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東
摘 要:清代是中國摔跤的空前繁榮期,善撲營是清代官方成立的專門摔跤組織。善撲營正式建制于康熙年間,奉行“以近臣領之”的組織法則。撲戶由八旗子弟中擅長摔跤者通過技藝角逐而選定,其定額人員為300人。善撲營有相對成熟、穩定的選拔和管理機制,保證了撲戶全身心地參與摔跤研習。撲戶在役時,需要擔負宮廷安保、宴會演武、人員培訓、皇城差役等職責。在皇權意識下,善撲營成為中國摔跤的傳承和創新的重要組織基礎,它的存在和運行推動了中國摔跤在內容和形式上的不斷演進,并影響了民間摔跤的傳播進程。
關 鍵 詞:民族傳統體育;摔跤;善撲營;清代
中圖分類號:G8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5)02-0110-05
清代是我國歷史上繼元代之后第2個由少數民族建立起的中央集權制的統一王朝。與蒙古族等北方少數民族一樣,滿人擅長騎射,酷愛摔跤,因而清代成為我國摔跤發展的空前繁榮期。清代摔跤在衣著、規則、技法等方面均取得重大的突破,對中國式摔跤影響深遠。
縱覽清代摔跤歷史,“善撲營”組織對摔跤活動的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一官方機構既有遵循前朝舊制的印跡,與唐代相撲朋、宋代內等子、元代勇校署等一樣是從事專業摔跤活動的團體。同時,它又隸屬于侍衛處,成員精選自八旗子弟,有近衛軍的職責,形成了一套較為完善的選拔、管理和培訓機制,將中國古代摔跤技藝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為此后中國摔跤的傳承與嬗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 善撲營的建制
善撲營前身為善撲處,在順治初已見蹤跡。《嘯亭雜錄·卷四·領侍衛府》[1]95記載的清初宮廷侍衛中,有“尚虞、鷹鷂房、鶻房、十五善射、善騎射、善射鵠、善強弓、善撲等處侍衛,各有專司,統于三旗額內。”善撲處應當是為侍衛府之中,精于摔跤的侍衛所設的專門機構。
善撲營的正式建制則在康熙年間。據《清史稿·卷六·圣祖本紀一》記載:“上久悉鰲拜專橫,特慮其多力難制,乃選侍衛拜唐阿年少有力者,為撲擊之戲。是日鰲拜入見,即令侍衛等掊而系之,于是有善撲營之制,以近臣領之。”[2]177玄燁智擒鰲拜是清代著名的事件之一,事發于康熙八年,即公元1669年[3]。康熙皇帝向來提倡旗人應遵循“親弓矢,習武備”的傳統,他本人也愛好摔跤,加之摔跤手們在鏟除鰲拜這段頗為傳奇的事件中立下大功,因而,在康熙八年或稍后,改制善撲處為善撲營。自此之后,直到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善撲營作為國家級別的專業摔跤組織存在了兩百多年,承擔和履行著相應的職責,為摔跤這一古老的武技的傳承和創新做出了巨大貢獻。
2 善撲營的組織管理
2.1 善撲營的選才
較之于前代宮廷摔跤人員的選拔,善撲營對人員出身有明確要求。入選善撲營者稱為撲戶,出身旗人是基本要求。善撲營中技藝出眾者可以入宮出任侍衛,稱為善撲侍衛。早期的善撲侍衛要求非常高。因為八旗地位并不等同,其中“鑲黃、正黃、正白為天子親軍(亦稱上三旗)”,侍衛必須“選其中才武出眾之子弟,及執事效力人等之可任者,命之分班入直”[4]471。即是說早期只有出自上三旗的撲戶才有資格擔當善撲侍衛。不過,自雍正后,為加強籠絡下五旗,侍衛選材不再僅限于上三旗,下五旗也會挑選一定數額的侍衛分隸于上三旗中當差,善撲侍衛選材范圍也相應放寬。到清代末期,善撲營選材逐漸寬松,回、漢等民族中有摔跤專長者,也能因技藝出眾受特殊恩準獲得撲戶身份加入營中。
善撲營以兩兩分朋角逐為主要選拔方式,奉行無體重等級差別的競賽原則,以力量和技巧致對手仆地即見勝負。康熙年間的詩人顧汧著《撲交行》一首,其中有云:“乍聞天語共悚惶,軍中壯勇多激昂,轅門發令簡閱忙,八旗仡仡騰龍驤,分朋角觝爭濟蹌,就中選得好兒郎。”[5]描寫參與者的競技場面:“有若熊羆逞披猖,有若貔貅躍陸梁,時或癡肥壓瘦狂,時或短黔踣晳長,最后兩人齊堅強,撼持良久百煉鋼,一軍粲然咸悅康。”[5]詩文中將八旗士兵不分高矮胖瘦,兩兩相當、逐對相搏的摔跤活動之激烈和精彩描寫得生動具體、淋漓盡致。這種以實力競技選拔人材的形式,保證善撲營中儲備了大量精于摔跤的八旗壯士。
2.2 善撲營的編制
《清會典·卷八十八》記載:“善撲營總統大臣,掌選能力之士各習其藝以供應。凡藝之別曰善撲,曰勇射,曰騙馬……”[6]其中善撲額設200名,勇射額設50名,騙馬額設50名。“皆以多時精練。設教習二十四名,內善撲教習十六名,勇射教習二名,委署教習二名;騙馬教習二名,委署教習二名,分管訓練”[6]。即是說,善撲營定額300人,其中包括善撲人200名、勇射人50名、騙馬人50名。善撲人稱“撲虎”,即撲戶;勇射人,顧名思義為有勇力善拉強弓硬弩的射手;騙馬人身手敏捷,騎術高超,能在馬背或駝背上下翻飛。撲、射、騎這3類技藝都需要過人的力量、技巧和反應速度,是成為出色侍衛的先決條件,與滿人尚勇力、善騎射的習俗正相吻合。善撲、勇射、騙馬皆編隸于善撲營與其所行使的職責密切相關。
為保證善撲營的正常運作,營中另設檔子人8名,職責為“管善撲人拉對檔子”,即掌管善撲人的分級測試。又設拜唐阿(滿語,清代衙門中管事而無品級者)54名,負責營中雜役事務。拜唐阿中表現優異者,會揀補6人為筆帖式,掌“章奏文移”。這些人員的缺額皆由滿、蒙、漢八旗中挑選補充。早期清宮中的侍衛名額有固定編制,不過其后拔補往往不拘定額。善撲營也是如此,人員名額在后期多有變動。到辛亥革命前夕,由于資金緊缺,營中人員只出不進。
2.3 善撲營的管理
善撲營分設左右兩翼,即善撲東營和西營。東營位于北京市交道口南大街大佛寺內,西營位于北京西四牌樓北報子胡同旃檀寺。營中根據布庫的技術能力分設3個等級,即頭等撲戶、二等撲戶、三等撲戶。另有不入等的侯選者,稱為“他希密”,俗稱“侯等兒”。善撲營歸隸于侍衛處,設總統大臣1人,正副統都數人。以下又設協理翼長2人、副翼長6人,由侍衛章京等擔當。翼長滿語稱“鋼兒達”,直接負責撲戶的日常訓練與管理。總統大臣和正副都統必須由王公貝勒擔任,正所謂“以近臣領之”。
善撲兩營之間每年會舉辦對抗比賽,以抽簽方式分組對抗。比賽以一跤定勝負,不分體重級別,以勝負決定升遷和降職。每個等級的撲戶可向上級撲戶發起挑戰,獲勝者便可升級。若有本領特好者,亦可生等比賽,也就是越級挑戰。然后由皇帝依本領之好壞加以褒獎,升級加等[7]。每3~4年,宮中會由領侍衛大臣主持從善撲營的撲戶中,選拔正式定期當班大清侍衛的比賽。入選侍衛的撲戶為善撲侍衛,有資格進宮當差,并且會根據各自不同的品階,享受不同的俸響。清代一等侍衛為正三品,俸銀130兩,俸米65石;二等侍衛為正四品,俸銀105兩,俸米52.5石;三等侍衛為正五品,四等侍衛為從五品,俸銀皆為80兩,俸米40石[4]471。侍衛待遇按品頒發,與同品在京文武官員歲俸一致。撲戶除日常收入外,還可得到宮內的例賞和帝、后的三節兩壽的宴慶表演、外巡隨扈、行圍狩獵等賞賜[8]。可以說,如果能進入善撲營成為撲戶,甚至通過對抗選拔榮升為善撲侍衛,跤手的報酬和地位并非常人可比。
善撲營中各個等級撲戶的地位和待遇雖有不同,但因有適當的時機允許他們通過技藝展示來升遷晉級,因而保證了撲戶們始終處于一種競爭狀態,以防止他們因生活安逸而技藝退化。
3 善撲營的職責
3.1 宮廷安保護衛
善撲營是清代郎衛制度的有機構成,承擔宮廷安保和護衛是善撲營的主要職責之一。據民國摔跤名宿、撲戶后人沈友三敘述:“摔跤,本為一種武術,在昔摜跤人,在宮中應差,名為撲戶,亦作‘撲護。撲護之意,以相撲之武技,護衛皇上也。撲護系一種官職,聽從宮中傳喚,偶有外邦來使,朝參皇上,則如撲護,入宮護駕。皇上接見外邦來使時,撲護則分立于皇上左右。撲護之裝束,亟為奇特,戴大帽,上綴暗白、亮白、亮藍之種種頂戴,隨其品級而異。其袍褂禮服,則披于身上,不系紐扣,足下則著螳螂肚靴,內則赤身披褡褳。若來使有異,欲行刺皇上,撲護即卸下外衣,與來使搏斗。”[9]每次皇帝赴木蘭圍場行獵,隨從的親兵侍衛由數千乃至上萬人不等,“但他們大多為設圍和在外圍執役的差事,真正能在收圍時直接近侍皇帝的隨獵者,只有宮中侍衛和虎槍營、善撲營及尚虞備處的少數侍衛官兵”[8]。清帝在行圍狩獵時,善撲營“每巡幸有應”,“照例隨扈”。“如遇安設,(善撲營)大營則于北面設堆,撥二分,與護軍一體進班”[6]。清帝對善撲營的倚重可見一斑。
另外,從歷任善撲營總統大臣的人員上也可以窺見善撲營在宮廷護衛中的重要地位。據載,和碩兄禮親王代善的嫡孫杰書、輔政大臣索尼之子索額圖、乾隆之孫安定親王永璜之子綿恩、怡親王載恒、定端親王奕紹之子定敏親王載銓、克勤郡王晉祺、禮親王世鐸、慶王奕劻、禮王、端王、倫貝子溥化、濤貝勒戴濤等都曾先后主事過善撲營[10]。以親王、貝勒掌管善撲營事務之目的,顯然在于保證善撲營能全心效命于天子,保證宮廷安全。
3.2 宴會演武競技
自秦創角抵以行“講武之禮”,歷代宮廷重大宴請設摔跤表演幾成定律,清代此風尤盛。《嘯亭續錄·善撲營》稱:“凡大燕享皆呈其(善撲營)位。或與外藩部角抵者爭較優劣,勝者賜茶繒以旌之。純皇最喜其伎。”[1]395“燕”即宴會。《養吉齋叢錄》上記載過圓明園山高水長樓前的宴會:“每歲正月十九日,例有筵宴,率宸實司其事。是日,侍衛處請派大臣管西南門,善撲營進撩跤名單,掌儀司造玩藝名單,有西洋于秋,羅漢堆塔,嗶音曲,善撲營花跤,隅曬跟頭諸名目,占出某項預備。香山等營亦有呈進。其地為樓九間,樓下設御座,樓上為內廷主位坐次。內廷王公大臣及朝正外藩、各國陪臣,皆得賜觀。”[11]在此種場合之中,善撲營出場的目的當然是要將布庫“用相夸視”的功效發揮無遺。所以此類摔跤在獻藝名單中直接稱為“花跤”,表演多于實戰,類似于古代的角抵戲,因而又被稱為“演布庫”。英國使臣斯當東[12]也曾記述:“(乾隆)皇帝晚年喜歡經常召集各省大吏、領兵將軍和屬國代表齊集首都,一方面聽取他們的奏稟,一方面對他們顯示自己的威嚴……皇帝在廷臣侍奉之下親自參加了若干游藝節目……摜跤是唯一帶有比賽性的節目。摜跤是中國最古老的技藝之一種。表演者不顧長袍和笨重靴鞋的拖累,運用體力和巧勁,設法把對方扔起來摔在地上。”這類表演也常見于“木蘭秋狝”的全程。在每次前往木蘭圍場途中,以及在到達圍場后款待隨駕的王公大臣之時,善撲營都要“陳布庫”[13]13。
除表演性質的花跤之外,一些宴會之中安排有善撲營的摔跤競賽。每年12月23日,清帝于內廷養心殿前看躀交。參加人員主要是各級撲戶,以跤技獻藝,接受皇帝檢閱[14]。此時比賽關系到撲戶的揚名、受賞以及升階提拔,常常由皇帝親自主持或指認的王公、貝勒代為主持,撲戶場面比“演布庫”更為激烈。另外,每年正月初九在中南海紫光閣設有宴會,其間撲戶與外客相搏,名曰“客灶”。比賽要求“與外藩部角抵者爭較優劣”,競技對象主要以蒙古人為主。原因在于“蒙人好武好斗,幫于進貢之余,必演此技以相夸示”[15]238。這類比賽為了強調競賽公平性和體現競賽雙方的真實實力,有時會改以往一仆定輸贏的方式為“以三跤分勝負”,比賽結果向來非常受君王的重視。“客灶”演武是清代外交慣例,它既是摔跤技藝的交流,也是政治力量的博弈。因比賽具有錦標意義和政治目的,各民族跤手間的對抗往往十分激烈,會有大批的王公貴族與外蕃使節到場觀摩。
3.3 摔跤技藝培訓
善撲營的300人定員名額中,有教習一職數人,由翼長統領下指點和督促撲戶們練習摔跤技術。八旗之中有筋骨出眾者,招收進入營中成為“他希密”后,必須在善撲營中勤學苦練,接受翼長、教習的培訓。其他各個等級的撲戶也同樣要在營中接受日常的訓練和比賽。演練的內容除摔跤之外,還有騎射、騙馬、跳駱駝,即弓、刀、石、馬、步、箭。
由于存在激烈的競爭,撲戶們必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摔跤的練習之中。他們的訓練十分刻苦,從事者自稱為“捐弄”。《北平指南》曰:捐弄者,個中之行話,俗稱謂之“練習”也。其技純以臂、腳、腰三工為勝。其練臂工以“抖麻辮”為工具;練腳工,則以踢白木桿子為工具。內中行話,大桿子三百六,小桿子如“牛毛”,謂工夫之深者也[14]。實際練習方式更為多樣。訓練臂力時以抖麻辮為主要手段,兼習石杠鈴、石鎖、擲石頭擲子,以此來鍛煉上肢力量。踢白木桿子和木椿子是撲戶練習腳力的常用方法。正因此,《天橋一覽》記載,傳說中的神力老王爺跶木蘇王,每天上朝下朝都要踢十八根木椿子,以致腿力非凡,在躀交比賽中擊敗蒙古摔跤高手大小蒙牛[7]。其他如沙袋、滑車、吊樁、花磚等器械在善撲營中也有配備,用來加強全身鍛煉,從而使受訓者在力量、速度、耐力、爆發力、敏捷性上達到相應的要求,能夠勝任職責。
3.4 皇城相關差役
善撲營撲戶在其他一些重要場合需要接受相關差役。《清會典》中規定善撲營侍衛必須參與武進士選錄事務。對此,《養吉齋叢錄》有詳細記載:“武進士殿試,上閱馬步射于紫光閣,坐大幄次西階下。侍班者皆東向,惟見步靶,不能回顧馬射。又閱技勇在景運門外箭亭。諸臣侍班者,領侍衛內大臣二人得賜坐左右,以此侍立最久故,有善撲營十人立于起居注官之后,備搬移刀石之事。”[11]在國家最高層次軍事人才選拔過程中,由力量超群的撲戶負責應試械器如大刀、石碩等物件的搬移,同時貼身護衛在皇上左右,可謂人盡其材。另外,據《郎潛紀聞·二筆·圣祖處置俄國貢使》記載:“康熙間,俄羅斯貢使入京,仁圣令選善撲處有力者在館伺候。凡俄國一使一役出外,必有一善撲者從后隨之。俄人雖高大強壯,而兩股用布束縛,舉足不靈,偶出擾民,善撲者從其后踢之,輒仆地不能起,以此凜然守法。”[16]如此這般特殊情況下,撲戶接受役使,以自身長技來整治外國無禮壯漢,維護了國家尊嚴。
4 善撲營的歷史貢獻與影響
4.1 善撲營在國家意識促動下推動了摔跤的興盛
在我國古代封建社會條件下,體育往往與國家意識緊密聯系,“既要從屬于政治,又要服務于政治”[17]。自唐代出現相撲朋開始,體育團體組織的政治目的便用意明顯。到清代的善撲營,統治階層的國家意識更為強烈和直接。
善撲營建制在八旗郎衛制度之中,它擔負著從八旗勇士中選拔精才的重任。在清代統治者眼中,善撲營布庫決不是簡單的身體運動方式,而是體現滿人卓絕武功的表現形式。史學家趙翼在《檐曝雜記》[13]14中記載:“上每歲行獵,非特使旗兵肄武習勞,實以駕馭諸蒙古,使之畏威懷德,弭首貼伏而不敢生心也。”趙翼另有《相撲》[18]詩描寫善撲營,稱:“由來角抵古所傳,百戲中獨近戎務。技逾蹴毱煉腳力,事異拔河供玩具。國家重此有深意,所以習勞裕平素。”熟諳歷史的趙翼用蹴毱和拔河這兩項發端于軍事訓練的身體游戲與善撲營摔跤類比,以表明清代對摔跤軍事用途的重視。
在國家意識語境下,摔跤被賦予了特殊的內涵,善撲營是承擔摔跤活動的專業團體,成為摔跤發展的重要組織基礎。摔跤得以依托皇權在相應的群體中傳承和發展,清代中國摔跤進入空前發展階段。
4.2 善撲營推動中國摔跤內容與形式的演進
特殊的團體性質,使善撲營集聚了大量研習摔跤的專業人士。在長期與蒙古等北方民族的摔跤對抗交流,并吸收了中國傳統武術技巧的基礎上,善撲營摔跤經過融合和創新,推動中國摔跤在內容和形式上的演進。
就攻擊技巧而言,摔跤之“跤”的出現,較之于角抵、相撲,并非只是字面上的簡單變化,更是清代滿族摔跤技術發展的結果[15]255。善撲營摔跤吸收眾長,將摔跤的手、腳、腰胯等技術融會貫通,創造出更為豐富的攻擊技巧,運用勾、別、坎、頓、壓、掄、打、擰、蹳、絆、得合勒等方式,利用人體的各個部位的熟稔配合來實施攻防,以破壞對手平衡達到摔倒對方獲取勝利的目的,締造了中國摔跤的獨特技術體系。
從外在形式看,善撲營撲戶仿制蒙古跤衣并加以改造,創造出比賽時身穿的硬質棉布短袖開胸的褡褳。褡褳的出現不僅帶來了以抓握跤衣而采用的眾多別、勾、蹦、揣、搓等技法變革。同時,由褡褳而來的中國跤衣已經成為一種迥異于其他摔跤類型、個性鮮明的文化符號。
此外,善撲營中以樹枝、桐油刨花、沙土等墊底,上鋪氈子的摔跤場地,制作簡便、硬度適中,可以在盡量保護跤手身體不受傷害的情況下保證訓練和比賽[8]。它們與現在的摔跤場地的設計目的與原理非常接近,是善撲營留下的重要摔跤文化遺產之一。
清代的跤衣、規則,以及大量的技術動作和術語等文化基因之所以得以傳承至今,善撲營建制后兩百多年的運行和活動可謂功不可沒。
4.3 善撲營影響了中國民間摔跤的傳播進程
在清代,除宮廷掌控下的善撲營“官跤”外,民間摔跤稱為“私跤”。由于“彼時清廷亦用此道震懾彼邦,乃廣蓄力士,以備酣斗,必使其慘敗折服而后已,由是躀跤之風民間習尚日多”[19]304。許多志在靠摔跤技藝進入善撲營成為撲戶的摔跤練習者,聚集于私跤訓練場中,尋求機會參加善撲營撲戶的選拔。但“私跤場雖由私人集合,便亦須干過撲戶者承頭組織”[19]305。撲戶的參與,使私跤場實際上成為善撲營后備力量的外圍培訓場所,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間的摔跤發展;另一方面,摔跤畢竟是一種武技,在“禁習拳棒”被明確寫入《大清律例》的背景下,善撲營對“官跤”與“私跤”的把持,實際上是將摔跤作為一項特殊的資源壟斷在特定的群體和區域之中,限制了摔跤的民間擴散。除京城附近有限的私跤活動外,清代民間摔跤很難形成規模。譬如,號稱創始于宋金時期的山西“撓羊跤”,清代之前和民國期間的歷史記載較為豐富,而在整個清代卻近乎寥寥[20]。穿衣著靴的摔跤在“南方各地尚不多見”,即使是在民國初年,除北平、保定等地外,練習摔跤之人也是“寥若晨星”[21]。
然而,善撲營的存在如同一潭匯集了精湛摔跤技藝的池水,一旦堤壩放開,摔跤就會借助其巨大的勢能流傳開來。清朝王權統治的覆滅,為善撲營跤法的傳播破除了樊籬,從此官跤與私跤合流,摔跤技藝進一步發展[22]。離開了宮廷的撲戶們或者親自賣藝,或者傳徒賣藝,或者以傳徒為生,近代中國摔跤的民間傳承進入嶄新時期。宛永順、崔秀峰、閃德寶等一干前清撲戶均授徒傳藝,長期密不外宣的善撲營摔跤技法、功法得以外傳[23]。近代摔跤名流沈友三、寶善林、張鳳巖、張魁元、卜恩富、佟順祿、佟忠義等人都曾師承于撲戶。善撲營跤技傳承者隨后又傳技四方,不但成就了北京、保定、天津、濟南這4大跤城,還在開封、沈陽、上海等地傳布了摔跤的火種。與此同時,摔跤又得以借助馬良的“新武術”和國術運動地位日顯,民國“摔角”便是對清代善撲營摔跤的繼承與革新后產生的國術類型。最終,摔跤由宮廷重回民間,從古老的武技嬗變為了一項獨具中國特色的民族傳統體育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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