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欣 王曦影
(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
2004年,一篇名為《我奮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1]的帖子,在網上引起了巨大的關注。該篇文章描述了一位農村青年,通過18年的艱辛努力,鯉魚躍龍門,考上名牌大學,取得了與城市青年一樣的職業地位,踏上了中產之路,最終能夠與他們坐在一起喝咖啡。時隔3年,一位出身于小城鎮的清華大學碩士生發表了一篇與之呼應的帖子——《我奮斗了18年,不是為了和你一起喝咖啡》[2],表明由于缺乏戶籍保障、制度保障、面臨高昂的房價、來自不同的家庭背景,即使自己通過18年的努力與城市青年或是富二代、官二代們坐在一起喝上了咖啡,日后的生活差距以及為彌補差距所付出的努力還是非常巨大的,這種差距的彌補也不僅僅像坐在一起喝咖啡那么容易能做到。這兩篇帖子的主人公都是“80后”,這個在網絡空間和現實世界被貼上 “高富帥”、“屌絲”、“房奴”、“蟻族”等各種標簽的群體,而他們講述的故事就成為了聚焦“80后”新中產的向上流動之路的最佳索引。
“80后”逐步成為新中產階層的主力軍,成為中國社會發展的中流砥柱。由于經濟體制、社會結構、家庭背景等眾多因素的影響,在新中產之路上,處于不同的起點,面臨著不同的選擇。他們有的生來就在新中產的康莊大道上,有的正在向新中產之路蜿蜒前進;有的面臨著層層障礙,有的則平步青云,前景一片光明。對他們而言,房奴還是啃老,漂泊還是回流,拼爹還是考證,這些選擇看似個體的積極策略,也可能是現實境況下的無奈之舉。這一代人的選擇與價值態度將極大地影響著新中產階層的發展走向與社會的主流價值觀。
雖然人們對新中產階層的定義、數量和構成等問題還有爭論,但我國研究者采用定量研究方法對中國的中產階層現狀、規模的調查研究已經初具規模,其中也包括對新中產階層的研究。劉欣認為,中產階層,尤其是“新中產階層”是現代社會的產物,特別是發達工業社會的產物,指的是位于社會基本階層之間的階層。[3]東亞中產階級比較研究項目(EAMC Project)以職業為基本分類標準,將新中產階級、老中產階級和邊緣中產階級歸為中產階級。老中產階級是由小雇主、小業主和自雇人員(在中國主要是指個體工商戶和個體經營者)組成。邊緣中產階級是指較低層次的白領工作人員(如普通辦公人員和企業業務人員等)。新中產階級主要由專業技術人員、企業經理人員和政府官員組成,這一群體被認為是中產階級的核心。EAMC的分類模式在東亞和東南亞各國與地區的中產階層比較研究中被廣泛采納。[4]
在中國,隨著經濟結構的不斷優化,職業結構“趨高級化”,一個以知識、技術資本為主要標志的白領人群正悄然步入中國社會,成為“新中產階層”。[5]他們分布于競爭性較強、市場回報較高、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一些不同職業群體,在職業收入、權力、聲望、教育等社會資源的分配中處于大致等同于社會中等水平的地位狀態。[6]該群體年齡比較年輕,具有較高學歷,具有新興知識,大多就職于金融、信息、證券、高新技術等領域。[7]據調查研究顯示,從1982—2006年,新中產階層增長約10個百分點, 2006年, 新中產階層占16—60歲城市人口的比例達到18.8%[8]。
關于新中產階層內部結構特征,張宛麗認為,新中產階層并未組成一個緊湊單純的階層,而是一個具有一定異質性的地位集合體。在中國社會現階段,多種社會發展階段及其制度結構要素同時并存的背景下,新中產階層內部存在多重分割的特征。[9]首先,新中產階層被不同所有制經濟關系及其單位類型所分割,在資源占有及機會結構上具有不同程度的差別。國有經濟類型單位具有再分配權力的優勢;新興的私營經濟類型(私企)以改革開放釋放的“自由流動空間”與“自由流動資源”[10]為條件,掙得原始積累的資本利潤,獲得較高收入。其次,新中產階層即使為同一職業群體,也因其所處的城市發展水平與區域差異,而在生活質量、生活方式、觀念意識等方面形成較大的差距。再次,新中產階層在價值觀及社會行為規范方面呈現出三種社會屬性:官本位社會理念及價值觀;熟人社會理念及價值觀;市場文化理念及價值觀。最后,中國的新中產階層以代際更替的方式(即崛起的年輕一代替代了中老年一代),占據了中等階層的地位,完成了傳統中產階層階梯的代際地位更替。[11]另外,由于時代效應,新老中產階層在歷史感、使命感及價值觀念上具有鮮明的社會分野。
向上流動是個體由一個階層滲透到另一個階層,實現階層地位的變化。影響人們獲得社會地位的條件包括先賦條件(籍貫、家庭出身、性別、年齡等)和后賦條件(技術、知識、個人成就、工作經歷)等。[12]眾多研究證明,教育、個人品質與努力、家庭、關系或其他途徑(運氣)是實現職業地位提升、進行向上流動的主要途徑。[13]孫立平認為,自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開始,當代中國社會分化愈演愈烈,社會資源出現了“權力壟斷”及“精英聯盟”的新的不平等趨勢。[14]新中產階層的發育受到“權利排斥”制約,向上流動趨緩,向下流動增速,因此青年人在所處工作環境中,徘徊于較低職位或邊緣地位。[15]
二代中產階層比一代中產階層向上流動的處境更加困難。針對年輕一代的新中產階層,蘇耀昌提出了“被寵壞的第二代”命題,他認為,截至20世紀80年代,我國第一代中產階層成員有一半以上是在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家庭中長大,歷盡艱難、學習刻苦、勤勉工作、志向遠大;到20世紀90年代,第一代中產階層的子女開始成長起來,他們在更加舒適的環境中長大,但失去了其父輩向上流動的動力。[16]教育是使人“從社會底層向社會上層流動的階梯”,但隨著大學的擴招,越來越多的高中畢業生可以上大學,大學生不再是天之驕子,在就業中的相對優勢減弱。李強指出,近年來大學生、研究生畢業人數的激增,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新中產階層內部的激烈競爭。[17]由于公司改制、政府重組、靈活的雇傭方式等大大地侵蝕了有力的市場優勢、對知識和專長的壟斷、文憑主義等,80后青年面臨著比第一代困難得多的職業環境,穩定、安全、有地位、高收入的工作也不再如囊中取物。
綜上所述,我們大致可以了解到,新中產階層正在處于不斷增長的階段,面臨著向上流動受阻的困境;同時,由于社會結構的不斷分化,新中產階層內部存著資源、機會、生活質量、價值觀的差異。但是,現有研究多從宏觀階層結構的視角來分析新中產階層的規模、構成與特征,缺乏對新中產階層個體成員與社會結構的互動研究。
本研究采取質性研究方法,獲取了北京“80后”新中產階層向上流動的狀況以及該群體有關向上流動的意識與策略選擇等主觀層面的資料。在研究對象的選取上,本研究根據職業地位分類方法,參照國家對專業技術人員的職業劃分,從中選取了會計/金融、律師、科研、媒體/公關、工程/建筑等行業的專業人士作為新中產階層研究對象,覆蓋了工科、文科、理科不同的學科背景。運用目的性抽樣方法,在北京選取了“80后”年輕專業人士44名,其中,男性26人,女性18人,平均年齡28歲,平均工作年限4.5年。研究中,通過焦點小組訪談的方法,以職業為劃分標準,進行了5場討論,每場小組人數為6-11人;此外,對6名研究對象進行了深入的半結構訪談。所有的研究資料均來自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與香港三十會合作開展的一項關于京港年輕專業人士工作生活狀況的比較研究。
隨著我國現代化進程的推進,經濟和科技飛速發展,勞動分工體系發生巨大而深刻的變化,教育系統成為重要的職業分配機制,整個社會的職業出現結構性向上流動趨勢。盡管新中產階層所從事的職業都是以知識、技術資本為主要標志的專業工作,但是由于市場機會的非理性(如投機、市場寡頭壟斷)、市場結構與運作規范的不完善,以及行業結構的不斷調整等因素,導致了新中產階層的向上流動存在很大的差異性。一定的異質性構成決定了該群體在地位評價上的不一致性,即某一職業群體不可能同時在經濟地位、政治地位、文化地位、社會聲望方面獲得一致性的評價。
1.處于不同行業的新中產階層的經濟地位存在很大差異
這種差異突出體現在新型的金融、IT、工程行業與傳統的科研、媒體行業之間。新興行業的工資水平體現出高起點,高增長的趨勢;而傳統行業則體現出低起點、增長緩慢的趨勢。從受訪者信息可以發現,從事金融、財務、建筑、軟件工作的“80后”專業人士,多就職于私營和外資企業,平均月工資可到10000—15000萬左右,從事科研、媒體行業的專業人士,多就職于國有事業單位,平均月工資為5000元左右。
2.處于不同行業的新中產階層的文化地位和社會聲望不同
從事于媒體、科研行業的“80后”表示,雖然收入水平不是很高,但在職業中收獲了很多個人成就感與社會影響力。對此,有年輕女編輯這樣表示:“做媒體的人有兩份收入,一份是自己工資卡上的工資,然后第二份是參與歷史、改變社會的這種成就感,如果說一個媒體人沒有這個第二份工資的話,很少有人就因為第一份工資而呆在這個行業。我感覺就是這個樣子,如果你想掙大錢,就不要來干新聞、來干媒體。”
布迪厄認為,在階層劃分中,除了經濟資本以外,作為一種職業要求的學歷、社會評價以及某職業特有生活方式和品位等文化資本同樣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和經濟資本有著相同的分量。[18]媒體、科研行業與其他行業相比,其從業人員擁有更高的社會聲譽與文化地位,這對于經濟收入的相對較少產生了一定的補償效果。
3.不同時期進入同一行業的新中產階層職業地位存在不同
在一些快速發展與變動的新興行業(如IT、傳媒),這種行業發展潛力與發展空間不同所導致的向上流動機會差異更為明顯。對此,一位男工程師這樣說道:“我是做通信的,2000年到2002年是黃金時期,那時候收入在北京絕對是非常高的。現在隨著華為的崛起,已經是白菜價了,競爭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像我們這個行業這種公司,在里面待個四五年,就屬于老員工了。”另一位從事傳統媒體行業的專業人士BJM7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他認為自己已經錯過了傳統媒體發展的黃金期,隨著新媒體的不斷發展,他所從事的職業在行業中的地位呈下降趨勢,福利待遇也不如以往。在律師行業中,新中產階層也出現了職業地位差異化的情況。例如,一位出生于1987年的男性律師助理認為:“對于我們小律師來說,就是沒有案子”;另一名出生于1981年、已有7年工作經歷的女律師則表示“我們是接了案子,沒法做,人手不夠”。早幾年進入律師行列的人,工資待遇都處于比較高的水平,并且有很多發展空間。隨著行業空間的壓縮,后期進入者的職業地位與工資水平大不如前。
以往研究發現,在新中產階層內部可以分為兩個群體:公有部門的新中產階層與非公有部門的新中產階層。就業于黨政機關、國有經濟類型單位的新中產階層,具有再分配權力的優勢。受雇于私營和外資企業的新中產階層,他們的經濟收入常常比公有部門的新中產階層高得多,在消費市場是一個有實力的消費群體,但他們在政治領域的影響力較弱。[19]通過對新中產階層職業地位的分析后發現,新中產階層內部的差異不僅僅體現在公有制、私有制等單位體制類型的差異,行業的市場化水平、職業的文化地位和社會地位,以及行業發展水平與發展空間都會造成“80后”階層地位的差異性。同時,隨著現代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市場結構的不斷調整,這種差異性也會隨著社會、經濟環境的改變而不斷變化。
中國的“80后”新中產階層,是伴隨著中國市場經濟成長起來的一代。經濟體制向市場化轉軌,使得他們可以憑借市場交換關系而分享社會經濟資源,實現向上流動。但是,正如前文所述,從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開始,當代中國社會分化愈演愈烈,社會資源出現了“權力壟斷”及“精英聯盟”的新的不平等趨勢。處于發育期的新中產階層正集體面臨精英聯盟和上一代中產階層權力排斥的處境,遭遇著向上流動的困境。本文發現,“80后”新中產階層不僅面臨上一代新中產階層的權力排斥,由于經濟體制轉軌中的受益程度不同,這種權力排斥還存在于其內部。
1.處于不同權力位置的新中產階層
“80后”新中產階層內部的不同成員,因為接近權力的條件與能力不同,處于權力排斥的不同位置,導致階層地位產生分化,這種分化也正是經濟體制轉軌中新中產階層受益程度不同的表現。根據一名女性律師的介紹,與在法律行業擁有豐富資源的丈夫結婚,帶給了她豐富的行業資源,她同時指出:“律師其實是很特殊的職業。想要在這個行業取得成功,必須有幾個條件,首先是家庭背景,如果家庭背景涉及面不廣,光桿司令是不可能做律師的。現在的律師行業,其實是一九法則,就是百分之十的律師控制著全北京,乃至是全國的百分之九十的業務。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年輕人既沒有背景,又沒有閱歷,是沒有辦法去競爭的。”
從以上的訪談資料可以看出,有一部分“80后”會通過特殊途徑獲得權力,成為既得利益者后,會在一定程度上排擠沒有權力的“80后”。同時,這種權力排斥能夠帶來復利效應,即越擁有權力的人,越能夠獲得占有更多的資源。處于權力排斥的不同位置,造成了個體社會流動處境的差異性,這種差異性會導致有些“80后”新中產階層個體,因就業和發展機會不公、前景不明或難以理性預期,不能在向上流動中憑自己文化、專業技術等資本進入高報酬、高福利、好環境的就業崗位。就社會結構而論,這種以權力優勢建構出的排斥關系,擾亂了一個靠努力、公平、有序競爭獲得體面的社會地位的階層示范效應。
2.處于不同戶籍體制中的新中產階層
在經濟體制轉軌的過程中,原有的“再分配”機制中的戶籍制在很大程度上被保留下來,仍然是影響社會分層的制度性要素。北京的戶口政策是中國城鄉“二元體制”以及當代中國社會結構急劇變遷的產物,也對新中產階層的工作和生活產生了極大影響。一名從事法務工作的女士這樣說道:“生活上最大的困擾就是,我和老公本來正是生育的年紀。但是我是外地戶口,他是北京集體戶口,我們現在生孩子是不能有北京戶口的。要讓我們的孩子有北京戶口呢,就必須在北京買房。可是房子又那么貴!生育權是人的基本權利,但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現在政策就是這樣。” 戶籍制在很大程度上,使新中產階層的向上流動處境產生了差異化。非京籍新中產階層在職業發展、獲得生活的基本權利中受到戶籍限制,在向上流動的過程中面臨著很大的阻礙,制度的設定本身給京籍和非京籍的中產階層帶來了先賦的不平等和界限,而非京籍中產階層如若希望跨越這一阻礙需要付出額外的艱辛和努力。
3.住房壓力下的新中產階層
房子問題是北京“80后”新中產階層面臨的又一問題。擁有舒適寬敞的住房是中產階層重要的身份標志,然而2006年以來,北京商品房價格出現了快速上漲[20],這無疑對新中產階層的向上流動產生了巨大的阻礙。由于市場經濟的不完善性,買房的時機(房價上漲前、上漲后),也造成新中產階層進行資產積累的程度出現了很大不同。有學者開始關注住房分配制度,發現在市場體制下,住房對生活機會的重要性越來越高[21]。同時,在中國能否購買特定小區的住房,不僅由收入—市場原理決定,還取決于克服行政障礙、社會文化區劃等能力[22]。“80后”不僅面臨著房價飛速上漲的壓力,戶籍制度的限制也是買房的一大阻礙。對此,一名女記者作如下表述:“在漲之前我也考慮過要買,現在真的是,買不起了,因為我已經錯過了最佳買房時機了,我就徹底死了這顆心了。另一個是我也沒有北京戶口,據說得等5年需要連續納稅(后才能買)①2011年2月15日發布的《北京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貫徹落實國務院辦公廳文件精神進一步加強本市房地產市場調控工作的通知》規定:自本通知發布次日起,對已擁有1套住房的本市戶籍居民家庭(含駐京部隊現役軍人和現役武警家庭、持有有效《北京市工作居住證》的家庭,下同)、持有本市有效暫住證在本市沒擁有住房且連續5年(含)以上在本市繳納社會保險或個人所得稅的非本市戶籍居民家庭,限購1套住房(含新建商品住房和二手住房);對已擁有2套及以上住房的本市戶籍居民家庭、擁有1套及以上住房的非本市戶籍居民家庭、無法提供本市有效暫住證和連續5年(含)以上在本市繳納社會保險或個人所得稅繳納證明的非本市戶籍居民家庭,暫停在本市向其售房。,我之前有斷開的,所以就得重新開始。”
本文發現,家庭出身這一先賦條件在是否買房中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間接影響著新中產階層的向上流動。對此,一位男性會計師對我們說道:“我是兩年前來北京的,我媽就說你不要到處亂跑了,直接在北京把房子買了吧。首付是我媽給的,自己還房貸。現在房貸每個月4000多,工資除了還房貸還可以經常出去玩兒,問題不大。不用給父母錢,我媽掙得比我還多。”這名家庭經濟條件比較好的男會計師表示,已經在父母的幫助下順利買房,并能夠在買房之余進行其他休閑消費;家庭不能為其提供經濟支持的一名受訪者則表示,憑借自己的能力買不起房子,如果買房也會對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消費產生影響。可以說,通過買房,實現了上代中產階層經濟地位、社會地位向下代經濟地位、社會地位的代際傳遞,這種傳遞加速了某一部分新中產階層的向上流動。 買不買房成為“80后”生活中的一個象征性事件,而個體職業地位差異與家庭背景、市場環境、住房體制都聚焦在這一轉折點上相互作用,造成了“80后”新中產階層內部的進一步分化,他們的生活機會、經濟地位有著重大差別,向上流動的速度與方向也各有不同。
相似職業、教育背景的“80后”新中產階層,在現代化進程以及經濟體制轉軌的過程中,其內部的向上流動處境出現了很大的差異性。布迪厄認為,新中產階層是一個以高生活標準和一致的道德價值觀為特征的巨大集合體,他們有著高度個人主義的生活觀念,強調個人成功和競爭的重要性,該階層被認為能夠增加處于快速深刻改革中的國家的社會穩定性。[23]
1.職業的樂趣
能力才是關鍵。雖然有部分新中產階層在向上流動中會面臨權力排斥的困境,但訪談中有很多受訪者都表示,會通過學習、個人努力、經營人脈關系等方式,以提高自身的后賦條件謀求職業發展,提升職業地位,獲得社會認可。一位從事法律顧問工作的男青年曾這樣告訴我們:“我想說的是,對于新律師來說,能力才是關鍵的,能力才是你真正的根基。即便現在一時沒有人脈,但慢慢積累起來也是會有的。”隨著經濟和工業發展的深化,社會對法律、金融、會計、技術和信息系統等領域的專業人員需求持續增長。有學者已經看到,隨著專業領域的深化,這些專業人士與其他從事常規性的非體力工作的人的分離可能越來越明顯,他們擁有專業的憑證[24]。可以看出,在本行業內的升遷與跳槽是新中產階層職業發展的主要途徑,跨行業的跳槽則比較少見。
跨一步,就成功?在現代化進程中處于相對快速發展與變遷行業的“80后”新中產階層,職業地位具有不穩定性。但是,現代化進程同樣也為他們提供了創業的機遇,越來越多的新中產階層開始突破傳統的職業發展路徑,通過創業提高自身社會地位,創建自己的事業。訪談中有一些從事于IT、設計、財務等新興行業的成員表示了自主創業的想法:“我在中關村嘛,有一句老話叫作‘人挪活,樹挪死’。先看現在的發展,有機會就換一換。在中關村,很多人就是一個傳奇,幾天就變成了一個億萬富翁。”“我有一些朋友在創業,確實算是小有成功吧,確實也是通過技術實現轉變。創業是把個人的資源、錢的資源、人的資源、物的資源、人脈的資源整合起來。我比較羨慕他們,做得比較成功,提升了一個層次。以前我就是天天寫程序,但現在我要醞釀(創業)。工作確實不成問題,你到哪里工作都一樣,哪個老板都會給錢,但做事業感覺不一樣。” 一般而言,隨著精英階層的分化以及進入精英階層渠道的增加,開始引發中國社會關系的根本改變和社會結構的重組,人們的市場取向日益增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將企業家作為其社會成就的指示器[25]。值得注意的是,創業需要龐大的啟動資金并具有一定的風險性。某網友在帖子中表達道“創業于你(富二代),是可進可退可攻可守的棋,啟動資金有三姑六婆幫忙籌集,就算鎩羽而歸,父母那三室一廳、溫暖的灶臺也永不落空。失敗于我(貧二代),意味著覆水難收一敗涂地”[26],家庭條件不太好的“80后”創業成功的概率不高。據調查顯示,94%的大學生創業者的年齡在26-30周歲之間,在創業前有相關行業工作經驗的占65%,創業成功率約為4%。[27]創業這種行為到底是“80后”新中產階層實現向上流動的積極選擇,還是因為職業發展路徑堵塞或缺乏職業安全感的無奈之舉,是非常值得關注的。
2.尋找生活的多種可能
傳統意義上的社會流動是指人們在社會關系空間中從一個地位向另一地位的移動,向上流動主要關注人們職業地位的提升。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活動領域日益壯大,所屬群體日益增多,社會成員的個性日趨豐富和多樣化,個人的社會地位是具有多重性的。[28]個人所占據的多重社會地位結構,包括收入、職業、教育程度、權力,此外像家庭背景、居住區位等都可以作為分層的標準。在以知識化、信息化和大眾消費為基本特征的全球化時代的今天,新中產階層的身份與地位通過職業、收入、教育程度、生活方式、階級品味及其消費模式等多元化的標準得以體現。無論是通過消費、休閑,還是參與社會公益事業,“80后”新中產階層都在積極地提高職業地位以外的社會地位,以實現自身的向上流動,并通過對家庭生活、內心的追求,尋找生活的多種可能性。
追求體面住宅、休閑消費。新中產階層中收入水平較高的群體,他們的消費選擇和生活方式受到西方中產階層文化、生活消費方式的影響。他們希望自己穿戴得體的服飾,住在與自己職業身份相稱的住宅小區,過體面的生活等。[29]有房、有車常常是他們有“產”的重要標志。一名男金融師曾做如下表述:“如果要我給大家描述一下成功的話,我想給大家描述這樣一個情景,就是我能夠收到秘書的電話,說‘錢已匯到您的賬戶,幾百萬’。我淡淡地以嗯一下作為回答,然后掛掉電話,走進廚房,與妻子一起做午餐。透過廚房的一扇窗戶,看到草坪上,父母與孩子在嬉戲。”在現代社會,隨著職業之外的生活時間的增加,包括消費、休閑在內的生活方式的多元化以及差異性成為區分人們社會性差異的重要標準。一名男律師這樣告訴我們:“我們基本每年都會去一個地方玩。訂的酒店,玩的路徑全都是自己安排好,開車玩。去泰國也好,去澳大利亞也好……我們去了好多地方,都見不到黑頭發的人,全都是老外,各國的外國人,我覺得這是生活的本質。”米爾斯在《白領:美國的中產階層》中指出,當工作成了聲望的一種不穩定的基礎甚至是消極因素時,閑暇和體面對地位來說就變得至關重要了。[31]“80后”新中產階層更加注重在旅游、消費、休閑中獲取社會地位。
注重家庭生活。帕爾指出,踏入21世紀之時的另一種(或多種)人生觀——至少不再是唯社會地位與流動為成就標準的人生觀——將會抬頭,一般人將更加重視自我身份、生活風格與(工作及工作以外的)平衡。[32]過去以就業、職業生涯及社會流動作為核心活動和主要關懷的一種中產生活已發生了變化。從對“80后”新中產階層的訪談中,的確可以發現原有的社會流動價值觀正在改變,他們在向上流動的過程中,不再僅僅只追求經濟地位、職業地位,還越來越重視家庭、社交生活、社會參與對自己的重要性。兩名分別從事科研和大學教師工作的女青年這樣說道:“就我自己來說吧,能夠混到一個科級,然后慢慢實現自己的學術理想,我覺得就成功了。然后,因為在這個小圈子里,我不用承擔太大的責任,然后還可以照顧家庭,享受該享受的天倫之樂。” “回國后,發現我周邊全是工作狂,或者大家都認同工作是彰顯身份的最重要的一個東西,有些人是自愿,有些人是被迫,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有時候我就在想,我們到底要什么樣的生活,我覺得工作應該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說的生活不僅僅是家庭生活,還有社交生活,社會參與這些方面。” 周文霞和孫健敏的研究通過使用開放系統的方法研究工作家庭關系,發現工作和家庭相互關聯,相互影響——個人的感情充溢在兩個系統之間,盡管工作和家庭之間存在身體上的暫時分離,但人們依然會將在工作中建立的情感、態度、行為、技能等帶進家庭領域,反之亦然。[33]“80后”新中產階層通過對家庭生活的重視,努力實現了工作與生活的平衡,也體現了個體在現代化進程中采取的積極策略。
參與公益。除了休閑、消費以及家庭生活外,有一部分新中產階層已經開始積極地介入社會公益事業及社會精神重建的“民生政治”中。例如,以為男青年研究人員說:“我覺得對我來說,作為一個科研人員,一方面就是在學術上要有一些話語權,然后,就是把自己的工作和社會工作聯系起來,做一些對社區有益的事情。”另一名大學男教師則直言:“接下來5年,我可能會更廣泛地參加公益性的NGO活動,有意識地做這些事情,這是我以前都沒有想過的。”新中產階層在面對精英聯盟的權力排斥時,會以柔性運作的方式,曲折、迂回地表達利益訴求和社會價值,通過借助自身的社會文化資本優勢以及社會底層的草根力量,表達自身的利益訴求,實現多重社會地位與社會影響力。
追求內心的安寧和滿足。有許多受訪者會通過強調內心的安寧與滿足來降低自身對向上流動的訴求。一位男金融師說道:“我經常對自己說的境由心生。其實壓力就是自己給自己套的枷鎖……可能我的最終出發點是不要為名利追逐什么東西,不要想太多其他的這種東西,然后自己可以活得舒服點。” 呂大樂在研究金融危機后的中產階層時也發現,中產階層職業生涯變得不穩定的時候,以物質基礎的價值觀必然有所動搖,他們會產生焦慮不安的情緒,不只是感到身邊的社會環境在變,而且也開始覺察到在這個大環境的轉變過程中,舊有的社會價值也變得不實在。[34]因此,我們也需要社會關注新中產階層價值觀轉變的動因是積極還是消極的。
在我國經濟體制轉軌與現代化轉型的社會分層結構變化的背景下,“80后”新中產階層還處于非常脆弱的成長階段,他們與以往中產階層研究結果一樣,具有多元分割的特點,既存在公有制與非公有制單位類型的分割,也存在上代與下代的代際分割,還面臨著向上流動的困境。由于時代發展的特殊性,“80后”新中產階層的差異并不局限于以上特征,其自身還具有獨特的異質性:行業的市場化水平、行業發展水平與發展空間導致了其職業地位的差異;權力排斥、戶籍制度、住房壓力、家庭背景的不同也使他們向上流動的處境出現了分化。
在向上流動策略的選擇上,“80后”新中產階層會通過個人努力、學習、人脈等策略實現職業地位的提升;同時,一些人會通過自我創業,突破傳統職業發展路徑,謀求事業的發展;還有人會通過擴大職業地位以外的社會地位以實現向上流動;另外,隨著價值觀的轉變,該群體正逐漸改變唯社會地位與流動為成就標準的人生觀,追求個人生活、家庭與工作等各方面的和諧發展。可以看出。“80后”新中產階層向上流動的策略具有多樣性。
此外,多元分化的處境與選擇能夠使“80后”群體內部產生不斷發展的動力,形成良性競爭,推動“80后”新中產階層位置的共同提升。但是,權力分配結構、戶籍、住房等制度正使一部分人陷入不公平的惡性競爭中,隨時面臨著向下流動的風險,要么墜入社會下層,失去“精英”地位——經市場競爭、平等交換而取得社會成就——的社會示范意義。新中產階層對創業、休閑、消費、追求內心的安寧與舒適的選擇都是值得肯定的,但如果是由于向上流動路徑的堵塞,人們無法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而采取的無奈之舉,就需要社會提高警惕了。合理流動能有效激發人的積極性和開拓進取的精神,給社會系統注入活力,從而推動高水平的社會良性運行。中產階層的擴大是中國未來社會穩定的基石,“80后”新中產階層的良性發展,需要社會各方面的共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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