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文,羅 莎2
(1.武夷學院思政教研部,福建 武夷山 354300;2.西南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重慶 101120)
合同是當事人之間約定的權利義務,是當事人自己給自己制定的法律。當事人訂立的合同只是對合同的主要條款即主要的權利義務達成一致,其他權利義務由法律規定、交易習慣確定和誠實信用的原則去認定。例如,就游客和旅行社之間達成的旅游服務合同來說,合同內容一般有價款、時間、旅游的天數(包括行程表)、乘坐的交通工具、住宿及伙食標準等。這當然不是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的全部。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還包括在《旅游法》、《旅行社條例》中規定的涉及旅行社和游客權利義務的內容,例如,《旅游法》第61條規定:“旅行社應當提示參加團隊旅游的旅游者規定投保人身意外傷害保險”。這即是法律規定的旅行社對游客應盡的一項合同義務,旅行社如果沒有履行該項合同義務并因此對游客造成損害,則應當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另外,任何一項交易和服務,都有它特有的交易習慣,交易習慣中涉及的當事人的權利義務也是合同的權利義務。除此之外,根據《合同法》第60條關于“當事人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根據合同的性質、目的和交易習慣履行通知、協助、保密等義務”的規定產生的義務,被人們稱為“合同的附隨義務”,也是當事人的合同義務。在筆者多年的法律學習和法律實務中深有體會,即“合同的附隨義務”有些飄忽不定,由此產生的糾紛更是一個難題。筆者就此問題展開討論。
“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這一提法,就筆者的閱讀所及,還不曾有人這樣提出和論述過。筆者認為,“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即是指“合同的附隨權利”和“合同的附隨義務”,當然重點還是為了要說清楚“合同的附隨義務”。之所以這樣說,因為義務是服務于權利的,權利人如果放棄了權利、不行使權利,談論義務就沒有意義;只有權利人行使權利的情況下,義務才有履行的必要,才有必要對義務進行界定、分析和稱量,才需要把握好權利義務的限度。
(一)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的性質、含義 合同的附隨義務,是根據《合同法》第60條關于“當事人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根據合同的性質、目的和交易習慣履行通知、協助、保密等義務”的規定而產生的義務。這已經是法律界的共識。因此,筆者認為,合同的附隨義務從性質上說,是一種法定的義務。因為在現代社會有一個基本常識,對當事人苛加義務畢竟是一個大事情,除了當事人之間的約定外,也只有法律可以規定,再別無他途。沒有法定和約定的依據,是不能隨便就要求一個人履行義務的。因為合同的附隨義務不可能由約定而來,只能通過法律來規定。問題是,合同的附隨義務這種法定義務,和我們通常所說的法定義務比較,規定得很不確定、很籠統。筆者還認為,合同的附隨義務和合同的附隨權利,不僅是來源于《合同法》第60條,還來源于第6條關于“當事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規定和第7條關于“當事人訂立、履行合同,應當遵守法律、行政法規,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擾亂社會經濟秩序,損失社會公共利益”的規定。其中最主要的還是第6條。因為在合同的約定和法定的權利義務之外,當事人只要再遵循誠實信用原則行使權利、履行義務,合同的權利義務即可順利行使和履行,合同目的就可以圓滿實現。因此,筆者認為,合同的附隨權利,是遵循《合同法》的誠實信用原則可以行使的合同權利;而合同的附隨義務,是遵循《合同法》的誠實信用原則應當履行的義務。合同附隨權利義務是在合同約定權利義務、法定權利義務等基礎上的進一步完善和補充。
(二)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的范圍及認識路徑根據《合同法》關于附隨權利義務的規定和誠實信用原則的要求,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大致可做如下認定:
其一,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沒有法律上的明文規定,即法律上明文規定的權利義務不是附隨權利義務。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還是有學者認為附隨義務可以基于誠實信用原則而發生,有的也可以根據規律的直接規定而產生,如崔建遠教授即持這種觀點。崔建遠教授在其著作中舉例指出,《保險法》第16條第二款關于“投保人故意隱瞞事實,不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或因重大過失未履行如實告知義務,足以影響保險人決定是否同意承保或提高保險費率的,保險人有權解除保險合同”的規定為合同的附隨義務。[1](P11)還有學者指出,醫療機構在使用血液前對血液進行檢測,是醫療機構在醫療服務合同中的附隨義務。[2]在司法實務中,也有將出賣人給買受人開具發票為出賣人的附隨義務的情況。[3](P388-390)筆者認為,這種認識和做法是不對的,我們就以“醫療機構在使用血液前對血液進行檢測”這一義務來說,該規定以及類似規定在我國《獻血法》、《傳染病防治法》、國務院的《愛滋病防治條例》、衛生部發布的《采供血機構和血液管理辦法》等法律、行政法規和規章中都有明確規定,如《采供血機構和血液管理辦法》第36條就明確規定:“醫療機構必須嚴格執行輸血前的檢驗、核對制度,保證臨床用血安全。臨床輸血出現不良反應時,應詳細記錄和及時調查處理,并逐級向衛生行政部門報告。”根據如此明確的法律規定,即可確認醫療機構的這一義務,根本不需要借助誠實信用原則或者合同的性質、目的等去進行認定,而且該義務也比通知、協助、保密等義務要重要的多。因而,應當明確的一個問題是,凡是法律有比較明確規定的權利義務就不再是附隨權利義務,這應當是合同中的法定義務,是和附隨的權利義務的第一個要分辨清楚問題。
其二,合同附隨的權利義務有無大小要取決于合同權利義務的平衡以及合同權利義務的公平合理。
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合同法的具體規定中略見一斑。例如,在《合同法》規定的贈與合同中,贈與的財產有瑕疵的,贈與人不承擔責任;附義務的贈與,贈與人在附義務的限度內承擔與出賣人相同的責任。在對保管合同的規定中,因保管人保管不善造成保管物毀損、滅失的,保管人應當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但保管是無償的,保管人證明自己沒有重大過失的,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等等。這些規定,當然都是考慮了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的平衡問題。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相一致相平衡是整個民法當然也是合同法應當遵循的原則,在考慮和認定附隨權利和附隨義務時有償合同和無償合同就應當有所區別。就以無償保管合同來說,保管人本來就是只盡義務而不從中取得權利的保管,寄存人則不應當再要求保管人盡更多的義務或者對保管人的保管行為要求嚴于一般的保管行為。即使是同為有償合同,一天2000元費用的五星級大酒店與一天只收10元錢的小客棧,雙方附隨的權利義務也一定有所區別。因此,合同附隨權利義務的認定離不開當事人對該合同約定的權利義務及法律對該合同權利義務的規定情況,使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因為附隨權利義務的設定及行使履行,使他們之間的權利義務更加平衡和公平合理,而不是相反。
其三,合同附隨權利義務的有無一定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附隨的權利義務一定是符合常情常理的,在一般人看來,就應當是這樣的。
許身健教授曾提到一個“許氏提醒之規定”的規則,筆者認為該規則對認定合同的附隨的權利義務也提供了一條思路。“許氏提醒之規定”的規則產生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一位許姓先生在香格里拉飯店做多年銷售,后跳槽去廣告公司。一次,老許因工作領一馬仔住進香格里拉飯店。小伙子是第一次住進如此豪華的地方,很興奮。香格里拉飯店的客房衛生間內有大小兩個馬桶,大的是方便用的,小的是事后洗潔用的。而小伙子用洗潔用的上大便,由于洗潔馬桶的水量小,怎么也沖不下去。老許也沒有辦法,只好給客房部打電話,幾個服務員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搞定。這樣的事情在香格里拉飯店算是事故了,美國香格里拉總部注意到這個事故,就此制定并公布了文件,規定:“酒店服務人員應當根據客人的素質結合相關因素綜合判斷,如果有必要,工作人員要以婉轉、巧妙的方式提醒顧客注意大小兩個馬桶的不同功能及使用方法。”至此,這個和米蘭達規則一樣,以事件主人公名字命名的規則橫空出世了,它就是“The rule of Mr.Xu's remind”——“許氏提醒之規定”。[4]作者在該文中接著說到,“許氏提醒之規定”是回應型法的一個寫照。為了避免弄得一團糟,確有必要迅速制定相關規則下發員工以有章可循。與此同時,假如員工僵化保守,沒有根據不同類型客人的情況一概提醒,這就會讓那些經常入住的客人有被冒犯之感,而酒店員工冒犯顧客是絕對不允許的。顯然,“許氏提醒之規定”有效解決了規則的原則性和靈活性之間的關系問題。
筆者堅持認為,這個“許氏提醒之規定”對認定合同當事人的合同附隨義務是一個極好的借鑒,提供了一個認識合同當事人附隨義務的路徑,這就是:附隨義務的有無或者大小,一定要看合同相對方即合同權利人的情況,這也是為什么筆者要將合同的附隨權利和附隨義務聯系起來一起談的理由。譬如,當事人之間買賣的二手房屋是一所“兇宅”,該房屋價格比同類型的房屋低一些,房屋買受人在訂立合同前或者合同成立后表示出這樣的意思:我看好了這所房屋,我不需要知道它的歷史,那么,出賣人就沒有介紹該“兇宅”的義務;相反,買受人很想知道這所房屋的歷史,而出賣人對此卻緘口不言,則當然是沒有履行自己的合同附隨義務了。
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雖然難以認定和把握,但也不是無“蹤跡”可循,該“蹤跡”即是在一般人看來就應當這樣,或者不應當這樣。例如,買賣大型家用電器,買賣雙方沒有約定送貨到門,也沒有法律規定送貨到門,那么,“送貨到門”是不是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呢?一般人都認為不是。因為在一般人看來,沒有約定“送貨到門”,買方沒有拿“送貨到門”的錢,就不該要求賣方有“送貨到門”的義務。而在承辦結婚宴席的酒店內,盡管還有一些空座位,酒店就不應當在接待一個辦喪事的哭哭啼啼的事主。又如,在影劇院觀看兩個小時的演出,影劇院應當有衛生間,這應當屬于附隨義務,但影劇院沒有提供飲料和食品的附隨義務。上述種種情況,就是在一般人看來應當或者不應當這樣,就是一個常情常理問題。
其四,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只能是從權利和從義務。
從義務又稱從給付義務,它是與合同的主給付義務相對而言的,它不具有獨立的意義,不能決定合同的類型,其功能在于補助主給付義務,從而使債權人的利益得到滿足。如汽車出賣人交付必要的證件,房屋出賣人交付產權證明文書,名馬的出賣人交付血統證明書等。[5]從《合同法》第60條關于“當事人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根據合同的性質、目的和交易習慣履行通知、協助、保密等義務”的規定來看,“通知、協助、保密等義務”只能是合同從義務,“通知、協助、保密”義務是不完全列舉,但其他義務只能是與“通知、協助、保密”義務相類同的義務。由此看來,履行合同的附隨義務對義務人來說并不是多重的負擔,但對于權利人來說,也可能是很重要的。例如,義務人如果事先告訴買受人這是一所“兇宅”,受買人可能就不買該房屋或者不會花這樣的一個價格買這所房屋。
合同的附隨義務只能是從義務,但從義務也可以是約定的,也可以是法定的。
合同的附隨義務與法定的從義務的區分,一個是根據誠實信用的原則而來,一個是由法律的直接規定而來。例如,我國《旅游法》第61條規定“旅行社應當提示參加團隊旅游的旅游者按照規定投保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如果在《旅游法》頒布之前,旅游合同作為一個無名合同,“提示參加團隊旅游的旅游者按照規定投保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則只能是旅行社的附隨義務,而在《旅游法》頒布之后,旅游合同成為有名合同了,這一項義務則成為法定的從義務了。一般來說,有名合同中對可能出現和合同當事人應有權利義務都比較充分估計到了,附隨的權利義務就會少一些,而無名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就會多一些。
當事人之間因不履行附隨義務發生糾紛,要確定兩個問題:一是有沒有附隨義務,二是有沒有履行附隨義務。以下通過兩個具體的案例進一步分析附隨義務的有無,以及是否應當履行的認定問題。
案例一:原告鄭時龍等三人與被告某置業投資公司訂立租賃合同,被告將位于某大學校園內的一、二層綜合樓的一部分計2380平方米租賃給原告作為開設學生食堂用,雙方在2012年3月訂立了《食堂租賃合同》,約定了租賃期限、租金數額及支付辦法等內容。但合同中沒有約定該租賃房屋內即食堂供電問題。在租賃的房屋交付時該房屋內是有電的,有具備經營條件的供電,承租人義務項下約定有承租人負擔電費,電費按月結算等內容。2013年8月23日,出租方以承租人搭建增設學生售飯窗口是違反合同為由,拉斷了食堂內的電源,導致食堂無法營業。原告鄭時龍等三人以侵權為由將被告出租方告上法院,要求被告停止侵害(送電)并賠償因停電造成的損失40余萬元。
在法院審理過程中,被告給原告送了電。但法院認為,“保障供電是被告履行租賃合同的附隨義務。被告在承租期間實施的斷電行為影響原告對租賃物的正常使用。根據《合同法》第122條規定,原告有權選擇違約之訴或侵權之訴”。[6]在這起案件中,筆者是原告鄭時龍等三人的訴訟代理人,在選擇違約之訴或侵權之訴時頗費躊躇。因為合同中沒有直接約定出租方有供電的義務,雖然是承租人將電費交給出租人,但也只是一個轉交的問題,出租人也是將電費再交給電力部門的。但也不能認為原告和電力部門有供電合同,因為承租人從來也沒有與電力部門進行過協商。最后考慮還是以侵權起訴,法院不受理或者駁回,再以違約起訴。但法院認為被告出租人斷電行為是違反合同的附隨義務,這一認定卻是錯誤的。道理很清楚,無論是經營還是居住,電力都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沒有供電或者不能用電的房屋會使使用效果大打折扣。為了承租人更好使用所租賃房屋的權利,保證有電用當然是極為需要的。但是,正因為電力對房屋的使用是如此的重要,它才不應當是合同的附隨義務。
由上面的分析來看,如供電這樣重要的義務是不能認為是房屋租賃合同中的附隨義務的。那么,《食堂租賃合同》供電是屬于什么義務呢?筆者認為,合同中雖然沒有直接寫明供電是出租人的義務,但約定“承租人負擔電費,電費按月結算”等內容,在出租人交給承租人的房屋中實際上也是有電的,如果沒有電承租人不可能租,即便租也租不出和有供電的房屋一樣的價格。因而,筆者認為,由出租人對房屋供電是合同約定的義務,只是這個義務沒有直接的約定,通過對合同的整體解釋是可以得出出租人有供電義務,而不是什么附隨義務。如果合同中沒有約定或者根據合同有關條款確定不了有供電這樣的義務,是不能以有利于房屋使用為由認定像供電這樣重要的事項也可以成為合同的附隨權利義務的。這一點,也是在判決下發后筆者反復思考的結果。
案例二:2012年9月2日上午,62歲的蘇某乘坐長途汽車,途中兩次提出想上廁所,但都未獲司機允許,最后實在無法堅持,司機才停車。因蘇某患尿頻、尿急等病已有3年,事發當天因長時間沒有排尿加重了病情,醫生診斷為前列腺增生、急性尿潴留等病癥。蘇某將長途汽車公司訴訟到法院,要求被告賠償19萬余元。蘇某提供的鑒定結論為:若2012年9月2日11時蘇某才上廁所,對于當天尿液不能排除的病情具有誘發作用;但前列腺增生癥、急性尿潴留等病癥與途中上廁所情節無因果關系。因而法院認為,由于被告未及時讓原告下車上廁所,確實會對身體造成一定影響,故應進行適當補償。[7]
很明顯,這是屬于一起因被告不履行合同的附隨義務引起的合同糾紛。原、被告沒有在運輸合同中約定關于上廁所問題,法律上也沒有關于在運輸過程中原告提出上廁所被告要停車的規定,但上廁所作為人的生理需要是必須滿足的,這也是被告能夠做到的,在常情常理上來說,也應當如此。在本案中,法院實際上是認定被告長途汽車公司應當應原告即乘客的請求停車讓其上廁所,即被告有這樣一個義務,盡管沒有說是附隨義務,但這只能是附隨義務。盡管法院判決中表述的是“補償”而不是“賠償”,如果沒有任何義務也是不應當補償的。但筆者認為,還是應當使用賠償比較恰當,合同的附隨義務也仍然是當事人一方的義務,在能夠履行而不履行的情況下給對方造成損失的,當然也要賠償,這是不應當有疑問的。
從這起乘客要求停車上廁所糾紛案件中,我們可以窺探合同附隨義務是否應當履行的一些情況:如果作為有附隨權利的一方,由于某種原因不提出要求對方履行該義務,權利人盡管因此受到了損失,事后恐怕也不能以義務人沒有履行附隨義務給自己造成損失為由而要求義務人承擔違約賠償責任。或者,盡管權利人提出了要求義務人履行義務的要求,但此時義務人不具備履行義務條件——不具備停車的條件,如行駛的高速公路上,按規定是不允許停車的地方,或者是行駛在上坡的冰面上,一旦停車,車輛就無法啟動,權利人也不能以自己受到了損失為由要求義務人承擔違約賠償責任。在有些情況下,不僅僅要強調義務人沒有履行附隨義務,還要看權利人是否主動并及時行使了自己的權利。因為即使合同中約定的或者是法定的權利,如果權利人不行使或者不及時行使,法律也是不予保護的,例如,《合同法》第95條規定的:“法律規定或者當事人約定解除權的行使期限,期限屆滿當事人不行使時,該權利消滅。”合同的附隨權利當然也應當有一個行使及行使期限的問題。當然,有一些在合同交易中必須注意的問題,權利人一般是無從知曉的,如當事人之間買賣的一條寵物狗,該寵物狗在遇到某種特殊情況時便極為暴躁和兇殘,這種情況下如果出賣人故意隱瞞,給買受人造成損害,盡管買受人并沒有問到這一問題,出賣人仍然應當承擔因附隨義務不履行而造成的損害。
根據我國《合同法》第107條關于“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承擔繼續履行、采取補救措施或者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的規定,學界通說認為我國合同法發歸責原則是無過錯責任原則。[8]但正如崔建遠教授所說,在合同法上,過錯責任原則不會被無過錯責任原則完全取代,是因為區分善惡而決定違約責任的有無,道德律令仍然具有合理性和正當性。[9]因此,在《合同法》分則中,對一些合同也規定了過錯責任原則。《合同法》雖然沒有關于不履行合同附隨義務是承擔《合同法》過錯責任還是無過錯責任的直接規定,但是,從合同的附隨義務是由誠實信用原則而來的這一具體情況看,不履行合同的附隨義務的歸責原則只能是過錯責任原則。因為如果義務人不知道也不應當知道他要履行這一義務的話,則就沒有誠實信用原則適用的余地。下面我們還是通過案例來說明問題。
案例三:農民王老漢和房主邢某簽訂了《房屋買賣合同》,在女兒和兒子的贊助下,以148000元的價格購買了邢某在某小區四樓的一套房屋,房款一次交清并很快辦理完房屋過戶等手續。就在王老漢準備住進去的時候,聽鄰居張老太太說在七八年前該房屋的第一任房主家的女主人跳樓自殺,這第二任房主邢某買此房才一年多,他可能是知道了才賣給你的。王老漢一聽說是“兇宅”,感覺很不爽,就質問原房主邢某,邢某肯定地答復,根本沒有的事。王老漢在女兒的陪伴下又去找了律師,認為如果能找到該房屋確實是“兇宅”的證據,有可能退房或者減少房款。于是,王老漢委托律師處理此事。律師到當地派出所調查了在2004年10月初該房屋女主人吳某在四樓陽臺墜亡的記錄,以此為證據,以原被告雙方買賣的房屋是“兇宅”,被告房主邢某欺詐為由要求解除雙方的《房屋買賣合同》或者減少房屋價款10萬元。法院審理后,判決駁回了原告王老漢的訴訟請求。[10]
筆者認為,本案主要原因還不是原告證明不了是“兇宅”,關鍵是即使證明了該房屋就是“兇宅”,原告的訴求也同樣不應當得到支持,原告沒有證據證明被告即房屋的出賣人有過錯,當然就應當認為沒有過錯。沒有過錯就不應讓其承擔由誠實信用原則產生的附隨義務不履行造成的損失。因此法院的判決是正確的。
案例四:2011年3月16日,由中介介紹,原告洪某與被告王某簽訂《房屋買賣合同》,約定購買王某位于杭州市濱江區之江花園12號房屋,房屋價款為678萬元(其中首付275萬元,余款按揭支付),房屋的辦證費、手續費、稅費以及中介費全部由買方承擔。同年6月,房屋所有權權屬變更登記完成,原告正欲裝修時,從物業管理人員口中得知,該房屋在2003年曾發生過兇殺案,案件至今未破,而這一情況被告在房屋買賣過程中只字未提,中介也沒有向原告披露相關信息。原告要求被告確認這一信息時,被告才予以承認。原告要求被告退房,返還房款及利息等費用。被告認為,自己并未隱瞞,原告在訂立合同時未對房屋盡合理審慎的審查義務,且原告購買的是房屋本身,并非房屋的歷史,房屋的歷史并不影響房屋的使用,故不同意退房。于是,原告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撤消因被告欺詐成立的合同。法院審理后作出判決,撤消房屋買賣合同,被告于判決生效起10日內返還房款678萬元并賠償原告在買房中支付的辦證費、中介紹、稅費等全部費用的70%,首付款利息損失的70%。[10]
在這兩起案例中,關于出賣方告知買受方該房屋內曾發生兇殺案情況即“兇宅”,當事人之間沒有約定,法律也沒有規定,那么,是不是附隨義務?出賣人是否應當履行這一義務呢?前已述及,傳統觀念認為居住這樣的房屋不吉利,“兇宅”比同地段同質量的房屋的價格要低得多,而且本案出賣方也清楚該房屋是“兇宅”,在價格上卻按正常的市場價格來出賣。從常情常理上說,沒有人愿意花正常的市場價格買一所與同地段同建筑質量的房屋價格要低得多的房屋,即這是對買受方有重大或者是較大影響的信息。另外,告知買受方“兇宅”情況,對出賣方而言并未加重其負擔。通過這一分析可知,出賣方告知買受方出賣的房屋是“兇宅”這一情況,應當是本案合同的附隨義務,而且出賣人也應當履行和有條件履行該義務。沒有履行該義務是有過錯的,符合合同法關于以欺詐形式訂立合同的情形,屬于可變更可撤消合同之列。
那么,買受人是否有過錯呢?房屋的出賣方告知買受人“兇宅”情況是出賣人的附隨義務,當然也就是買受人的附隨權利。權利人也應當行使自己的權利,而權利人在合同訂立、履行(付款、辦證等)過程中沒有進行詢問,所體現出來的行為是對權利的漠不關心,也有一定過錯。這就是附隨權利和約定權利、法定權利的特別之處,因為約定權利、法定權利所對應的約定義務和法定義務,或者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楚,或者是法律規定擺在那里,權利人即使不提示,義務人應當履行。而附隨的權利義務針對的是當事人的具體情況,尤其是為更好滿足和實現權利人的需要,因而權利人應當進行必要的提示,或者說也應當對自己的附隨權利有所作為。所以,筆者認為,本案法院判決作為出賣方的被告承擔70%的責任,買受方原告承擔30%的責任是與當事人之間的過錯程度相適應的,是正確的。
要求合同中附隨義務的一方當事人承擔不履行附隨義務的合同責任,不僅要確認附隨義務的真實存在,界定附隨義務的大小,還要了解義務人不履行附隨義務的過錯情況以及由于該附隨義務的不履行給對方造成的損失情況,還要看附隨權利人行使附隨權利的情況。只有在對上述情況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后,才能對附隨義務人承擔的責任有一個正確的判斷。
[1]崔建遠著.合同法(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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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許身健.“許氏提醒之規定”之提醒[N].檢察日報,2014-03-12.
[5]陳小君主編.合同法學(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6]福建省武夷山市人民法院(2013)武民初字第1471號《民事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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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梁慧星.從過錯責任到嚴格責任[A].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第8卷)[C].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
[9]周玉文,王超才.“兇宅”不是退房理由[N].檢察日報,2013-12-28.
[10]徐 濤,石碧蕾.誤購“兇房”是否可以請求撤消合同[A].唐國華主編.律師實務研究(第七卷)[C].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