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審美價值角度,探究蕭紅小說的創(chuàng)作軌跡,并以美、丑、悲、卑下等為審美范疇,梳理蕭紅小說的審美價值。透視蕭紅的小說作品,無論是對丑惡現(xiàn)實的呈現(xiàn),還是對卑下命運的控訴,以及對黃金時代的訴求,都體現(xiàn)了其審美價值的存在意義。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7238(2015)03-0090-03
DOI:10.3969/J.ISSN.2095-7238.2015.03.017
收稿日期:2015-02-10
作者簡介:王瑩(1977-),女,山東濟南人,濟南職業(yè)學院文化傳播與藝術管理系講師,文秘教研室主任,研究方向文藝學。
一位年僅31歲就香消玉殞的女作家,一個在短短8年間寫下60余萬字文學作品的舊時女子,在離世70年后,隨著宋佳版《蕭紅》和湯唯版《黃金時代》的公映,蕭紅和她的作品又一次被關注和熱議。雖然始有魯迅、胡風等先人的序言和后記,早有諸如夏志清、葛浩文兩位美國學者的學術研究,在“蕭紅熱”中也存有許多學者的論文、論著,但面對蕭紅跌宕起伏的文學命運和其充滿魅力的文學作品,從審美價值角度探究蕭紅小說的美學意義仍是值得期待的。
對美的本質的探究,是對人類審美現(xiàn)象終極意義的具有哲學性質的探究。在價值論的范疇中進行審美活動的研究,剖析審美價值的生成,評析審美價值的體現(xiàn),分析審美價值的意義,這必將有利于更好地進行審美實踐。審美價值的表現(xiàn)形式是多樣和豐富的,面對蕭紅這位中國文學史上有著與生俱來的才氣和獨一無二苦難經歷的女作家和她的小說,單單從所謂的自然審美價值和社會審美價值方面去分類和分析,則顯得蒼白而無趣。中國的美學家們常把基本的審美范疇規(guī)定為:美、丑、悲、喜、卑下、崇高等等,本文將借此視角來探析蕭紅小說的審美價值。
一、對丑陋現(xiàn)實的呈現(xiàn)
丑,是生活中常見的表象,也是美學研究的一個基本領域。雖然不同時代、不同民族、不同階級對丑有不同的界定,但不能否定,丑是能引起審美主體的否定態(tài)度的。杜書瀛在其《價值與審美》中提出:“丑是主客體處于均衡狀態(tài)下,以感性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對象對于人的消極意義。”作家的作品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在蕭紅的小說里,我們可以窺見戰(zhàn)爭帶來的悲愴,感受貧窮對于人性的扭曲,蕭紅以其文字深刻刻畫出那個“丑陋現(xiàn)實”中人的生老病死的重大主題。
一度以來,有一種聲音,認為蕭紅不是因為其作品的文學價值,而是依靠自身坎坷多舛的身世和命運吸引讀者和研究者的。這對蕭紅無疑是不公平的。孤獨缺失愛憐的童年,顛簸充滿貧困的人生,傳奇卻又悲涼的愛戀,無疑給予了蕭紅敏感且多思的心靈感觸。所以,我們看到了《牛車上》《后花園》《小城故事》等小說精品流傳于世,更認可《生死場》和《呼蘭河傳》這樣后世不可復制的珍貴作品。戰(zhàn)爭、苦難、貧窮、疾病,這是作家寫作生存困境常常面對的主題,但深度和廣度多有不同,同為左翼作家,也各有各的鋪陳。蕭紅寫戰(zhàn)爭,沒有刻意白描戰(zhàn)火;蕭紅寫貧窮,沒有刻畫地主財閥的盤剝。蕭紅小說中寫戰(zhàn)爭、貧窮帶給人類的丑,不同于一般意義的公共經驗的傳遞,而是極具作家個人經驗的獨立發(fā)現(xiàn),當然,這與她個人的生活經歷不無關系。
(一)彰顯現(xiàn)實,寫戰(zhàn)爭之丑惡
生于呼蘭河畔的蕭紅,對于日軍侵華戰(zhàn)爭帶給中國百姓之苦難的感受必定是痛徹心扉的。“九·一八”之后,抗日救亡成為中華兒女的共同關注,這樣的愛國熱情激烈下,對民族命運的關注成為先進作家的重要使命。在《生死場》中,特別是作品的后半部分,蕭紅著力描寫了淪陷前后,東北農村百姓,尤其是底層農村婦女生活的艱辛。蕭紅在散文《失眠之夜》中曾提及:“家鄉(xiāng)這個觀念,在我本不甚切,但當別人說起來的時候,我也就心慌了!雖然那塊土地在沒有成為日本的之前,‘家’在我就等于沒有了。這失眠一直繼續(xù)到黎明,在黎明之前,在高射炮的聲中,我也聽到了一聲聲和家鄉(xiāng)一樣的震抖在原野上的雞鳴。”猶如在《呼蘭河傳》里,蕭紅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我家是荒涼的”,這分明是在控訴殘酷戰(zhàn)爭和苦難命運對于一個女性的侵蝕。
寫于1934年的中篇小說《生死場》,在魯迅先生的幫助下,被列為“奴隸叢書”之三出版。在這篇近8萬字的小說中,蕭紅用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直接描述戰(zhàn)爭。作為一個已避難到關內的知識女性,遙望倍受日寇侵蝕的家鄉(xiāng),體悟比平日更加倍受苦難的百姓生活,蕭紅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創(chuàng)作中應有的擔當和責任。使命成就偉業(yè),魯迅先生在為《生死場》作序時,就這樣稱贊蕭紅:“北方人民的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
戰(zhàn)爭是人類的災難,在對戰(zhàn)爭的描述中,蕭紅不同于其他作家著力于英雄和戰(zhàn)場的塑造,而是以女性特有的細膩的筆觸,從苦難的角度去描摹戰(zhàn)爭,揭示其丑惡本質。如在《生死場》的后半部分,提到李青山等人在亡國命運前組織隊伍抗日,用行動“不當亡國奴,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這表現(xiàn)了本就處于社會底層,常面對苦難的老百姓們樸素、真摯的愛國熱情。蕭紅不僅寫到此,更對這種溢滿時代烙印的場景進行了更為深刻和理性的剖析,挖掘出戰(zhàn)爭對人的罪惡本質。李青山的隊伍里有一個男子抗日時死了,他的母親——北村的一個老婆婆發(fā)了瘋似的哭著跑來和李青山拼命。守寡多年,歷經磨難的她不能正視這種革命的犧牲,她稱李青山是“仇人”,面對兒子的犧牲,她寧愿一同喪命。蕭紅以其特有的視角,從戰(zhàn)爭帶給百姓的苦難入手訴說了戰(zhàn)爭之惡,用鮮活生命受到的屈辱以及選擇的自我滅亡來陳列了丑陋的現(xiàn)實。
(二)探討人性,嘆生活之丑陋
蕭紅身世坎坷,一生貧瘠,在其散文《蹲在洋車上》自稱是“沒有錢的孩子”。蕭紅的一生受盡貧窮和疾病的折磨,她熟悉底層百姓的苦難,用自己的切身感受和經驗來抒寫。貧窮、疾病、災難、掠奪,這種生存的困境在蕭紅的小說中往往是跟生命一并存在的苦難,女作家更多地拋卻了那個時代其他作家常用的階級的立場去闡釋,而是以開拓的視野和深刻的思想,將這種生活之丑陋歸于一個更宏大的命題,并試圖在其中挖掘人性的本真。
比如寫作貧困,蕭紅是以自己貧困的體驗來關注貧窮帶給人性的摧殘。在小說中,她雜糅了自己的苦難經歷,比一般作家更關注生老病死這樣的人生主題。蕭紅用小說忠實地記錄了貧窮。金枝是《生死場》里的主人公之一,與她的名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可憐的、貧窮的身世。她的丈夫因為貧窮而摔死自己的孩子,她在金錢的誘惑下委身于男主顧,她的母親也竟然因為錢而鼓勵自己的女兒失去尊嚴……貧窮,讓人失去活著的尊嚴,也麻木和扭曲了人性。在《呼蘭河傳》里,蕭紅把這種因為極度貧窮而呈現(xiàn)的“錢比命金貴”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團圓媳婦的婆婆一輩子只有一個兒子,但她竟然認為“養(yǎng)雞可比養(yǎng)小孩更嬌貴”。“有一次,她的兒子踏死了一個小雞仔,她打了她兒子三天三夜”,這些村間婦人荒謬的思維通過蕭紅真切的書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由于物質的貧瘠、精神的匱乏,貧窮給予人類的是對生命的漠視和褻瀆,是人性的扭曲和荒蕪。
二、對卑下命運的控訴
“卑下”是相對于“崇高”的,在美學中,一般把“崇高”定義為積極的價值,而“卑下”則是消極的。在《呼蘭河傳》里,蕭紅重復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家的院子是荒涼的”,這種荒涼之感就是面對卑下命運的感觸。蕭紅沒有父母疼愛,唯有祖父給她呵護,她渴望逃離荒涼的家;她抗拒包辦婚姻,在自己找尋的愛情中一次次孤獨前行;她拖著病體漂泊流浪,在悲壯的大時代一心尋找寫作的凈土……蕭紅在用自我書寫對卑下命運的控訴。
“生、老、病、死,都沒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假若有人問他們,人生是為了什么?他們并不會茫然無所對答的,他們會直截了當?shù)夭患铀妓鞯卣f了出來:‘人活著是為了吃飯穿衣。’再問他,人死了呢?他們會說:‘人死了就完了。’”《呼蘭河傳》中的這段話不單是寫扎彩鋪里的伙計,蕭紅是用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描摹小人物卑下的命運。“人死了就完了”,一個“完”字,展現(xiàn)了她對這種消極、荒涼、卑下的人生命運的絕望。在《后花園》里,蕭紅借王寡婦之口說:“年輕的時候,誰還不是象一棵小樹似的,盼著自己往大了長,好象有多少黃金在前邊等著。可是沒有幾年,體力也消耗完了,頭發(fā)黑的黑,白的白……”生老病死,這就是蕭紅小說中最常出現(xiàn)的主題,再加上文章中透射出來的生命意識的麻木、人倫關系的荒涼、兩性關系的疏離,無不浸染了作者對卑下命運的控訴。
三、對黃金時代的訴求
蕭紅生活于一個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身為左翼作家的她,有著明顯的進步傾向,以筆代槍,或者干脆投筆從戎,進行抗戰(zhàn)都是她可以選擇的。對于當時大多數(shù)人所提倡的作家參軍,上戰(zhàn)場以直接獲取創(chuàng)作資源,蕭紅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說:“我看,我們并沒有和生活隔離。譬如躲警報,這也是戰(zhàn)時生活,不過我們抓不到罷了,即使我們上前線去被日本兵打死了,如果抓不住,也就寫不出來……”蕭紅知道自己的創(chuàng)作優(yōu)勢,她一心想尋找適合自己寫作的凈土,這是對生命悲哀的抗爭,更是對崇高和崇高的追逐。
寫于1940年的《呼蘭河傳》,是蕭紅后期的作品。小說以兒童的視角,女性的情懷寫出了作家對于故土的熱愛。蕭紅筆下的景色充滿了濃郁的東北地域色彩,浸透了自然的風尚,無論是小說開始部分的自然景色描寫,還是孕育在其中的情感寄托,皆傳達出了作家追求自由、追求美好的美學思想。其中第一章中關于火燒云景色的描寫婦孺皆知,“晚飯一過,火燒云就上來了。照得小孩子的臉是紅的。把大白狗變成紅色的狗了。紅公雞就變成金的了。……”這充滿浪漫主義的描述,映射了蕭紅對于美好的訴求。同樣是發(fā)表于1940年的《后花園》,跟魯迅先生的百草園一樣,是蕭紅童年的樂園,更是其精神的棲息之地。蕭紅的后期生活和創(chuàng)作,浸滿了她受盡病痛和災難的感受,自知時日不多的她,選擇堅持自己內心的關懷,去追求生命的價值,并以此寫出了對黃金時代的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