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老戲的人都知道,舊時犯人收監前,獄吏總要對其施以棒打,少則三五棒多則幾十棒。獄吏們這樣做,是想殺殺罪犯的威風,使之以后低眉垂眼。和尚兼乞丐朱元璋坐上金鑾殿后,也學到了這一手,不過,朱皇帝的“殺威棒”打的不是弱勢的犯人,而是前朝牛氣兮兮的富家;用的也不是白花花的木棒,而是更具殺傷力的招數。
遇了戰亂,富人總是最先逃走的,富人坐得起高鐵,搭得起豪華游輪,住得起星級賓館,他們在乎性命卻不計較金錢。元末也是如此。戰爭打完了,逃難的人自然想到要回來。這很好理解,富人都有巨額財產,逃難可以帶走金錢珠寶,但帶不走豪宅良田。與其他朝代不同,明初的富人歷盡千艱萬難回到家鄉,發現自己的土地已被窮人們耕種了,怎么要也要不回來。向地方官員告狀,地方官員答復說:皇帝陛下已在洪武元年(1368年)下令,“各處地主,過去因為兵荒馬亂拋下田土,已經被別人耕種了的,這塊地的產權歸現在的耕種者所有。”不得已,這些富人只好跟以前的窮人一樣上山開荒,以養活一家老少。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富人都傻傻地逃向外地,他們有的比較機智,既避了戰亂,又保住了家業。對付這種富人,朱元璋也有招術,他“徙富室以實京師”,也就是將江南大量富豪之家遷到首都應天,一夜之間使小小的應天成為人口超過百萬的特大城市。為了防止富人逃回,朱元璋制訂了禁止逃亡的逃令,一經查獲嚴懲不貸。將富戶統一遷到京城的辦法,有點類似于將水稻田里的禾苗拔出扔到旱地上,命大的或許尚可再度成活,命小的自然只能漸漸枯萎。
朱元璋喜歡制造冤案,制造冤案的目的有兩個,一是打擊政敵,樹立個人威信;二是找個罪狀將某些富人羅織進去,以便“合法”地抄沒這些人的財產。明初,朱元璋制造了空印案、郭桓案、胡惟庸案、藍玉案四大冤案,唆使民眾誣陷地主們藏有貪官寄存的贓款,將江南大量地主的財產抄得塘干魚凈。《明史》記載:郭桓案“核查贓款所寄放的人家,遍及天下,民眾中中等以上富裕的人家大抵皆破”。在胡、藍黨案中,江南有點名氣的地主幾乎都受到株連,光是吳家一縣,遭遇抄沒的就“不下千家”,“盡洗富土之民,而夷其室廬”。朱元璋只顧數從富豪家抄來的銀子,從來沒有考慮過如此做是否符合起碼的政治倫理。
朱元璋沒有讀過多少書,但他心思活絡得很,決非笨人,他之所以要這樣干,與其身世有關。至正四年(1344年),淮河兩岸大旱,朱元璋的父親朱五四在饑寒交迫中死去,無地安葬,朱元璋與其二哥乞求父親租佃其地多年的地主劉德給點荒地,兄弟兩人原以為劉德會發點憐憫心,不料此人不但不給地,還將他們兄弟倆痛罵一頓趕了出來。父親死后,朱元璋在好心的汪大娘介紹下做了村頭皇覺寺的和尚,然而,只當了50天和尚,寺廟里也揭不開鍋,主持的老和尚叫大家自謀生路。年少的朱元璋能干什么呢?他只得四處流浪,乞討為生,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直到他參加紅巾軍起義才有所改變。艱辛生活鍛造了朱元璋一生的兩種性格,一是仇富,一是憐貧。
農民是天底下最弱勢的人,他們上要受老天欺負,無論在田土上付出多少,水旱一來,一切白搭;中要受皇帝和各級官吏壓榨,隨意加稅便是這種壓榨的具體反映;下要受惡霸大戶的掠奪,種一年田交了東家的租子,自己連湯都只能喝稀的,遇到災荒年頭第一個沒飯吃的就是農民。因此,自古以來,農民就有“等貴賤,均貧富”的思想,陳勝、吳廣如此,鐘勝、楊幺如此,朱元璋亦是如此。做上皇帝后,朱元璋一方面挖空心思“劫富”,另一方面也想方設法“濟貧”,下令富人不得追索流亡時被窮人耕種的田土和他后來的下詔減輕農民賦稅、通過立法鼓勵農民將貪墨小吏解送京師,都是這種“濟貧”思維的縮影。
當然,從根本上說,朱元璋向富人一次次施以“殺威棒”,剝奪他們的財產,還是為了維持朱家王朝的長治久安。作為一個有著辛酸的底層經歷的前農民,朱元璋懂得一個道理:貧富懸殊、社會不公會造就大量的流民。這些流民饑了找不到一頓飯吃,寒了買不到一件薄衣,一覺睡下去,不知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陽,命不值錢,有人一攪和,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他本人就是一個例子。而流民得到了土地,有了謀生的根本,加上他老朱的“劫富”之術帶來的一定程度的財富平均,這些人就會變得安分守己。何況,打江山不只是用于自己坐的,還要讓子孫也有機會坐,窮人沒了錢就沒了命,富人少點錢照樣可以過日子,就算他們過不下去,富人總體人數不是太多,造反也弄不出太大的聲響。
只是歷史告訴了我們:朱元璋式的不分青紅皂白的劫富“殺威棒”,雖然可以贏得暫時的社會穩定,卻會給子孫留下一地難掃的雞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