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豐鎮(zhèn)的興盛與衰落
2015-03-30 20:52:38馬冬青
文物春秋 2014年5期
馬冬青
【關鍵詞】河北黃驊；海豐鎮(zhèn)遺址；金代；貿易集散地；秦代柳縣
【摘 要】海豐鎮(zhèn)遺址位于今黃驊市海豐鎮(zhèn)村南鄰，是一處以金代遺跡、遺物為主且內涵豐富的文化遺存，其中尤以大量磚建筑基址和精美瓷器的出土引人注目，被認為是金代與貿易集散、瓷器出口等關系密切的海豐鎮(zhèn)舊址，200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本文以出土遺跡、遺物為基礎，并輔以文獻資料，描繪了金代海豐鎮(zhèn)的繁盛景象，探討了秦之柳縣的治所，并分析了金代海豐鎮(zhèn)的衰落原因。
海豐鎮(zhèn)村隸屬于河北省黃驊市羊二莊鄉(xiāng)，位于黃驊市東南25公里，東距渤海灣20公里。對于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在歷史上特別是金代曾名噪一時。《金史·地理志》記為“鹽山縣四鎮(zhèn)之首”。《鹽山新志》曰：“海豐鎮(zhèn)載在金史，天津未興之前為海口第一繁盛之區(qū)，在漢為柳國，在晉魏為漂榆邑、角飛城，在唐宋為通商鎮(zhèn)，在遼金為海豐鎮(zhèn)，至元鹽業(yè)不振，漸廢為墟。……今附近有村猶沿海豐鎮(zhèn)之名。”[1]
海豐鎮(zhèn)遺址，1986年發(fā)現(xiàn)，位于今海豐鎮(zhèn)村南鄰。由于朔黃鐵路、石黃高速公路等相繼經過，2000年、2003年、2004年，河北省文物部門分別進行過三次考古發(fā)掘，證實這是一處以金代遺跡、遺物為主且內涵豐富的文化遺存，其中尤以大量磚建筑基址和精美瓷器的出土引人注目。因其瀕臨渤海灣的特殊地理位置，一些專家、學者認為該遺址可能是金代海豐鎮(zhèn)舊址，與貿易集散、瓷器出口等關系密切。200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中國歷史上對外貿易自隋唐以降，海路漸盛，有名的如唐代四大港（交、廣、泉、揚）、北宋三司（廣、杭、明）、南宋四大港（廣、杭、泉、明），元代則更有八大港等，多是古代瓷器出口的大港，但均位于南方，而北方卻近乎空白。因而海豐鎮(zhèn)遺址的發(fā)現(xiàn)、發(fā)掘與定性，對于研究金代瓷器的產出、交通運輸以及對外貿易等都是很有意義的。
一、 金代海豐鎮(zhèn)的繁榮
海豐鎮(zhèn)遺址分布在海豐鎮(zhèn)村南至楊莊之間的大片區(qū)域內，為一高出周圍平地的嶺地。今地表散布有較多的白瓷片以及磚、瓦、陶片，遺物分布面積約在50萬平方米以上。遺址約中部有一道東西向隆起的土嶺，當?shù)厝朔Q之為“海豐嶺”“馬鞍嶺”。經考古工作者調查、鉆探，馬鞍嶺及其周圍是遺址最豐富的地區(qū)。2000年、2003年的發(fā)掘區(qū)位于馬鞍嶺北側，是遺址次豐富區(qū)。其中2000年的第一次發(fā)掘入選當年全國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2]。兩次共揭露面積2000多平方米，清理出較多的灰坑、磚建筑殘基、夯土墻、灶以及道路、水井等各種遺跡。文化層厚2～4米，從上到下依次為明清、元、金各時期遺存，其中尤以金代遺存最為豐富。金代磚建筑有的規(guī)模較大，墻體較厚，室內鋪地磚橫、豎、側鋪皆有，還發(fā)現(xiàn)了較大型的龍形鴟吻。發(fā)現(xiàn)的灶有的分布密集。這些現(xiàn)象告訴我們，這里不是一般的民宅，可能與官署或商業(yè)活動有關。在遺址約東部還出土了一道南北向的夯土墻，寬3米左右，推測可能是城墻的一部分，或是阻擋海水的堤壩。出土遺物中以瓷器殘片最為豐富，所見至少有河北的定窯、井陘窯、磁州窯，陜西的耀州窯、河南的鈞窯、浙江的龍泉窯、江西的景德鎮(zhèn)窯等的產品，其中河北諸窯的金代瓷器總量占到90%以上。瓷類以生活用瓷為主，如碗、盤、盆、瓶、壺、盒等，也有玩具及其它類，如瓷枕、硯臺、圍棋、象棋、骰子、小動物、彩繪人物等。以窯口論，如定、井陘窯的印花、刻劃花、點彩，磁州窯的紅綠彩、白地黑繪、剔劃，以及耀州窯的青瓷印花、不明窯口的絞胎瓷等，總體上數(shù)量大，精品多，而且大部分器物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海豐鎮(zhèn)遺址的發(fā)掘表明，較大型的建筑基址及大型龍形鴟吻的出土，比較密集的灶的發(fā)現(xiàn)，還有南北眾多窯口的精美瓷器匯集于一地，數(shù)量之大，遠非一般遺址所能及，更不可能僅僅是當時的生活垃圾。可以想象，當時林立的店鋪，連片的鹽池，如山的鹽堆，繁忙的水陸運輸，人聲鼎沸和車水馬龍的街道等等，交織成一幅繁忙的市場景象。故此有專家認定此即是金代海豐鎮(zhèn)舊址。它是利用了濱海以及距河北諸制瓷名窯較近的地理優(yōu)勢，在唐宋通商和漕鹽的基礎上，發(fā)展成為以瓷器為主的貿易集散地，并可能由此出口東亞、東南亞各地。同時，海豐鎮(zhèn)的繁榮也是金代政治、經濟的集中體現(xiàn)。金代初期，因連年戰(zhàn)爭，經濟蕭條，統(tǒng)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生產和商業(yè)恢復的政策，包括開放關津、榷場貿易、鼓勵農耕、減免賦稅和貸款利息、疏浚交通、民族融合等等。到金熙宗時，為了適應對外商業(yè)發(fā)展的需要，分別在宋和西夏邊境設置了很多貿易榷場，經濟逐步走向繁榮。經濟的發(fā)展必定帶動大批商業(yè)城鎮(zhèn)的興盛，海豐鎮(zhèn)金代的繁盛正是這種經濟背景下的產物。
二、海豐鎮(zhèn)繁榮追溯——秦之柳縣
約在商周以后，海豐鎮(zhèn)一帶的大海漸漸退去，形成了一大片沼澤化的濱海平原，即今老百姓所稱之“退海地”。因其水資源中鹽度太高，長期以來多為旱地農業(yè)，工業(yè)以曬制海鹽為主，著名的長蘆鹽場即位于今海豐鎮(zhèn)村東廣闊的區(qū)域內，素有“苦海鹽邊”之稱。故譚其驤先生認為：“春秋以前，河間以東、迄海之地南北二百余里為大河浸注泛濫之域，無所謂居民都邑也。”[3]譚先生曾長期致力于對歷史上黃河多次改道的研究，他認為在春秋以前的河北平原中部，一直存在著一片極為寬廣的古代文化遺址和城邑聚落的空白區(qū)，其大致范圍西以京廣鐵路為限，東至今徒駭河一線。但考古學的發(fā)展逐漸證明，河間以東之地在春秋以前并非無“一鄉(xiāng)一邑”可尋，像任丘啞巴莊[4]，滄縣陳
柳縣，因柳河而得名。縣志皆以為柳縣必河海交通之大埠，秦以前此地除西南饒安外，無一邑一鄉(xiāng)見諸史籍，而始皇獨于荒漠之區(qū)首先置縣者，“蓋八流既塞，北道猶存，水道交通咸萃于此”[11]。但是水道交通只是其中的一個必要條件，其根本原因恐怕還是由于政治、經濟方面的需要。封建統(tǒng)治者為了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就必須對經濟生活中一些至關緊要的產品實行壟斷經營，從而最大限度地占有和使用這些產品在生產和流通中的利潤。史載“齊以漁鹽雄天下”，而鹽之利也一直是封建經濟的主要來源之一，歷朝歷代都想方設法加強對鹽類商品的生產與管理。《漢書·地理志》記載，漢初就已在渤海郡章武縣（舊城在今黃驊市故縣村）設有鹽官。唐代與鹽有關的官甚多，如“鹽鐵使”“度支鹽鐵轉運使”“常平鑄錢鹽鐵使”“水陸運鹽鐵租庸使”“鹽鐵兩稅使”“榷鹽使”“鹽池使”及副使等[12]。至宋已形成一整套較完備的鹽業(yè)生產、運輸、銷售、稅收等管理制度。金代鹽鐵管理方面最高級別的都轉運司使官至正三品，其下分別有同知（從四品）、副使（正五品）、鹽鐵判官（從六品）等，而且還設有專門的機構，如轉運使、鹽使司、鹽司等[13]。《金史·食貨志》中稱：“榷貨之目有十，曰：酒、曲、茶、醋、香、礬、丹、錫、鐵，而鹽為稱首。”足見鹽在人們日常生活和國家經濟中的重要地位。《讀史方輿紀要》卷14“鹽山縣”：“海，縣東七十里，潮汐所至，土皆咸鹵，煮而為鹽，其利甚廣。今沿海有場，設官司之，長蘆鹽利出于縣者十之五六。而柳縣之地正位于今鹽山東及東北（今黃驊境域），據(jù)有濱海之地，亦正當齊之北境。”所以柳縣之設，正說明了秦時此地不僅水道通暢，更是漁鹽豐富的產地。
柳縣治所，因“境地興廢，與時轉移”，故其地未詳，諸說不一。《鹽山新志》認為在今羊二莊“東南十余里處”，明時稱“南長坨”。《河北省地名志·滄州分冊》稱：“柳縣治所在今黃驊縣羊二莊東南十余里，彎彎頭村東十里處。”《黃驊縣志》則認為柳縣故城遺址位于羊二莊鄉(xiāng)大馬莊東南5公里。1986年黃驊縣文物普查時，曾在許官鄉(xiāng)東偏北2.5公里處發(fā)現(xiàn)一段夯土墻，東西長480米，寬7米，殘高0.7～1.5米。同時還發(fā)現(xiàn)夯土墻北約25米處有一道約8米寬的東西向古河道，還于周圍撿到一些灰陶盆、罐的殘片。當時普查者推定此即柳縣故城所在地。
經實地考察，今羊二莊東、東南5公里之內只有一白坨子（稱大辛坨子）和一黑坨子。其中黑坨子在今海豐鎮(zhèn)東南，早已成為一片平地，只有地表可撿到一些金元時期的瓷片和磚塊。白坨子位于齊莊東1公里余，現(xiàn)是一高1.5～3米、面積約1000余平方米的臺子，臺子東為一望無際的鹵水池子。經探，臺子尚有1米多厚的文化堆積層，地表亦可見金代以后的瓷片。因此推測黑、白坨子都應是金元及其后的漁村或漁民打魚的臨時駐扎地。
又考察1986年文物普查所記，許官鄉(xiāng)東北之柳縣故城，其北不遠為古柳河，前述古城墻北墻及其北護城河地貌現(xiàn)象依舊。同時又在許官村人所稱“東嶺子”以東發(fā)現(xiàn)一道南北向的土嶺，從現(xiàn)場看適與北墻相接，可能即城之西墻。雖然城內地表磚瓦陶片難得一見，但我們還是認為此即柳縣故城（即秦代柳縣城）。查《水經注》淇水，有載：“浮水故瀆（即柳河）東北經高城縣之苑鄉(xiāng)城北（即鹽山舊城），又東經彰武縣之故城南。又東經篋山（魏土地記曰：城東北五十里有篋山，長七里）北，浮瀆又東北經柳縣故城南，……又東注于海。”此所記柳縣在柳河之北，與調查所見柳河南岸之柳縣不合。查秦柳縣之后，漢高祖和漢武帝又在其附近的柳河北岸相繼封戎賜為柳丘侯（今羊二莊一帶），封齊孝王子劉陽為柳侯 （今海豐鎮(zhèn)一帶），分別見于《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和《史記·建元以來王子侯者年表》。此正《水經注》柳縣下注：“武帝元朔四年封齊孝王子劉陽為侯。地理風俗記曰高城縣東北五十里有柳亭，故縣也，世謂之辟亭，非也。”又《漢書·地理志》卷28上：“柳縣（顏注曰侯國）為高帝置，屬渤海郡。”由此可知漢初亦設有柳縣，柳丘侯應封于柳縣。因此推測秦之柳縣因漢初柳縣的設立旋即廢棄不用，故今城內地表遺物很少，地貌變化不大。后世知秦柳縣者寥寥，史家學者每每提及柳縣，概皆以漢柳丘侯或柳侯封地當之。
三、海豐鎮(zhèn)的衰落
前引《鹽山新志》言：海豐鎮(zhèn)在魏晉南北朝時曰漂榆邑（此與《水經》漂榆邑地望不合），唐宋曰通商鎮(zhèn)。目前考古發(fā)掘資料尚無法證明這一點。因為海豐鎮(zhèn)遺址發(fā)掘部分中最早的文化層為金代形成，雖偶見唐代的假圈足瓷器殘片，也只能視其為混入的早期遺物而已。但可以肯定，東漢迄宋，這一帶不會是荒漠之區(qū)，因其地正位于柳河（《水經》所記之浮水）岸邊，自古為鹽運必經之地，至少可以肯定，至唐宋時，海豐鎮(zhèn)一帶早已是通商之地。《黃驊縣志》還記述有人曾在海豐鎮(zhèn)遺址上采集到漢代的灰陶罐、唐白釉碗底、宋元雞腿瓶底、銀錠、銅幣等。當然，金代以前情況如何，尚需進一步的工作去揭示。
到金代的海豐鎮(zhèn)，經過前后千余年的發(fā)展，曾一度成為“海口第一繁盛之區(qū)”，入元以后漸趨衰落。對于海豐鎮(zhèn)衰落的原因，可歸結為三：
其一，如《鹽山新志》所言：“至元鹽業(yè)不振，漸廢為墟。”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人類對鹽的需求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有增無減，那么能夠導致鹽業(yè)不振的原因應與交通特別是水上交通密切相關。推測流經海豐鎮(zhèn)入海的柳河長期疏于治理，被上游帶來的大量泥沙淤塞，水上運輸之路日漸艱澀，故《鹽山新志》認為“宋后鹽河又以漕鹽著重，鹽河再廢，地旋為墟，明清以來又成僻壤”。
其二，元代天津興起并取而代之。元都大都，天津成為南糧北運的交通樞紐和大都出海的門戶，因此海路、陸路都有著比海豐鎮(zhèn)更優(yōu)越的條件。同時元代又相繼開通會通河、通惠河[14]，使江南漕糧等物運往大都暢通無阻。故《鹽山新志》言：“元開惠民河（此應指會通河、通惠河），河道縱行，凡岸以東橫河并廢。”
其三，金代海豐鎮(zhèn)除了漕鹽外，已發(fā)展成為以貿易瓷器為主的海濱大鎮(zhèn)，而同時期河北諸瓷窯也一派繁榮景象，其產品尚能被當時人們所普遍接受。元代的統(tǒng)一結束了宋金對峙的局面，無論是商業(yè)還是經濟利益，對于元帝國來說，河北瓷器已不再像金時那么重要。河北諸窯的瓷器燒造也漸如殘花敗柳，今非昔比，而中國制瓷中心、對外瓷器貿易再一次被南方諸窯壟斷，因此海豐鎮(zhèn)的瓷器貿易也就失去了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必要條件。
海豐鎮(zhèn)舊址大約至明代已形成大致與今無異的土嶺地貌，繁華盛景早已成為過去，相當一部分居民不得不離開這片曾商賈云集、棹歌帆影之地，另謀生路。據(jù)調查，海豐鎮(zhèn)人中的一支約于300多年前輾轉遷移到了距海更近的今狼坨子廢村，成了完全以出海打魚為生的漁民，而后來的海豐鎮(zhèn)人大多是在清初由南京等地遷來的移民。
[1][10][11]《中國方志叢書·鹽山新志·疆域略》，據(jù)民國孫毓修，賈恩紱纂，民國五年刊本。
[2]《河北黃驊金代海豐鎮(zhèn)遺址》，載國家文物局主編：《2000年中國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文物出版社，2001年。
[3]譚其驤：《西漢以前的黃河下游故道》，《歷史地理》1981年創(chuàng)刊號。
[4]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滄州地區(qū)文物管理所：《河北省任丘市啞巴莊遺址發(fā)掘報告》，《文物春秋》1992年增刊。
[5]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滄縣陳
[6]滄州市文物保護管理所，滄縣文化館：《河北滄縣倪楊屯商代遺址調查簡報》，《考古》1993年2期。
[7]黃驊后街遺址，1987年調查發(fā)現(xiàn)，遺址面積300平方米，出土有不少細石器等，皆存黃驊市博物館。
[8]陶鬲現(xiàn)存黃驊市博物館。
[9]李世瑜：《古代渤海灣西部海岸遺跡及地下文物的初步調查研究》，《考古》1962年12期。
[12]《舊唐書·食貨志上》卷48。
[13]《金史·百官三》卷57。
[14]《元史·河渠志》卷27。
〔責任編輯：成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