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永 李培佳(南京政治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系 江蘇南京0003;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湖北武漢430079)
淺析考茨基“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思想*①
唐 永1李培佳2
(1南京政治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系 江蘇南京210003;2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湖北武漢430079)
作為第二國際的理論權威,考茨基不僅在之前的《托馬斯·莫爾及其烏托邦》《法蘭西革命時期的階級矛盾》和《愛爾福特綱領》等著作中對歷史唯物主義的中心問題,即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問題有所闡釋,還在晚年的哲學總結性著作《唯物主義歷史觀》中用了超過全書四分之一以上的篇幅,論述了諸如人與環境的辯證力學,個人意志與社會意識的關系和杰出人物與群眾的作用等問題。它們集中反映了考茨基在分析社會主體時所內含的基本方法、邏輯和觀點,對回擊當時甚囂塵上的英雄史觀、唯意志論和歷史宿命論等思潮具有重要意義。
考茨基 歷史唯物主義 社會意識 杰出人物
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問題,是作為實踐哲學的馬克思主義必須回答的核心問題,也是唯心史觀與唯物史觀相互攻伐的焦點之一。唯心史觀強調個人的作用,唯物史觀則更多地強調歷史的規律性。歷史唯物主義跳出了歷史規律性與人的能動性之間形而上的對立思維,通過具體的歷史的實踐活動實現了主體與客體、必然與偶然、規律性與能動性的辯證統一。但是由于種種原因,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甚至在他們的繼承者中間也沒有得到應有的理解。正如考茨基所言,歷史唯物主義由于給人的意志劃定了經濟界限,被一些人看成是麻痹革命斗志的沉重負擔,甚至被等同于“小市民的徹底牟利主義”(德·曼語)。加之,當時各國的社會黨都是在野黨,因而如何發動工人階級取得政權成了實踐的中心任務。在理論嚴重誤解和實踐迫切需要的情況下,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等問題成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關注的熱點,普列漢諾夫的《論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拉布里奧拉的《唯物史觀論叢》等著作都對此問題進行了集中論述。作為第二國際的理論權威,考茨基不僅在之前的《托馬斯·莫爾及其烏托邦》《法蘭西革命時期的階級矛盾》和《愛爾福特綱領》等著作中對這一問題有所闡釋,還在《唯物主義歷史觀》中用了超過全書四分之一以上的篇幅,論述了諸如人與環境的辯證力學、個人意志與社會意識的關系和杰出人物與群眾的作用等問題。
受生物學和史學思維的影響,考茨基首先追溯到人類歷史的發端,重點在人與環境的辯證過程中提煉人的“一般本質”。這種一般本質在考茨基看來是人類歷史發展的起點和正題,環境作為與人對立的非我構成了歷史發展的反題,人通過創造“人工器官”在改變環境的同時也改變自己,最終在“自覺的適應”中達到合題,人類歷史就是不斷打破合題和走向合題的辯證過程。考茨基承認他這種“社會發展中的辯證法力學”與黑格爾的辯證法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他和馬克思一樣對之進行了唯物主義的改造。不過,在這改造過程中也摻雜了不少達爾文主義的話語邏輯,呈現一定的環境決定論傾向。
人性作為歷史發展的正題,其作用貫穿于整個人類歷史,構成人類社會發展的潛伏力量。面對一些人指責歷史唯物主義局限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物質環境的考察,而不知道全人類性的東西,考茨基一方面指出所謂的全人類性的東西不過是當代人的抽象,本身也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產物;同時,他強調歷史是不斷發展著的,因而歷史唯物主義這種斷代史也有其合理性。另一方面,考茨基也承認要理解一個特定的時代,不能光從生產方式的角度,還必須同時考察由人的需要、能力和性格等構成的精神復合體。因此,為了清除在“全人類性的東西”上的誤解,考茨基著重闡釋了作為歷史基礎和前提的人性。
首先,基于自然的視角,考茨基認為人和動物一樣受著自我保存欲的強烈影響。在人類從動物祖先繼承來的各種需要和愿望中,自我保存欲是最根本、最強有力的欲,是一切欲的本源,其他欲都是由之派生出的第二性的欲。其次,考茨基強調人類社會不能僅僅通過達爾文主義的詞句來說明,“要充分了解人的特性,那只有從人類社會的本質出發”。[1](P79)基于社會的視角,考茨基談到人還受著種的保存欲、社會欲、探究欲和美欲的影響。其中,社會欲對社會的產生和發展有著重要的影響。不難發現,在人性問題上馬克思主義和達爾文主義兩種話語邏輯之間的斗爭十分激烈,達爾文主義甚至一度壓過馬克思主義,成為考茨基立論和行文的主導因素。主要原因在于考茨基所謂的人是相對于動物的自然狀態下的原始人,遠遠達不到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總和的社會視野高度。雖然他也點出人性隨著生產方式、外界環境等的變化而變化,但他所謂的“一般本質”卻在一定意義上把人性抽象化了,其相關分析也并沒有深入到社會的規律層面。斯·布拉奧維奇甚至斷言,考茨基在自然和社會的關系問題上基本是自然主義的,這必將導致“社會關系自然化,社會進程生物化”。[2](P84)相比之下,普列漢諾夫高明就高明在他把這種人的本性看成是一種可能性,并指出主要是社會環境決定著這個可能性向現實性的轉變,從而與馬恩關于人的本質的界定大體上合拍。
環境作為歷史發展的反題,在與個體不斷斗爭的過程中構成了歷史進化的直接動力。考茨基一方面反對將環境僅僅理解為如施提菲所說的“無機的周圍環境”,也不同意將之僅僅局限于“交往的人所組成的社會”,而是給了它一個廣義的解釋,使之“包括有生命的自然,包括個體周圍的一切有機體,也包括與‘自我’不同的同類個體”。[1](P254)同時,相對于拉法格的自然環境和經濟環境的二分,考茨基也強調人的周圍環境與純粹的自然環境是不一樣的,它分為“自然給與”的自然外界和“作為社會的東西出現”的人工外界。不過,考茨基作為環境對立面的更多的是個體概念而非群體概念,即在他看來與環境對立的是孤立的個人而非社會關系中的人。這種定位表明他更多地看到人與外界雙重關系中的一重(人與自然),卻有意無意將另一重關系(人與人或人與社會)淡化掉了,而這第二重關系在馬恩眼里卻是比第一重關系更為重要。考茨基卻認為在“我與非我”的辯證過程中,環境的變化常常是最為主要的因素,甚至比正題對人影響還大。考茨基認為這種環境的作用一直伴隨著人類社會的演進,即使在人類社會高度發展的今天,環境的改變也起著重要的作用。他說:“社會的改變是和自然的改變一樣都可以歸因于環境的改變……有機體和社會組織的新形態是由于適應改變了的環境才出現的。”[4](PP336~337)這樣,考茨基就在人對環境的斗爭過程中找到了他所謂的歷史唯物主義的生物學基礎。整個論證過程更多的是將生物發展歸因于環境變化的進化論邏輯,這種進化范式嚴重侵奪了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范式。某種意義上說,他所謂的人工外界賦予不變的自然概念以歷史和人的屬性,打破了舊唯物主義自然與人機械的二元對立模式。但是,他對環境作用的強調實則是將馬克思主義降低到了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的高度,因而使得他的理論中沾染了人被環境宰制的宿命論色彩。
社會的發展就是人和環境之間我與非我的辯證過程,人通過不斷創造人工器官形成人工外界,以自覺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考茨基強調人并不是一塊任由環境印刻的白紙,“人和環境之間的辯證過程,只要它變成一種歷史過程,就首先是一種心靈和環境之間交互作用的過程”。[1](P52)在這過程中人性是作為出發點的正題,環境則作為自變量刺激著人智力的發展、經驗的積累和技術的進步,二者在不斷適應中不斷形成更高意義上的歷史合題。依考茨基之見,人面對自然的變化是一種“自覺的適應”,即“有意識地創造人為的器官,亦即勞動工具和各種組織”。[1](P254)人在不斷創造人工器官改變環境的過程中,形成了與自然外界相對應的“人工外界”。這種人工外界因為有人的參與,變化速度大大快于自然外界,并且“日益與人對立而成為高高在上的支配著人的一種權力……并通過其本身的更新而改進人的整個精神本質”。[3](P364)可以看出,人工外界從自然外界那里獲得了初始速度之后,就成了能夠自己發展的傳動機構。這已經有《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化的自然和自然的人化的意思,但與馬克思的“生產工具”“人化自然”“能動的自然存在物”等相比在概念的準確性上仍有較大差距;而且,考茨基也沒能具體地分析人與環境之間多層次的關系(實踐關系、認識關系和價值關系),而籠統地將之概括為我與非我的關系。同時,這也表現出他用人為器官取代實踐作為溝通主客觀之中介的傾向,即把“感性的人的活動”矮化為創造“人工器官”“自覺的適應”,而把馬克思稱為人的作品和現實的自然抬高為人的強大對手。基于這種視野他將實踐定義為“自我為達到自己的各種目的而同外界進行的斗爭”,“自我在實際活動中對外界的關系”。[1](P238)相比考茨基這種傾向于生物學視閾下的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普列漢諾夫則更多地基于經濟學視閾提出制約生產力發展的“首先”和“歸根到底”是地理環境,不過除了這幾個標示先在性的詞匯之外他沒有肯定再多。同時,普列漢諾夫強調地理環境作為人類社會發展“變化無常的量”,它對人類社會的影響反過來也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發展狀況所中介、所制約。在這樣的敘述背后,考茨基的自然人被置換成了“社會人”;環境也由社會發展動力的寶座上被趕下來,成為社會發展的一個因素。
不難發現,普列漢諾夫是我們研究考茨基的一個很好的參照系。作為第二國際又一重要理論家,他也不同程度地受到達爾文主義的影響。不過相比之下,他受影響的程度要小一些;而達爾文主義對考茨基的影響已經深入邏輯話語層面,因而在考茨基的著述中常常發現兩種話語邏輯的交替出現。考茨基也自覺在分析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時“很少談到經濟關系”,并坦誠地說,“在探討人類的社會發展的時候,我們才能跟經濟關系發生關系”。[1](P224)然而,更為本質的原因卻是考茨基因為受達爾文主義的影響而導致的實踐視野的缺憾,使得他所謂的人與環境之間的辯證關系一定意義上取代了人與社會之間的辯證關系。這種對馬克思理解上的偏誤,導致他對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問題的理解太機械、太客觀和太唯物,人不過環境的產物。
面對修正主義者指責馬克思主義用經濟的必然性解釋一切,而忽略人的主體因素,考茨基指出,歷史唯物主義并沒有將社會的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截然分開,相反,歷史唯物主義以意向和知識等精神復合體為歷史的必要前提,只是同時用經濟條件限定它的可能范圍。這一思想從表面的詞句上看,已經與《取得政權的道路》“經濟發展和意志”一章中的思想有很大的不同,在那時考茨基認為“意志是整個經濟過程的動力。意志是經濟過程的出發點,經濟過程的任何表現都貫穿著意志”。[5](PP223~224)然而,《唯物主義歷史觀》中的人的意志仍然更多的是指自我保存欲等人的動物本能,而意志活動的原則也更多的是對環境的適應。這不僅有來自達爾文主義的影響,還能找到叔本華的生存意志、柏格森的意識之綿延等的影子。
人的意志不是純粹自由的,而是由因果必然性決定的。當時,一些意志自由論者以意志自由為旗幟,認為人對周圍世界的認識純然是人意志的產物。對此,考茨基指出,“唯物主義歷史觀以意向和知識為必要的前提,但是限定它們的作用范圍,指出在一定條件下由一定意向和知識必然產生的結果,以及這種意向和知識是怎樣作為一定條件的結果而必然產生的”。[3](P370)意志自由論者的錯誤在于僅僅停留在作為意志的第一階段的目的論階段,而不能上升到意志的因果制約的階段。因此,考茨基斷言意志自由只存在于主觀意識的神話中,意志一旦跨入實踐領域就要受因果必然性的制約。鑒于此,考茨基不贊同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區別在于前者專門探究必然的因果聯系,而后者僅僅設定行動的目的并發布命令;而認為社會科學雖然受主觀因素的強烈干擾,但是它并不是純目的論的應用學科,而是同時具有探尋因果聯系的純粹科學的性質。這樣,考茨基實際上也就同時指認了馬克思主義和科學之間的關系。同時,考茨基進一步指出,馬克思主義與其他社會主義的對立還表現在馬克思主義并不盲目信仰意志的作用,而是強調無產階級只能在一定的經濟條件下才能獲得解放和自由。進而,考茨基指責“今天作為布爾什維克主義或列寧主義的東西,跟沙佩爾比跟他的反對者馬克思有更多聯系”。[6](P104)這實際上是指責俄國革命者忽視革命的客觀經濟條件,而使革命行動淪為意志的“溫順婢女”。從這點看,考茨基對意志的因果必然性的強調,呈現出一定的機械論傾向。
只有個人才具有意識,社會意識僅僅是個人意識的一致。考茨基指出,能夠進行思維的只能是個人,而不是群眾或社會。但是,社會并不是由無數個體構成的“任性的混沌”,“那些觀念之所以獲得了集體的性質,是由于它們是許多結合在社會中的個人一致同意的觀念”。[1](P141)也就是說,考茨基認為社會只是由個體集合而成的一個抽象概念,而社會意識也并不是由于外部規定而產生,而僅僅是“個人意志的一致”。不過,一旦個人意志被群眾一致地接受,就會對歷史發展產生重要影響。考茨基認為,這種一致性并不是阿德勒所說的意識形式的一致,而是在一定條件下和一定社會結構中意識內容的一致。他也不同意阿德勒所認為的意識的一致是社會產生的原因,反而認為社會是意志一致的前提。概括來說,考茨基所指的一致性首先是指來源于人身體組織的一致,同時也包括來源于環境(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一致性。這就與前面的人與環境的辯證關系思想聯系了起來,即意識起源于環境對人的作用。同時,也應看到考茨基所謂的社會意識,并不是馬克思所說的作為社會存在的反映的社會意識,也不是盧卡奇著重強調的階級意識,而是建立在個人意志的一致性上的共同意志。這種概念界定的方式也就預先決定了研究這種社會意識的路徑,不是馬克思的從社會存在過渡到社會意識,而是從個人意識過渡到社會意識。這樣,問題的關鍵就不再是社會意識怎樣真實地反映社會存在,而是個人意志何以團結為社會意識,而后者正是考茨基認為工人階級政黨應該著力承擔的重要任務之一。
馬克思主義并不盲目訴諸于意志的力量,而把尋求真理和傳播真理作為最主要的任務。面對德·曼等人將馬克思主義看成耶和華教條,認為馬克思的“必然性觀念”和“信奉決定論”,不過是缺乏內心平衡的思考方式,考茨基雖然承認意志對行動具有重要影響,但是他同時指出如果意志只限于個人,那么它就是虛弱無力的,意志只有集中統一才能產生巨大的社會影響。同時,考茨基指出馬克思主義的優越性在于它并不訴諸于單純的意志鼓動,并不把意志自由當成是歷史發展的動力,而在于通過傳播真理促進無產階級階級意識的覺醒。鑒于此,考茨基認為1918年德國革命之所以沒能達到當時無產階級期望的一切,主要不是因為無產階級欠缺堅強的意志,而在于內部意志的四分五裂。作為革命后的痛定思痛,考茨基一方面斷定無產階級政權必須以民主為前提,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民主制在意志統一問題上可能存在的悖論,即民主制一方面為意志統一創造了前提,另一方面又在意志分裂時軟弱無力。這里考茨基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明顯劍指蘇聯的無產階級專政。在考茨基看來,意志統一不能通過恐怖主義的強制而使少數派敢怒而不敢言,因為這只會導致革命的無產階級喪失解放自身的能力,而不能通向社會主義;真正的出路在于立足于獨立思考之上的意志統一,也就是民主之上的集中。因此,考茨基反對通過專政向社會主義過渡,而提出通過國家工業化推動民主制的不斷完善。這實際上是他的經濟決定論傾向和進化思維在作祟,使得他把國家工業化和無產階級的壯大等同起來,也看不到資本主義民主與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區別。
與人與環境的辯證法相比,考茨基對個人和群眾關系的考察則堅實地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把人放在受規律支配的動態歷史圖景中加以考察。可以說,考茨基在這一問題的論述中成功地翻譯了馬恩的群眾史觀,體現了他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的功底,其重點依托的文本有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和恩格斯的《路德維希·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和《致瓦·博爾吉烏斯》等。不過,考茨基還停留在肯定群眾的作用大于個人的作用,卻沒有深入到群眾和個人究竟在歷史上起什么作用的微觀探討。
考茨基指出,當時有兩種相互聯系的關于歷史本質的理解:一種觀點把杰出個人看成是歷史的推動力,認為他們決定歷史的發展方向,而把群眾看成是有待杰出人物推動并給其指示行動方向的“惰性的物質”。另一種觀點認為歷史是由一連串偶然事件所組成,因此個別才是歷史應該研究的領域。考茨基分析這兩種歷史觀的癥結不在于人是否創造歷史,而在于歷史究竟是由個人還是群眾創造的。在駁斥英雄史觀的過程中考茨基再次訴諸于聯系思維,強調歷史人物的重要性取決于研究所涉及的范圍的大小,“關聯范圍越廣,個人的、偶然的因素就愈失去重要意義,愈被一般的、規律的因素排擠到次要地位”。[6](P65)言下之意,只要研究者將杰出人物放到足夠寬廣的歷史總關聯中去考察,就會發現他們不過是不會引起歷史過程總結局絲毫改變的一段插曲而已。同時,考茨基還特別指出所謂的杰出人物不過是時代和群眾的代言人,他們之所以能夠發揮作用主要在于他們與周圍世界共同的地方而非不同的地方。而且,所謂的杰出人物并不一定有什么異能,即使是中常的人,甚至是兒童、白癡,也有可能因為特定的法權而凌駕于群眾之上。因而,考茨基認為歷史著述應該著重關注這些一般性的東西,而不是杰出人物身上的獨特稟賦和特點,而后者應該留給藝術家去處理。不過,考茨基也承認,當考察同一歷史橫截面時,杰出人物的巨大能量使得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很多歷史唯物主義史學家也不能不重點關注這個群體。可見,考茨基這種籠統的方式并沒能很好地解決杰出人物和群眾的關系問題。相比考茨基炒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冷飯,普列漢諾夫在《論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問題》中不僅精到地闡釋了馬恩的相關思想,還提出了偶然性具有相對性,只出現在必然過程的交匯點上;杰出人物本身就是社會關系的產物,只能決定歷史的個別面貌和局部后果而不能決定歷史發展的一般趨勢等觀點,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社會主體理論的重大豐富和發展。
歷史主要不是由無數個別意向和行動的互相沖突,而是由它們的一致而形成的。考茨基同意恩格斯關于歷史進程乃是社會中一切人活動的結果的論述,但認為還必須有所補充。他只談了歷史即“許許多多個別意向和個別行動間的沖突”,并用力的平行四邊形將它們統一為一個合力,卻忘了強調歷史更是人們一致的意識和行為的結果。“只有這種共同的東西(不是純個人的東西)能發生社會的作用,促進社會發展。”[3](P358)依他所見,當思想躍出個人而被群眾接受時就能成為歷史發展的動力,相比之下個人的意向和行動對歷史的影響就小得多。這里暫且放下考茨基對恩格斯的補充是否打到要害不說,僅就考茨基所謂的“一致的行為”,也不過更多的是生物本能層面上的同樣的刺激產生同樣的反應,而給予刺激的就是前面提到的環境。考茨基甚至認為這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出發點。也正是從這一觀點出發,他指出所謂的杰出人物只不過是階級或集團全部力量的代言人,其歷史影響的大小主要取決于他身上代表著時代和群眾的特點;杰出人物作為歷史的偶然現象,只有融入到作為必然性的群眾之中,才能更好地發揮歷史作用。而英雄史觀的錯誤就在于把本該歸于階級或集團的力量錯誤地全部給了杰出人物,而看不到他們背后的群眾力量。鑒于此,考茨基更多地關注歷史中作為必然性的東西,更多地關注作為群體而非個體的歷史作用。當然,考茨基也肯定了杰出人物在“社會機體中執行著使四肢的運動協調一致的頭腦的功能”,[6](P74)不過他也同時強調杰出人物并不是不可替代的,是歷史的形勢造就了杰出人物而非相反,杰出人物很大程度上要從時代和群眾中吸取力量。在這一揚一貶的過程中,杰出人物的重要性被稀釋在了群眾的共同作用之中,考茨基也就由對英雄史觀的批駁過渡到了對群眾史觀的樹立。
知識分子沒有什么特殊的異能,其歷史影響取決于他們的思想在何種程度上滿足社會的需求以及被社會接受。考茨基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中較早關注知識分子的理論家,早年的《法國大革命時代的階級對立》和《伯恩斯坦和社會民主黨綱領》等文本都比較集中地探討過知識分子問題,而晚年的《唯物主義歷史觀》也分別于第三、四、五和六分冊,探討了知識分子的產生、階級屬性和歷史作用等問題,雖然以“創造性人物”“知識分子”和“杰出思想家”等不同的名稱呼之。當時,面對一些人將杰出思想家看成是歷史中的創造性因素,將他們的思想看作是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考茨基首先指出知識分子的產生乃是生產力發展的結果,他們并不構成為一個特殊的階級,而是由不同職業構成的一個特殊階層,包含著被吸納進不同階級的不同傾向。而今知識分子只有和工業無產階級這一“具有最高意義的因素”相結合,才能獲得充分的歷史意義。其次,他們的思想也不是他們頭腦憑空創造出來的,而是社會一切人共同努力的結果。這些思想之所以被他們發現,原因在于他們有更為敏銳的感知能力,能夠更早地認出社會中的新要素和新條件產生的新需要和新任務,以及內涵在新條件中的解決新任務的新手段。而他們的歷史影響究竟如何,并不單單取決于他們自己,還取決于社會的需要和理解力。只有社會條件為接受新思想做好了準備,這種新思想才可能被群眾接受并轉化為現實的力量。
正是在人的實踐內涵著的人與自然、人與意識和人與人這三重關系中,考茨基通俗地闡明了馬恩關于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問題的思想。但是,由于實踐視野中的機械論和自然主義傾向,使得他沒能更好地把握歷史的規律性和人的主觀能動性之間的辯證關系,進而將人降格為歷史必然性宰制下的工具。
[1]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二分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
[2]布拉奧維奇.卡爾·考茨基及其觀點的演變[M].北京:東方出版社,1986.
[3]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三分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4]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五分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
[5]考茨基文選[Z].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6]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六分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
責任編輯:哈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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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3969/j.issn.1003-4641.2015.05.08
①*本文系2013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第二國際時期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的歷史性建構考察(13CZX00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