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亮
3月18日,克里米亞并入俄聯邦一周年紀念日,當天杜馬全體議員起立聆聽流行歌曲《克里米亞回家》,后來又集體參加了克里米亞入俄一周年慶祝集會。集會上,從公共視野中消失了10天剛剛回歸的普京親自演唱了俄聯邦國歌,俄共主席久加諾夫號召民眾不要忘記“斯大林的遺訓”,集會民眾則舉著統一印制的“克里米亞是俄羅斯的,奧巴馬不要嫉妒”的標語。
不管這10萬多集會者是怎么湊出來的,給外界的感覺是,俄著名反對派鮑里斯·涅姆佐夫2月27日被暗殺一事似乎已經被淡忘。3月17日的杜馬會議上,議員德米特里·古德科夫提議為涅姆佐夫默哀1分鐘,擔任議長的普京心腹謝爾蓋·納雷什金壓根沒將之列入表決,最后只有兩名議員進行了默哀。
其實,在俄羅斯目前普遍將反對派視為“國家叛徒”、“第五縱隊”的民意背景下,這樣的發展并不讓人意外。3月19日的一項調查顯示,37%的民眾對涅姆佐夫遇刺一事“無感”,在各種選項中人數最多。當日另一項調查則顯示,25%的民眾支持為了克里米亞使用核武器,在《克里米亞回家之路》這部官方背景的片子中,普京公開承認曾在收回克里米亞過程中準備好使用核武器。
從涅姆佐夫遇刺至克里米亞入俄紀念日這段時間,俄羅斯一個最顯要的“大事”便是普京從公共視野“消失”超過10天。

有一種推測尚無法證偽:普京故意消失,以轉移輿論在涅姆佐夫事件上的注意力。
國際媒體在普京消失期間給出了許多猜測:遭遇政變、身體有恙甚至陪產。但它們毫無疑問都是猜測,普京隨后會見吉爾吉斯斯坦總統時一如平常地出現,甚至還對國際媒體的猜測予以調侃,將它們悉數推翻。但仍有一種推測尚無法證偽:普京故意消失,以轉移輿論在涅姆佐夫事件上的注意力。
如果真如此,普京成功了。
當然,這也是猜測??死锬妨謱m內部信息極少為外界所知,上述事實組合也可能有其他隱秘邏輯。不過,普京一向精于外交和輿論操作。比如在烏克蘭危機中,普京曾使用“回環往復”特征的外交操作:本來要尋求和談以固定烏克蘭東部現狀,卻先派俄正規軍出兵烏克蘭,對烏及歐美造成極大壓力,隨后又在輿論陷入緊張后命令撤軍,并拋出和平計劃。此種操作令歐美只能敦促烏克蘭坐到談判桌前。
這類極為靈活甚至帶點狡黠的操作,另一位在位超過15年的領導人也曾玩過。當時,勃列日涅夫同樣多日未曾出現,民間開始謠傳年老多病的這位蘇聯最高領導人已經病故。為了以“戲劇性復出”反擊國內外蠢蠢欲動的勢力,勃列日涅夫在幕僚安排下,特意來到莫斯科一家普通商店,在多名顧客和售貨員面前買東西,然后拋下目瞪口呆的這些人揚長而去。隨后,這則消息立即口口相傳地傳了出去,打破了之前的傳言。此后,直到76歲高齡死于任上,勃列日涅夫甚少被民間關于其健康問題的竊議驚擾。
當然,普京很可能不屑于如此操作,因為主流的俄羅斯民意,根本就對涅姆佐夫之死表現出冷漠,但仍對普京“收回克里米亞”給予高度評價,甚至表現出拳拳衛國決心。這再次極好地證明了一點:對于俄羅斯來說,愛國情懷是刺激民眾激情、調動民意指向、轉移社會注意力的最佳手段。
同樣的戲碼已經多次重復,較為典型的是1914年一戰爆發時,一直參與示威游行的民眾,轉而舉著沙皇的畫像和東正教圣像到廣場上歌頌偉大的俄羅斯,民眾的注意力被迅速轉移到外部敵人身上。
當然,當年那場愛國浪潮沒有持續太久。戰事不利導致士氣不振,一位士兵抱怨說:“戰爭帶不來任何東西,德國人會把我們打敗?!痹诤蠓?,經濟在崩潰,彼得格勒的婦女們每周要花40個小時排隊購買食物,還要把柵欄燒了取暖。到了1916年,沙皇的秘密警察已經在警告下層階級可能因為生活困苦發動暴亂。而最終民眾還是站起來了,1917年十月革命前的罷工和游行中,布爾什維克的成員們被民眾指著鼻子罵:“政權都送到你們手邊了,你們還不拿!”
在去年普京支持率因為這場愛國運動沖高到85%的時候,俄《機關報》就指出,普京如此高的支持率建立在一種愛國激情的基礎上,它來得快,也將去得很快。但是,就像歷史上的觀察家們預言俄羅斯的事情總是尷尬地失準一樣,這個“去得快”至今沒有到來。俄羅斯物價正在快速上漲,今年前兩個月物價漲了6.5%,通貨膨脹率達到自2008年以來的最高點。但即便如此,多數俄羅斯人沒有抱怨。不得不承認,俄羅斯人有相當強的忍耐力。著名的組織行為學家艾米太·埃茨俄尼曾言:“蘇聯的領導機構像是為了在崎嶇路上奔馳而造的吉普車,它可以以較少的支撐來裝載較重的貨物。”這實際上是對俄羅斯民眾的一種概括。大概,只要俄沒有發生普遍的商品匱乏乃至饑荒,以及大規模的失業,多數民眾就仍然會擁戴普京。從俄市場現狀看,至少商品供應嚴重不足及饑荒的前景可謂遙遙無期。至于大規模失業,國際評級機構將俄主權信用降至“垃圾”級,以及投資大量外流、盧布嚴重貶值等事實似乎支持這一前景,但恐怕還沒有哪一個經濟學家敢輕易預言它將很快到來。
這成了一個如何再次給俄羅斯的命運做預言的問題。歷史上,許多專家曾在布爾什維克掌權之初就預言它的滅亡,大清洗發生時更是如此,但蘇聯政權長達70年的壽祚,卻讓這些預言多數時候成了笑談。
這其實說明一個問題,對俄羅斯的政治發展,大可多層面多角度地定性其發展趨勢,但切莫做非常具體的預言。
如果單純從布爾什維克早期過于鐵血的政策就預言其沒落,似乎忽略了這種鐵血很可能也是一種非常功利的體制紅利。如果從人員上預言蘇聯將變革,那么當斯大林去世,這種變革就已經有了出現的客觀條件,但誰能想到首先出來搞一場較為徹底變革的會是大清洗劊子手之一的馬林科夫?誰又能想到馬林科夫不久后被赫魯曉夫扳倒?當赫魯曉夫大張旗鼓地推行“去斯大林化”,更多的人認為變革要來了,但誰又能想到他也是半個斯大林主義者,更何況“去斯大林化”到了勃列日涅夫時期被終止。
相反,倒是內部人士的預言往往準確。斯大林去世后,變革之風實際上就吹到了許多蘇共高官那兒。被主張變革的派別寄予厚望的是安德羅波夫,但是當他親手操刀了“布拉格之春”,其重要幕僚尼古拉·西什林悲觀地說:“再過20年再談改革吧。”這話果然應驗了。內部人士的準確就更說明此中預言之不易。若不能從多種線索中分析俄國體制的發展及其與國家的關系以及世界格局,就無法對其進行預言。
其實,普京政權同樣如此。當2007~2008年普京體系建立完備,外界就發現這套體系有著致命傷—太過依賴國際大宗商品市場。加上這套體系中看不到多少科技、經濟上的創新之舉,人們有理由認為這套體系的鏈條將首先從經濟上斷掉。但是,誰能想到國際油價即便經歷了“頁巖氣革命”也還在中國需求下高企了多年。當如今這一預言應驗,人們自然會預言經濟的困窘將導致民眾的不滿。但是,眼下的事實卻說明俄羅斯民眾的忍耐力不可低估,而普京駕馭民粹的手腕似乎也深不可測。
俄羅斯政治“水太深”,即便是臆測的政變等情形,也不能斷言其絕不會發生?!熬谢闭撸ń构賳T在海外擁有賬戶和資產)目前只在普京控制力最強的安全局得到實施,卻在其他部門遭到抵制。官員申報財產等要求,遭到謝欽等體系內核心成員的公開抵制。普京政權在車臣的支柱—卡德羅夫“小政權”,幾乎全部要求都能得到普京的滿足,比如打擊恐怖分子時的“連坐”制合法化,卡德羅夫私人武裝的存在,等等。其私人武裝及車臣強力部門,可以肆意在莫斯科暴力執法甚至違法,這些早就引起了普京體系內其他成員的強烈不滿,尤其是強力部門,但普京依然偏袒卡德羅夫。這些實際上都指向體系內成員對普京的不滿,但若不是內部人士,任何對這種不滿是否達到了足以引發內訌程度的估計都只是猜測。
人們可以泛泛說普京政權遲早要走入歷史,但具體的預言卻是萬難做出的,就像民意輕易忘記了一場暗殺所顯示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