國家觀不吻合,所以為了描述這種現象并解釋其原因,人們提出了國家自主性的概念。
在不同的學者那里,對支配階級的理解不同。不過從總體上可以將不同研究中對支配階級的理解分為兩類:一是從社會經濟的角度,將市民社會里經濟關系或生產關系中的優勢階級視為支配階級,其代表為馬克思主義;二是沿著精英主義的路線,并不將支配階級局限于經濟或生產關系,而是將支配階級理解為在政治生活或社會中占據優勢地位的階層。不過,一般情況下,社會經濟關系中的優勢階層和政治上的優勢階層之間具有一定的“正向關聯”,②即經濟上的優勢階級往往更容易獲得政治上的優勢地位,反之亦然。比如“旋轉門現象”就是典型體現。所以,這兩種對支配階級理解上的差異在現實中表現并不明顯。
此外,由于持此種國家自主性概念的學者所進行的往往是在特定時空環境下的經驗研究,所以,一般能夠直接確認或界定出被作為統治階級看待的群體從而進行分析,因此也就避免了這種概念界定上的模糊。
一些學者試圖擺脫“階級”這種過于宏觀、抽象的概念,轉而采用更接近現實狀況的利益集團概念來理解國家自主性,這樣也可以避免僅僅從國家與支配階級之間的關系來界定國家自主性,而是從國家與整個社會中各個利益集團之間的關系來界定國家自主性。他們認為國家自主性表現為國家決策或行為不受社會中利益集團的控制,國家決策并非僅僅是社會力量角逐的消極反映。如斯考切波所說,“作為一種對特定領土和人民主張其控制權的組織,國家可能會確立并追求一些并非僅僅是反映社會集團、階級或社團之需求或利益的目標”。[3](p10)亨廷頓更是明確地指出,自主性是指“政治組織和政治程序獨立于其他社會團體和行為方式而存在的程度”。[4](p16)諾德林格也通過區分國家偏好與社會偏好探討了國家自主性,他認為國家偏好是指對政策議題產生影響的公共官員的諸多偏好的“平行四邊形”(或者說加權偏好),社會偏好是指那些同時施加于各種政策議題的各種社會力量的加權,而兩者并非必然重合,這便是國家自主性的體現。①諾德格林對國家自主性的論述是比較復雜的,由于篇幅和主題的緣故,這里只提取了國家偏好與社會偏好的內容。諾德格林對國家自主性的詳細論述參見[美]埃里克·A·諾德林格:《民主國家的自主性》,孫榮飛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8-17頁。不過,國家超然于社會中各種利益集團,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理解:其一,國家具有自身的利益,首先以維護自身的利益為目標,然后在此基礎上協調國家與社會以及社會中的各種利益沖突,斯考切波就認為,“國家應該適當地被理解為不僅僅是一個社會經濟中沖突展開戰斗的一個場所。毋寧說,它是一套以執行權威為首,并或多或少是由執行權威加以良性協調的行政、政策和軍事組織”。“任何國家都首先并主要是從社會中抽取資源,并利用這些資源來創設和支持強制組織和行政組織”;[5](p30)其二,國家代表著公共利益與長遠利益,國家以此為目標來協調自身與社會以及社會中各種利益進行決策。我國學者一般偏向于這種從應然角度對國家自主性定義,不過,兩者在現實中往往是并存的,在不同的國家和時空環境中,兩者的組合有程度上的差異,但并不會只有二者之一。
正如斯考切波所說,“國家總是存在于具有決定性作用的地緣政治環境之中,并與其他實際和潛在的國家相互作用”,[5](p31)所以,國家自主性也意味著具有相對于國外政治力量的自主行動能力,不受國外勢力的控制。
從理論上來說,只要國家具有獨立的主權地位,那么這種意義上的國家自主性就是存在的。但是,在實際狀況中,由于國家強弱和政治經濟條件的差異,也造成了許多依附型國家,這些依附型國家在整個國際體系中處于不利地位,也不得不在一定的程度上減弱這種決策上的自主性,以換取特定的利益。所以,這種國家的自主性就相對較低。
此外,國際與國內局勢也總是相互影響的,一般來說,兩者呈現出一種正相關的關系,一個國家如果國內的自主性較差,那么在國際上的自主性能力也會較差;如果國內的自主性能力較強,那么在國際上的自主性能力便較強。
如同其他政治學理論一樣,國家自主性理論也是對一些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理論流派的統稱。盡管國家自主性的演變過程有著較為清晰的脈絡,后來的理論流派在邏輯上也具有揚棄先前理論的特性,但是并不能因此就簡單地認為后來的理論更為正確,或者后來的理論完全取代并超越了之前的理論。所以,這里對國家自主性發展進路的梳理和概括并不是要辨析或指出“正確的”國家自主性理論,而是指出國家自主性發展的不同路徑。事實上,國家自主性理論的發展進路是多樣的,而且仍然處于發展之中,不同的理論之間也是相互影響、相互補充的,因此,全面深入的理解各種不同的國家自主性理論才是這里的主要目標。
雖然馬克思并沒有直接提出國家自主性這一概念,但毋庸置疑的是,國家自主性概念孕育于馬克思主義理論之中。馬克思最先用階級理論來論證了工具型的國家觀,指出國家是在市民社會和生產關系中占據主導地位的階級(即統治階級)實現自身利益的工具。但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也注意到,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國家決策與政府行為并不總是完全符合統治階級的利益,甚至也會出現損害統治階級利益的情況,對這種現象的描述和解釋就是國家自主性理論的最初來源。
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國家自主性觀念比較集中地體現在他們對法蘭西第二帝國的論述中。馬克思認為,在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波拿巴所控制的國家“已完全脫離社會……它不再是一個從屬于議會內閣或立法議會的階級統治工具。國家政權在第二帝國得到了它的最后、最高的表現:它甚至于踐踏統治階級的利益;它用它自己挑選的立法團和由它自己出錢供養的參議院來代替統治階級擺樣子的議會;它的無限權勢得到普選的批準;它被公認為維護‘秩序’亦即維護地主和資本家對生產者的統治的必要條件”。[6](p92-93)
從這段論述可以看出,馬克思所論述的國家自主性是國家政權本身所表現出的一個特性,即國家政權獲取了獨立于社會和統治階級的能力和地位。因此,從國家自主性角度對國家決策不完全符合甚至損害統治階級利益的現象所進行的解釋,顯然不同于從另一種角度——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理論——所進行的解釋,即將這種現象看作是統治階級依據自身長遠利益、為了緩和階級矛盾而作出妥協讓步的結果。盡管在現實中,我們很難辨別哪一種解釋更貼近實際情況,但是單純從理論上來說,這兩種解釋的區別是明顯的:國家自主性理論認為國家可以擺脫統治階級的控制,并取得超然于階級對立的地位,因而并非必然是統治階級的傀儡和工具;而后一種解釋則仍然保持了工具型國家的立場,認為國家不可能擺脫階級控制,也不可能超然于階級對立之上,國家行為與統治階級利益不符的情況,是統治階級在特定情況下做出退讓和妥協的結果,而這仍然是在統治階級的控制下進行的,這種妥協行為與鎮壓一樣,只是一種統治策略的選擇,最終目標仍然是維護統治階級的統治地位和利益。
在馬克思看來,國家自主性是特殊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根據馬克思對法蘭西第二帝國的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只有當資產階級內部分裂、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都無法獲取絕對的統治地位,并且國家機器(尤其是行政權力)也足夠強大時,國家才有可能擺脫議會的主導,實現自主。因此,在馬克思那里,國家自主性不是普遍存在的。
馬克思主義對國家自主性的論述后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被忽視,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而最主要的原因則源于現實中政治社會的實際狀況與無產階級革命實踐的需要。國家自主性理論潛在地導向階級調和,認為國家可以維護被統治階級的利益,而工具型的國家觀潛在地導向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的階級對立,認為國家是階級專政的工具,所以,在無產階級遭受嚴重剝削因而只能通過暴力革命來維護自身利益時,馬克思主義的工具型國家觀更能夠提供有益的理論支撐。相較而言,國家自主性理論則更容易被統治階級利用。
國家自主性理論的明確提出和系統化是由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完成的。之所以將其稱為新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以此區別由列寧闡釋并在之后不斷發展的一支馬克思主義理論流派;另一個原因則在于,其相較于之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而言,這一馬克思主義理論流派具有更加注重和平改良、階級調和和非暴力革命的特點。其對國家自主性理論的論述也恰恰反映出了這些特點。
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提出國家自主性理論是與經驗現實中政治和社會的變遷發展分不開的。首先,隨著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各階層民眾的物質生活水平得到了普遍提高,而二戰之后,無產階級的生活生平相較于馬克思所處時代以及19世紀末、20世紀前期無產階級的生活而言,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這為階級矛盾的調和提供了重要的條件;其次,馬克思主義之外的其他社會主義思潮也不斷發展,伯恩斯坦與費邊等和平改良式的社會主義理論逐漸為一些較為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所接受,普選權最終得到確立,工人階級政黨也在一些資本主義國家成為執政黨;第三,兩次世界大戰帶來的創傷也使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更注重和平發展和國民團結,民眾的國家和民族主義情感也在戰后延續下來,相較于階級斗爭而言,階級調和的理念逐漸占據上風,福利國家開始逐步建立。總之,物質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民主的發展、工人階級政黨逐漸掌握政權以及福利國家的建立,使得簡單、僵化的工具主義國家觀對現實的解釋力下降,而國家自主性理論則針對這些現象逐漸發展起來。
相較于萌芽時期的國家自主性理論,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在繼承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的基礎上,進行了一些重要的修改。不同于馬克思對國家自主性的論述,新馬克思主義開始將國家自主性視為一種普遍現象,是國家本身就具有的特征,并不是階級力量平衡時的暫時狀況。這突出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批評了僵化的經濟決定論,發展了多因素決定論,在承認經濟基礎決定作用的同時,承認政治等其他因素的重要作用,認為政治領域與經濟領域具有相對的分離性,政治上的統治階級與經濟上的統治階級是有所區別的;二是批評僵化的工具主義國家觀,認為從本質上來說,國家是統治階級維護自身統治的工具,因而具有工具性質,但是國家自主性正是國家發揮這種工具性質不可或缺的特征,正如密利本德所說:“國家誠然是一個階級的國家,是‘統治階級’的國家。但是,當它作為一個階級的國家而行動時擁有高度的自主和獨立,而且,如果它是要作為一個階級的國家而行動的話,必須真正擁有這種高度的自主和獨立。”[7](p79)他認為,只有當國家自主性存在時,才能使國家更好地協調階級內部和階級之間的矛盾,才能夠不囿于眼前和短期的利益,更好地維護統治階級的長遠和根本利益。
新馬克思主義的國家自主性理論是對馬克思國家自主性理論的完善和發展,這一國家自主性研究路徑為之后的國家自主性理論提供了重要的借鑒。
回歸國家學派認為,國家作為一個具有延續性的組織機構,本身就具有制度性的力量和自身的利益,所以,必然具有獨立于各種政治和社會力量的特征。這實際上是繼承并發展了新馬克思主義,國家本身就具有自主性的觀念。不過,相較而言,回歸國家學派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了一步,其不再從統治階級對國家的控制出發,而是直接從國家獨立于統治階級的角度出發來探討國家自主性。根據斯考切波的觀點,國家的根本利益在于保障自身的統治,其基本任務有二:一是維護統治秩序;二是在國際競爭中獲取優勢。而這些并非必然和支配階級的利益相一致,尤其是在出現政治危機之時,國家很可能會出于自身利益而損害支配階級的利益。不過,她也指出,一般情況下,維護符合支配階級利益的秩序是實現自身目標的最便宜途徑。
由于將國際競爭納入研究國家的范疇,這也使得國家自主性概念的范圍擴展到國際層面。國家自主性不再僅僅意味著相對于國內統治階級和社會的獨立性,也包括對于國外力量的獨立性,由此,國家自主性理論的研究范圍逐漸擴展到國際政治、國際經濟、國際文化交流等領域,并產生了一些交叉理論。
不過,對于許多回歸國家學派理論家而言,其主要目標在于避免將國家看作社會力量的“角斗場”或無法認識的“黑箱”,從而忽視對國家的研究,所以,在他們那里,國家自主性理論本身有時并非核心理論,其主要用于說明國家在政治和社會發展變化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從而證明以國家作為研究對象來探討和解釋政治社會現象的合理性。
盡管國家自主性理論并非總是回歸國家學派研究的核心,但是由于回歸國家學派強調了國家在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所以,這在相當程度上,擴大了國家自主性理論的研究范圍,提升了國家自主性理論的價值,從而為國家自主性理論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基礎。
回歸國家學派的研究主要是沿著實證主義的路徑進行的,屬于經驗研究的范疇。但是,隨著東亞威權國家主導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發展實踐取得了良好的成果,國家能夠在政治和社會發展中發揮重要作用這一觀念也獲得了更為充分的經驗支撐,并逐漸為人們所認同,所以,一些學者開始將國家自主性引入規范研究領域,來探討如何利用國家的引導來實現共同體的全面發展,而這突出體現在國家政治經濟建設和政治發展理論之中。這里需要指出的是,規范研究中的國家自主性理論并非一個統一的流派,而是對諸多領域中關于國家的政策性研究的統稱,其特點是以國家為主體,以公共利益為導向,尋求實現恰當合理的國家決策和行為。
在很大程度上,規范研究中的國家自主性理論繼承了從盧梭到馬克思主義一系列的理性建構主義傳統,充分肯定了國家對社會發展的重大作用,強調國家應該具有較強的自主性,應超越各種社會階級,代表公共利益。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社會主義的國家理論本質上就屬于一種重視國家自主地位的國家自主性理論,這一性質與回歸國家學派非常類似,具有濃厚的“國家中心”色彩。
規范研究中的國家自主性理論與社會現實也有著密切的關聯。隨著“市場失靈”、資本主義自由經濟時期經濟危機的周期性出現,以及在同一時期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蘇聯計劃工業模式的巨大成就,古典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的合理性開始遭到人們質疑并逐漸衰落,人們開始期望國家在社會經濟中發揮更大的積極的作用,由此,各種旨在為國家政策和行為提供合理借鑒的研究逐步興起,這就成為規范研究中國家自主性理論的起源。誠然,對于許多這類理論研究,并沒有被明確冠以“國家自主性理論”的稱謂,但不能否認的是,這些研究實際上是建立在國家自主性理論的基礎之上的,因為只有承認國家具有充分的自主地位,才能為這類研究奠定合理的邏輯前提。
不過一些理論家也指出,同樣應該避免國家自主性過強可能產生的消極作用,尤其是政府權力過大而導致社會監督失效、民眾權利受損等狀況,這也構成了規范研究中國家自主性理論的另一重要組成部分。
結語:由于國家自主性理論常常混合在其他理論研究之中,所以,其理論內核很清晰,但是其理論外延的界限卻是比較模糊的,這在回歸國家學派和規范研究中的自主性理論那里表現尤為明顯,所以,在論述國家自主性理論時,不可避免會牽涉到其他的理論內容,比如在探討國家建設的問題時,對國家自主性的探討實質上也往往牽涉到對國家能力的探討,①國家自主性與國家能力的強弱是正相關的,可以認為,國家能力是國家自主性的實質基礎和支撐,而國家自主性強弱則是國家能力的外在表現。由于篇幅和主題所限,這里不對兩者的關系展開論述。這導致國家自主性理論有時看起來似乎并非一個獨立并且完備的理論體系。
人們通常將國家自主性理論所依據的國家觀分為兩種:工具主義的國家觀與韋伯的國家觀,并將這兩種國家觀分別對應于社會中心范式與國家中心范式。但事實上,韋伯所界定的國家,即國家是“壟斷合法暴力和強制機構的統治團體”,[8](p730)這本質上與工具主義國家觀并沒有沖突。兩者相較而言,韋伯的國家觀著重強調國家本身的性質,即國家是什么;而工具主義國家觀則更強調國家的作用,即強調國家應該維護社會利益。所以,兩種國家觀只是側重點不同。與此相應,社會中心范式與國家中心范式也只是視角和切入點不同,在深入研究中,兩者的區別并不明顯。比如,屬于社會中心范式的結構功能主義研究中,探討社會輸入時,并不僅僅關注各種社會利益集團的訴求,也探討不同訴求的重要性和相對價值,這實際上是對國家決策(或者說精英決策)的一種情境式考量,所以也就進入了國家中心范式之中,只不過國家中心范式更為直接地從精英決策的角度出發考量問題,從而避免了社會偏好與國家決策一致時無法判斷國家自主性是否存在的問題,②當社會偏好與國家決策一致時,我們既可以說這是國家自主決策的結果,也可以說是社會對國家控制的結果,這就導致我們無法判斷此時到底是否存在國家自主性。這就使問題更為簡化,也更加突出了國家自主性。
事實上,國家決策是否符合特定群體的利益這一現象是我們認識國家自主性的起點,但不能僅僅以此來把握國家自主性。國家決策總是符合特定社會群體的利益的,所以,單從現象上來看,我們可以認為,國家相對于某個群體的不自主同時意味著國家相對于另一群體的自主,這樣,國家自主性就失去了其意義。因此,對于國家自主性,我們應該把握其核心涵義。這里認為可以對國家自主性的核心涵義進行如下表述:國家并不是抽象的、固定的利益實體,并不存在先在的、脫離人的自足的國家。國家總是由某個掌握統治權力的團體或個人以及他們所代表的社會利益集團所控制的,并最終體現這些掌握實際統治權力的團體或個人的意志。正是由于掌握統治權力的團體或個人代表某種社會利益,所以國家具有工具性;正是由于掌握統治權力的團體或個人與其所代表的社會利益集團之間具有分離性,所以國家并不完全受社會利益集團的控制從而具有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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