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就是要解放心靈

陶行知先生有句名言，教育人都知道，那就是“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可是到底什么樣的人才算得上“真人”。什么樣的教育才不負“求真”這兩個字呢？

我的孩子12歲，上初一。英語老師平時會讓他抄一些范文回來背，有個單元他抄了一篇《我的生活》，內容是一個叫琳達的小姑娘日常的生活。不久后的考試中，最后一道題的題目就是“我的生活”，要求用100余字寫出自己的生活。他認真地按照自己日常的生活寫了一篇，結果被扣了6分，因為他太想寫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有一些單詞不會寫，還有一些句子上的錯誤。他回來很是沮喪，說他的同學基本上都是滿分，我很驚訝，就問他們都寫的是什么？孩子說，他們把琳達的生活默寫了一遍。我很奇怪地問他，同學們怎么會過一樣的生活？他說老師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過著那樣的生活，重要的是語法上不能有錯誤。然后他又很認真地說，下一次考試也不做自己了，做琳達好了，那樣就可以得滿分了。就這樣，書面表達變成了背誦默寫，孩子們否定了個體真實的生命，做了分數的俘虜。

現實的確如此，為了應付那些標準化的考試，為了取得高分，我們的老師天天在課堂上給學生耳提面命“要學會揣摩命題人意圖”，我不知道一個在人生成長期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在揣摩別人意圖，以求取高分數的人怎樣能找到那個自由通達的“真我”。我只知道，我們教出了一批又一批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半步，對分數錙銖必較的優等生。想起曾經聽過的一節公開課：分析周樸園的人物形象。教師提出一個問題是“周樸園性格中最突出的特點是什么”，請你用一個詞來概括。有學生說自私，老師搖搖頭，再叫一位。這位站起來說是冷酷，老師再搖搖頭，再叫一位，這回學生說的是“虛偽”，老師露出一絲欣喜，繼續啟發“差不多了，離標準答案很近了，再想想，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更準確的詞？”學生們找來找去，似乎都不是老師要的那一個，老師有點著急了，學生比老師更著急，我旁邊一個學生問同桌：“老師到底想要咱們說哪一個詞呢？”這時老師點了一下鍵盤，一個詞從屏幕底部緩緩升起，出現在中心，是“偽善”。師生長出一口氣之后繼續教學。這個場景經常會出現在我腦海里，每次出現，我都會想到一個詞“誘供”。我下來問過這個老師，為什么非要讓學生說出這個詞呢？她說這個詞是課件里提前設計好的，如果不引導學生說出來，那個“偽善”從下面緩緩升起就不自然。設計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也許我們都應該好好靜下心來想一想，什么是真正的自然。法國有位哲學家說：“你可以期待太陽從東方升起，而風卻隨心所欲地從四面八方吹來。”

又一次想起先生的這句話“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一個“真”字，像一道逼射而來的光芒，照得人無處遁形。在這樣的光芒里，我們能看清楚很多東西。

先來思考一下所謂“真人”應該是什么樣的人。這樣的人是我們要“千教萬教”的目標，是學生要“千學萬學”的終極追求。我想這里面應該有三層內涵：一、真誠的人;二、真正的人;三、本真的人。第一層內涵意義明確，無需多言。第二層涵義拿陶行知先生的標準，應該符合這十二條：一、要誠實無欺;二、要謙和有禮;三、要自覺紀律;四、要手腦并用;五、要整潔衛生;六、要正確敏捷;七、要力求進步;八、要負責做事;九、要自助助人;十、要勇于為公;十一、要堅韌沉著;十二、要有始有終。雖然要求繁多，但卻面目清晰。如我們的教育可以依著這兩層意思，培養出這樣的人，應該也是很大的成就了。

但我以為，陶先生真正的意思怕是在第三層，這“本真”狀態應該是先生真正追求的狀態，是教育的最高境界。這里的“本真”是明心見性，是知行合一，是個體生命掙脫桎梏后自由的生長，是靈魂洗凈塵封垢霾后清潔的光輝。這樣美好純凈的人才是那需要“千教萬教”、“千學萬學”的終極追求。二十世紀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以其存在哲學為基礎，表達了他希望通過教育而達到人的成長的愿望。在他看來教育目的就是使人成為自己，成為那個“本真”的自己。真正好的教育應該是可以讓人自由地發揮個人潛質，自由地選擇學習的方向，不為功利所累，為生命的成長確定方向，為社會和人類的進步做出貢獻。

不得不說，我們似乎是在朝著相反的方向努力，迷失了自己。我們似乎都被綁在一個高速轉動的輪子上，朝著一個錯誤的方向向前再向前，內心充滿痛苦與不情愿，身體卻不由自主，苛且偷生。我們課堂上逼迫學生苦學苦練，與那些知識碎片大戰不已，下了課，對著自己的理智與良心痛苦不堪，覺得自己生生扼殺了孩子們對這個世界原生的興趣與好奇，還有他們活潑潑的生命力。我不知道這樣的輪子會把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帶到什么方向？只知道我的孩子眼睛近視了，脊椎扭曲了，神情呆滯了，笑容黯淡了。當然，中國有中國的具體國情，我們曾經的選擇也許出于一種發展的無奈。但是如今，我們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的教育如果不能改變，我們未來用什么來支撐后續的發展。

陶行知先生說：“逃避現實的教育不是真教育，真教育必與現實格斗?！弊鳛橐幻處煟覀冇謶撊绾魏同F實格斗呢？首先，我們教師要解放自己的心靈，讓自己從固有的束縛式的教育意識中突圍出來，誠懇地面對教育目前存在的諸多問題，認真地思考，勇敢地擔當。而不是躲在一句“考試制度不變，一切都變不了，我們沒有任何辦法”的牢騷話背后，天天麻木地做著摧毀人的“教育”。我們可以先從小的地方開始改變，反思一下我們是在做真的教育嗎？還是只是一架巨型篩選機器里的某個零件，在自己的崗位上為這種篩選完成自己所要做的那一步。教育的目的不是為了篩選，而是為了促進人的發展，這是教育的本質與根本目標。教育就是要讓每個受教育者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興趣和愛好，發展自己多方面的才能，充分展示和發展自己的個性。而在這個活動里面，自由是最為重要的一個因素，自由是人類的天性，不分出身、種族、文化背景、信仰、貧富、性格、智力水平，是人全面發展的前提，也是人類創造幸福、生命尊嚴的基礎和源泉。如果我們做教師的都能夠真得想明白這一點，我們的教育多多少少都會隨之改觀。

其次，我們要真正樹立以人為本的教育觀念，為學生營造一個有著自由空氣，可以順暢呼吸的學習氛圍。北京十一學校的校長李希貴有一句名言：“辦一所不完美的學校，培養一批有缺點的學生?！彼f在他的學校里，他常?！皯T”著學生，個個都是寶貝兒。他說他的學校里的老師喜歡發現不一樣的孩子和孩子身上不一樣的東西，他們習慣于為不一樣的孩子提供不一樣的幫助。對學生他們大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那些偶然的暫時的錯失，他們習慣閉上眼睛，給孩子一段自我反思的時間，而這時他們往往用另一只眼睛去發現這一個孩子的優點。從最小的地方入手，去嘗試著改變，我們可以改變評價思維，不再以學習成績為評價的唯一標準;我們可以把課堂空間盡可能多地讓給孩子，讓他們的思維自由的生長;我們可以多為他們引入一些超越考試的有趣的學科新空間，去培養他們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渴望;我們還可以多帶著他們走出課堂，走進生活，走進社會，去呼吸那真實并略帶著冒險的空氣。我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只要我們愿意回到教育的本真，就會知道，一切其實并沒有那么困難。

“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這句話，意蘊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