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悅,朱文婕
(1.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北京100871;2.瀟湘晨報,湖南長沙410007;3.中國勞動保障報社,北京100013)
論肖東發的出版史教學思想與研究方法
周 悅1,2,朱文婕1,3
(1.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北京100871;2.瀟湘晨報,湖南長沙410007;3.中國勞動保障報社,北京100013)
作為編輯出版學與歷史學交叉學科的出版史,分支學科眾多,研究方法各異。目前全國高校中,開設編輯出版專業的有70多所,但真正能在出版史教學和研究工作方面形成特色和風格,做出突出成就的尚不多見。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導師肖東發教授在其四十余年的研究和教學工作中,重史實,更重方法,一直致力于學生在研究方法層面的提高。以肖東發教授多年的教學實踐為基礎,結合其著述和課堂講授內容為材料,提煉總結了他在教學研究上的十大研究方法:綜述法、辯證法、案例研究法、比較法、沙漏法、假設法、實地考察法、深度訪談法、表格法和計量統計法,以期對編輯出版的學習、研究和教學者提供一些幫助和參考。
出版史;教學方法;研究方法
出版史既是以歷史上的出版活動為研究對象的一門專史,其研究領域既有專業系統性,又有綜合廣泛性,研究內容紛繁龐雜。同時,出版史又是編輯出版學與歷史學的交叉學科,分支學科眾多,研究方法各異。一百多年來,從搜集資料的考據之法到穩步增長的理論闡述,從曾經的大陸蕭條冷寂、停滯不前,港臺有所進展的不均衡發展狀態到高潮迭起,佳作層出的繁榮階段,近年來,中國學術界更是推出多部有份量的力作,在國際上也出現活躍的研究勢頭。
“圖書發展史是一條線索,重點是通過學習,要在研究方法上有很多收獲。任何一個事件,都要上貫下聯,分析它的時代背景和影響。根據這樣的思路下來,歷史就活了,就不僅僅是一堆史料集,而是一部有機的、有動力的、鮮活的發展史。學生既要對圖書的社會作用、文化傳承有全面的認識,也要知道研究規律,掌握研究方法”。這是肖東發教授出版史研究、教育的核心思想。
文字的產生、圖書的起源、編輯的萌芽、出版業的形成,圖書的編纂著述、整理校勘、抄寫印刷、裝幀設計、形式制度、貿易發行,典藏保護、流通利用以及各朝代的編纂刻書機構、組織管理、法規制度、出版業的優良傳統、經驗教訓等都屬于出版史的研究內容,既有專業系統性,又有綜合廣泛性。出版史充分運用文獻典籍、考古發現以及前人研究成果,展現中國出版業濫觴、形成、發展的歷史軌跡。
出版史是編輯出版學與歷史學的交叉學科,是一門專史。其下屬學科有圖書史、報刊史、編輯史、印刷史、發行史、翻譯史、版權史、裝幀史等,有的分支學科基礎雄厚,成果較多;也有的分支剛剛起步,基礎薄弱;還有的領域至今仍是未開墾的生荒地。
出版史看似紛繁龐雜,卻有獨特的研究方法,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導師肖東發是一位專門從事出版史教學和研究的教授,出版了30余本學術專著,在專業期刊上發表近300篇學術論文,可以說是這方面的權威。在他的指導下,幾十位碩士、博士也在出版史研究方面取得了優異成績。然而在教學中,肖教授并未將那些死記硬背的知識點作為教學重點,而是著重在研究方法上。在中國圖書出版史的教學大綱里,他這樣寫道:“(該門課程的基本目的是)在宏觀上把握中國圖書及信息傳播的發展脈絡及規律,并掌握必要的研究方法和創新思路,充分認識圖書的歷史及社會作用”,還提出要“總結經驗,研究規律,以史為鑒,促進繁榮”。肖教授指出,“研究工作不應滿足對歷代出版史實的鉤沉索隱,闡述歷代圖書的編輯、復制、流通、管理等出版環節和系統發展的現象和頭緒也僅是研究的開始。我們要站在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下,透過紛繁復雜的歷史現象,全景式審視并清理出中國出版事業的發展、變革的脈絡,總結其興變盛衰的規律。”在教學結束的期末考試中,也是盡量開卷,即使閉卷也不考填空、問答、名詞解釋等。“我想通過考試理清他們大的思路,展示他們運用知識的能力。”肖教授如是說。
在研究中,肖教授指出,既然出版史屬于歷史研究,首先要樹立的研究思想就是“馬列主義唯物史觀”:治學嚴謹,用材料和事實說話,不能輕信“舊說”。例如最常聽到的“蔡倫造紙”的說法,大家都普遍認為是東漢蔡倫發明了紙,關于紙的發明權,舊時根據公元5世紀南朝宋史學家范曄所著《后漢書·蔡倫傳》的記載,歸之于東漢的蔡倫,其文曰:“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元興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蔡侯紙’。”[1]110古代有不少學者對蔡倫發明造紙術的論斷提出異議,但都缺乏確鑿的實物證據。1957年西漢灞橋紙的出土,將古代造紙術的發明時間從蔡倫所處的東漢向前推進了數百年。如果遇到古文獻記載與考古實物發現有矛盾時,則需要用文獻與實物結合的兩重證法。經過后人加工整理的材料難免有不實之處。宋代著名的金石學家趙明誠說:“史牒出于后人之手,不能無誤,金石當時所立,可信不疑”。“如最近出版的《辭源》(修訂本)把著名的‘熹平石經’誤認為是‘三體(古文、篆、隸)石經’,其原因就是它僅依據《后漢書·儒林傳序》等文獻,而沒有根據‘熹平石經’出土原件加以考定,其實,只有一種字體的‘熹平石經’(殘片)的拓片和照片還是較為常見的。同樣都是文獻資料,那些日記、函札、公文、奏折、帳薄、文書等,比起經過多次加工整理的正史、實錄、政書、類書要真實生動,具體可信,因為前者所記多為執筆人親身經歷和目睹,并非得之于傳說和轉錄”。[2]
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在研究過程中還不僅僅是簡單的材料堆積,而是把出版放到當時大背景下進行研究,將出版與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密切相連,讓史料還原當時的特定情境,進而分析出版活動對當地乃至全國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影響。
綜述是指就某一時間內,作者針對某一專題,對大量原始研究論文中的數據、資料和主要觀點進行歸納整理、分析提煉而寫成的論文。通俗的說,即是“算學術賬”。肖教授特別強調,在當今社會,任何學科的研究人員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做研究,因此,我們做研究之前,都必須首先做一件事,那就是為該項研究作出綜述,算清學術賬。綜述不是羅列所搜集到的材料的籮,而是在搜集和閱讀材料的過程中,加以分析、歸納、總結,然后做出評論和估價,并由提供的文獻資料引出重要結論。因此要求研究者首先必須閱讀大量的前人研究成果,從中梳理出他們的研究脈絡和內容;同時,綜述必須一分為二,既要肯定前人的優秀成果,指出該項研究的發展方向和趨勢,更要從中總結前人不足,才能填寫前人的研究空白,形成新的突破,并對未來的研究方向做出前瞻。
在四十余年的學術生涯中,肖教授就出版史的研究進展不斷撰寫綜述,并隨著時間推移,在一段時間之后進行補充。1992年發表了《對中國出版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3]1999年發表《二十世紀中國出版史研究鳥瞰》[4]百年綜述,2003年發表《中國出版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5]2009年又發表《出版史與出版文化研究60年》[6]和《一門年輕學科的堅實足跡——近20年來我國出版文化研究綜述》,[7]2010年又補充發表了《2000年以來中國出版史研究綜述及未來趨勢》。[8]這一系列的綜述,很好地總結了眾多學者研究中國出版史的發展過程,為他自身以及后來研究者提供了很好的指導。
除了在學術文章上下力,在課堂講授中,肖教授依然把綜述當作授課重點之一。在北京大學為本科生開設的編輯出版專業基礎課,也是全校通選課的“中國圖書出版史”課堂上,肖教授在第一講《緒論》中,除了為大學生們介紹中國圖書出版史的學科體系、分期和總體特點外,還特別介紹了“二十世紀至今的中國出版史研究綜述”,使學生從一開始就能夠站在很高的高度從總體上把握本學科的歷史、現狀和未來的進展,既打下牢固的基礎,又對他們接下來的學習和研究有極大幫助。
經過綜述寫作和講學,肖教授這種縱覽或階段性的審視和凝煉,最大的貢獻是幫助廣大研究者發現研究不足、空白,認清研究方向,從而推進整個出版學科的發展。近年來,出版史研究進入一個大繁榮昌盛的時代,但仍有許多不足之處,突出表現在出版當代史和出版企業史的研究不足,所以由肖教授領銜的北京大學出版研究所接下《中國出版集團成員單位發展史研究》課題,從2009年11月開始,到2012年4月截止,為人民文學出版社、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等14家出版企業撰寫社史,填補了出版當代史和出版企業史的空白。
唯物辯證法是一種研究自然、社會、歷史和思維的哲學方法,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核心組成部分,它的基本觀點認為世界存在的兩個總的基本特征是“普遍聯系”和“永恒發展”,核心是矛盾的觀點。
我國是文字和圖書出現最早的國家之一,編輯出版活動源遠流長,從未間斷,在三千多年的圖書出版歷史長河中,中國出版造就了燦爛的輝煌,為世界文明留下了大筆寶貴財富,但是我們也不能僅僅局限于研究中國出版的長處和優勢,過度強調中國出版對世界出版的貢獻;同時也必須采用辯證研究方法,在看到中國出版的長處時,還要看到一些不可避免的缺憾。肖東發教授在出版史的研究中,用一分為二的觀點,堅持兩分法、兩點論,尤其是在對某一歷史事件、歷史人物進行評價時,貢獻與缺憾并重,避免“一刀切”、“一風吹”的片面做法,以免出現不客觀、有失偏頗的情況。
在傳統出版業中,政府與民間一貫高度重視圖書編撰出版工作,這個優良傳統使得許多經典著作被代代傳承下來。我國很早就萌發了愛國、愛民、追求進步的出版意識,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出版家們保持了實事求是、一絲不茍的著述、編輯態度與作風;他們重視出版技術的更新,善于發明創造,重視出版經營的傳統以及重視中外圖書交流的傳統等,但這不意味著封建統治者在出版事業上沒有犯下錯誤,最典型的案例是乾隆下令編纂《四庫全書》——這部晚清巨大的官修圖書,在中國出版史上的作用,必須一分為二地來看待。
不可否認,《四庫全書》的纂修,對中國文化傳承的影響有積極的一面:它不僅對古代典籍進行了系統整理,對傳統文化作了全面總結,而且還推動了清代考據學的發展,促進了各學科學術的興盛。清代乾隆以后,以《四庫全書》的纂修為標志,中國傳統學術進入全面總結整理階段,許多瀕臨亡佚的古書得以發掘復出,殘缺脫誤的典籍得到爬梳整理,難以卒讀的古籍也再經疏通證明。另外,四庫館的開館,直接促成了北京琉璃廠書市的興盛。當時江浙等地書賈利用朝廷征書、纂書的有利時機,紛紛輦書至京城琉璃廠一帶售賣。四庫館的編修文士經常各以所校閱某書應考某典,詳列書目,至琉璃書肆訪之。文人墨客也經常聚集這一帶,訪書題詠,使琉璃廠一條街成為真正的文化街。[9]591
然而,更大的影響是負面的:《四庫全書》是推進封建教化、實現思想禁錮、文化獨裁的官定教科書,編纂此書的本質仍然是為清朝統治者炫耀文治、統一思想、鞏固政權服務的。在纂修此書的影響下,乾嘉時期,絕大多數學者熱衷于鉆進故紙堆中,從事文字、音韻、訓詁、校勘、考證、輯佚的研究,幾乎不去注意中國以外的世界,也較少接觸現實的國計民生,造成當時整個學術思想界相對沉寂的局面。全書在內容上極力推崇經學,忽視科學技術的發展。當時的中國社會,雖然已經國力強盛,經濟、文化有所發展,但總體而言,已經落在了西歐強國后面。盡管明末清初的中西文化交流,也曾傳入一些新鮮的自然科學知識,但實際上未能對傳統文化產生決定性影響,中國歷史的巨輪,仍然在相對封閉的封建軌道上緩慢運行。并且,由征書而相伴的文字獄更是妄圖毀滅歷史文化,愚弄人民,以延續封建專制統治,結果打擊了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削弱了民族創造力和戰斗力。從此,中國由盛至衰,社會更黑暗衰敗。文化乃至經濟、社會的長期落后,導致中國近代面對外來侵略的徹底失敗。
通過一分為二的辯證看法,可以知道,中國出版業的發展,取決于當時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發展的需要;取決于時代提供的技術條件;也取決于對以往出版經驗的繼承。正是由于當時種種條件的限制,中國出版業也有諸多遺憾的地方。中國出版史的研究就是既要讓人們把視野延伸到遙遠的過去,又從遙遠的過去回到現實,投向未來,只有批判地繼承優秀的文化遺產,吸取過去的經驗教訓,才能為后人提供現實選擇的歷史參考,進一步推動中國出版史的發展,從而推動整個社會進步。
案例研究,就是以某一個體、群體或組織為研究對象,通過研究其行為發展變化的全過程,洞見某一類型事物的一般規律,由小見大,以點見面,一葉知秋。當然,這個小的切入點的選擇十分重要,這同時也是微觀視野與宏觀視野的結合。肖教授的《建陽余氏刻書考略》,就通過對建陽余氏刻書這一個案長期跟蹤研究,對當地刻書業的變遷進行了全局推廣。在這里,建陽余氏作為民間出版代表,由它的特征可以一窺全局的特征。
肖教授經常在課堂為同學們展示帶來龍鱗裝的實物,讓學生近距離觀看和欣賞中國古代的裝幀工藝,通過這個細節的呈現,讓同學們對裝幀技術有一個直觀感受,體會到中國傳統裝幀的精美。老師一方面講了簡策裝、卷軸裝、龍鱗裝、蝴蝶裝等;另一方面,也講出對出版理論和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深入理解。
微觀與宏觀的不同視野對于歷史研究都有借鑒作用,通過微觀來窺視宏觀趨勢,十分有用。
比較研究法是對事物之間或人之間相似性或相異程度進行研究與判斷的方法。通過比較研究,既可以加深對研究對象特點的了解,又可以探討不同事物間的聯系。肖教授非常注重比較研究法在教學、研究中的運用。如《法國大百科全書》和《四庫全書》的比較,以及印刷術在中西方不同的命運和作用就是他經常用以說明的例子。
1772年,法國學者狄德羅等編著了《法國大百科全書》,也就在這一年,乾隆下令開始編中國的《四庫全書》,這是世界史上幾乎同步進行的兩部大書。法國的這部百科全書是反封建、反君主的,并有科學與思想啟蒙的目的;而在中國,書卻是寓禁于征,進行禁錮思想和文化專制。如當時有人把《康熙字典》里的錯誤挑出來,結果被殺頭。這樣大搞文字獄,中國由盛而衰,乾隆盛世中其實已經有了將要落后的預兆。肖教授認為,雖然法國當時的GDP不能跟中國相比,但是它注定會崛起,因為它已經為后來的資產階級大革命奠定了基礎。
再以印刷術為例,印刷術傳入歐洲后,經過改進,在歐洲成了第二大產業,除了經典著作外,還廣泛地用于印刷各種小冊子,宣傳品等。歐洲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一直到工業革命,印刷術起到的推動作用不可低估。印刷術在中國出現得很早,但在中國并沒有起較大的社會作用。原因在于印刷術的用途不一樣,在中國,印刷術主要用于印刷四書五經,是為科舉考試和封建統治服務的,也就不可能成為社會變革的推動力量。
歷史的發展有其必然規律,而出版史的研究就更需要注意總結發展規律。出版的規律主要可歸納為兩方面:其一是出版活動內部諸方面的聯系;其二是出版事業與人類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相互聯系。具體地說,研究并敘述出版事業形成和發展的歷史條件和具體過程,記述歷史上有重大貢獻的編輯家、出版家在文化創造、文化積累、文化傳播方面的業績,記述各類重要典籍編纂出版的過程,揭示編輯出版在社會歷史文化形成中所起的作用,從而揭示出版事業發展的規律。那么如何找到出版史的發展規律呢?肖教授主張可采用沙漏法——從社會背景出發,到一本書,到一個出版家,到一個事件(即出版史上的“點”),圍繞該“點”再全面展開這一點的成因、背景、結果、意義、影響,形成一個沙漏形狀的研究構架,彰明因果,昭示利弊。
沙漏法的實質,是歸納法和因果分析法的綜合運用。該方法的優勢有三:一是方便研究者從一個較小的切口切入,不至于選擇一個太大的研究論題而導致泛泛空談;二是能夠以小見大,通過一個點展開得到全面的研究結論;三是有利于總結規律,該方法可推廣到任意一“點”,都可照此分析,既可以完整地呈現出版史的史實,又可以在研究過程中梳理出版發展的規律。
歸納法的要點,在于由個別到一般。通過許多個別的事例或分論點,歸納出它們共有的特性,得出一般性結論。肖教授指出,這是一種最基本的研究方法。在歸納法的運用中,事例的選取很重要,另外還要具備歸納總結的能力。根據唐代關于早期印刷品的文獻和實物發現,歸納出唐代出版業的地區、品種、數量、質量、刻書者及印刷術發明線索。
歸納總是和總結連在一起的,歸納就是為了總結,總結可以用歸納得到。歸納法是一種理論操作性很強的方法。它首先是以充分地占有資料為前提,當然前面提到的幾種方法也離不開占有大量的資料,但歸納法更強調對資料的提升和深化,所以更具開創性。“漢代出版史的若干問題”一節就是一個歸納法的例子。漢代的出版史在中國圖書出版編輯史上占據什么樣的地位,它有哪些基本特點,對后來的出版編輯業起到什么作用等,這些問題理論性很強,不是使用上面幾種研究方法可以回答的,這時歸納法就發揮了它的作用。實際上,歸納法更多的是一種思考過程,表述的是如何處理和加工作者手中占有的資料,而當作者要著手把歸納的結論呈現出來的時候,就需要用到例證、列舉、列表等方法。所以歸納法是研究中最不易體現但最根本的方法。
例如唐代有很多印刷品的文獻和實物,其中在長江上游、成都出土最多,這樣就可以歸納出刻書的地區分布:例如實物上,劍南兩川——四川的成都府和成都縣是最早發現刻書的所在地,這其中有多種原因——天府之國物產豐富,盛產竹木,遷客騷人多會(布)于此,而且它還兩次被作為臨時首都,唐玄宗、唐僖(熹)宗都跑到四川。而從文獻上來說,刻書又不僅僅局限長江上游,在“淮南道”、“江右”、“揚越”,都可以找到古籍記載(跡),你把文獻提到的地方攏在一起,圖就畫出來了。繼而我們再問,古人都刻了什么書?早期印刷品最多的是佛經、歷書和詩文集、《白氏長慶集》《元氏長慶集》等等回答了這個問題。《柳氏家訓序》還說了刻書的類型,比如陰陽、雜說、占夢、相宅、九宮、五緯、字書、小學等。“率雕版印紙”——質量不太好,“浸染不可盡曉”——看不清楚。至于刻書的數量,那是“八百紙”、“數千卷”、“其印歷已滿天下”。品種方面,歷書多,佛教的經和圖也多,例如《金剛經》《陀羅尼經》《妙法蓮華經》,民間的雜書更多。印刷品上有“卞家印賣”、“李家”、“過家”、“大刁家”、“樊賞家”字樣,由此我們推斷出,刻印者主要是兩類人:一是佛教徒、寺院;二是民間,人們生活需要印歷書、雜書。唐代印刷品沒有正經、正史,我們可以得出印刷術起源于民間的結論。這是歸納法。還有分析法、假設法、縱橫有序的列表法等。
因果分析法則是通過對事物原因或結果的周密分析,找出事物產生、發展的來龍去脈和規律,從而起到證明論點合理性和正確性的作用。“由因導果”的思想方法又稱綜合法,即從已知條件或某些已經證明過的結論出發,不斷地展開思考,去探索結論的方法。“執果索因”的思想方法又稱分析法,即從結論出發,不斷地去尋找須知,直至達到已知事實為止的方法。比如關于熹平石刻,從綜合法看,由于儒學被定為官學,必須有一部標準本作為評定正誤的依據,然而皇家藏書樓里的標準本“蘭臺漆書”卻由于腐敗而遭偷改。鑒于此,蔡邕向漢靈帝提出校正經書,刊刻于石的奏請,獲許后刻制熹平石刻。從分析法看,由熹平石刻的出現可以分析出當時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社會各階層對儒家經典的了解需求增大,標準化典籍的出現成為一種必然。分析法與綜合法結合,有助于更好地分析出版事業的發展脈絡。
“熹平石經”的研究是沙漏法的一個典型案例,讓我們看一下如何使用“沙漏法”一步步將一個“點”——石經展開成一個“沙漏”——雕版印刷的形成。
我國第一部石經始刻于東漢靈帝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完成于光和六年(183年),故稱“漢石經”。其內容是當時最重要的儒家經典,其形式是書法家采用當時規范化文字書寫刻在石頭上,故又稱“一體石經”。它不僅影響了佛教石經和通教石經的產生,而且對我國古代經學的發展、捶拓和雕版印刷術的發明以及版本學的形成都產生了極大促進作用。
從石經產生的社會背景看,有兩方面原因。一是繼承了我國古代石刻文字的傳統;二是儒家經學內部的今古文之爭。今古文之爭貫穿兩漢,并發生了“私賄蘭臺史令,偷改漆書經文”的嚴重事件。漢代既然將儒經立為官學,就必須有一部標準本作為判定正誤的原始依據。這部標準本就是藏在皇家藏書樓——蘭臺里的漆書寫本,時稱“蘭臺漆書”。可是博士官及其門徒手中的經書經過輾轉傳抄,文字已有差異,在激烈的競爭中,為了打擊對方,“亦有私行金貨,定蘭臺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者”(《后漢書·儒林傳》)。這種問題被揭發出來后,蔡邕等人向漢靈帝提出矯正經文,刊刻于石的奏請。將《周易》《魯詩》《尚書》《儀禮》《春秋》《公羊傳》《論語》等七部經典刻在46塊石碑上。
政府下決心刊經于石,是有一番苦心的,要維護統治,就要平息紛爭,統一思想,扼制弊端,維護儒家經典的權威性和規范性,把當時奉為經典立于官學的幾部重要經書,仔細校正,統一版本,施于教化。采用當時盛行的刻石方式,有其展示性和永久性,銘刻于石,公之于眾,既不易再被改竄,又能廣為眾人閱讀摹寫,立石者更希望其傳之久遠。
除傳之久遠這一點外,熹平石經確實在相當程度上達到刻石者訂誤正訛平息紛爭的目的。“及碑始立,其觀視其摹寫者,車乘日千余量,填塞街陌”,“后生晚學,咸取正焉”(《后漢書·蔡邕傳》)。
由于熹平石經是政府立于官學的儒家經典的官定本,也是考試時憑依的法定本,對于當時苦于找不到標準本可讀的讀書人來講,怎么能不蜂擁而至,前來觀讀摹寫呢?這一標準本的頒布,很快平息了當時極為激烈的紛爭。對幾部重要經典進行了一次較為認真徹底地訂誤正偽的工作,這在儒風漸衰、章句漸疏、弊陋多端、文字多謬的東漢末年無疑是非常及時的撥亂反正之舉,保證了儒家經典的準確性。不僅當時的太學博士在傳經時要以碑校對,防止疏漏,而且較大范圍地滿足了廣大讀書人的迫切需求。既使在石碑毀損后,殘碑拓片也發揮了校誤訂偽的作用,所以說熹平石經在中國經學史和中國教育史中的地位和作用極為重要。
“大膽假設”是要人們打破舊有觀念束縛,掙破舊有思想牢籠,大膽創新,對未解決的問題提出新的假設或解決的可能;“小心求證”即是要求人們不能停在假設或可能的路上,要進行證明,小心的證明則是一種嚴謹求實的態度,在證明過程中不能捏造事實,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改變事實,更不能用道聽途書的東西去充當事實,而要尊重事實,尊重證據。“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正是求新的精神和求實態度的結合。
肖教授運用假設法的實例之一,就是假設“夏代已有文字和文獻”,然后用文獻和甲骨文小心求證。中國的書籍起源于何時在學術界是有分歧的。李致忠先生認為:甲骨文書、青銅器銘文、刻寫在石頭上的盟書、石鼓文,都是古代書籍的初期形式,因此,商周時期是我國古代書籍的萌芽時期(李致忠《中國古代書籍史》);但是錢存訓先生對此說并不贊同,他認為:“古代文字之刻于甲骨、金石,印于淘泥者,皆不能稱之為‘書’。書籍的起源,當追溯到竹簡木牘,編以書繩,聚簡成篇,如同今日的書籍冊頁一般。”(《印刷術發明前的中國書和文字記錄》,轉自肖東發《中國圖書出版印刷史論》,簡稱《印刷史論》)。錢先生這里雖然沒有明確提出書籍起源的時代,但是如以簡牘開始,中國書籍的起源至多至周朝。肖教授不同意錢存訓先生以載體和裝訂形式來區分是否是書籍的標準,而提出“內容才是第一位的”,提出了圖書的五要素,并由此提出“圖書文獻產生于夏代末期”的觀點(肖東發《印刷史論》)。
首先假設圖書文獻產生于夏代末期,然后根據史實記載予以論證。如《尚書·多士》中記載:“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左傳·昭公十七年》載:“故《夏書》曰:‘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就是我國最早的日食記載。《左傳·昭公六年》記“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史記·夏本記》記:夏禹時作樂《簫韶》,啟時作《甘誓》,太康時作《五子之歌》,仲康時作《胤征》等。此外,夏代已總結出天文歷法和農業知識。如春秋時,孔子曾主張“行夏之時”,還有夏末地震和隕石的文字記錄,如在《竹書紀年》和《世本》中,有“夏發七年,泰山振”,“夏桀十年,夜中星隕如雨”等記載,可作為夏代末年有文獻記錄的旁證。夏末還有太史和典籍等文獻記載。《呂氏春秋·先識覽》載:“夏太史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亂愈甚。太史令終古出奔如商。”《國語·晉語》載:晉文公時,“陽人有夏商之嗣典……樊仲之官守焉”。一個假設,通過多種文獻材料予以證明,這便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研究方法。
對出版學的學習和研究,需要大量地閱讀史料,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在出版史研究的初級階段,考據之風興盛,但眼下學界則未必如是。網絡的發達讓許多現代的研究者僅僅憑借通過坐在圖書館里,泡在網絡上去研究前人的二手材料,就做出幾篇論文,這是極為不妥的。肖教授在自身的教學研究中,非常注重實地調查,鼓勵學生出去走走,得到一手資料,強調絕知此事要躬行。所謂治學嚴謹,就是有多少材料說多少話,只有實地調查得到的一手資料,才能辯證地看待過去的史料,避免受到前人因疏忽而遺漏的東西,才能創新,做出更有意義的研究。
1982年,肖教授在學習、研究我國歷史上著名的刻書世家福建建陽書林余氏的資料時發現,前人的一些不少論著中因為對余氏所刻書籍實物的調查研究不夠,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例如,對余氏刻書的歷史興衰所述不夠清楚,有時甚至還有某些差誤,對余氏所刻書籍的考察不夠全面,諸多論述都是二三手材料,對研究非常不利,于是,他親自奔赴福建建陽調研,查地方志和家譜等,厘清了整個余氏刻書的歷史脈絡和影響意義。
除此之外,2004年,肖教授計劃對學生開講雕版印刷,他提前到揚州廣陵古籍刻印社、金陵刻經處、北京故宮參觀調研,觀摩了很多雕版印刷物,然后在課上講這些雕版的數字、質量、破損情況,因此上課的時候,他就非常有信心和底氣,也很有說服力。
為培養編輯出版專業學生的創新和科研能力,肖教授鼓勵研究生參加學術講座、科研項目、利用寒暑假期到出版社、報社等單位實習調研,使學生了解有關領域的前言研究成果和學術動態,開拓視野,增長見識。研究生每年都有多篇學術論文在專業核心期刊上發表,多次在北京大學“挑戰杯”學術論文競賽、全國“未來編輯杯”學術論文競賽和其他學術競賽中獲獎。積極參與科研項目,共同推出了一系列具有影響的科研成果。例如,2006年9月北京大學現代出版科研所與臺灣金典文化事業集團合作出版的《金典華文·時尚閱讀》創刊號出刊,2006年7月至8月,在金典集團的贊助下,該所5名博士生、碩士生對南昌、福州、廈門、上海、北京等地的書店進行了實地考察,歸來后完成了一系列富有價值的論文和調查報告。
深度訪談法是社會學、人類學常用的方法,強調面對面、心與心的交流。與受訪對象進行實實在在的交流時,往往能夠更深刻地理解受訪者的心理和行為,洞察他們在提供信息時候的狀態,辨別信息的真偽,收獲第一手資料。此外,面對面訪談還具有較好的靈活性和適應性,可以根據被訪者的不同回答調整下一步思路。肖教授在課程中也指出訪談法運用面廣,能夠簡單地收集多方面的分析資料。
深訪法與上面的實地研究法可以相結合,但是深訪法更加注重對相關人物的洞察和探析。編輯工作是由人承擔的,在許多出版史的歷史事件中,人物起著重要作用,因此可以通過深度采訪獲得第一手信息。對于歷史人物不可行,但是對于現當代的人物很適用。例如前往書店調查,除了參觀以外,還可以和店員進行交談,了解書店的歷史變遷;針對某些歷史事件,還可以與親歷者、見證者聊天,獲取更生動、直觀的第一手資料。
表格法是研究方法中的另一重要方法。通過制作表格,對出版史有更加深刻、全面的認識和了解,并提高收集、提取和概括的能力。一方面可以了解同一時期編輯出版活動的方方面面;另一方面又可以梳理中國圖書出版史的整體發展。同時,通過不同時段編輯出版的情況與其相對應的機構、政策、社會背景等方面的對比,還可以看出編輯出版活動與社會之間的相互影響,從而對編輯出版活動規律有更加深刻的體悟和認識。所以列表法最大的好處在于直觀,明確無誤地突出規律和特點。
肖教授在授課時,經常繪制各種表格,縱橫有序,經緯交錯,以此清晰地闡釋要說明的內容。以“商務和中華”競爭的表格為例,競爭是每個行業的基本旋律,具體到出版行業,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兩個強大且實力相當的對手,競爭十分激烈。從肖教授總結出的表格可以看到,他們的競爭并不是惡意的,而各有特色,他們的出版品盡量避免雷同,努力做到獨具匠心,開創新意。這些都不是后來人憑空得到的結論,“有表為證”。
肖教授不僅自己在研究中親身實踐表格法,還鼓勵學生在學習中也將這一研究方法充分運用起來。他有時會讓學生列出民國時期(1912年到1949年)或新中國六十年出版事業的圖表,包括時代背景、政府機構、管理,從官到私到民,出版業的規模、數量,出版業的代表作,版刻的特點,著名的書店、出版社、出版人,一直到社會影響。從社會背景到社會影響,橫著至少有10個左右的欄目。這個表列出來,就是一個完整的出版史,從十個方面來分析一個時代,而不是許多孤立的事件。
計量統計法是用數學和統計學的方法,定量分析一切知識載體的交叉科學。它是集數學、統計學、文獻學為一體,注重量化的綜合性知識體系。其計量對象主要是:文獻量(各種出版物,尤以期刊論文和引文居多)、作者數(個人、集體或團體)、詞匯數(各種文獻標識)。文獻計量學最本質的特征在于其輸出務必是“量”。把定性研究放在定量的基礎上,增強了研究方法和成果的科學性和可信性。
目前,計量統計法應用十分廣泛。微觀的應用有確定核心文獻,評價出版物,考察文獻利用率,實現圖書情報部門的科學管理。宏觀的應用有設計更經濟的情報系統和網絡,提高情報處理效率,尋找文獻服務中的弊端與缺陷,預測出版方向,發展并完善情報基礎理論等。在出版事業的研究中,計量統計法的使用目前并不多且層次較低,如根據北京圖書館編輯、書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民國時期總數目》統計,僅北京、上海、重慶三家圖書館所藏1911~1949年各類中文圖書共124040種。
在對出版史進行學習研究的四十年間,肖東發教授不僅研究史實,更探幽發微,探索總結中國出版史的發展規律。與此同時,他還總結多年的研究經驗,歸納出獨特的十大研究思想和方法,以此為中國出版史的研究發展提供幫助和參考。作為一名教師,肖東發教授更是毫不藏私地將自己所學所思對學生傾囊相授,不止傳授知識,更鼓勵和引導學生在學習實踐中體會、學習和綜合運用研究方法,提高學生的學習和研究能力,為出版史的繼續研究培養和儲備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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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肖東發.中國出版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J].出版科學,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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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肖東發, 楊琳.一門年輕學科的堅實足跡——近20年來我國出版文化研究綜述[J].編輯學刊,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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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瑞良.中國出版編年史(明至前清卷)[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 魯守博)
2014-10-26
周悅,女,貴州金沙人,瀟湘晨報記者,文學碩士;朱文婕,女,湖南懷化人,中國勞動保障報社記者,文學碩士。
G2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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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040(2015)01-007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