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客

張曉莉

1

又一個冬天，記憶力一直不好，不記得上一個冬天發生的故事和故事里的人們，只是似乎有一段時光始終牽掛著。這個冬天很冷，這里很冷。無限的懷念，那些曾經急于擺脫的生活，那些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總以為自己還是個學生，有許多同學，有大把光陰，那些關于青春的，瘋癲的，單純的年紀，回首時，只剩默然，大有峰回路轉不見君的凄涼。只是這凄涼也只剩自己獨酌，來路，去路，不甚明了。

記憶里的畢業，似乎是一個突發事件，甚至來不及傷感，來不及一一道別，來不及談一場戀愛……太多的來不及，終于不可能。最后的畫面只剩吃飯，照相，照相，吃飯，然后各自搬著行李凄然離開。留戀的、憎惡的，喜歡的，討厭的，都成句點。然后租房，找工作，買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呵，生活原來這么復雜！瞬間覺得似乎被時光拋棄，眼淚顯得矯情，于是沉默，安靜，無語。卻道天涼好個秋！寫得多好！

早已不會傾訴，一度連文字的表達都被荒廢擱置。只想在世俗的煙火里腳踏實地的活著，不做夢，不囈語。接受溫暖抑或寒冷，接受愛或者恨。學著寬容和慈悲，磨去棱角，接近幸福。

總是太過后知后覺，聚散的感傷這個時候才越加明晰。知道沒有不老的紅顏，但記憶這杯苦酒，卻總不舍得喝干，一遍遍回味著那些當時以為的尋常，醉在了歲月里。假裝著像個詩人一樣想要吟唱，開口卻忘了所有辭藻。許多的故事輸給了時間，像許多美麗的臉龐都輸給了瑣碎的煙火一樣。怕輸的人遺世獨立，卻終究一樣要老去……

終于是要承認自己的渺小的，你在掙扎的抗拒的，不過是你必須要面對的。過往的意義便是讓人漸漸強大，內心安定，而后，無所畏懼。有人懂得，有人不懂得，便有了不同的人生軌跡和結局相異的故事。可是人似乎是不能太清醒地生活的，把什么都看得太透了便容易散失熱情，將愛恨悲喜看得過淡，對所有的情節和結局都已有預料和準備，喜或是憂，便都不會明顯。表面上似乎永遠那么平和淡漠，看不出多余的情緒，只是內心漸漸蒼涼，時間久了，便與世俗有了隔閡。這是可怕的，所以，偶爾愚鈍的好，不與其計較，不十分在意，許多日子像流水般向前，路過的，只是風景。彼岸繁華，我沒有舟，駐足觀望，也許不經意站成為別人眼里的風景，兜兜轉轉，卻只是彼此的過客，像永遠靠不了岸的島嶼，注定飄零。

2

原來，誰都不愛的時候便有愛上任何人的可能。所謂的感情也不過那么回事，愛上然后傷神，最后淡漠。不論念念不忘多久，刻骨銘心多深，最后都能云淡風輕，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永垂不朽，當然包括愛情。深愛時，都以為可以此生矢志不渝，淡去后才知道，自己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執著，你以為此生都可銘記的人，終于也隨時間在記憶里淡去。沒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怎樣不可，沒有什么人是非愛到不可。時間在走，世界在變，留不住的東西，何苦難為自己。

其實，誰都可以那么深刻。很久以后，也可能用不了多久，你還可以愛別人。雖然曾經滄海，卻并不止海水是水，錯過滄海，還有江河，錯過江河，還有溪流。愛是一種本能的需要，不會因為一個人或者一件事而使你失掉這種本能，即使失了，也只是暫時的。許多年、許多個許多年后，再遇到氣味相投的人，你依然會臉紅心跳。

你想認真時，怕別人不認真，因為你深愛;你不想認真時，怕別人太認真，因為別人深愛。于是兩者殊途同歸，終究只是不相交的平行線。不知哪里不對，總差了那么一點，于是漸漸錯開。

所有的生物都懂得趨利避害，聰明的人尤其如此。善良而單純的人則比較怕傷害，無論傷自己還是傷別人，總歸是有人會受傷。然后，因為怕一件事所帶來的害處，而把其將會獲得的好處也一并拒絕，善良但不聰明，于是不受傷害的同時也拒絕了可能的幸福。退避著，遲疑著，在應該感性的時候思前想后，在錯過后追悔莫及。許多人如此，我亦如此，不聰明，徒有善良。其實初衷只是為保護自己，自我戒備，結果草木皆兵。只避害而不趨利，失去的比得到的多。該感性的時候太過理性，于是只能在該理性的時候感慨萬千。

或者，是不夠愛，還不能達到為那份感情失去理智的程度。或者，看得太透糊涂太少，跟自己較真。總是被自己誤了的吧。像刺猬一樣。

3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那些我們懷念抑或遺憾的過往漸漸走遠，而所謂的美好未來如這歲末的狂風般正迎面襲來，勢不可擋。很多時候，我們沒有選擇。那些記憶里熟悉的面孔，那些故事里曾經愛過的男孩，追過的女孩早已各安天涯，回首時，只剩自己遺世獨立。花開了，又謝了，人聚了，又散了，一個人，一輩子，能經得住多少個春秋歲月的蹉跎！

看過一些聚散離合，覺得人性始終貪得無厭，千百年來不曾更改。許多人，沒有愛時，想要愛，有了愛卻還是不夠，對物質狂熱追逐、在欲望里左顧右盼……可是，那也是一種人生，一種選擇，人與人的不同正在于你追逐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有人重物質、有人重精神，僅此而已。

看風景的時間漸少，不再多愁善感，亦不再傷春悲秋，許多人，許多事，見怪不怪。一直像個看客，隱藏悲喜，默然觀望，仿佛這一遭紅塵真與自己無關。可是在生活里，總不能覺得心安，也不太容易相信，缺乏安全感、缺少平和淡然的心境，總是時時戒備、時時警覺，為著一些繁瑣的事情蹙眉寡歡，終日惴惴。可是，這也只是一個過程而已，佛說：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也許多年后回首，當日的憂心忡忡的種種根本微不足道。終有一天，你會修得淡然平和的心境，笑看曾經那個遇事驚慌失措的自己。因為一路走來，無論憂傷或者快樂，都是心靈的音符，無論陽光或者風雨，都是生命的禮物。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蕓蕓眾生，一語道破。回首間，過往的歲月漸漸模糊，凝眸時，曾經的你我漸行漸遠。這一路，不斷遇見，不斷分離，不斷將自己淹沒在新的人群新的生活里。而今蝸居在這小城，淡漠的表情，安靜的性格，始終沒能改變，能見的朋友越來越少，沉默的時間越來越多。其實有時覺得自己是個容易知足的人，安于現狀，對未來無所奢望，如此平淡安穩的活著，就很好。心里有夢想，也有期許的幸福，只是，有時候覺得那更像驢眼前的胡蘿卜，晃在前方，卻握不到手里，但依然不能停止追尋的腳步，因著心底的信念，因著對美好未來的渴望，因著這一場單程的旅途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也許，幸福是一只沒有腳的鳥，注定要一生飛翔，不停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