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劍 / 文
無畏苦行
——施大畏
耿 劍 / 文

施大畏(64歲)
施大畏,1950年生,浙江湖州人。有人說施大畏畫畫如同拼命三郎,只要一拿起畫筆便不知累、不知苦、不知煩,勇往直前。施大畏給自己的座右銘是“畫我喜歡的畫”,幾十年來不論他畫連環畫,還是畫中國畫,始終有著強烈的責任感、使命感,他要用繪畫觀照生活、觀照社會、觀照人性,“他用他的作品來思考自己對社會,對民族乃至對人本身的責任;闡釋自己對歷史、對現在乃至未來的理解”。
施大畏自幼喜愛畫畫,那個年代普通百姓人家能夠接觸到最多的“畫冊”,恐怕就要數“小人書”了,他還記得,幼時從母親那里拿到了零用錢,要么就買來幾只粉筆,在家門口的水泥地上涂畫腦海中的幻想;要么就跑去書攤上看書,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本價值幾毛錢,不知看了多少次的《三打祝家莊》。十三四歲時,施大畏跟著母親的學生毛國倫先生臨摹門采爾、尼古拉、菲欽等大師的素描,一周二十張的練習量,讓他打下了堅實的童子功。1964年,從敬業中學畢業的施大畏,由于時局問題,無法繼續求學,只得去市建二公司當起了油漆工。他說:“當油漆工,經常需要調整漆的顏色,我最在行了!”很快他就找到了工作的樂趣。那時的施大畏,跟著建筑工程隊一起到安徽某個山溝里搭建戰備所需的房子。白天干了一整天的體力活兒,晚上師傅們都光著膀子喝酒、打牌,只有施大畏一人不言不語,在睡覺的床上碼個小桌子,趴在上面畫畫,畫的就是這些活生生的師傅們。三年后,領導調他去機關搞宣傳,好讓他發揮專長。1974年,經過工人生活洗禮的施大畏創作了《祖國處處是我家》,使得他在美術界嶄露頭角。他回憶道:“這就是我的生活,我在藝術上的起點,便是我與底層人民群眾建立起來的感情。”
也是在那一時期,施大畏開始創作連環畫,他的第一本連環畫《難忘的友誼》(合作),畫得極其認真。雖然只有四十幾頁,可萬事開頭難,最初畫起來并不易,只能照著前輩的路子走,一點一點鉆研進去。第一本連環畫的出版,帶給施大畏的喜悅無以言表,看著書擺放在新華書店貨架上就很歡喜。后來,從施大畏早期的連環畫《三棵棗樹》《恩瑪蒂奶奶》《攀登》《金繡娘》中就可見其扎實的素描功底,他的作品造型準確,筆力雄勁,嚴謹扎實的畫風是他一貫的作風。1978年,施大畏進入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連環畫創作室,任創作員,專職創作連環畫。那會兒,在出版社繪畫,不但畫畫有稿費,外出寫生每天還有兩角的餐補費,半年下來就能攢個十幾元,這筆“豐厚”的收入,的確讓人喜出望外,那種工作和生活完美結合的日子,給他留下了難忘的記憶。施大畏提到:“那時,出版社畫連環畫有規定,拿到題材必須到相應的地方體驗生活一個月,否則不許回來。”施大畏接到《朱德同志在井岡山》的腳本,一個人打了背包就去了南昌,碰上江西人民美術出版社的丘瑋,幫忙開了介紹信,這才到了井岡山。他在井岡山到處找老鄉、老紅軍,還去當地的敬老院找到了賀子珍的戰友,聽她講當年的故事。施大畏在山上待了一個多月,積累了大量的速寫,回來之后交給領導審核。正是有了這樣的積累,才創作出了這部人物造型精準的水墨淡彩連環畫,成功塑造了朱老總的光輝形象。
施大畏總說:“沒有生活積累、對生活認識不夠的畫家,何談創作?他畫不好連環畫!賀友直先生,為了畫《山鄉巨變》,三次下鄉體驗生活。他在生活中發現‘四小’——小動作、小道具、小孩子、小動物,用它們把故事畫生動了。這種東西不到生活中體會,不向生活中的人們學習,僅憑看幾本書,是體會不到的。”正是靠著對生活的感悟,施大畏創作了一部部經典連環畫。20世紀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他的連環畫《清兵入塞》《暴風驟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等,都是這樣創作出來的。他畫《清兵入塞》,與羅希賢、崔君沛、徐有武、王亦秋五人組成創作小組,從上海乘火車北上,先后到了天津、山海關、北京故宮、長城、洛陽、西安、潼關等地采風。有一天,他們在洛陽龍門石窟,剛好吃過午飯準備休息,施大畏發現遠處有一群農民,躺在地上小憩,他馬上湊過去,把這個場面畫了下來,后來就畫到李自成慘敗,在路上打尖時的情景中,他利用這個速寫并經過加工,融化到創作中去。他畫《暴風驟雨》,在拿到腳本的第二天,就和搭檔韓碩(封面為兩人合繪)一同坐火車、趕汽車去了東北元茂屯。兩人到了那里,白天寫生,晚上記筆記,還時常到老鄉家里,和老鄉嘮嗑。那里十分偏僻,條件簡陋,晚上住的地方挨著公路,門又鎖不上,兩人只好用毛巾捆上鎖,再把水壺、臉盆放在門口,以防有人半夜闖入。就是在這種條件下堅持了一個多月,在創作中,他以激情飽滿的筆觸,用中國傳統的線描將東北解放運動波瀾壯闊的過程生動地描繪了出來。后來,施大畏畫《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特意到桑干河畔走了一圈,還特意找到作者丁玲,了解創作故事及人物性格發展線索等,畫了一百多幅的素描速寫,如今看來仍帶有生活的味道。就是憑著這種踏踏實實的創作道路,讓施大畏的連環畫一部部均可堪稱經典,他的《清兵入塞》《暴風驟雨》《望夫石》接連入選全國第二、第三、第四屆連環畫評獎并獲得創作二等獎和兩次三等獎。這段創作經歷不僅給他留下了一生難忘的經驗,更為他日后的藝術創作積淀了豐厚的素材。
有人說施大畏的連環畫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準確的人物造型和個性化的筆墨線條。無論是《李自成》中用線之灑脫還是《暴風驟雨》中用線之張弛有度、豪邁奔放,他的線描技法始終不斷地創新并精進。而到1991年他的獲獎作品《望夫石》,他更是把自身的彩墨技法激發出了新的藝術內涵和更豐富的藝術表現力。
1986年,施大畏調入上海中國畫院,五年后逐漸走上了領導崗位。無論是操持畫院大樓的建造、還是推進單位的體制改革,他都親力親為,這些工作擠占了他的創作時間,也讓他進入了另一個藝術創作的階段,他繪制了大量的中國畫。也許是受到年少時對英雄的崇拜之情的影響,他的《1941.1.14·皖南事變》《歸途——西路軍婦女團紀實》《國殤》《不滅的記憶——南京·1937》等都是表現中國歷史悲劇的宏大敘事。他曾說過:“中國畫的偉大的包容性不只體現在文人畫,它更具有大江東去的豪邁氣概。我迷戀恢宏的、有崇高感的畫面。歷史有這個能量,歷史是人類活動積壓濃縮之后的體現,我相信它可以支撐我的畫面,將如此跌宕起伏的戲劇簡化為線條、塊面的結構……我想精選歷史的切面,以悲壯為伏線,連成一部史詩。”這就是施大畏獨特的中國畫創作道路。即使是在創作中國畫,施大畏也堅守著藝術源于生活的宗旨,他說:“1996年,我沿著黃河走,到榆林高家坡,我在那里畫農家的速寫,碰到一位七十多歲戴白羊肚手巾的老漢,我給他拍了一張照片;2007年,我又到高家坡,老漢已經八十多歲了,我又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當我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就會心生感慨:這個村子走不出多遠就是高速公路,但這里十年都沒有變化,所以我畫了《高原的云》,來表達這個感覺。”神話故事也是令施大畏癡迷的題材,近年來他也創作了不少此類題材作品,如《開天》《后羿的故事》《夸父族的故事》等,他說“這些神話積淀了雄厚的中華民族的力量,可以讓當下的人們從歷史中汲取前行的力量。中國的神話是民族靈魂所在,是可與世界文明進行對話的文化元素。”
談到當下美術界無法回避的問題——精品力作的匱乏,施大畏講道,現在的青年畫家,太過急功近利,忙于應酬畫,而沒有靜下心來進行創作。“做文化不能靠價格,要靠藝術家的執著。”連環畫家的創作也是如此,20世紀80年代,連環畫的發展達到了一個樣式上的頂峰階段,然而隨著市場經濟的沖擊、日韓動漫的影響,畫家精神的衰落,連環畫走入了低谷期。“首先,要有好的創作題材,要研究當下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東西;其次,畫家的創作態度要端正,藝術不分大小,連環畫不是單純的‘小人書’,畫家對藝術要有信念的追求,要有敬業精神,才能畫出好的東西。”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讓連環畫走出低谷,重新走入輝煌。

施大畏在上海浦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